司玉想过无数与贺云重逢的场景,但绝不是这样。
四月海岛,阵雨连连。
滴着水的屋檐下,贺云摘掉黑色冲锋衣兜帽,露出了那张英俊深邃的混血侧脸,他从女人手中熟练地笑着接过孩子,
那只曾抚摸过自己无数次的手,折了朵藤上小花,逗得小孩咯咯直笑。
“你有孩子了。”
司玉问。
屋檐下的男人,身体肉眼肉眼可见的僵硬,指尖小花随之掉落。
贺云漆黑瞳孔里的水光和他的身体一样颤抖,他放下孩子,朝着雨中的司玉走去。
在下雨,会生病的。
啪!
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得贺云偏了头,脸颊浮出的红晕在小麦色肌肤上也格外明显。
嗯,疼的,不是梦。
他面色平静抬头,定定地看着司玉。
司玉极力控制着泪,却依旧视线模糊,模糊得无法看清贺云此刻眼里的自己。
二人在雨中沉默对视,等来了天空又一声响雷,以及身后的稚嫩童声。
“妈!小舅舅!”
司玉一怔,回头看见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举着大伞跑来,他转过头重新看向贺云。
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开目光的贺云,却在此时别开了眼。
“啊!司玉!”小女孩大叫着冲来,“你是司玉!你真的是司玉吗?!”
司玉还在发愣,头顶的雨却停了。
不知什么时候,贺云在他身旁撑起了伞。
“桃子,你先跟妈妈和妹妹回去。”
“可是,这可是司玉啊!”
“桃子,听你小舅舅的话。”
小女孩拗不过妈妈,却依旧在撒娇似地跺着脚:“那小舅舅,你要让司玉进去避雨啊!等雨停了,我再来要签名!”
“你看过我的电影?”司玉笑起来,“你才多大呀?”
桃子摇摇头:“没看过,但是我们全班,哦不!全校的女生都喜欢你!”
“应该的。”
司玉认真点头。
桃子呆呆地“啊”了声,不等她说话,就被妈妈拎着后脖拽走。
司玉对着依依不舍的小粉丝挥手。
不得不说,他被那句「小舅舅」哄开了心。
但很快,当他看见贺云转身欲走的背影时,心又再次沉下。
“贺云。”
贺云看了眼司玉不停滴水的金发:“进来再说。”
三居室的房子很小,无法与他们在江城、伦敦、巴黎、纽约或是任何一间别墅公寓相提并论;甚至比不上贺云陪他在山沟沟里拍戏时,租过的自建房小楼。
但和他们住过的所有地方一样,贺云都把他们收拾得极为干净:餐桌会铺上桌布、墙上会挂满相框、玻璃瓶里会插着新鲜切花。
只是,这间房子里的桌布不是司玉选的,照片里也没有司玉,玻璃瓶里也不是司玉喜欢的玫瑰。
这间房子不属于他与贺云。
贺云早就离开了他。
在去年新年伊始的第一天,在他捧着生日礼物回到家的那一天。
司玉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他要找贺云问个明白。
-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贺云从卧室走出,将手中的毛巾放到了二人之间的桌上。
司玉下意识地想拿毛巾,却再次被怒火填满。
“你觉得呢?你就那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你觉得我来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贺云握住玻璃杯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我留了字条。”
闻言,被称是360°逐帧暂停都无死角的司玉,此时也被气得面部扭曲。
只见,他急切地从裤兜里掏着什么。
“我司玉ins粉丝2个亿,你甩我就用这个?!”
司玉举着一张用透明胶带勉强缝补的纸条。
“「我们分手吧」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司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明明他想说的是自己为了来找他,不仅在岛上迷了路,还被狗追、被雨淋。
他想说自己的委屈,然后贺云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紧紧抱着自己。
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自己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指腹,贺云都会自责是他自己没有做好、没有把水杯放得更稳些、没有把热水放凉才端来。
贺云永远不会让他委屈。
但现在——
“原来是为了这个。”
司玉终于等来了贺云的转身。
但他却神情冷漠,就像是当年二人刚认识时那样,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就是不想在一起了。”
“我不信。”
司玉把纸条重新放回兜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否认一切。
“你未免太自负了。”
贺云说。
“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你忽然离开,不就是因为那段时间我工作太忙,不能经常回……”
“不是。”
贺云出声打断。
“你就没想过,按照你的脾气,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难道不是因为我一直在忍受你吗?”
