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重生者
女子用带来的那盏烛火,将暗室里的四盏灯尽数点燃。
苍冷的烛光填满室内每一个角落。
“师父放心,这些灯足以燃到天明。我曾答应过师父,要为师父燃灯到天明,师父你看,我不曾食言。”她轻声细语地喃喃,似癫似狂。
烛火闪烁着,衬得楼少微藏匿在阴影中的面孔阴晴不定。
他瘦了许多,眉眼间再窥不见曾经帝王般的雍容尊贵,面部棱角分明,隐含着一丝锋锐。
楼少微只是冷笑,并不回应她的话。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竹叶青。”她打开酒封,倒进绘着桃花的琉璃碗中。
等酒水没过那潋滟花色,素手托着碗底,抵到楼少微的唇边:“你说过,我酿的竹叶青最好,是多少秘宝都换不来的,你还过说,你第一次忘记杀死师姐的痛楚,便是饮了这竹叶青大醉一场。在那场梦里,你再次见到师姐,师姐说,她原谅你了。”
楼少微目中泛起刺痛。
师姐是心里的一块疤,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撕开。
“喝点吧,醉了,就不会痛了。”她强硬地撬开楼少微的齿缝,似有怜惜,“亲手杀死心上人的痛苦,这次由我来承担。”
“心上人?”楼少微听闻这三个字,不由哈哈大笑,他忍着满腔的恶心,一口唾沫喷在她的脸上,“你也配提这三个字?”
“是我色迷心窍,自以为是,竟在你杀了贺兰珏后,还敢受你蛊惑。阿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时候你竟变成这样了?”
变得这样不择手段,唯利是图。
“我该是什么样的?”这句话似乎戳到她隐秘的痛处,连连质问,破了音,“楼少微,我该是什么样的?”
“你没有见过从前的我。在你遇到我之前,我比你想象得更弱,可是,我活下来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她齿间发冷,忍不住笑,看起来又像是在哭。
“我父母死于水灾,我尚在襁褓中就成了孤儿,有个跛腿男人收养了我,我们一大一小,靠行骗为生。我腕间的那块疤,就是你为我修复的那块疤,是他用摔碎的瓷片划出来的,他说,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可怜我。”
那个男人天生不能人道,不妨碍他用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她,觊觎她尚未长成的身子。
那一年,妖魔祸乱仙门,无数弟子下山除妖,丧命妖魔手里,她捡到沾有妖魔气息的玉符,藏在那男人的身上。
仙门大师兄刚刚陨落在妖魔手里,男人被那群杀红了眼的少年弟子当做魔宗奸细,结出剑阵,当场绞杀。
人死后,他们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她再跑出来装模作样,哭一番自己的养父,唬得那些人将身上的金银珠玉都掏出来做赔偿。
他们还想带她进入仙门,收为弟子,亲自教养。
可她不能跟他们走,她听说仙门的弟子入门时都要验心,将心术不正之徒筛选在外。她跟他们回去,会暴露自己才是真正害死男人的罪魁祸首。
她这一生,注定走不了正道。
叛逃出仙门的楼少微,是做她师父最好的人选。
“当初你背着那段家小子,在我面前长跪不起,我以为你本性纯善。纵使你做了这极乐宗的大师姐后,表现得尖酸、刻薄、讨人厌,我依旧是这样的想法。”
“哈,那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如果你肯怜惜他,收他为徒,我便可趁机一同拜入你门下,我做师姐,他做师弟,从此这世上又多一个死心塌地爱护我的人,不好吗?”
“杀了贺兰珏,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好吧?”楼少微歪了下脑袋,长发垂落肩头,发尾氤氲着细碎的烛光,“你,生了心魔。”
她的表情告诉楼少微,楼少微猜对了。
修炼一途,千难万险,而这其中最为凶险的,就是心魔劫。
楼少微因心魔劫止步元婴境界,离化神只有半步之遥,只有真正经历过的,才会明白这半步之遥酝酿着多少危险。
“是啊,我夜夜都梦见他回来了,手中的剑一遍遍贯穿我的胸膛。我很害怕,我必须强大起来,我要获得更多的力量,可是师父,我都将身子给了你,你为何不肯与我双修,将你的功力渡给我?”
