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断水流

    喻折霜好像被这句话惊醒, 他从迦楼扶桑的目光里抽出然后回眸,曲江隆隆的水声响彻在天地之间,渲染出剑拔弩张的意味。

    但是迦楼扶桑和喻折霜之间并没有刀光剑影。

    迦楼扶桑的鸾刀轻轻滑入鞘里,隐没在他衣摆之下, 黄金铃铛和照雪剑上的水莲花轻轻碰了碰, 发出一点清脆的铃音。

    曲江之上, 遮天蔽日。万把飞剑漂浮在流水上空,上面是神情凝重, 严阵以待的蓬莱弟子。

    蓬莱宗原来十二宫的宫主死了,但并不妨碍他们又换上了新一批人。最前面的那些人神情冷硬,剑指迦楼扶桑。

    “迦楼扶桑, 你这个恶贯满盈的魔头,今日蓬莱就要为民除害, 拿下你的项上人头!”

    “嗯?”扶桑奇怪地问:“就凭你们吗?”

    “竖子尔敢!”为首的是蓬莱如今的大长老清源上人,他几乎怒发冲冠, 道:

    “用那些阴暗手段杀我蓬莱长老, 无耻至极!”

    “不是的。”迦楼扶桑皱了皱眉认真的和他们解释

    “我只用了刀。”

    眼看清源上人要被气晕, 身边的人连忙接过话题想要开口,却被迦楼扶桑打断。

    他轻描淡写地抬眼看向他们,说

    “如果你们是要为他们报仇的话,那现在就可以上了。”

    他这副样子落在谁眼里都是挑衅,但喻折霜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扶桑好像就是这个性格,他只是单纯这么觉得而已。

    可是喻折霜自己都不能杀死迦楼扶桑,那么蓬莱的人上几百个也没有用。

    但是长老们还是被挑衅到了, 就在扶桑这句话话音落下的时候,所有蓬莱弟子都伸手掐出御剑诀, 无数把本命灵剑在他们身前显现,剑尖疯狂抖动起来,和疯狂奔流的曲江一起构成了响彻天地的狂鸣。

    喻折霜下意识地握住了迦楼扶桑的手腕,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身后。他一向不愿意费口舌之争,无法说服的人,打败就好。而今日却不同,身前的人是他师门的长老和师弟,他没有理由阻拦他们,但他就是想先听迦楼扶桑的解释。

    喻折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想至少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杀死迦楼扶桑的理由。

    这个理由要听他亲口说,别人说他恶贯满盈,喻折霜总觉得那和自己见到的不一样。

    而迦楼扶桑奇怪地微微侧头打量喻折霜,他想,这个人这样做,是想保护我吗?

    可是我刚刚还想杀他。

    迦楼扶桑觉得很新奇,在迦蓝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做过,没有人有资格让他站在自己的身后,因为迦楼扶桑就是最强,所以不需要。

    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会看到这样的场面,有些和任务无关的人偏偏要把那些该死的人护在身后,迦楼扶桑提醒他们可以离开,而他们却一动不动。

    迦楼扶桑知道这种感情,这叫爱。

    这是大祭司告诉他的。迦蓝的刺客不需要感情,他们只需要把自己活成一把锋利的刀,面无表情地收割掉所有人的生命。

    但是大祭司说迦楼扶桑要懂,因为他这把刀如果没有弱点,就太可怕了。

    大祭司说,扶桑,迦蓝族人很少有帕莎兰也就是妻子。但是如果我们真的遇到了无法放手的人,那么我们会对她忠诚,会让她开心,会保护她,会让她健康平安,这就是爱。

    扶桑杀死自己那只小猫之后花了三年成为了最强的刺客,他不会疼,不会哭,也不懂得心软和悲伤,更不用再提爱。

    所以大祭司告诉他,扶桑,离开迦蓝,离开楼兰,离开这片大漠。

    你要去看人间,在你已经能够把刀握稳的时候,你要学会把刀放下。

    迦楼扶桑没听懂,但是后来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跨过澜沧江,穿过乌鞘岭和胭脂山,见到了很多人。

    久到迦蓝都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久到他遇见了变成铃的058。

    迦楼扶桑拥有了自己的感情,也拥有了自己的天地,而今天,他第一次被什么人护在身后。

    迦楼扶桑默默地想,喻折霜不会喜欢我吧?

    很快他又纠结起来,可是我还不喜欢喻折霜,虽然他很好看,但是他是我的任务对象,任务对象是不能变成帕莎兰的,我答应过铃要杀死他。

    要不再和铃商量一下,他是个好人,铃那么好说话,应该没关系吧?

    喻折霜的的手比扶桑的温度其实高一点,扶桑整个人像冰封在雪里多年一样,心跳和呼吸声接近没有,体温也完全不似常人。所以喻折霜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触觉格外明显。

    扶桑微微眨了眨眼,心里想,这种感觉好奇怪。

    除了铃,没有什么有温度的东西可以碰到他。

    而喻折霜的这个动作落在了蓬莱所有人的眼里,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皎如明月的折霜仙尊居然会保护一个卑鄙的西域妖魔。

    清源真人不可置信地喝道

    “折霜,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做,掌门会有多失望?”

    喻折霜语调平静,不急不缓:“师傅从小教导我练剑做人都不要太过着急,清源长老,有些话我要问一问迦楼扶桑,到时候我自然会决定要不要杀他。”

    喻折霜回头,他看着迦楼扶桑那双淡然的,真诚的,干净如同曜石的眼睛,问:“扶桑,你为什么要杀蓬莱的宫主?”

    扶桑慢慢地说:“他们取妖丹和血肉祭天获得灵气,来追求境界突破,窥见大道。”

    “……”喻折霜咬了咬牙,再问了一遍

    “此话当真?那些妖……”

    “有一些大概是触犯了中州的律法本就该死的吧,但更多的都只是在中州生活的,普通的妖而已。”

    迦楼扶桑轻声说:“我没有骗你,折霜,我不会撒谎。”

    他想了想,让喻折霜去看他衣摆上的血,这当然不是他的血,没有人能伤到他,那是死前想恳求他报复,最后终于无力碰到他衣摆的小花妖的血。

    “她的糕点铃喜欢吃,但是她死了,就在今天,所以杀她的人也被我杀了。”

    “折霜!”清源上人手指颤抖:“我门下有两名弟子出任务至今未归……原来是被这妖人所害,你不要再听他胡言乱语,乱你道心。”

    “是啊折霜。”他旁边的长老也发话了,“你久未涉人世,被这妖人所惑,不分黑白,我们不怪你。你且让开,待我们杀了他,再来和你分辩!”

    话音落下,那原本停止了数万把灵剑在为首长老的带领下交织盘旋,化成覆盖整片天空的剑雨,然后呼啸着向迦楼扶桑落下!

    那样的场景人在其中多么渺小,就连曲江都黯然失色,而就在迦楼扶桑平静地抬手准备拔刀的时候,喻折霜按住了他的手。

    他的神情从听到扶桑的回答之后就变得坚硬而冰冷,好像还带着失望和难过。喻折霜觉得这种事说出去有点难以理喻,自己生长多年的师门和一个才见过两面的外人,自己选择相信迦楼扶桑。

    可是他也知道迦楼扶桑没理由说谎,如果他想毁了蓬莱,不需要理由。他如果想杀喻折霜,那刚刚就不会停手。

    喻折霜没有动照雪剑,蓬莱第一的剑仙是喻折霜,那么蓬莱的剑,无论是谁的本命灵剑,都会听他喻折霜的御剑诀。

    他说——止

    于是千万剑鸣在一瞬间齐齐停发,只剩曲江奔流的水声。无数把高傲又冰冷的剑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俯首称臣,这一瞬间蓬莱的弟子们终于回忆起了百年前喻折霜是怎么拿一把木剑打败他师傅的。

    他根本没有出剑。

    因为他敌人的剑,已经为他折腰。

    其实不仅仅剑,任何刀兵都有灵,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你的武器面对这样的敌人都不愿意出鞘。

    除了迦楼扶桑,迦楼扶桑的刀是喻折霜见过最奇怪的刀,因为那甚至不是武器,只是用来装饰的祭品,还挂着沉重的黄金铃。

    但是就是那样的东西在迦楼扶桑的手里就成了举世无双的杀器,好像真正作为兵器的其实是它的主人,而迦楼扶桑这样的武器,生来就是为了把其他东西折断的。

    随着喻折霜照雪剑尖轻点,那样磅礴而无处发泄的剑气挥向曲江,于是宽阔的江面径直被劈成了两半,剑痕深入地底,曲江改道,横亘在他与蓬莱宗人的面前。

    咆哮着的水流终于平息下来,所以天地间一切都静的可怕,剑消失了,水消失了,只有站在雪地里一黑一白的身影格外显眼,甚至喻折霜还握着迦楼扶桑的手腕。

    清源上人半天才恢复了理智,他颤抖着将手指向喻折霜,咬牙切齿地说

    “折霜,你这是何意?”

    “我……”喻折霜闭了闭眼,他轻轻说“我想离开蓬莱宗去外面看看,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做过……”

    “糊涂啊!你这样,掌门何辜?你就为了他的一句话,你敢向你的师长拔剑?折霜,红尘俗世只会断了你的剑道,只会让你永失道心。你师傅让你在琅山安心练剑的意义,你忘了吗?”

    “倘若你执迷不悟,我们只能……”

    “只能如何?”

    迦楼扶桑反问。他反手轻轻扣住了喻折霜的手心,这个时候喻折霜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没有松开过他的手腕。

    扶桑的手那么冰,可是他的动作又那么温柔,喻折霜只要一下就能甩开他的手。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因为那样的温度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他感受着扶桑的温度,并没有放开他的手。

    迦楼扶桑平静地开口

    “倘若他喻折霜今日偏要以此心断水,逆涉红尘,你们又能如何?”

    “我说过要带他去看人间红尘,我从不食言。”

    第042章 不相离

    迦楼扶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喻折霜带走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没人阻拦,应该说,没人敢拦。

    铃因为怕受伤,还在远处等着他们, 直到看见风雪中扶桑的身影, 才欢快地跃上了他的肩膀——然后就对上了喻折霜的眼睛。

    铃原本想开口说话的, 话到嘴边硬生生成了一句变了调的喵呜,他看了看神色坦然牵着喻折霜手的扶桑, 又看了看垂眸耳尖还有点红的仙尊,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不是,宿主不是去当反派和喻折霜决一死战的吗?怎么主角好像没事任务没完成, 还把那天遇到的小白脸拐出来了?

    等等,以扶桑这个脑子, 谁拐的谁啊?

    于是喻折霜就发现扶桑肩上的那只黑猫好像在用一种奇怪的带着控诉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扶桑看一人一猫正在严肃且认真地对视,觉得有点奇怪。他歪头看看铃又看看喻折霜, 心想他们两个是在干嘛?

    于是他把铃放到喻折霜怀里, 说:“这是我的猫, 叫铃。铃,这是喻折霜。”

    迦楼扶桑让他们进行了友好的自我介绍,然后警告地对他们两说:“你们不要打架,铃,特别是你。”

    ……喻折霜心情复杂,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认为要和猫打架的一天。

    铃怒火中烧,它心想太过分了!这居然就是喻折霜?!狡猾的任务对象居然敢把我的宿主玩弄于鼓掌之间……

    喻折霜顺了顺铃的毛,手法轻柔且舒服, 铃不自觉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太狡猾……狡……猾

    于是铃尾巴也盘起来,喻折霜怀里比扶桑怀里暖和多了, 躺着真舒服,嘿嘿。

    就这样,二人一猫的旅途正式拉开了序幕。

    /

    这一路他们走的很慢,因为他们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只需要用眼睛亲自去看这人世间。

    他们身上都没有什么盘缠,也不准备拿什么名贵的法器去换,迦楼扶桑和喻折霜——哦不,现在应该叫际无厌——他们偶尔在茶馆酒肆忙时打打下手,来往小姑娘们总是乐得多照顾他们的生意。偶尔也会笨拙地帮田间劳作的农民的忙,虽然用处不大,但也能换一点粗茶淡饭。

    他们从曲江走到南塘,路过的人都说他们感情真好。扶桑背着竹篓带着猫走在前面,很认真地点头说是。

    际无厌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总是会不好意思,扶桑就会凑近奇怪地问,阿厌,你为什么又脸红?

