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离叫了人进来,把地上的湿毯子拿出去换了。


    郑雪吟坐在床头,旁边的抽屉被打开,里面所有的修炼秘籍都被她翻出来。


    这些都是原主平日修炼的功法。


    体内的那团阴邪气劲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不敢去找高仙玉或林墨白看病,只能先翻翻原主的功法找答案。


    原主修两套功法,一套是普通的剑法,另一套是极乐宗的主流,阴阳和合术。


    阴阳和合术,即双修。


    媚骨天成者,与人双修事半功倍,走歪门邪道的,还可以靠汲取他人的功力,提升自己的修为,这也是极乐宗里人手一炉鼎的原因。


    楼少微给原主送了件双修的法器,名为合欢铃。合欢铃乃一对痴男怨女的情丝炼制而成,双修时用来辅助,可成倍增长功力。


    原主因为痴恋贺兰珏,苦修自己并不擅长的剑道,盼望着能得他青睐,反而对合欢术不怎么上心,屋子里的炉鼎基本都是摆设。


    郑雪吟直呼暴殄天物。


    别人挥汗如雨才能换取一身修为,极乐宗弟子只需要跟人睡觉就能提升功力,简直就是作弊行为。


    郑雪吟在储物袋里摸出一只青玉铃铛,这便是极乐宗的镇派之宝,合欢铃。


    双修时用此法器辅助,越是动情,铃声越是密集。


    除此之外,这铃铛还有摄魄之用,可用来催眠。


    有时间得好好研究一番。


    段非离敲门进来。


    “雪君,这是去年桑园的账本,您过目。”段非离将厚厚一沓账本放在了郑雪吟的面前。


    郑雪吟本就不喜欢这里的繁体字,还要看账本,愈发觉得头晕目眩:“我不看了,非离,你告诉我,去年我们是盈利了,还是亏本了?”


    “雪君见谅,去年经营不善,略有亏损。”


    郑雪吟不理解:“灵果每一季都会重新结果,遇到丰收年,一年还会结两次果子,大灵兽也会生小灵兽,一胎能生七八只,多愁山土壤肥沃,光照充足,灵兽食用的野草野果压根不需要人工取培育,偶尔还能去林墨白的药园打打牙祭,灵果要的肥料灵兽也可以提供,四舍五入,等于我们坐享其成,怎么还亏本了?”


    “雪君不理桑园事务,有所不知,去年桑园虫害泛滥,灵果多被虫子吃了。”


    灵气富裕的地方,滋养出肥硕的灵兽,自然也会养出庞然大虫。多愁山土生土长的害虫比外头凶猛数倍,段非离早做准备,买了药物去除虫害,没成想那无良商家给了他假药,一遍又一遍撒下去,全给那害虫当补品吃了。


    郑雪吟一听,感叹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有奸商。


    “回头再买药,去找高仙玉,让他把关把关,或者让高仙玉直接开药。”


    段非离摇头:“高大夫要价太高,咱们雪阁支付不起。”


    高仙玉这人身为大夫,坑起人来,比奸商还狠。


    林墨白那边更是没指望,他早就痛恨多愁山上的那一群畜生,怕是一剂药开下去,整个多愁山都寸草不生,万物死绝。


    “即便没有虫害,附近还有一群不开智的鸟妖,成天盯着咱们的果子,只要有机会,便会蜂拥而上,结界都不知修补了多少回。不久前,又盯上了咱们的灵兽幼崽,灵兽不比果子,长在地里不会动,布置好结界便没事,幼崽经常脱离兽群,为此,还需要雇佣放养灵兽的仆人,炼气期的打不过这群鸟妖,炼气期以上的要价又高,光是这一笔支出就很大了。”


    郑雪吟一阵无言。


    对种地放牛的印象,她还停留在网络的农场游戏上,现实中经营居然要考虑这么多,这还是在多愁山风调雨顺的情况下,要是遇到气候不好,大旱或是洪涝,基本是颗粒无收了。


    种地好难。


    “再者,咱们有收成了,总要上交给风阁的。当初宗主定的规矩是各阁的营收自己留三成,七成上交,雪阁比不得花阁和月阁,收成少,交上去七成,便不剩多少了。”


    修炼耗费大,原主一年穷过一年,还要师父私底下补贴,这也说得过去了。


    “咱们就不能做假账,给自己留点吗?咱们极乐宗在南荒的名气这么大,我又是宗主首徒,就没人想孝敬孝敬我?”