“这便是你不知廉耻勾引尊长的缘由?”
“摸着良心说,师父,我真是有那么丁点喜欢你。”
“你的爱不值一文,你只爱你自己。”楼少微讥讽。
“那又怎样,爱自己有错吗?这世上多的是不自爱的人,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下场?”她伸出手,五指钻入楼少微的衣襟,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心口。
感受着掌下有力的心脏跳动,她脸上的贪婪不再掩饰:“我有预感,他快回来了,他一定没死,他会来找我报仇的。师父,把你的修为都给我。”
指间套着的翠玉指环伸出细长的绿丝,刺破血肉,扎入身体,沉到腹内元神处,一圈又一圈紧密缠绕着楼少微朝夕修炼出来的命胎。
紫气虚来,元婴养育健全,就是半仙之体,然而半生修炼所得,此刻尽数被这指环吸取。
楼少微身上的灵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待她将楼少微的全部功力吸取,眼前青年满头青丝尽作雪白颜色,饱满弹性的肌肤,如干涸的老树皮皱了起来,眉眼间尽是起伏的褶痕,浓时会泛紫的双眸渐渐失去鲜活的光彩。
楼少微脑袋低垂到肩膀的位置,胸口只余微弱的起伏。
没有了这些功力,他瞬息变作老者,无几日的活头了。
她用他赠予的相思剑,插入他的心口,送了他最后一程:“师父,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出于师徒的情谊,她为他选了个山翠水绿的好地方,收敛死去的躯壳。
向阳的山坡,曾叱咤南荒的一代天骄,悄无声息地掩埋在此。如果他平生的死对头得知此事,也会慨然长叹一声吧。
关于楼少微的去向,成了仙门的无头秘闻,除了原主,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后续的发展,应该如书中大纲给的那样,楼少微“失踪”,原主接手极乐宗,贺兰珏从海底满级归来,将极乐宗夷为平地,原主死在贺兰珏剑下。
郑雪吟等啊等,等到天地间失去全部颜色,变作一片灰白。日不再升,月不再落,水不再流,花不再开。
又过了很久很久,郑雪吟的神识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落进破庙,灰白的世界再次有了颜色。
这是一座山神庙,神陨落许久,世间的人不再求神拜佛。
比起求神拜佛,他们有事会直接求到仙门,仅剩的信徒,无力再为神灵重塑金身,久而久之,庙就破败了,破砖烂瓦,为无家可归的人遮一时风雨罢了。
郑雪吟的灵识覆在神像上,透过神的双眼看向脚边。
落拓的楼少微举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将浊酒灌入喉中,在他的面前,一躺一跪,有两道人影。
躺着的是刚从尸堆里被人背回来的段非离,跪着的是苦苦哀求他收徒的原主。
那双淡紫色的眼,掠过前尘往事,定格在小姑娘瘦弱的身躯上,缓缓扬起的唇角,溢出一丝冷笑。
郑雪吟不是楼少微,原应该不知此时楼少微是什么样的感受,然而在剧情碎片的天道之力加持下,用上帝视角的她,读懂了那一丝冷笑包含的意义。
楼少微,越过千山万水,越过光阴长河,从前世走到今生,终于再次走到了书中的郑雪吟面前。
于故人而言,是初见,于他而言,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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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雪吟满心怀着楼少微是重生者的震撼,冷汗涔涔的在自己的榻上醒了过来。
“我的天,林听,这是你写大纲时构思出来的暗线,还是本世界规则自动生成的隐藏剧情,你这么设定,本女三号可要撂担子不干了。”郑雪吟滚进被褥,蒙住了自己的脸。