    际无厌也不知道。

    有时候迦楼扶桑会系着攀脖,露出苍白好看却有力的小臂,垂眸认真在灶台间给铃做糕点,际无厌就在旁边静悄悄地看。扶桑一边揉面团一边慢慢地说:“这是别人教我的,我学了很久,比练刀难多了。”

    铃在旁边咬着尾巴焦急地等候,迦楼扶桑抬眼想跟它说,你不要急。结果看见际无厌正笨笨地照着他的嘱咐在看炉子熬粥。

    迦楼扶桑觉得还是自己聪明一点,因为际无厌都不知道粥的水都要被熬干了,所以做点心熬粥的难度比练剑和练刀都大,际无厌这个剑仙太笨,不如自己。

    他的糕点蒸好了,铃敏捷地扑上来想吃第一块,扶桑拒绝了它,拿起那个不太好看的绿豆糕递到际无厌唇边,际无厌看着他,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最后像什么小动物一样就着扶桑的手吃完了。

    唔……扶桑心想,他为什么不拿在手里吃,他变得越来越像铃了,铃喜欢和我撒娇,那阿厌也在和我撒娇吗?

    比他更紧张的是际无厌,他刚刚唇齿差点就碰到了扶桑的手,可是扶桑总是用那种干净单纯的目光看着际无厌,他不松开手也不说话,际无厌只能用那样的方式尝他的点心。

    扶桑很漂亮,也美得很有攻击性,但他又太懵懂,际无厌垂眸,莫名不敢看他。

    际无厌已经辟谷了,可是他还是来者不拒扶桑投喂给他的每一样食物。在扶桑心里际无厌和铃是一样的,但际无厌比铃乖多了。

    扶桑又想起来在曲江的那天,他觉得际无厌喜欢自己。

    他决定要和际无厌严肃谈一下这个话题,但是他去端粥的时候心不在焉,手指直接覆上了滚烫的小炉。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际无厌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扶桑看见际无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手中灵力浮现为扶桑消去伤口。

    这样的痛原本对扶桑来说就相当于不存在。此时他更是连一点痛觉都没来得及感受到,只能意识到际无厌手心的温度。

    迦楼扶桑想,算了,下次再告诉他你不可以喜欢我。

    /

    更多的日子他们会帮忙处理掉一些诡异的事件,妖魔作乱人心不足,精怪捣蛋装神弄鬼,总之什么都有。但是唯独有一次,他们谁都无法忘记。

    南塘数月间,出嫁的新娘都消失不见。

    于是迦楼扶桑和际无厌特地去看一位新娘子出嫁,骑着马的郎君笑的眉眼弯弯,眼里厚重的感情几乎要溢出来,扶桑知道那是爱,可是还没等他告诉际无厌,周围场景就颠倒变换。

    鱼龙双佩的花样绣在了红色的绢布上,红烛盛世,焰火漫天。迦楼扶桑莫名就坐在了喜房的内室,司礼和喜娘一拥而上为他披上喜袍,金线细密又工整,图样繁丽而多变,绸缎柔软而舒适。将他衬得更加芝兰玉树,眉眼映丽。

    迦楼扶桑的手碰到了他的鸾刀,对他来说斩断这个幻境毫不费力,但是这里还有卷进来的普通人,万一他们出事了要怎么办呢?

    于是扶桑就问喜娘:“你们在做什么?”

    喜娘掐着嗓子笑起来,咯咯的说:“扶桑公子,今天你要成亲呀?这成亲可是一大好事,从此你无论是出去沾花惹草还是磋磨妻子,她都不会离开你啦!”

    迦楼扶桑皱起眉头,他生气地反驳,说:“不可以,所有人都要对帕莎兰忠诚,要保护她一辈子。”

    喜娘捧着蜡烛,长指甲狠狠的插进红烛里,带出血一样的颜色,她围着扶桑转圈,语速越来越快

    “是吗?您要是骗人,就会和妻子一起躺进棺材里永远不分离,嘻嘻嘻嘻……”

    她笑得神经兮兮,但是眉头却高高拧起,可能是发现眼前的少年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最后她猛地抓起旁边的红布盖在了扶桑的头上,把他推出了房间。

    “别在这坐着啦,新娘子等着您呢!”

    扶桑莫名其妙的盖上了喜帕,司礼带着他向前走,他只能看见血红的地板和凭空出现的脚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正厅,稳稳的牵住了他即将过门的“妻子”的手。

    那个人也穿着喜袍,不像新娘子,更像新郎官。这不是今天出嫁的那个姑娘,是……

    他小声而又确定的说

    “阿厌。”

    牵着他手的那个人轻柔地把扶桑冰冷的手指裹在手心,好像一个肯定的回答。

    于是迦楼扶桑提起衣摆,听见一句

    “一拜天地——”

    他们没有跪下,先不说哪里来的精怪能不能受得了际无厌和迦楼扶桑这一跪,就在他们准备掀开盖头汇合直接打破幻境的时候,主位上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他二人皆是男子,怎能成亲?”

    旁边的司礼卡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像在背书一样说话

    “有情人——成亲——有情人——成亲”

    主位上的那个声音哈哈大笑

    “有情人?两个负心汉罢了!倒也有趣,嘻嘻,你们背叛彼此的戏一定好玩,继续拜堂!”

    “我才不会。”

    迦楼扶桑出声,他掀开喜帕,发现主位上坐着的不过是一具红颜枯骨,他极其认真地反驳。

    “阿厌要是我的帕莎兰,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那具骷髅头看见堂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只想直接杀了他们,可是他还没动手际无厌就并指作剑将他一分为二,并且斩去了身后被锁住的那对小新夫妻的禁制。

    迦楼扶桑想转头和际无厌说话,却发现他迅速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偏头,幻境在他的一剑之下逐渐消失,他身上的喜服衬得他满面绯红,像盛开的桃花。

    迦楼扶桑长睫轻轻颤了一下,他们又回到了现实,那对小夫妻抱在一起哭着安慰对方又喜极而泣,喧嚣的锣鼓和礼乐声愈演愈烈,满天的红纸轻轻落下,落在迦楼扶桑乌色的发间。

    他抓住了际无厌的手,然后问

    “阿厌,你会娶别人做你的新娘吗?然后你会对她好,一辈子也不分开?”

    际无厌回头,他看着迦楼扶桑的眼睛,说

    “不会,我不会和别人成亲,我的道就是——”

    他想说我的道就是要一个人走,师傅说学剑者大多如此,孤独的生命,极致的剑道,所以才会一直留在蓬莱,从来没到过凡间。

    迦楼扶桑又轻轻开口

    “我也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那我呢?就像刚刚我说的那样,我永不背叛你。”

    际无厌的话消失在嘴边。

    “我们拜过堂了。”迦楼扶桑补充道,“所以你要告诉我,不然我会误会的。”

    际无厌心想那算哪门子拜堂啊,就穿了身衣服,跪都没跪下去过。

    可是他最后只是,只是笑着说。

    “你没有误会,我不对别人好,只对你好。”

    第043章 花灯会

    际无厌的回忆被打断了, 因为迦楼扶桑去而复返。扶桑离开的时候听见际无厌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又微弱,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先下意识地慌了一下,涌出来一种奇怪的担忧。

    迦楼扶桑垂眸朝际无厌伸出手,问:“你要不要……”

    “要。”际无厌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扶桑愣了愣, 他本来是想把际无厌扶起来, 然后问他要不要离开这次试炼, 结果际无厌好像误会了。

    扶桑看了看弱不禁风还穿的少的际无厌,终究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际无厌和他离开城主府的时候, 肩上的外袍微微滑落了一点,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透出他肩头圆润的弧度。晚风吹过来, 际无厌下意识地往迦楼扶桑身后躲了躲,小声地咳了两下。

    “……”扶桑发现际无厌真的很柔弱。

    他本来想直接带际无厌在城中极速穿行的, 但是现在看好像不太行。

    只能慢慢走回去了。

    走着走着,扶桑发现际无厌带着他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这里回不去我们落脚的院子。”扶桑敏锐地指出际无厌的错误, 告诉他要往另一边走。

    结果没走成, 际无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拉住了扶桑的手, 然后轻声说

    “嗯……其实那边的河边上有灯会,会有你喜欢的猫灯,要不要去看?”

    迦楼扶桑看着际无厌,他心想我没有见过花灯会,也不知道猫灯长什么样,所以更谈不上喜欢。

    于是他没有说话。

    际无厌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就在扶桑要带着他走回那条正确的路的时候,他突然很快的开口。

    “我想去看。”

    际无厌的口吻里不自觉的带着恳求, 他因为紧张抓着扶桑的手缓缓收紧,手心的温度滚烫起来。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毕竟扶桑现在不记得他,这个理由算什么呢?际无厌慌乱地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肩膀上突然多了几分重量,带着淡淡冷香的气味包裹了他,迦楼扶桑低眸伸手环住际无厌然后把衣服披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说

    “带路吧。”

    际无厌轻轻低头偷偷把脸放进扶桑外衣的领口,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扶桑松开了手走在他身前,没有了外袍的遮挡,他瘦削有力又漂亮的身材全数落在了际无厌的眼里,际无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东西,默默把头又低下去了一点。

    扶桑走出小路回头想问际无厌接下来往哪里走,结果他看见际无厌泛红的耳尖和低垂着的,好像掀起了波澜的碧色双眸,莫名卡了半拍。

    “……接下来往哪走?”

    际无厌听见他的声音,快步走到他身侧和他并肩同行,过了片刻他又从容起来,成了那副扶桑熟悉的带着点狡猾的狐狸模样。

    扶桑想了想,在形容词前面加了加,变成了弱小可怜的狡猾狐狸。

    “到了。”

    无垠的夜幕之下纸灯一盏盏的亮起来,拉长了灯下并肩相立的两个人的影子。

    际无厌突然走开,他回头叮嘱扶桑:“在这里等我一下。”

    扶桑点了点头,铃从他怀里钻出来,好奇地爬到了他肩膀上。

    半晌,际无厌从长街的那头走来,他无疑是好看的,冠配白玉,唇红齿白,尤其是身上还披着迦楼扶桑的外衣,像被圈定却不自知的猎物。

    扶桑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的联想有点怪怪的。

    际无厌手里挑了一盏六脉莲花灯,朝扶桑走来时扬唇一笑。扶桑只是抱着手靠在墙边静静地等着他,侧头看向际无厌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映着星河。

    铃率先跳上莲花灯踩在上面巡视四方,扶桑走到际无厌身边,同他沿着街道继续走下去。路上郎君与娘子出入成双成对,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自在欢愉。

    迦楼扶桑看着他们,突然问际无厌

    “蓬莱的试炼幻境,为什么会有这么普通的灯会?”

    际无厌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呢?

    际无厌想了想,然后笑着说

    “不告诉你,保密。”

    于是扶桑没有再问,他被一盏和铃神似的猫灯吸引住了目光,看来际无厌说的没错,他确实很喜欢猫灯。

    可是老板说要猜字谜才能得到这盏灯。扶桑看了半天,仍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偷偷去看际无厌,却听见老板笑着说

    “小郎君,你这样可讨不了心上人欢心。”

    扶桑奇怪地问

    “心上人……?”