    段非离张大嘴巴:“呃……”


    “算了,你这般老实的模样,肯定做不来这种事。”郑雪吟长叹一口气,“如此看来,我多半是要长期且稳定的经受贫困的考验了。你把雪阁的家当都拿来,码在我床头,咱们雪阁可以穷,气势上不能输人,作为雪阁的主人,我要在钱堆上睡觉。”


    段非离:“……”


    *


    天一亮,贺兰珏走出黄金笼,去往高仙玉的医庐。


    高仙玉在准备今日的药材,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贺兰珏清瘦如竹的身影,说:“桌上给你备了早膳,雪阁里那没良心的,想来不会记得这些,你吃饱了,我们再开始,免得你身子受不住。”


    备的是寻常人食用的清粥小菜,一丝油水也无。


    这位高大夫平日里大把大把的银子赚着,不知花在了哪里,浑身上下清贫得不见一丝铜臭味。


    又是两个时辰。


    贺兰珏摇摇欲坠走出药庐时,正值日上中天,一轮烈日悬在头顶,明晃晃的,刺得他头昏脑涨。


    他一步一蹒跚,踏进桑园。


    桑园的隔壁是兽园,灵兽不会辟谷,吃喝拉撒,样样不少,堆积的秽物每日都需要清理。


    它们吃的是仙花灵草,产出的秽物虽不敌五谷轮回的恶臭,却也有股挥之不去的异味。


    负责兽园的仆人听说贺兰珏被罚过来挑大粪,都偷懒跑出去了,只剩下一位名叫七苦的小和尚埋头苦干。


    贺兰珏与七苦费了大半日的功夫,终于将兽园清理干净。


    “阿弥陀佛,贫僧今日就要走了,贺兰施主,这串红玉菩提赠你,望施主今后结善缘,得善果。”


    “多谢,无功不受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当年贺兰施主施以援手,解贫僧心魔之苦,贫僧一直未有机会答谢,还望施主莫要推辞。”


    珠串颗颗泣血,被七苦郑重套上贺兰珏的手腕。


    红玉菩提是七苦落发那日主持送给他的,漱心台上初见,那年岁不大的和尚留给贺兰珏的初印象,便是这腕间红得几乎泣血的珠串。


    佛曰,人间七苦,七苦以此为名。


    贺兰珏不免想到当年在七苦心魔生出的幻境中所见。


    七苦做和尚前曾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上头有位长兄,生来身子极弱,有早夭之象。


    父母花了大价钱,请来高人续命,高人给了他们一张符箓,烧成灰烬,以酒送服,当晚同房,所结珠胎,可用来借命。


    七苦出生后,长兄果真奇迹般的好转起来,反倒是七苦身子日渐孱弱,动辄大病一场,到了其他孩童读书的年纪,他尚瘦瘦小小,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


    父母带他们兄弟二人去拜佛,被千佛寺的主持看出端倪,言明那年长的孩子早已死去,寄生在他体内的是邪祟。


    那邪祟不知从何而来,相中这一家,冒充高人,给幼子下了咒,附身长子躯壳,吸收幼子阳寿,如若不除了长子,再过半年,连这幼子都活不成。


    父母护子心切,勃然大怒,大闹佛堂。主持强行收了邪祟,没了邪祟寄居的长子,身体瞬息长出尸斑,又瞬息腐烂,只剩下副花白的枯骨。


    父母伤心欲绝,将长子带回去安葬。


    半年后,七苦遍体鳞伤地出现在千佛寺外,小小年纪,满目空洞,跪在主持面前,只求斩断红尘,皈依佛门。


    原来父母痛失长子后,眼见幼子愈发健朗,恨与妒与日增长。


    他们将长子的死全部归结到幼子身上,言辞如锋锐的刀,将幼小的七苦扎的千疮百孔。


    “因为你哥哥,我们才生下你,为什么死的是你哥哥不是你!”


    “你哥哥死了,你这个孽障还好端端的活着,是不是你咒他死的!”


    “去死啊去死啊,你怎么不代替你哥哥去死!”


    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七苦十指绞着衣角,茫然无措地撑大了眼眶,心头浮起街坊四邻说的那些闲话。


    他们说,他的父母相识于微末,因两家的世仇,相爱不能相守,分分合合蹉跎大半生,终是排除万难,结成连理。


    两人走到同拜天地的这一步,付出的是亲缘皆断世人唾骂的代价。


    成婚的那日,没有颂贺,没有祝福,六亲都在诅咒他们会遭受报应,天谴加身。


    那个死去的孩子,应验了那些诅咒。


    年久日深,木鱼敲了千万遍,佛号颂了无数声,心魔始终张牙舞爪,蚕食他余下的岁月。


    主持为除他心魔,将他送去漱心台修行。


    在这里,七苦结识贺兰珏。


    心魔炽盛时,困在万丈深渊,是那比霜雪还要清冷的少年,用击石碎玉般的声线,不厌其烦引渡。


    犹记得那日风雪大作,少年冷冷一袭白衣,额前朱砂印殷红似血,并指作剑,为他劈开眼前魔障。


    从此戾气尽销,灵台清明。


    何其荒唐,两人重逢在这极乐宗妖女的后宫。


    郑雪吟近日性情大变,突然将抓回来的俘虏都放了回去,还从中敲诈一大笔钱。


    七苦无人来赎,郑雪吟大方的一挥手,等他挑完今日的大粪,直接让人将他丢出去。


    “贺兰施主,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切记,切记!”时间已到,七苦不便多言,留下这一句,便被段非离派来的人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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