这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剧情。
“勾引了自己的师父,又背叛了自己的师父。”郑雪吟想不通的,此刻都有了答案,“这一世的楼少微是个重生者,拿着复仇剧本。”
“我是不是该感谢楼少微打算慢慢折磨我,没有被他直接噶掉。”郑雪吟抓着头发,回想起自己在剧情碎片里看到的记忆。
记忆是不完整的,没有显示原主用的什么法子,让楼少微栽在她手里,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原主表白后,楼少微顺水推舟,跨过了师徒界限。
显而易见,这对师徒早已有了不一样的情意。
根据楼少微提到的杀死贺兰珏,时间线可以确定在“归墟”副本,那时贺兰珏被“郑雪吟”推下海,落入归墟,“郑雪吟”回到极乐宗,被心魔折磨得生不如死,为获得更多的力量,她引诱了自己的师尊。
甚至有那么段时间,两人应该还挺甜蜜的,要不然原主不会轻易得手。在楼少微“失踪”后,原主接手极乐宗,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异议,这些足以说明,楼少微接受原主的表白后,两人关系曾突飞猛进。
爱得猛烈,便恨得真切。
这仇恨如刀,日日刮着骨,逐渐酿成心魔,难怪这十年来,除了将原主炼制成炉鼎,楼少微不是闭关就是在闭关。
“目前来看,应该只有楼少微这一个重生者。”
林听在构思这部小说的时候,郑雪吟还没有与她闹掰,光她知道的废弃设定就有三版。说不定关于楼少微是重生者的设定,就是其中的一版。
“林听啊林听,你肯定没有想到,你随手写下的设定,会成为我的催命符。”
第28章 被处罚
“雪君,宗主有请。”帘外有人声响起,是张熟脸,在楼少微跟前伺候的人。
听到楼少微的名字,郑雪吟骨缝里自发的渗出一股寒意,勉强自榻上起身。
婢女捧来衣裙替她换上,替她梳妆打扮。
“雪君的这些首饰都旧了,何不上报风阁,宗主那么宠爱雪君,定会叫绮罗夫人为雪君置办新的。”
郑雪吟斜眼看向妆奁旁的玉匣子:“我素来不爱这些。”
她不喜欢,是因为戴太多钗环首饰,会妨碍她出招。
路上,她一步三挪的,尽力拖着时间。
不知道楼少微找她什么事,肯定没什么好事。
先前不晓得缘故,还能无知无畏,现在知晓楼少微每次看她时,都恨不得揭了她全身的皮,她便浑身恶寒,腿脚发软。
每一次与楼少微的会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没准,隔日她就变成了楼少微屋里的一张皮。
尽管郑雪吟拖延着时间,还是到了不得不面对楼少微的时候。
她宽慰自己,这么多年楼少微都没有动手,可见他要徐徐图之,不想她那么快变成他屋里的一张皮。
她又六神无主的想,现在告诉楼少微她不是原主,楼少微会不会信?会不会不把原主的账算在她头上?
幽暗的室内,袅袅白雾腾空。
调香是每个极乐宗弟子都会的一件事,楼少微用的香大多是他自己调的,就比如这炉销魂香。
门窗紧闭,不燃灯,光线昏暗,又因室内空间略为狭小,显得阴森、逼仄,使人产生压抑感。
郑雪吟屏住呼吸,隐约窥见帘后有道人影,身影娇小婀娜,显然不是楼少微的。
她松一口气。
楼少微不在,这说明没到楼少微处置她的时候。
“见过雪君。”那人掀帘走到郑雪吟面前,恭敬地福了一礼。
微弱的天光映照出女子美艳的脸庞:“妾紫姬,受命极乐宗主,前来调.教雪君,如有得罪之处,望雪君海涵。”
紫姬的话,犹如一巴掌,猝不及防扇到了郑雪吟的脸上。
紫姬,鼎鼎大名,郑雪吟有所耳闻。
不论仙凡两界,少不了腌臜事,仙门有两座青楼,一为风月居,专门调.教小倌,侍候女仙;另一为慕仙楼,皆是女子,顾客大多是男子。当然,也有男子找男子,女子找女子的,这些另说。
仙门中世家门派林立,大大小小,多不胜数,不是每个宗门都像明心剑宗那样严格规束自我,严禁沾染色.欲。
流落风尘的苦命人,有些是凡人,有些是废了根基被逐出宗门的,不过是为寻一方庇护之所,得一份营生。
紫姬身为慕仙楼的主人,不同于风月居老板的低调,她以风月手段闻名,不少人曾是她的入幕之宾,经她手出来的人,身价也会更高些。
她来教导郑雪吟,还能教导些什么?