    “我知道了。”

    际无厌轻轻笑起来,用扇子敲了敲下颔,轻松说出了答案,老板把灯递给际无厌的同时不忘挪揄扶桑,而际无厌把灯放在扶桑手心里,对老板笑着眨了眨眼,特别小声地说

    “还是我来讨心上人欢心吧。”

    际无厌一路从长街这头赢到那头,他们手上的灯都快拎不下了。而铃又跳到了那盏猫猫灯上,快活的打了个滚。扶桑苍白的侧脸终于被漫街的灯火染上了绯色,像最温润的暖玉。而际无厌呢,他现在像山里蹦出来的男狐狸精,桃花眼里波光潋滟。

    “所以……心上人是指我吗?”

    扶桑还在想那段对话,际无厌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这个,目光游移了一会。

    扶桑又问“心上人是什么意思?”

    他没弄懂这个形容,是放在心里的人吗?那这个人是为什么住在我心里呢?迦蓝没有这个比喻,但听起来,好像是很好的三个字。

    “就是……喜欢的人,想让他做自己的帕莎兰的人。”

    迦蓝梵语与汉话不同,哪怕扶桑两种语言都很精通,有时候也会在某些词上卡住。际无厌本来可以随口说什么哄他,但他还是认真的答了,只是没敢看身边的人。

    “那我要告诉他,他弄错了。”扶桑转头就走,“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已经有过帕莎兰了。”

    际无厌拉住他,但他什么也没办说出来。他只能缓慢的松开了蜷住扶桑衣摆的手,在绽放的烟火声里,无端的有点难过。

    可是扶桑又转过身来看他,垂眸想了想,问

    “际无厌,你现在是在难过吗?”

    “我没有。”际无厌轻轻说。“我只是在——”

    “你在想你的帕莎兰吗?”扶桑把冰凉的手靠上际无厌的胸口,对上他的视线“我听得见。每次提到她,你心就跳得好快。”

    在柳施施那里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在如云的灯火里他们隔得好近,迦楼扶桑低头看际无厌的模样专注又认真。身边来往的行人带着欢声笑语穿过他们身边,手里提着的花灯溅出璀璨的流金。

    扶桑骨节分明的手抵在际无厌的胸口,感受到他越来越快,如擂如鼓的心跳,和岸边纷扬的柳絮一样,轻轻停驻在另一个人的心尖。

    “如果是这样的话……”扶桑认真的说“你就不要喜欢她了,她让你很难过。”

    际无厌怔怔地感受扶桑清浅的呼吸落在他耳边,轻声的低语近乎温柔。

    他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于是他得寸进尺,贪心的想要更多。

    “你抱我一下吧。”际无厌说:“我们中州人都这样,难过的时候要拥抱”

    扶桑听了这话笑了一下“际无厌,你果然是笨蛋,才没有这个习俗呢,之前在柳施施那里她把自己说的那么伤心,你都没有抱她。”

    失败了。际无厌想,好吧,没能偷到一个拥抱。他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心绪,刚想带着笑意开口,却落入了一个冰冷清澈如雨后空山的的怀抱里。

    “你想让我抱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扶桑疑惑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人,际无厌刚刚想来看花灯知道撒娇,为什么现在难过又不直说呢?

    际无厌真奇怪,但是还好我比他聪明,知道他不开心。

    际无厌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感受着他笨拙又真挚的安慰。迦楼扶桑的怀抱像一场经年的大雨,好像要把际无厌淋湿。他终于没能忍住,趁着爆竹响起烟花绽开,孔明灯飞上夜空的时候,抵在他的肩上无声地辩解。

    我没有说错的,笨蛋迦楼扶桑。

    你就是我的心上人。

    /

    “今天玩得……开心吗?”际无厌问。

    扶桑正把际无厌带来的那盏六脉莲花灯放进河里,轻轻念了些什么,然后用指尖轻轻一送,那盏灯就遥遥流去了前端。带着千万人对故人的思念,浩浩荡荡的归于灵魂的彼岸。

    扶桑念的是梵经,他知道放花灯是对离去人的怀念,他没有怀念的人,但是他祝福每一个故去的灵魂。

    “嗯。”扶桑侧过头看站在岸旁的际无厌,抬手摸了摸肩上的铃。铃吃了很多点心,扶桑见到了表演戏法的人喷出的火龙,也亲手放了烟花和莲灯。

    际无厌还把街中央那棵花灯树赢下来送给他了,虽然带不走,但是际无厌说,这颗灯树以后就是你的了,无论你什么时候来看,它都会在的。

    “我会记住的。”扶桑看着那颗漂亮的灯树,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就算……离开这里,也会记得这里有我的灯的。”

    “不记得也没关系。”际无厌笑着回答。

    “我会一直都在,所以忘了也没关系。”

    第044章 水中月

    际无厌和扶桑踏着一地月光往回走, 铃从扶桑肩上跳到际无厌怀里,把自己团起来睡。

    际无厌抱好铃的时候这个试炼的幻境就破了。蓬莱的广场之上倒着很多筋疲力尽的弟子,之前他们遇到过的凌辰拄着剑坐在迦楼扶桑的脚边,骂骂咧咧地开口

    “这试炼怎么现在才结束?我们当时明明都把最终的妖怪杀了, 谁能想到它还能复活?!打了三遍才停手……这没人性的试炼到底是谁设计的?”

    迦楼扶桑看见际无厌不知道为什么轻轻笑了一下。

    他觉得际无厌大概是在感慨自己幸好没遇到这个妖怪, 于是偏头颇为认真地告诉际无厌

    “没关系, 就算你遇见了我也会杀死他的。”

    “真厉害。”际无厌弯着眼睛,用那种很温柔的声音夸奖扶桑。

    “……?不是, 你们还没淘汰啊?”

    凌辰正吐槽呢,结果头顶上两个在最终战斗没看到影子的熟人还吹起牛来了,他那副礼貌的样子也不装了, 愤怒地说

    “兄弟,别吹牛好不好, 运气好躺过了你就偷着乐吧,你知道那东西多变态吗?”

    扶桑摇了摇头。

    “……”

    好吧, 看迦楼扶桑坦诚的样子凌辰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他大手一挥, 从地上站起来,给两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算了,到第二关你们想混也没得混了——这第二关,可是实打实的擂台互比。”

    一听到这个扶桑就来精神了,他心想自己先把这里的人都打败,然后再借着挑战的名头和蓬莱的长老交手一遍,一定能分出哪个才是喻折霜。

    今天的试炼已经结束,弟子们可以在山脚的院落休息调整三天, 以更好的状态迎接最终的擂台大比。

    凌辰实力在众人中也是佼佼者,身上大都是些皮外伤, 调整三天之后他的状态肯定能恢复过来。他一边走一边想,这一次蓬莱内门首徒非我莫属,我一定要拿到折霜仙尊的剑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脚步有点沉重……

    走着走着,他毫无征兆地从喉间涌出大片鲜血,整个人腿一软,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好难受。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睛慢慢阖上了。

    迦楼扶桑原本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看到凌辰的情况,瞳孔本能地骤缩,甚至模糊了眼前的景象,让他紧张的当然不是萍水相逢的凌辰,可是那是谁呢?

    迦楼扶桑想不起来,他冰冷的指尖居然下意识地握住了际无厌的手。扶桑皱着眉低头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他左手怔怔地抚上自己的心口,那个平常就跳动的很慢,很安静的心脏,此时居然还有点疼。

    “扶桑——”际无厌看见他这个不平常的样子紧张到声音都有点发颤,他握住扶桑的手,问:“你怎么了?”

    迦楼扶桑闭着眼睛把凌辰倒地的那个模糊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他手足无措地向际无厌诉说着自己的感受。

    “阿厌。”迦楼扶桑迷茫地开口

    “我好像,看见了什么很难过也很重要的事。”

    /

    喻折霜跟那个刺客迦楼扶桑走了。

    从曲江回来之后,清源上人就马不停蹄去瀚海秘境,向掌门暮云汇报这件事。

    暮云老了,宗门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不再过问,此时他膝上放着一把木剑,垂眸定神像在打坐参道。

    听完清源的话他也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老人才慢悠悠地开口

    “折霜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拦不住很正常。”

    “可是……”清源上人欲言又止,“那个迦楼扶桑,好像知道了九转丹阳阵的事。”

    九转丹阳阵,就是取妖的妖丹和血肉来获取修为和灵气的那个阵法。

    暮云嗤笑一声,“他知道了,所以呢?你们舍得收手吗?”

    清源低着头,不敢说话。

    暮云缓缓摸着那把木剑,“人不就是这样,我们有欲望,但是我们和妖魔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实现欲望的手段更高明。”

    他垂下眼皮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还要我来教你们怎么做的话,那你们真是没用……假如我的每个徒弟都像折霜那么有天赋,我会省很多事。”

    清源身体莫名颤了一下,然后他又小声问

    “我们也想杀了迦楼扶桑,但是他的实力……还有折霜似乎也……”

    暮云笑了,他摇了摇头。

    “像折霜那样有天赋的徒弟省事又省心,不过再让我选一次,我一定不会选他。”

    这个时候清源才发现,暮云手里拿着的那把木剑,就是当年喻折霜第一次打败他的那把剑。

    他长袖一甩,笑着说

    “折霜会回来的,会带着迦楼扶桑的人头回来。”

    “既然已经是我的徒弟了,那自然要听话些。”

    暮云在清源走之后定神坐了一会,然后他折断了那把木剑,像是折断了喻折霜未来,亦或者,也像当年喻折霜拿这把剑斩断他所有的骄傲。

    他一开始很满意自己的小弟子,根骨绝佳,品性优越,暮云心想,以后我要把我所有的绝学都传授给他,让他来壮大蓬莱宗,让他把我的剑流传下去。

    结果这孩子花了十年,仅仅十年,就能让暮云的剑无法出鞘,他的剑觉得自己遇到了无法打败的敌人,而暮云看着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喻折霜,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滋长。

    那种情绪叫嫉妒。

    /

    而这个时候,扶桑和际无厌还在继续他们的旅途。

    际无厌在月色下练剑,说是练剑,其实他并不专心,他还在想着几天前,在飘飞的红纸之下,迦楼扶桑和自己的那段对话。

    这些天他们相处一如往常,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际无厌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心想迦楼扶桑不会其实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吧,不然……

    于是他的剑练不下去了,而是沿着小路自顾自地走,想着自己那一点难以启齿的心事。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清澈的湖,湖中映着情亮的月色,反射着如玉的白光。

    而湖中央甚至有个美人的背影,他抬手沐浴,侧脸溅上水花,漂亮得像偷渡人间来私会的仙女……

    等等,际无厌被自己的比喻呛到了。原因无他,这个“仙女”不是迦楼扶桑还能有谁?

    就在他一阵猛咳的时候扶桑回头看到了他。于是迦楼扶桑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沉入湖中,随后又哗的一声靠近了岸边,从揉碎了月色的水里探出身形。

    他的长发湿滑,落在白昔瘦削的肩头,腰身苍瘦有力,漂亮得像司水的鲛人。这时候他要是在月下轻吟浅唱,不需要蛊惑,说什么际无厌也要跟他走。

    际无厌脸上蓦地升起一点绯红。他慌乱的转过身去,一向稳重自持的他一时有些慌不择路。

    扶桑捧起一缕水花叫他,“阿厌。”

    际无厌平复下心情回身走到岸旁,蹲下身子和他对视“嗯?”

    扶桑对着他笑了一笑。难得出现的笑意在他这里,如同春回大地,冰雪初融,让人忘了感慨。

    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上凝聚着一朵水化的扶桑花。

    他把那朵扶桑花别在际无厌的耳畔,一时这朵水色的小花和月光更衬得际无厌肤白如凝脂,五官若秋水。际无厌的桃花眼认真又珍重的看着迦楼扶桑,好像要看上很久很久。

    “又送给我一朵?”际无厌小声的开口

    “嗯。”扶桑点头,往水里滑了一点,藏住不知道为什么发红的耳尖。

    而际无厌难得的有点被这样的扶桑蛊得晕乎乎的。他们无言对视良久,好半天际无厌才移开目光“怎么又突然想到送我这个?”

