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咔咔转动僵硬的脖子,“掌柜你……”


    屠户面不改色道:“我方才吃了好些,肚子涨的很。”


    小伙计:“……”


    路景一阵无语。


    迫于掌柜的压迫,小伙计不情不愿地选了一串鸡肉囫囵塞进嘴里,本来想快速嚼吧两下就吞进去,结果一进嘴人就顿住了。


    屠户吓得屏住了呼吸,都说景哥儿手脚不麻利,做起事来不如文哥儿,但也不至于吃一口就身子不适吧。


    小伙计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就在掌柜震惊的眼神中快速地伸手,一串接着一串地把整个竹筒吃空了。


    掌柜:“???”


    他狐疑道:“怎的不说话,还吃的这样急?”


    小伙计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但一想到刚才掌柜先让自己尝,他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掌柜你就别问了。”


    掌柜懂了,一定是太难吃了,伙计为了替自己分担才一声不吭全吃了。


    当着路景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但感激之情都在眼神里了,他还拍了拍小伙计的肩,欣慰道:“不错,一会儿让你嫂子买只鸡给你补补。”


    小伙计:“……”


    路景疑惑地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陶罐,怎么会难吃呢?


    不过千人千味,众口难调,兴许屠户和小伙计就是不爱这口呢,也是正常的。


    他也没多想。


    但小伙计进去之前颇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很快就送了一壶凉茶出来。


    *


    关胜半夜三更接到消息,有人瞅着苗头不对密谋送家眷去乡下,连忙赶去处理,结束就到正午了。


    天气热再加上被贪官污吏恶心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偏生肚子里空空如也,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来了街市。


    卖吃食的铺子安安静静,伙计们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


    空气中满是黏腻和沉闷感。


    关胜刚想转头离开,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很清新的香味,和他家殿下身上的味道有几分像。


    略一思考便想起来,是竹香。


    再一细闻,里头似乎还掺了一丝茶香,关胜猛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双脚不由自主便朝着气味的来处走去。


    等走近一些便看见了屠户家凉棚底下坐着的兄弟俩。


    关胜惊讶道:“景哥儿,这么大热的天你怎么坐在这儿?”


    话音刚落,他又闻到一股浓郁的辣香味,下一刻肚子便疯狂地叫了起来。


    关胜顿觉莫名其妙。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解释道:“出来做点小买卖。”


    “卖吃食?”


    “对,这叫钵钵鸡,我自己做的。”


    路景不放过任何一个推销的机会,很快关胜手里也被塞了一只香气四溢的竹筒。


    “多少钱?”


    “送你尝尝,不收钱。”


    “这哪成,我们殿……夫子交代过不可随意拿人东西。”


    “无妨,这个算试吃。”


    “何谓试吃?”


    “就是尝尝味道,喜欢的话再掏银子购买。”


    关胜恍然,“如此一说,倒也有些道理。”


    他暗自决定不管味道如何,走的时候一定买些带走。


    而且吃完一定要夸赞一番,不可辜负景哥儿一番盛情。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东西一进嘴,事先备好的溢美之词竟然通通忘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句,“好吃!”


    要是关肃在,肯定要笑话死他。


    路元乖巧地给他倒了一杯放凉的茶水,然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关胜二话不说,接过来一饮而尽。


    “好茶!”


    说完关胜又愣住了,怎么回事,他这嘴何时变这么笨了?


    路元依旧拿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


    关胜迷茫地看了眼路景。


    路景忍着笑开口:“上回说的当面吹奏,不知你家夫子是否已定下日子?”


    关胜:“……”


    “我家元元十分仰慕颜夫子,想请他指点自己的吹奏技艺,因此这两日在家里一刻不停地练习呢。”


    关胜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家主人近来事多,待我请示过后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于二位。”


    大概是因为刚吃了路景的东西,他说话时亲近之意更多了些。


    吃完以后,关胜打包带走了好些,大陶罐一下子空了一半。


    路景给他装了好几个竹筒,然后拿麻绳一串一系,顺手就打了个蝴蝶结。


    快的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关胜高高兴兴地走了。


    *


    街市上的人依旧很少,但路景的心已经定了下来。


    关胜看着就不是一般人,他都觉得好吃,那证明钵钵鸡确实是有市场的。


    而且眼下已经比他预计的好多了。


    约莫一刻钟后,肉铺的小伙计突然鬼鬼祟祟地蹭过来,路景正和路元说着话呢,一转头就看见一张大脸,吓得差点喊出声来。


    小伙计把藏在背后的大碗递过来,小声道:“景哥儿,给我装几串鸡肉、猪耳、鸡脚……”


    他一下子报了一串,最后自己先不耐烦了,干脆道:“哎呀每样都给我来点儿吧。”


    路景:“???”