贺云抬起脚步。
“我受够了跟保姆一样,每天洗衣做饭等你回家。”
贺云朝着司玉走来。
“我也不喜欢你拉着我对剧本,非常讨厌。”
贺云走到司玉面前。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喜欢了,所以不想再忍受,所以我要分手。”
钝刀子割肉疼。
贺云不带停顿的话更疼。
它们好像割破了司玉自我麻痹的幻想。
他开始在记忆中寻找,想要找出贺云不爱自己的证据——
他们结束异国恋后,司玉第一次外出拍摄是在西北沙漠。
不过是两个礼拜不到,他就被思念折磨得够呛,光是电话和视频已经完全无法抚平他焦躁的情绪。
在加了几次大夜后,司玉终于排开了行程,当晚深夜就飞回了家。
一打开门,他就看见了正在沙发上熟睡的贺云。
司玉舍不得吵醒他,蹲在旁边看了良久,直到贺云醒来。
“怎么不回房间睡?”
“没有你的房子,一刻也不想待。”
贺云从身后抱住司玉,两个身型高大的成年男人就这么挤在沙发上。
他们用耳鬓厮磨和处处亲吻表达着多日不见的思念。
“我爱你。”贺云微微支起身,看着他,“司玉,我爱你。”
紧接着,司玉失去了亲吻的主动权。
他与贺云食指紧扣,越抓越紧,片刻不愿分离。
……
他失败了,他怎么也找不到贺云不爱他的证据。
贺云爱他。
司玉无比笃定。
司玉:“刚刚那些话,你准备了多久?”
贺云垂下的睫毛颤抖。
司玉:“如果我不来,是不是还辜负了你倒背如流?”
贺云的喉结上下滚动。
司玉走上前,拉住贺云:“看着我。”
贺云看着搭在他小臂上的纤长手指,刚想握住,却又像是大梦初醒般,向后撤了大步。
“你是司玉,从来不缺看你的人。”
司玉没管他说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空落落的手,触碰的时间太短,甚至没能留下贺云的体温。
司玉无力地垂下。
但很快,他黯淡的目光被沙发后一整条长桌的照片点亮。
“那这是什么?!”
司玉拿起相框,高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还留着我们在一起时拍的照片?每张都是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贺云沉默良久,才哑声开口道:“这些照片都是我拍的,为什么不能留?”
司玉退后半步,轻笑一声。
“再说一次。”
贺云微微动了动眼:“什么?”
“说你不喜欢我。说完,我立马就走。”
贺云看着他,僵硬在了原地。
屋内沉默着,屋外的风雨和海浪愈发大。
“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答案,你为什么还是不依不饶?”
贺云拿过司玉手里的相框,将它准备无误地放回了原处。
“说不出口是吗?”
贺云的胸腔和他身旁的白色纱帘一同起伏着。
“好,那我告诉你。我……”
“我不想听了。”
司玉平静打断道。
贺云张开的嘴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连他漆黑瞳孔中碎裂的光芒,也和屋外被暴雨击破的海面如出一辙。
他看着司玉拉开门,扶着门框,吝啬得只留下一个侧脸给他。
司玉的金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被打湿大半的白色衬衫,让他的身形更加单薄。
“我的耐心有限,你的答题时间太久了。”
说完,司玉步入雨中。
贺云面前只剩下被狂风砸得哐哐作响的房门。
衣袖上的水珠顺着手臂,滑入贺云麻痹的手指,最后无声地滴落地面。
一步、两步、三步……
贺云的视线中,有在石板路两旁、垂下花冠的奶白色阿努比斯黄水仙;有开满院子口的蓝紫色西伯利亚蓝钟花——
没有司玉。
他挪步到餐桌旁坐下,沉默凝视着着花园里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花草。
清晨,浓雾翻滚。
它们从贺云眼前的花园蔓延、堆积到海岸的岬角上,爬升起的太阳一点点将其刺破。
风和日丽,花草重新昂头。
咚咚!
贺云深陷掌心的指甲松开,他从餐桌旁起身,拉开房门。
一脸喜气的房东大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小贺啊,我来跟你说一声……”周婶指向西面院墙后的房屋,“我租出去了。你搁那儿的种子箱,抽空得挪一下。”
贺云点点头:“好。”
“不过,你也别担心,租房的人心好着呢!说你多放些时日也不打紧,还说找时间跟你学种花咧!”
贺云没应声。
周婶朝着一旁矮墙唤道:“阿玉啊?阿玉!”
贺云仿佛成了被牵制的木偶,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诶!”
贺云闻声看去——
昨晚消失在雨夜的人,正从蓝白石块顶上探出半个身子,对他挥着手。
司玉:“门有点远,不介意我直接翻……”
周婶:“不能翻!松的!哎呀!”
“司玉!”
贺云毫不犹豫犹豫地冲向跌落的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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