    “因为阿厌好看……还因为……”

    扶桑抿了抿唇,“还因为这是贿赂。”

    “贿赂?”际无厌疑惑地开口。

    迦楼扶桑移开目光,带着一点羞涩说:“我问了小玉,他们成亲之后要做些什么。”

    小玉,就是那天那个幸福的新娘。

    “她说要亲吻,还要入洞房。”

    扶桑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带着愧疚说

    “可是,可是这些我都还没学会。所以阿厌,你要再等我一下,我……”

    “我也不会。”际无厌打断了扶桑的话。他微微垂下自己的目光,有点不太敢看面前人骨肉均亭的身体。

    “所以没关系,你想怎样都可以。”

    “阿厌……”迦楼扶桑看着这样的际无厌,轻声开口

    “我现在就好想亲你,怎么办?”

    际无厌意识到扶桑在向自己靠近,他伸手轻轻捧住了际无厌的脸,像捧着易碎的水花。

    扶桑的体温一年四季都像冰镇着的山泉,此刻他带起的水珠有的还滚落进了际无厌的领口。但不知为何际无厌觉得这些都那么烫,烫得好像底下藏了一颗单纯灼热的心,烫得他肌肤都涌起了一阵战栗。

    “不要怕。”扶桑像安抚小猫一样拍了拍他的头,然后他的手微微用力,抬头吻上了际无厌的唇。

    他亲吻际无厌,像在亲吻一朵盛开的扶桑花。

    迦楼扶桑像皑皑白雪,他的吻带着初雪的凉意,一寸一寸的吻过际无厌眉心鼻骨,像在描摹际无厌的轮廓,但是更像要把际无厌的身影锁进自己的肋骨里,带着懵懂的欲望,懵懂的残忍。

    际无厌这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迦楼扶桑的危险,扶桑的牙尖咬过他的唇角,一直滑落至脖颈,吞噬掉际无厌的呼吸,心跳,还有呻/吟。

    可是很快际无厌紧绷着的,因为遇到危险而本能抵抗的身体就平静下来。扶桑抬眸,他温润的眸光映入际无厌的眼里,他开始找到要领,重新回到际无厌的唇间开始占领自己的领地。

    他们的心脏终于开始同频共振,际无厌觉得自己像灼烧的碳,居然要慢吞吞融化在迦楼扶桑这块冰里。水渍流淌,分不清是湖水还是其他的什么。

    迦楼扶桑缓缓退开一点,际无厌颤抖着把脸埋在扶桑的颈窝,他没办法用力了。他意识到迦楼扶桑的手环住了他的腰,然后又在他脸颊落下了一个吻。

    扶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餍足过后的沙哑,他缓缓笑起来,骄傲又暧昧的说

    “我学会了……谢谢阿厌款待。”

    际无厌想说不客气,可是他刚要开口,喉间突然出现一点血锈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点不适按耐下去,轻轻吻了一下迦楼扶桑苍白的肌肤。

    第045章 烟霞侣

    他们交换了最后一个缠绵的吻, 牵着手一路走回了小院。夜深的时候际无厌坐在台阶下吹着骨笛,而扶桑在笛声中渐渐睡去,他轻轻靠在际无厌的肩头,最后一句呓语是我会对阿厌好。

    际无厌笑着看他, 他原本想把扶桑带进房间里去睡, 可是突如其来的头疼和胸口的钝痛打断了他的动作。

    际无厌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体内的灵气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陈年的暗伤, 更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生病。

    他想离扶桑远一点去静坐修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非但没有动,还靠扶桑更近了一点。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 下一秒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琅山,一切都没有变化, 也没有遇见什么人。

    他的意识开始混淆。

    /

    喻折霜现在并不太开心。

    任谁被一阵剜心似的疼痛折磨后,发现自己在陌生的院落, 肩膀上还靠着一个陌生的人时心情都不会太好的。

    即使那个陌生人……凭心而论长得能算上倾国倾城。

    喻折霜觉得自己大概又是被某些不知好歹的敌人算计到什么秘境里去了, 还好他现在有点分不清状况的脑海里, 有师傅的箴言为自己指路——这是你的敌人,折霜,杀了他,不要被迷惑!

    于是喻折霜停顿两秒,然后干脆利落地把那个人掀翻压在地上,腰间折扇旋开,像一把森冷的杀器。

    照雪剑不在他身边,不然喻折霜会直接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阿厌?”

    那个人抬眸, 漆黑瞳孔如墨,喻折霜听见他这么叫自己。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啧, 准备功夫挺足啊。这么想着,喻折霜开口道

    “这什么……讨厌的称呼。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喻折霜皱眉,审视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那个人。那少年单膝曲起侧手撑地,从肩颈到腰腹线条都流畅优容。此刻他呼吸蓦地顿了一下,看着喻折霜,然后缓缓开口

    “我有三件事要说。”

    “说。”喻折霜扬起下巴示意他赶紧开口。

    “首先,我的名字叫扶桑,迦楼扶桑。”少年郑重地对际无厌说。

    喻折霜本来以为会是什么求饶的话,听见他居然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了愣。

    “其次——”

    那个叫扶桑的少年抬起了他的手,突然就直接按住了喻折霜的扇子。喻折霜从愣神中恢复过来,暗道一声不好。

    可是迦楼扶桑的动作实在太快,形如鬼魅。顷刻间上下倒转,喻折霜被少年单臂抵在冰冷的台阶上,扶桑的手轻而易举地扣住了他的手,掌心交叠间喻折霜想他的手怎么这么冷……冷得让自己心烦。

    喻折霜看着迦楼扶桑抬起苍白的下颔,淡淡地说

    “你杀不了我,就是这样。”

    喻折霜这辈子第一次被别人挑衅,他心想我还没想认真对付你,你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不过迦楼扶桑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喻折霜讽刺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问

    “不是三件事吗?还有一件呢?”

    迦楼扶桑皱了皱眉,他对眼前的情况实在是不了解,为什么只是短暂的枕在际无厌肩上浅眠事情就天翻地覆,不过他知道阿厌还是阿厌,没有变,这就对了。

    “最后一件事是,阿厌是我的妻子。这件事,你不可以忘记。”

    ……

    喻折霜想问问这个不怀好意的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而扶桑见他不信,想了想,突然伸手扳过了喻折霜的脸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冰冷的手指靠过来的触感不免让喻折霜有些瑟缩,可是喻折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反抗的欲望。

    而扶桑垂下眼帘弯腰偏头吻了上来,喻折霜忘记闭眼,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扶桑耳畔的珊瑚珠吻上自己颈侧的触感,感受到了扶桑身上干净肃爽如空山新雨的草木芬芳,看到了他几近苍白透明的脸上漂亮的五官,还有他抬起喻折霜下巴时曲起的食指,以及浅薄的唇上冰冷的温度。

    这不是一个有多缠绵的吻,但扶桑的身形笼在他的上方,无法忽视,周身都是被入侵的危机感,可是喻折霜无法后退。他记住了一切关于这个吻的细节,并不争气地感受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迦楼扶桑放开他,用指腹擦过了他的唇畔,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宣布了他得到的结果。

    “阿厌是我的新娘,亲你的时候,你心跳的很快,所以……”他顿了顿,说

    “阿厌也喜欢我。”

    喻折霜维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怔怔地听完了他的话,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真的随着他的话开始狂跳,可是师傅的箴言不会骗人,那句话还会指引喻折霜去行动,除非他剧烈反抗自己师傅的意志。

    喻折霜手中的灵气凝结成剑,在他和迦楼扶桑接吻的时候,就已经全数没入了他的腹腔。

    但迦楼扶桑就和没事人一样,亲吻拥抱,还要朝喻折霜笑。

    “为什么……不还手?”喻折霜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了点颤抖,他心想眼前这个敌人的诡计太可怕了,不仅色/诱还想让自己心软。

    迦楼扶桑疑惑地问

    “为什么要还手?阿厌没有下死手,这样我是不会死的。要让你的灵气消失就要打伤你,可是我不会伤害我的帕莎兰。”

    “阿厌。”扶桑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

    “你怎么了啊,快回家吧,不要担心,我在呢。”

    喻折霜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反抗自己,喉间克制不住溢出的鲜血就是证明。

    “离我远一点……我没办法压制住……”

    喻折霜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下一秒他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

    “扶桑——?”际无厌咳嗽起来,他发现夜晚已经过去了,而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出现的衰弱还没有被抑制,际无厌不想让扶桑担心。

    他发现迦楼扶桑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地枕在床沿,眉目安然如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脸色相比以往格外虚弱。

    “你是受伤了吗?怎么看起来……”

    迦楼扶桑听见了际无厌的声音,他掀起眼,定定看了看面前有些焦急的人,轻轻弯了弯眼睛。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才对,阿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才睡这么久。”

    他看见际无厌不自然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什么问题。

    于是迦楼扶桑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半晌之后,扶桑才开口,他轻轻捏了捏握着的际无厌的手,说:“阿厌,我们要去蓬莱一趟。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际无厌点了点头。

    /

    际无厌觉得迦楼扶桑有事在瞒着自己,他们从南塘赶回蓬莱,一路上速度却放慢了不少。因为扶桑说他想顺便处理一下在中州为非作歹的大妖,妖也分好坏,扶桑不能让他们为祸人间。

    而扶桑让际无厌不要插手,他说毕竟他才是迦蓝的少主。

    际无厌只能点头应允,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发现迦楼扶桑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他总有些心不在焉,原本就苍白的肌肤更没有了一点血色。

    直到某天际无厌发现迦楼扶桑身上的伤。

    扶桑没有道法,他身上的伤就算愈合的再快也会留下痕迹,际无厌看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鲜血淋漓,严重到好像扶桑压根就没打算躲一样。美玉有瑕,令际无厌看得心颤。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际无厌指尖飞出用灵力凝结而成的凤尾蝶,停留在扶桑伤口上为他治疗,迦楼扶桑看着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

    扶桑说,他的刀没有开刃,是因为迦蓝的大祭司告诉他动手之前要三思。而那些为非作歹的妖都有苦衷,所以自己一开始没能拔刀下手。

    “唔……”扶桑烦恼地对际无厌说

    “没办法啊,我舍不得。”

    际无厌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他为了不让扶桑担心只说自己在修炼,因为他发现静心打坐把意识放空的时候身体状况就会变好,每次这个时候扶桑就会很理解的给他一个吻,然后说

    “你闭上眼睛,没关系的,我会在。”

    可是饶是这样际无厌还是抽空搜集材料为迦楼扶桑铸了一把刀,那是一把非常漂亮的金错刀,和他的主人一样,美得碎玉昆山,铸错丽水。

    他在刀铭上刻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送给迦楼扶桑。

    他说:“扶桑,只有这样的刀才配得上你。只要有人伤害你,你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从此以后你的刀可以开刃,你大可以锋芒毕露,我会永远在你身旁。

    这是际无厌想说的话,而那天迦楼扶桑看了他很久很久,接过了那把金错刀。

    “我也不会让人伤害你的,阿厌。”

    扶桑这么说些着,轻轻吻住了他。际无厌心想以后扶桑的身上大概不会再出现那么多令人心疼的伤了,只要他愿意动手,有什么敌人是迦楼扶桑无法杀死的呢?

    第046章 生别离

    他们又重新返回了蓬莱。

    琅山依然还是那座琅山, 可是却不再像往日一样寂静。铃在山头上撒欢,而迦楼扶桑和喻折霜静静坐在一处。

    喻折霜回到了这里,但是他并不想再做回众人心中永远不问世事的仙尊。他和扶桑见过了青石巷陌,十里长街, 他们还想在这人世里再相伴几个春秋。

    他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每况愈下, 喻折霜想弄清楚是谁下的手, 如果说蓬莱还有谁能靠得住,那大概只有他的师尊。

    于是喻折霜说:“扶桑, 你有什么想查的尽管去,注意安全就好。我要去秘境拜访师尊。”

    可是迦楼扶桑没回答,他问喻折霜:“你师尊对你好么, 阿厌?”