    小伙计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催促道:“景哥儿快些,可别让我家掌柜瞧见了。”


    路景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麻利地给他数了串,再装好竹筒打包好。


    “方才……”


    小伙计气鼓鼓道:“我家掌柜的忒没良心,自己不敢尝叫我尝。”


    路景:“……”


    小伙计挠挠头,尴尬道:“景哥儿别见怪,实在是前头大家都说你……”


    他没说完,但路景已经懂了。


    “但今日吃了你的钵钵鸡我就晓得了,以前那些都是胡话,以后谁说你手脚笨我头一个不答应。”


    路景失笑,“那谢谢你了。”


    “哎呀崩客气,你明日还来不,我从家里头带个大碗来。”


    “来。”


    “好嘞。”


    小伙计说完就高高兴兴的拎着竹筒回家去了。


    半个时辰后。


    屠户睡了个晌午觉起来,发现路景居然还在。


    “怎的还不回去?”


    路景指了指陶罐,解释道:“没卖完,再坐会儿。”


    屠户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生意如何?”


    “卖了一大半了。”


    屠户一愣,脱口而出道:“竟有人买?”


    路景:“……”


    屠户咳了一声,尴尬地补了一句,“我是说,天儿这么热,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想到刚才小伙计气鼓鼓的模样,路景突然笑了,屠户莫名道:“怎么了?”


    “没什么。”


    屠户:“……”


    恰好此时路元饿了,他中午那会儿跟着哥哥忙活,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路景便问屠户,“大哥,你家有做好的饭不,我花钱跟你买一碗,孩子饿了。”


    屠户闻言一摆手,“这么小的孩子能吃多少,甭给了,我这就叫我婆娘给你盛。”


    说完他就吵里面喊了一声,没一会儿就见一个撸着袖子的妇人端了只小碗出来。


    路景刚要递钱肩膀就被她拍了一把,“哎呦就这么点事儿,你们两个小的出来做买卖也不容易,赶快收了吧。”


    路景只好也给她塞了几串钵钵鸡。


    方才在屋里屠户都和她说过了,还一脸同情道:“景哥儿这手艺怕是做不长久,也不容易,日后他来咱家凉棚都让他用。”


    妇人自然应下。


    不过在吃食上她可比屠户要有经验多了,几串吃食一到手里她就意识到不对。


    瞧这鸡肉鸡脚处理的多干净,笋片切得厚薄均匀,底汤虽然不知道怎么熬的,但一看就知道有些门道在里头。


    这可不像一个笨手笨脚的人能做出来的。


    于是她放心大胆地塞进了嘴巴里。


    屠户知道她心直口快,于是拼命给她使眼色。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家婆娘根本没空搭理他,吃了一串以后马上就接二连三地吃了个干净,一个字都没说。


    屠户一脑袋的问号。


    妇人看了他一眼,再结合先前听他说的,大概就明白自家男人让伙计给涮了。


    她憋着笑尽量平静道:“不错。”


    说完就给路景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景哥儿,你忙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余下的我都要了,你赶快带着小弟收摊回家去吧。”


    路景:“……”


    端着一小碗米饭眼巴巴的路元:“……”


    哥哥刚才说余下的都给他拌饭吃来着。


    打包的时候妇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抢了小孩的口粮,于是只好忍着心痛留了几串给路元。


    因着屠户就在旁边她还不能把心痛表现出来,实在难受的紧。


    屠户感动坏了,他婆娘一贯就是心软,要不然怎么能和他过到一处去呢。


    一进屋妇人就道:“晚上我和孩子吃,你别吃。”


    屠户更感动了,他婆娘真是向着他。


    等路元吃完饭,日头已经挂在了西边,整个双集镇被大片的鎏金色笼罩,美的仿佛现代的油画一般。


    兄弟俩拎着桌椅往回走。


    晚上。


    屠户家外出读书的儿子回到家中,一家人围坐在院中的桌边。


    少年鼻子动了动,好奇道:“娘,什么东西这么香?”


    妇人朝厨房里看了一眼,小声地把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儿子。


    少年双肩剧烈抖动,“所以咱们悄悄吃了不告诉爹?”


    “对,不告诉他。”


    “可是……”少年幸灾乐祸道:“爹今日好勤快。”


    妇人略一思忖,心痛道:“那就剩最后一串笋片给他好了,在这之前咱们可不能露出马脚来。”


    少年点头,“晓得了。”


    吃饭的时候,屠户眼见着婆娘和儿子一串一串闷头吃,一句话也不说,心疼道:“不想吃就别吃了,景哥儿又不在。”


    儿子一本正经道:“颜夫子平日里总教导我们粒粒皆辛苦,不可浪费。”


    屠户连连点头,“颜夫子说得对。”


    少年说话的这点功夫,竹筒里又少了一串鸡片,他立刻不说话了,继续埋头干饭。


    钵钵鸡消耗的速度实在太快,没一会儿就余下了最后一串笋片。


    妇人给少年递了一个眼神。


    少年轻咳了一声,劝道:“爹,你真不吃吗,这叫钵钵鸡的吃食非常爽口入味儿,下饭更是一绝。”


    屠户疑惑地看着他。


    “是真的,你尝了就知道。”


    屠户看向自己婆娘,妇人干脆直接把笋片放到他碗里,“就这一串,多的没了。”


    屠户:“……”


    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等到他把笋片吃进嘴里,这种预感便立刻得到了证实。


    屠户:“!!!”


    第二天清早,整条街市的人都听见猪肉铺子里爆出一声大喝:


    “好你个小六子,把你昨儿吃的鸡给老子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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