    “好。”喻折霜笃定地说。

    他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是师傅在乱葬岗里把快要死的小际无厌救了出来, 带他回了蓬莱。

    那个时候暮云一身白衣飘飘,背着把剑, 对喻折霜说, 杀死你们村庄的坏人已经被我们杀了, 你放心和我走就是。

    当时喻折霜看着他,就想,学剑真好,以后我也要学剑。

    暮云教了喻折霜很多,哪怕后来没什么好教的了,他也会让喻折霜在自己面前修炼,为他护法。

    迦楼扶桑看着喻折霜,他消瘦了不少, 可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带着如同松涛一样起伏的碧绿, 就这样对自己笑。

    他轻轻吻了吻喻折霜的眼睛,然后笑着说。

    “我想去拜访阿厌的师尊。”

    “中州的婚礼,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有三书六礼,十里红妆。我不能带阿厌回迦蓝,那我就按照中州的习俗娶你。”

    迦楼扶桑轻轻说:“让我去见师尊吧,只有我去。我想问他,能不能带你走。”

    喻折霜愣了愣,天光昏暗,扶桑漂亮的脸庞在暗处有些模糊不清,莫名让人心悸。他看向迦楼扶桑的眼睛,那双淡然的黑眸其实是无比冰冷的山岩,唯有与喻折霜对视时才是真正的温驯。

    他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喻折霜还在想,如果师尊同意了的话自己要准备什么呢?是不是要像寻常人家的女孩嫁给心上人一样,认真清点自己的嫁妆……

    他的期望那么简单,可最终也没能实现。

    /

    瀚海秘境早就被暮云炼化,整个小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迦楼扶桑微微出刀斩开了那座秘境的封印,他并不是来友善拜访的,因此他带上了喻折霜送给他的金错刀。

    迦楼扶桑没有看见暮云的人,但是他听见了暮云的声音。

    “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不太欢迎。”那个声音这么说。

    扶桑淡淡地开口,“我不是不请自来,折霜身体出现的问题,不就是你为了请我来而动的手脚吗?”

    暮云笑起来,他说,“世人都以为你只会杀人,没想到你倒也聪明。”

    迦楼扶桑沉默了,他轻声说:“这个局的手法太低劣了,不是我聪明,是折霜太笨。他从来没想过怀疑你。”

    暮云赞同的说,“是啊,他确实很笨,他应该直接杀了你,而不是硬撑到现在。”

    扶桑没有再说话,他观察着这个秘境的构造,暮云让他进入的是类似于神庙一样的地方,迦蓝也有神庙,可是宝相庄严信徒虔诚,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挺立的铜柱上浇铸出凸起的繁复花纹,像一双双凝视的眼睛,亦或是扭曲的面孔,让人看了就会想移开视线。

    扶桑把手覆在上面,他感受到这里浇铸的其实是妖魔的遗体。他们的妖丹和心脏被练成丹,血肉却成为了祭品。扶桑几乎能听见他们的哀嚎。

    这个时候迦楼扶桑明白为什么暮云总是在秘境里足不出户了,他并非不愿意参与手下宫主猎杀妖魔的行动,而是他就是最大的幕后黑手。那些低阶的魔会被分给手下的人,真正强大的猎物才会被他放进神庙里。

    暮云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他的修为和寿命已经无法靠练剑修道来延长……他输给了喻折霜,走火入魔,再也无法接受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换取自己的生命和强大。

    “你的罪才真正配锁在这里。”迦楼扶桑抬眸看着森冷的铜柱,语气冰冷似铁。

    迦楼扶桑没有硬闯破开秘境的办法,这里的主人是暮云,百年的时光里,他把这个秘境锤炼到了极致。

    如果比刀与杀术扶桑能在三步以内砍下他的头颅,但于道法上扶桑没有任何对付他的办法。

    暮云就是知道这一点,他怕死才龟缩在这个秘境里,自信谁来都杀不死他。

    他拍了拍手,心想你是西域人,那就让你们信奉的神明来杀了你。

    于是神庙角落里的胡琴突然滑出一串流畅的琶音,弦止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打开,迦楼扶桑看见了眼前离谱的,两个八手的吉祥天女神。

    不,这应该是湿婆,是吉祥天女神的极恶相。

    眼前的八臂女神手持金铃、刀、叉、剑等法器,没有头只有躯干。和经文里记载的生于雪原带去幸运的女神吉祥天一样都有八只手,但吉祥天是迦楼罗神座下侍立的美丽少女,而非断头的湿婆。

    不过暮云弄错了一件事,在迦蓝,迦楼扶桑也被称为迦楼罗。

    扶桑闭上眼睛,他的手上已经静静的抽出了那柄金错刀,这上面没有沉重的黄金铃铛,当然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它在袅袅的烟幕下流转出金瓯流光。

    他悍然发起了冲击。

    扶桑的足尖踏上神庙顶上柔弱无骨的丝绸,凌空而起,向那两尊巨大的邪神杀去。刀光织成绮丽的光羽,落地回身时鲜血溅上他黑色的衣袍和苍白的侧脸,逼出他睡凤眼眼尾那力狭长嫣红的线。这一刻他褪下了些许笨拙和诚挚,带着嗜血的锋芒。

    他略略退后一步,单手换力回身后斩——那两尊倒地的邪神又重新站起来,即使她们被劈成了两半。可是扶桑没有惊慌,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杀死邪神,而是找到暮云。

    他已经找到了。

    隐没在黑暗里的暮云终于无法遮掩,扶桑举刀如同抽刀断水一样逼至了他的身侧,斩下了暮云闪辟不及的一缕鬓发。

    “你没有折霜强。”扶桑宣判了暮云的死亡,他冷冷地说

    “你不如他。”

    暮云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他原本平静的心态被打破,持剑向扶桑杀去。

    而扶桑敛目横刀格挡后撤,他同暮云,从九级浮图杀到巍巍古塔,从朱栏玉砌潜入暗径无光。

    秘境里的神庙上悬挂的金铎从来无声,而今日铃铃作响,在一片刀光剑影中诵唱着千百年来镇魂的歌谣。

    迦楼扶桑身形如燕如鹤,连眼角眉梢都凝出艳丽的杀意,他知道自己要赢了,暮云在秘境里也赢不过他。

    可是他收手了,因为他看到了喻折霜。

    暮云笑了,他说:“你很强,迦楼扶桑,不知道你和折霜比起来,谁能赢呢?”

    世上所有人都说喻折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暮云很多次都想,干脆把喻折霜杀了好了,这样我才是蓬莱唯一的剑尊。

    后来他又觉得,不,还不够。

    瀚海秘境被他做成了神庙,喻折霜每次来这里修炼都以为是师傅要考验他的修炼进度,是为了他好。

    他有天赋,干净单纯,从不质疑自己的师尊,百年来,暮云一直把他按在了神庙中心。

    喻折霜,才是那个最完美的祭品。

    扶桑能够看到,喻折霜身上有千万根无法斩断的血色丝线,紧紧和暮云连在了一起。

    杀死暮云,喻折霜也会死。

    他看见喻折霜缓缓抽出照雪剑,又旋开手中那柄雪骨扇,蹙眉看着其上被描上的那一丛扶桑花,半晌才抬高了扇缘,带出凛冽的杀意。

    那上面的花是某个晚上喻折霜自己画上去的,扶桑站在他后面问他在干什么,倒把喻折霜吓了一跳。

    “照雪剑上有你送的剑穗……所以扇子上也想留点什么。”

    迦楼扶桑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的刀。

    他心想大祭司和他说过,扶桑,你这把刀要是没有软肋,那就太可怕了。

    “我找到我的软肋了。”扶桑轻轻说。

    我甘之如饴。

    /

    喻折霜的剑确实很好,用剑如雨落平湖,微末无声,杀人于无形。

    暮云看着刚刚还好像战无不胜的迦楼扶桑,这个异族的少年放弃了抵抗,鲜血从他的指缝中落下,几乎要成了一汪湖泊。

    扶桑很安静,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在思考现在这个局面要怎么把喻折霜从暮云的控制下带出来,可是他没有头绪,而躲闪的迦楼扶桑不可能赢过毫不留情的喻折霜,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硬抗伤害下去了。

    迦楼扶桑收住了步伐,他在犹豫,如果可以,他不想伤害喻折霜一分一毫。

    就在这个时候喻折霜已经朝他杀了上来,他没有给迦楼扶桑任何逃跑的机会,直接近身而动,扶桑的呼吸下意识的停了半拍,可是随即而来的并不是照雪剑的剑芒,温暖的体温覆盖住了迦楼扶桑的手,替他拔出了那把金错刀,刺进了喻折霜的胸膛。

    “折霜——阿厌,你——?”

    迦楼扶桑睁大了眼睛,喻折霜没有留手,对自己狠辣异常。扶桑看见他像断翅的鸟一样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身上无数蛛丝一样的红线开始脱落,因为被操控的生命正在死亡。

    暮云疯狂叫起来,他的祭品死了,他要趁着这个时候抽尽喻折霜躯体里最后—滴鲜血,一缕精华。

    喻折霜感受到了蚀骨的疼,甚至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尽枯死的恐惧,但扶桑的怀抱那么令人安心,一瞬间恍若初见。

    迦楼扶桑这一瞬间好像没有与平常的他有什么分别。唯余金错刀上还在滑落的血珠,和他搂住际无厌之后,平生第一次颤抖的手。

    喻折霜感受到自己的肩头传来点点湿濡,他想原来扶桑也会流泪。迦楼扶桑的手搭在际无厌的后颈,他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需要喻折霜在身旁,他心想,折霜得有多疼啊。

    喻折霜想伸手捧起他的脸,却被扶桑主动低下头来吻住了。

    这个吻来势汹汹,那么冰冷的唇齿,那么苍白的神情。扶桑需要汲取温暖,像茫然无措的小兽一样。际无厌纵容的允许了他的一切索求,他们在背靠死亡的时候,交换了一个能支撑着彼此走到终点的吻。

    “扶桑……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不还手?”

    “杀了我,然后杀了暮云。”

    喻折霜眼前开始变得漆黑,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他没想过暮云会这样对自己,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伤害迦楼扶桑的时候,喻折霜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

    他猜那些日子里迦楼扶桑身上的伤根本不是什么妖魔留下的,是失忆的自己。而扶桑为了让那些伤看起来更可信,甚至故意会用别的武器来制造伤口。

    迦楼扶桑怎么这么笨啊,一开始因为一句话就带他走,又因为一场玩笑一样的婚宴就固执地把自己当他的妻子。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喻折霜想,死在迦楼扶桑的怀里很好,那么舒服,就算冰冷也让人心安。

    而这个时候他听见了迦楼扶桑的声音。

    扶桑的声音永远都平静稳定,就算现在也不带任何混乱,在喻折霜即将消失意识的时候落入他的耳朵里。

    迦楼扶桑冷静地看着喻折霜,迅速开口。

    “喻折霜,你知道遇见你是我的任务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我的那个世界有迦蓝也有中州,但是没有你。”

    “折霜,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我不知道你死了会发生什么,但是这个世界一定会崩坏,你连再修神魂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我不一样……我死了,我会回我和同伴们工作的地方,就算伤得很重也没关系,有人会救我。”

    “喻折霜,你是我的帕莎兰,我会保护你。从你答应我开始,我们就定下了契,无法更改。”

    迦楼扶桑脸上的神情非常淡定,近乎冷漠,他语速极快的说着喻折霜听不懂的话,最后他说

    “其实我并不是不会道法……我会一样迦蓝秘术,你知道是什么吗?”

    “……阿厌,我不会让你死。”

    说到最后迦楼扶桑的声音终于带了些颤抖,他用金错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掰开了喻折霜冰冷的双唇,为他渡进了自己的血。

    第047章 多少秋

    「警告 058号系统宿主生命体征即将归零, 请立刻脱离小世界」

    「警告……」

    “不要警告我。”迦楼扶桑不徐不疾的开口,好像这个警告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事关他生命的重要通知。

    他垂眸看着逐渐恢复血色的喻折霜,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有温度的喻折霜让人喜欢。

    他不知道这个样子的喻折霜能不能听清他的话, 可是他现在要说, 不然就来不及了。

    “阿厌, 你的嫁妆准备好了吗?”

    “他们说还要写婚书。”迦楼扶桑碰了碰喻折霜颤动的眼睫,“秦晋之好, 白首不离。我不太会写中原字,但是我练了很久,不知道现在写得算不算好看。”

    迦楼扶桑觉得自己有点累, 他换了个姿势,尝试把头枕在喻折霜的颈窝里, 用撒娇一样的语气和他说。

    “我喜欢你,阿厌穿白衣很好看, 穿喜服更好看。那天我都看呆了, 但是你没有发现, 因为我知道你不敢看我。”

    “你总是觉得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可是我懂的哦。”

    迦楼扶桑想了想,顺便亲了亲喻折霜。

    “你会保护我,会陪我一起给铃做饭,你会陪我一起走遍我所有想去的地方,陪我看日落,给我吹骨笛。”

    “这些事没有人和我做过,折霜。”

    “你是我, 心脏唯一会为之跳动的人。”

    “有时候心还会很疼……”迦楼扶桑垂眸,想, 就是刚刚那种时候。看到你受伤,被控制,被欺骗的时候。

    “可是哪怕很疼,我也还是愿意。”

    迦楼扶桑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他恶狠狠地开口

    “所以,你就是属于我的帕莎兰。”

    但是慢慢的,迦楼扶桑意识到他的时间要结束了,他和喻折霜互相支撑着跪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时间被拉得很长,甚至暂停。

    不这样做迦楼扶桑就会死在这里,哪怕回到系统空间也没得救。他猜应该是058做了什么,果然养猫千日用猫一时。

    他看见喻折霜眼皮轻轻动了动,好像挣扎着马上就要掀开。

    迦楼扶桑突然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的了。他看着喻折霜,只想让自己不用离开的时间再漫长一点。

    静默的时间里,这个少年最后留给自己心上人的,是一句轻声的叮咛。

    “可是要是见不到我,你会很难过的。如果忘掉我的话,我也不会生气。”

    “舍不得你疼。”

    /

    收到警告的时候,铃还被扶桑留在琅山,骤然收到了这样的晴天霹雳,吓得它尾巴都竖了起来。它想扶桑不是去拜访喻折霜的师尊吗?怎么生命体征就要归零了,他在做什么?!

    铃现在只是只普通的猫,它没办法赶到扶桑身边,如今也不管任务成不成功了,铃直接向主系统申请了最高规格的帮助,希望能解决掉扶桑那边的危机。

    同一时间,见状不对的暮云已经逃之夭夭。在几分钟之前,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喻折霜重新复苏过来。他的心脏开始跳动,像受到了神明的旨意,不容更改。

    迦楼扶桑是迦蓝的迦楼罗,他有一颗神明的心,这既是恩赐也是诅咒,迦楼扶桑拥有漫长的生命,但他无法发动人类的道术。如果某天扶桑动用了那个他唯一学会的迦蓝秘术,那就意味着他把这颗神之心献给了别人。

    喻折霜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是充沛的灵力和纯净的血脉,他前所未有的强大。

    可是他好害怕,第一次觉得人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他无法拒绝扶桑堪称粗暴的血液输送,他看着面前的人逐渐苍白透明,像一朵快要消散的扶桑花。

    最后的最后扶桑还是吻了喻折霜,可是这次的吻太伤人了,同刀一样将喻折霜割的遍体鳞伤。

    迦楼扶桑已经听不见喻折霜在说什么了。但是他大概能听见自己的名字,还能感受到喻折霜温热的泪珠。

    温暖的喻折霜,不是金错刀穿过心脏的,一具冰冷的躯体。

    他想抬手给喻折霜擦眼泪,可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消散了。

    迦楼扶桑像被风吹散的花瓣一样飘零不见。无论喻折霜怎样收紧怀抱,都只能触摸到迦楼扶桑后背上一道道淋漓的伤口,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

    喻折霜前所未有的冷静,他全部的灵力都在疯狂的灌进迦楼扶桑的身体,就像迦楼扶桑把自己的血喂给他一样。

    他想至少我可以留下扶桑的神魂吧,可是他无论怎样找,怎样疯狂驱动自己的灵力都没有用。

    整座瀚海秘境都被撑爆了,散逸的灵气被逼迫着布满每个角落,倘若现在这里有人他们一定会说喻折霜疯了……他宁愿散尽自己的修为,眼看着自己从化神大乘一步步往下掉,直到金丹甚至筑基,也要找到迦楼扶桑留下的痕迹。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能留下。

    喻折霜想起迦楼扶桑和他说过的话。

    他说折霜,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我怎么办呢,喻折霜想。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么好的人,我还没来得及和你成一次真正的亲。

    喻折霜说不出话了,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间和心口,那些惶恐他不能说,从现在就开始迸发的思念他不敢说。

    ……

    /

    “不要再浪费自己的灵气了,「主角」”

    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喻折霜抬眸看向远处,扶桑养的那只叫铃的猫正踩在神像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058的宿主宁愿进入濒死状态也不肯脱离,来保住你和这个小世界,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

    “当然,这次我们也有失误。原本你不应该这么早知道暮云的阴谋,也更不应该和来杀你的刺客扯上关系。按照剧本,迦楼扶桑应该和暮云联手对付你。”

    说到这里,那道没有感情的声音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好像微微叹了口气

    “没办法,058的这个宿主从来记不住剧本,而058……都成为猫了,我确实不应该期望他能把故事线拉回正途。”

    “你失去的修为,我们会补偿给你。希望你能履行好自己作为「主角」的责任,完善这个小世界。”

    话音还未说完,就被喻折霜打断了。

    “我拒绝。”

    喻折霜冷冷地开口“主角……?被天道眷顾之人的意思是吗?我不需要天道眷顾,也不需要你补偿给我的修为,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到迦楼扶桑的神魂。”

    “……你当然找不到,他不属于这里。”猫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皱了皱眉

    “你和他不会再见面,也不需要再见面了。”

    喻折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他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怀中,轻声问。

    “倘若见不到他我情愿自刎呢?听你的意思,我应该很重要吧。”

    “我劝你不要。”猫严肃地说“这不是一件小事。”

    “你能有这样的天赋,这样的修炼速度,这样的资源,皆因你为主角。如果你自己抛弃自己的身份,你和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没有区别。”

    “我说了我不需要。”喻折霜抬起头,他那张皎如明月的脸上凭空出现了一点血红的心魔印,这是入魔的前兆,可是喻折霜此刻明明道心稳固,甚至比任何一刻都要澄澈。

    附身在这只黑猫身上的主神发现自己的计算出现了新的变量,不,也许变量从058一开始找到那些宿主时就出现了。

    “不管你是谁……”喻折霜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沉重却又坚定。

    “神也好魔也罢,我和你打个赌吧。我喻折霜,不需要天道眷顾,也不再用那把暮云送的照雪剑……”

    喻折霜抬起头,满地血色中他生得艳艳,又恍若一株巍然明月松,脊骨笔挺,带出眉间红血一点妖冶至极。

    “赌我一百年以内,这个天下再无敌手。”

    喻折霜的声音很轻很轻,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只是想恳求一个承诺。

    “我愿意等……只要我还有再见到迦楼扶桑的一天。”

    那只神像上的黑猫看了喻折霜很久很久,最后轻轻笑了一声。

    “你其实不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只不过,他们知道的比你少。”

    “算了,感情确实是无法计算的变量。不论是迦楼扶桑还是其他人。我会给你们一个重逢的契机,但也只有契机。”

    这只黑猫跃下神像淹没在黑暗中,他轻声说

    “等你真的实现了和我的赌约,你会再见到他的。”

    “只是要等多久,我也不确定。而且迦楼扶桑伤成这样,大概不会记得你了。”

    “就算这样你也愿意的话,那我祝你好运,爱上「反派」的「主角」”

    /

    听说折霜仙尊陨落的那一天,整座蓬莱乃至中州都是他留下的灵力。他是被迦楼扶桑杀死的,可是那日之后,迦楼扶桑和喻折霜都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只是人间多了一个叫际无厌的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没什么人在乎。

    他漫不经心的游历人间,把那些还没来得及走过的地方慢慢看了一遍。

    他很有耐心,百年千年都等得起,际无厌确实不再拔剑,或者说,他领悟了自己真正的剑。

    不记得过去了多久,某一天,楼兰城外,际无厌穿过人群,终于又看见了那个带着猫的少年。

    第048章 玉楼春

    倒在扶桑面前的凌辰已经彻底昏迷。迦楼扶桑从眼前莫名的幻觉中抽身, 调整了一下呼吸让那种攀附在心上的心悸消失,准备上前去查看凌辰的情况。

    际无厌也跟在他身边。

    凌辰除了在幻境中受的外伤之外身上再没有其他伤口,迦楼扶桑将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内伤。

    际无厌蹲在一旁, 好像并不意外凌辰现在的状况, 但他没有开口说话。

    扶桑想了想, 和际无厌说:“把他带走。”

    第一场试炼完成之后他们有三天的休整时间,山脚也有以供落脚的院子。迦楼扶桑拎着凌辰的衣领, 把他扔到了偏院的厢房。

    剩下能睡觉的房间只有一张小榻,扶桑理所当然的把这间房留给了际无厌,自己坐在屋顶上晒月亮。

    “扶桑。”际无厌站在屋檐下喊他, 带着笑意。

    “我能和你一起吗?”

    迦楼扶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际无厌站在原地没有动。扶桑意识到那么高的地方, 他自己好像上不去。

    于是他悄无声息的跳下来环住了际无厌的腰,把他抱了上去。

    可上去之后际无厌并没有退开, 扶桑松开手坐在一边, 奇怪地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

    际无厌的眉尾被晚霜打湿, 微颤着将身体埋进了扶桑的怀里,形成了一个格外暧昧的距离。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扶桑身上的体温比晚霜更冰冷,自以为不露声色的凑近扶桑之后,脸上露出一个像狐狸一样狡黠的,浅浅的微笑。像泄露清辉的半枚弯月,洒在了原本赏月的迦楼扶桑身上。

    迦楼扶桑心底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动了一下,也许是月光太好,他有点不想推开际无厌。

    他觉得际无厌有些太得寸进尺了, 其实他们认识还没有多久,但际无厌总是大胆的往自己身边靠, 还向自己撒娇,甚至会牵自己的手。

    迦楼扶桑心想,际无厌这样不好。不过他还没说出口,际无厌就笑着说:“扶桑,你想不想听我吹笛子。”

    “……嗯。”迦楼扶桑点了点头。

    他看见际无厌掏出骨笛吹奏了一支不知名的歌谣,迦楼扶桑静静听着,莫名失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警惕,像一只困倦的猫一样闭上了眼,把脸轻轻埋在了际无厌的肩窝上。

    际无厌不由得想,迦楼扶桑要是只猫就好了,这样他大概就能把这只小黑猫抱在怀里,时时刻刻都保护好。

    他有些怅然的放下骨笛,侧头轻轻看着扶桑出神。

    扶桑靠在他背后,此时几乎是从后环抱着际无厌。他身上仿若一场经久夜雨后的草木暗香浮动在这个空间里,让际无厌神经末梢都敏锐起来。

    扶桑闭上眼睛的时候太好看了,原本有些凌厉的睡凤眼变得温柔,长睫在月光下带出一片暧昧的阴影。棱角轮廓清晰又分明,像神明精心雕刻的作品。际无厌一直都觉得迦楼扶桑像静默的黑色河湾,能包容下所有的波涛与浪花。

    他总是有点看不够迦楼扶桑,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有一段时间际无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记不住迦楼扶桑了。

    际无厌画过很多张迦楼扶桑的脸,可是他总觉得不像。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呢?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最后忘记的是他的声音。可是际无厌没来得及保留下来迦楼扶桑的哪怕一句话。只是有时候午夜梦回,能偶尔听见一声“阿厌。”

    还好等到了。

    际无厌贪心的用眼神描摹着迦楼扶桑的一切,他突然想起来在很久之前的某个月夜,他曾和眼前人接过一个暧昧缠绵的吻。

    于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偷偷靠近,想获得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

    他们原本就相近的距离一再缩短。

    就在际无厌清浅的呼吸扫过迦楼扶桑眼帘的时候,他听见那个人带出了一点疑惑的鼻音,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迦楼扶桑黑曜石般的瞳孔轻轻动了一下,对上了际无厌的目光。

    际无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仓皇的垂下眼帘想要退后。

    可是同一时间,迦楼扶桑抬起手强势的按住了他的后颈,让他无法后退。

    际无厌身上的温度太舒服,迦楼扶桑忍不住摩挲着他后颈那块柔软而又温热的肌肤。骨节分明又有力的手指掐住了际无厌的软肋,可是他没有任何应激的反应,十分乖顺的把自己的弱点送到了迦楼扶桑的手里。

    比铃乖。迦楼扶桑默默想。

    他开口,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刚刚从睡意中醒来的沙哑,“际无厌,你为什么靠的这么近?”

    “……”际无厌没有回答。

    迦楼扶桑缓缓揉捏着际无厌的后颈,想了想,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两个选项。

    “一般来说,我不会允许别人靠近我。除非他很强,强到能够威胁我的生命,要在这个时候杀了我。”

    “还有就是……阿厌,你是不是想亲我?”

    他把际无厌往自己面前带了一点,像调皮捣蛋的学生突然装作真心实意在请教老师问题一样,残忍又天真。

    “是哪一种?”

    月光和一点昏黄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折射出一片涟漪中令人心动的光影。

    际无厌开口,小声的说

    “想亲你。”

    他声音还在发抖,此时说出口之后好像有了什么底气一样,抓住了迦楼扶桑的衣领,重复了一遍。

    “想亲你。”

    他仰头要去吻迦楼扶桑的唇,却被冰凉的食指抵住,迦楼扶桑带着一点笑意把际无厌往后推了一点,摇了摇头。

    “我没有同意哦,阿厌。只有我的帕莎兰可以吻我……所以你要努力一点。”

    “努力到能成为我的帕莎兰。”

    际无厌愣在原地,然后轻笑出声。

    他心想迦楼扶桑哪里是不懂,他可太懂了。

    不过他点头,带着接受挑战的傲气,笑着说

    “我会努力的。”

    迦楼扶桑点了点头,他心想怪不得际无厌这么奇怪,原来是喜欢我。

    被际无厌喜欢的感觉并不令人讨厌,反而很熟悉,熟悉到让人心软。所以迦楼扶桑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心想际无厌虽然有些时候有点笨,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应该能做到吧?

    这么想着,他重新把脸塞回了际无厌肩窝里。

    际无厌挑眉看他,带着点笑意。

    “继续吹啦——”扶桑拉长了尾音,好像撒娇一样说:“你的笛声很好听,继续吹的话给你加分哦。”

    还是打分制?际无厌心说你小子过了这么久难追了不少,还挺新奇的。

    于是轻缓的笛声再一次响起,扶桑没说的是际无厌的笛声能让他进入很好的梦里,但是也许际无厌知道。

    因为他看着安安静静抱着自己的迦楼扶桑,也带起了如同进入甜蜜梦乡的微笑。

    /

    凌辰从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惊醒。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很疼,脑海里好像出现了一句话——找到际无厌,然后除掉他。

    可是际无厌是谁?凌辰皱眉,记忆里隐隐绰绰出现一个穿白衣拿剑的背影。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很多年前他被誉为难得一见的天才,于是来蓬莱问道,见到的折霜仙尊的画像。

    那只是一幅画像而已。但是画像上留着故人的灵力,凌辰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突然他的剑就发出清脆的剑鸣。

    那一瞬间凌辰好像看到了琅山的雪和月,窥见了喻折霜的过往,只这一个吉光片羽的感悟,凌辰站在原地悟道,进入了筑基。

    也就在那一天,凌辰确定了他这辈子要追赶,要超越的人。

    他皱眉尝试把这句话从脑海中擦除,可是没有,这个命令连同那个背影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更加清晰。

    就在这个时候,凌辰突然听见了笛声。悠扬婉转,是他没听过的曲子。论曲调,论意境,都是大家之作。

    惊羽门的音修吗?凌辰从床上下来,心想我难道是被音修救了?

    他推开门,抬头寻找了一番,看见了屋檐上的一个背影。

    他的神识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忘记了一切,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那个人。

    凌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费力的撞上了一边盛水的水缸。瓦片碎裂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屋檐上两人的注意,然后……他好像又晕过去了?

    /

    “阿厌,他还没醒吗?”

    凌辰听到脚步声和对话声。说话的那个人声音很好听,清冽如甘泉,冰冷平静得让人一下就能清醒。

    他被这声音刺激了一下,费力动了动眼皮。

    “如果他还不醒,那我们应该不需要准备他的早饭吧?”

    “他醒了也不需要吧……”另一个声音带着点笑意,抗议道

    “我昨晚可是很努力给自己加分才能吃上扶桑亲手的饭的,不可以分给他。”

    “好吧,但是他伤的很严重。”

    “那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扑上来的嘛。”

    ……

    他们不会在说我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凌辰猛的一下睁开眼,然后他就透过窗户看见了蹲在井边洗菜的那个黑衣少年。

    旁边那个弯着腰的白衣公子正伸手帮他把袖口折起,顺便洗去他手腕被溅上的鲜血。一把金错刀静静的搁在旁边的青石板上,和这个温馨场面形成诡异鲜明的对比。

    凌辰看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怎么这么疼。

    于是他低头看了自己两眼,终于意识到那个少年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了。

    第049章 枕清风

    迦楼扶桑的视线越过了垂眸认真为自己洗去手上血迹的际无厌, 看向了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的凌辰。于是他伸手拍了拍际无厌的脑袋示意他起身,然后问凌辰

    “你还好吗?”

    “……”凌辰条件反射般身上一激灵,摇了摇头。

    /

    昨晚迦楼扶桑正安静的枕在际无厌肩膀上睡觉,凌辰突然冲上来自讨苦吃。还处于睡意中的迦楼扶桑比醒着的更可怕, 毕竟他处于应激状态时是不会留手的。扶桑下意识地出手躲过了凌辰的攻击, 并且劈向他的后颈, 就要用出杀招。

    还好际无厌及时叫醒了他。

    于是扶桑这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收手了,他闭着眼摸索着把怀里的际无厌像捏团子一样揉了揉, 然后睁开眼,问

    “怎么了?”

    “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和一开始的背靠着扶桑不同,际无厌此刻是真的被迦楼扶桑伸出手搂进怀里了, 毕竟凌辰的攻势还没有停歇。迦楼扶桑要先把脆皮际无厌照顾好,再去看这个人的情况。

    “不管他的话他应该会脱力而死的。”际无厌在他怀里出言提示已经把鸾刀从腿边拔出的迦楼扶桑, “要让他没有行动能力,但是不能把他杀死。”

    “是吗?阿厌懂好多。”迦楼扶桑没什么波澜的说出这句话, 低头看了一眼际无厌。

    际无厌的手不自觉地攥住迦楼扶桑的衣领, 毕竟他在扶桑眼里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普通人, 此时竟然有点忐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

    “嗯?”扶桑正漫不经心的和凌辰对招,研究怎么才能力度正好的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际无厌,恍然大悟

    “好吧,给你加分。”

    “……”

    际无厌恼怒又无奈地想,这人下次能不能别用什么都不知道的,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这种话啊。

    总之,在凌辰身上多了几个看起来有点严重的伤口之后他总算是不再行动了,迦楼扶桑把他扔进了房间里, 再看向寸步不离的际无厌。

    “阿厌也去睡觉。”他淡淡地说。

    其实这么一闹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会天边就可以泛出晨光。际无厌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然后轻声说

    “我有点饿了。”

    迦楼扶桑想起来际无厌确实需要一日三餐,他还没有能像一般的中州修士一样至少能短时间辟谷。

    蓬莱也理所当然的不会准备。

    迦楼扶桑歪了歪头,觉得事情有点难办。

    际无厌看着他微微皱眉的样子,弯了弯眼睛,笑着说

    “虽然蓬莱没有准备干粮,但是小院里的厨具都是齐的,蓬莱灵果又多……扶桑,你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迦楼扶桑有些讶异,问道:“你会做饭么?”

    “我会。”际无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遥远,扶桑意识到他正在用那双好看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带出无限温柔。

    “和一个朋友学的。”际无厌这么说。

    朋友?迦楼扶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看着际无厌唇边漾起不自觉的笑意,皱了皱眉。

    际无厌转身去准备食材,一直到他要走出院门,抱着双臂看他背影的迦楼扶桑才冷不丁地出声

    “你和很多人都交换过名字吗?”

    际无厌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他一开始诓骗扶桑说,中州人只要交换了名字就是朋友。

    所以扶桑是在问他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际无厌恍若未闻,只是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见他半天不说话,迦楼扶桑莫名觉得有点不开心。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移开目光故作平静的开口

    “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不太了解你们中州……”

    “没有——”际无厌开口了。

    他不说话并不是因为觉得被冒犯或者不开心,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压抑着自己过分的喜悦。

    迦楼扶桑看见他转身回眸,碧色的眼睛虚垂,带出了几分羞惭。而后际无厌抬眼,认真地把站在远处的那个人的身影刻在脑海里。

    “没有很多朋友。最重要,也最喜欢的人,是你。”

    际无厌悄悄地偷换了概念,他没有说迦楼扶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说的是,最喜欢和最重要的那个人,都是你。

    “……嗯。”迦楼扶桑用一副我才没有很想知道的样子点了点头,像只被顺毛好的猫。

    /

    虽然是际无厌展示厨艺,不过扶桑还是表示要来帮忙。说来也奇怪,在扶桑的记忆里自己是没有下过厨房的,结果面对那些做饭的步骤,他倒是意外的清楚。

    看到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的凌辰,迦楼扶桑无奈地叹气,说:“只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说到这个凌辰就来劲了,他愤怒地叫道:“肯定是有人看我天资卓越,想陷害我。要是那些人不做小动作,这次蓬莱首徒怎么说也得是我。”

    “他这个就算天资卓越吗?”扶桑小声偏头问际无厌。

    凌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摆出了一副听我细细吹牛的架势。

    “我听得到好不好!我告诉你们,我还真就是这一辈里相当有天赋的修士。”

    凌辰冷哼一声,“要是多让我成长几年,再和那些大佬们同一个时代,我怎么说也可以脚踩喻折霜,拳打迦楼扶桑。我现在身上的伤,绝对是因为有人嫉妒我的天赋。”

    “脚踩喻折霜?”扶桑又小声问际无厌“他是不是骗人的,喻折霜应该没那么不厉害吧?”

    际无厌皮笑肉不笑的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骗人的。你觉得他打得过……迦楼扶桑吗?”

    扶桑摇了摇头,“虽然他比其他人厉害一点,但是目前看不到这个可能。”

    凌辰:……我真的听得到。

    其实你们可以大大方方说的,不要两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咬耳朵好不好?我是你们什么的一环吗?

    凌辰决定不和他们两个计较,不过他也不是傻子,所以才冷下声问迦楼扶桑

    “你到底是谁?就算趁人之危,和我同龄的修士也不可能把我伤的这么重。更何况,你看着就不像中州人,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际无厌挑眉,似笑非笑的问:“凌道友,你都落在我们手里了,讲话还这么有底气吗?”

    “且不说是不是你们下手暗算我……”凌辰双拳紧握,原本看着没个不靠谱正形的脸上也终于少有的露出了一点郑重

    “假如你们真是妖魔那边派来的卧底,又想挑起中州与西域的混乱,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倒是挺有骨气的。”际无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把玩手中那把折扇,他敲了敲扇骨,正要开口对凌辰说点瞎话

    “其实……”

    “唔,我没有那种打算。”迦楼扶桑和际无厌同时开口。扶桑还是不喜欢被误会成想破坏和平的人,于是颇为认真的解释

    “我来蓬莱是为了攻略——”迦楼扶桑想起铃说过这次的攻略任务和以前的反派任务不一样,是要和主角谈恋爱的。

    “我本来是想找喻折霜做我的道侣的。”迦楼扶桑换了一个措辞来解释他的目的,然后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看际无厌,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现在有人想成为我的帕莎兰了,所以我要找到他,然后看看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扶桑的意思是看看任务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毕竟他还是非常在乎自己的工作指标的。

    问题是这些话落到凌辰耳里就有点太惊世骇俗了。他脸上震惊的表情在迦楼扶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出现,然后层层扩大,最后差点连嘴都合不上了。

    他心想,我现在是相信他不会对中州做什么了,感情他活在幻想里啊!

    仰慕折霜仙尊就算了,还自己骗自己要和折霜仙尊结成道侣。这还不够,甚至在幻想里还要脚踏两条船,他不会是想让喻折霜给他做妾吧?苍天在上,蓬莱在上,有没有谁来管管这个神经病啊!喻折霜听到了能被气活吧?!

    虽然凌辰自己也总是激励自己,说自己以后会强大到打败喻折霜,但是他倒也不敢像面前人这么幻想。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挺厉害的……兄弟。”凌辰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也变成幻想对象。

    不过迦楼扶桑没空搭理他,他正和际无厌四目相对呢,扶桑看见际无厌缓缓应了一声,带着他看不懂的神色,拉长音开口

    “原来是要找喻折霜做道侣啊。”

    迦楼扶桑莫名觉得有点心虚,他顿了一下,超小声解释

    “我的意思是说……”

    “没关系的。”际无厌敛扇掩眉,带着失落说

    “折霜仙尊多厉害啊,不像我,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好。”扶桑听见他这么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认真地对际无厌说

    “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我很喜欢,也很想体验。”扶桑说的有些笨拙,“我不需要我的帕莎兰有多厉害,他只要愿意陪着我就好。”

    际无厌看着他这样,放下了手,褪去了话语中逗弄的意味,静静看着迦楼扶桑,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扶桑。”

    然后他又笑着开口

    “话又说回来,你要是想让喻折霜做你的道侣,朝他笑一下,他说不定就跟你走了哦。”

    第050章 出尘香

    迦楼扶桑听着际无厌好像是随口说出来的无心玩笑话, 却觉得心里有根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曾经来过这个世界,还杀过一次喻折霜,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印象。

    可是, 他其实并不在乎没有印象这件事。

    人与人会产生羁绊, 然而没有什么羁绊是永久的, 在合适的时候扶桑会对他遇见的每一个人抱有善意。但那种对某个特定的人的感情不会持续贯穿他的一生。

    扶桑自幼开始就注定了有漫长的生命,后来又去过了那么多小世界。这种不在乎就像他不在乎际无厌是凡人还是修士一样……

    因为他觉得在这个世界里, 假如他真的愿意和际无厌相伴,那么他肯定会留下来陪际无厌过完这一生。

    然后再离开。

    迦楼扶桑总是会离开的。

    他一直说,如果我有了帕莎兰, 我会对他好一辈子。

    但是这个一辈子,指的不是迦楼扶桑的一辈子。

    不过, 刚刚听见际无厌这句话,他却有种奇妙的感觉, 恍若自己曾经做出过一个不像自己的决定。

    扶桑想了想, 又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

    如果这种感觉是真的, 那究竟是遇见了什么样的人或者事呢?

    他不由得想起来,很久之前在时空管理局那次难得的部门年会,058突然冒出来探讨,在座的各位谁更像个真正的反派。

    毕竟大家在自己的原本的世界里都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加入时空管理局也只是普普通通打工人。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之后大家票数各有高低,为首的那几个都谦虚的表示哪里哪里,最后由顾临州这位同事摘得桂冠。

    莱茵在一旁抱着游戏机摸了摸鼻子:“怎么扶桑票数比我还多,虽然一不小心干掉过的主角数量和顾临州差不多吧, 但是他这种水平的笨蛋可容易被骗且心软了。每次出任务要是遇上点什么不平的事还要磨蹭半天,不够速度。”

    正在和顾临州商业互吹的虞绥听到这句话, 冲莱茵摇了摇头说:“让你平常少摸点鱼,只要你多看过几次任务报告就知道,扶桑这个人看着心软,其实最后谁都不会放在心上。”

    虞绥想了想,总结了一句:“不是都说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吗?我看扶桑就很很有这个境界。虽然每次任务过程都让058最操心,但结局不都是正确的。”

    058这个时候冒出来转了个圈,幽幽地说:“不对,你们是最操心,他是最最操心,请搞清楚你们这些人的不省心程度。”

    于是大家迅速转移话题,开始向058传授「拥有不省心宿主的系统保养代码的108种小技巧」

    而静静听着大家讨论的扶桑则是侧过头小声请教虞绥:“阿绥,我没听懂你的话。”

    虞绥一边逗058一边笑眯眯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意思就是,你会对很多人好,也可能喜欢上什么人,但不会太喜欢。”

    “就像你一样吗?”

    “……”

    扶桑不知道这句话引发了虞绥怎样的思考,他先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会对很多人好,也不懂喜欢的感受,这么一看,好像是比你更坏一点。”

    “不过有个人,如果再见面,我大概会对他好一些。”

    虞绥说完前面那一句话之后停顿了一下,莫名接上了后面那一句。然后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说的必要,一笑带过了。

    扶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句话他到今天突然有了一点理解。际无厌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他是真的觉得迦楼扶桑很好,好到他觉得那个大家都尊敬的折霜仙尊也会无条件喜欢上扶桑。

    扶桑觉得际无厌可以喜欢自己,这没什么不好,喜欢一直是他想体验的美好感情。

    可是际无厌,好像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就像虞绥说的那样,迦楼扶桑从他这句话里窥见了一点“太喜欢”的意味。

    这让迦楼扶桑有一点本能的抗拒,他有着对一切危险的敏锐嗅觉,所以他觉得,际无厌的这种“太喜欢”会影响到自己。

    于是他也只是对际无厌的那句像玩笑的话表现出了玩笑的态度,看向了一边的凌辰。

    而凌辰已经远远离开了他们两个,他原本还觉得际无厌照顾个脑子不好的傻子不容易,没想到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可怜的折霜仙尊怎么摊上这两个神经病,我一定不能让他们进入蓬莱继续祸害人。

    这么想着,凌辰修炼的动力又来了。他砰的一声关上了厢房的门,在里面打坐调息,努力让自己的身体迅速恢复,好应对接下来的擂台赛。

    并且凌辰表示,到时候他首先就要把这两个趁机而入对自己下手的人挑下擂台。

    扶桑看着给他们留下一个潇洒背影的凌辰,心想他大概是不需要品尝自己和际无厌亲手做的早饭了。

    这样最好。

    迦楼扶桑这么想着,又默默蹲下身洗着石板上的青菜。

    清澈的井水划过他的指尖,竟然比他的体温还要高一点,搞得他突然又想起了际无厌指尖的温度。

    ……

    扶桑叹了口气。

    而际无厌连他这一声极轻的叹息都能迅速捕捉到,立马问他

    “你是还在想凌辰的事吗?”

    扶桑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际无厌好像放下心来,笑着说:“我觉得一般修士要做到完全操控凌辰还是有点困难,虽然他没那么厉害,但是在这一辈人里也确实名列前茅。”

    迦楼扶桑顺着他的话思考,“所以应该是年长有能力的修士。但是凌辰对年长的修士又有什么威胁呢?”

    际无厌意有所指:“大概是……天赋吧。”

    扶桑一副我明白了的神情。

    其实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这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到能威胁中州和西域关系的程度,也不像是别有用心的妖魔出手害人,也许确实是凌辰和谁的私人矛盾。

    际无厌抱着他择好的菜进了别院的小厨房,扶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有点心不在焉,连铃从远处蹦上他的手都没在意。

    黑猫在他怀里蹭了蹭,扶桑低头问

    “我上一次的任务记录,你有吗?”

    铃摇了摇头,先不说他这个形态调不出任务记录……上次任务扶桑杀了主角,报告是由主神亲自整理的,058连任务记录都没看到。

    扶桑摸了摸它,没有说话。

    无聊之中他顺着刚刚际无厌的话去回忆凌辰昨晚的情况,复盘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皱眉再次推导了一遍凌辰的动作轨迹。

    看起来杂乱无章冲着迦楼扶桑乱砍,结果好像最后的目标都是为了杀死扶桑怀里的际无厌。

    所以,操控凌辰的人是想对际无厌“特别关照”?

    那动机是什么呢?

    扶桑看着际无厌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背影,垂下眼帘。

    际无厌明显是熟练做饭这件事的,动起手来有条不紊,白衣许久不清理的的灶台染上灰尘,但是他看着反倒乐在其中。

    迦楼扶桑很无奈。因为他现在,又在心里给际无厌加了十分。

    /

    大概是由于凌辰伤得太重,这几晚倒是老实实没有作什么妖,给扶桑少找了很多麻烦。

    可是际无厌开始作妖了。

    凌辰占据了一间厢房,剩下的那一间小屋只有一张不太宽敞的小榻。扶桑当然是不准备和际无厌抢的,他随便翻上一棵树粗壮的枝丫就能抱剑入眠,恣意又潇洒。

    但是际无厌不乐意,他表示自己在追扶桑,怎么能让被追的对象连床都没得睡。

    扶桑看了看际无厌,非常无奈,毕竟总不能让际无厌这个小身板睡树上吧。

    所以际无厌很通情达理,他说:“我们可以一起睡。”

    “嗯?”扶桑挑眉看他,“阿厌,这不好。”

    “你想到哪里去了?”际无厌一脸正气的说:“中州有个成语叫同榻而眠。就是指,两个关系好的朋友可以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迦楼扶桑向他虚心请教:“那中州的夫妻也在一张床上睡觉,所以中州的朋友也是夫妻吗?”

    “……这个……”际无厌清了清嗓子,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小。他移开视线,飞快地说了一句:“夫妻的话,要做的不仅仅是睡觉。”

    “那要做什么?”迦楼扶桑非常好奇:“阿厌可以教我吗?”

    “以,以后再教。”迦楼扶桑看着际无厌的脸慢慢染上绯红,他把扶桑往小榻上推了推,扶桑也放弃了挣扎,顺着他的力道躺下。

    然后际无厌在原地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躺进来。

    他盯着躺在榻上的扶桑好半天,最后放弃似的退后了一步,说:“算了,我还是睡树上吧……”

    “你睡不了树上吧?”扶桑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拉住了际无厌的手,然后稍一用力就把他拉到了榻上。际无厌有点狼狈屈膝跪在榻上,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和扶桑对视。

    他被这一下弄呆了,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只是就这样愣着神看着扶桑的眼睛。竹纹交领的月白色长袍因为这个姿势领口微微下滑,露出际无厌苍白的内里肌肤。扶桑要是低头,甚至还能看见两抹艳色。

    而扶桑自己本来就身高腿长,占据大半个床榻也非常正常。黑色长发逶迤在他劲瘦流畅的腰上,格外暧昧。

    际无厌喉结轻动。

    而扶桑冰冷的指尖下移,扣住了际无厌的腰。

    然后他微微一使劲,际无厌就被他这样带了上来。

    他能感受到际无厌全身瞬间绷紧,甚至不自觉地蜷起掌心克制自己的反应,小心地迎合着扶桑的动作。

    扶桑像摆弄木偶一样把浑身僵硬的际无厌姿势摆好了,再顺手搂在怀里睡觉。

    “好吧,那就下次再教我。”

    这么说着,他把脸埋进际无厌的长发里,很自然的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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