楼少微找紫姬来,是存了心把她打造成一个只会取悦男人的容器。
紫姬绕着郑雪吟走一圈,目光上下审视着,频频点头,目露赞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好极,好极。”
她脚步一顿,停在郑雪吟身前:“请雪君张唇,容我为雪君检查牙齿。”
郑雪吟笑:“你要教我些什么?”
“冰雪肌肤,窈窕身段,雪君这般资质,天生是为男人生的,妾要教雪君的,就是如何利用这一身媚骨,让每个见过雪君的男人都拜倒在雪君的石榴裙下,对雪君有求必应。”
“你的意思是你要教我如何侍候男人?”
“这是极乐宗主的意思,学会侍候男人,是一个炉鼎的职责所在。”
“若我不学呢?”
“过刚则折,不知雪君有没有听过,有时为情势所逼,放下自己的身段,将局势扭转为对自己有利的,才是聪明人的做法。须知,不到最后一步,都会有一线生机。”
别人或许不懂紫姬这句话的含义,熟读原书的郑雪吟,却知道紫姬说的是她自己。
紫姬是个可怜人,在成为慕仙楼的楼主前,她出身贫寒,宥于乡野,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附近的镇子上。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被见识限制了眼界,以为嫁个好夫婿便是女人最好的归宿,将攒了十年的积蓄全部赠予心上人读书。
心上人不负她期望,一朝高中,做了状元郎,却心性膨胀,嫌她配不上自己,又怕她来纠缠,耽误自己娶丞相的千金,连夜派了杀手回乡,装作劫匪将她掳走,勒死后埋在一个小土坡下。
一息未绝的她,被过路的野修从土里刨了出来,那野修见她貌美无匹,将她送进慕仙楼,每个月从她身上抽成赚取银钱,直到这修士行迹暴露,被名门正派围剿,才真正得以解脱。
这期间,她曾哄得那修士去丞相府杀了负心郎,亦为了搜集他逼良为娼的证据,不惜以芳心谋算,与他虚与委蛇了九年。
那修士死的时候,已真正爱上了她,这九年来,他为她暗中搜罗金银珠宝,为她犯下无数杀孽,助她一步步登上慕仙楼主人的位置,甚至临死前,得知皆为她算计,也心甘情愿替她担下所有罪名,壮烈赴死。
然而死讯传到紫姬耳中时,紫姬只有一句话:“死透了吗?”
短短四个字,曾被人诟病薄凉,可谁又知道,在那漫漫看不到天光的长夜,紫姬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
“多谢夫人提点,我愿意配合夫人,请夫人赐教。”郑雪吟缓了缓脸色道。
“赐教不敢当。不知雪君可知何为女子之美?”
郑雪吟一抬手,宽大的袖袍滑落至臂弯处,露出一截莲藕似的胳膊。
她将手搭在紫姬肩头,撩起紫姬垂落在颈侧的长发,抵到紫姬耳畔,腰间系一枚青玉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撞击出清脆铃响。
“女子若要动人,一则肤若凝脂,滴墨不散;二则体带幽香,呵气如兰;三则体态婀娜,步步生莲——夫人,可要我褪衣给你看?”
紫姬双目发直,站在原地不动了。
郑雪吟松开手,回到她身前,握着腰间的铃铛,继续摇出铃声。
“紫姬,你已教会了楼少微要我学的东西。”
“是,雪君学的很好。”紫姬形同傀儡,木讷答道。
郑雪吟收了铃声。
合欢铃是一件辅助双修的法器,为使双修时对方甘愿将修为喂给自己,铃声有贪嗔痴三音,可蛊惑人心,为自己控制。
贪嗔痴三毒,最顶级的剑仙都无法勘破,别说紫姬这种身染尘欲的凡人了。
大概楼少微赠她合欢铃时,没想过她会把它当做催眠神器用。
郑雪吟拿手在紫姬眼前晃了晃。紫姬不算什么好人,但对她抱有善意,她感谢紫姬的提点,可惜,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虚与委蛇,做不到忍辱负重,她的灵魂和神识都寄居在这具身体里,身体所经受的痛苦,都会原封不动的传达给灵魂。
郑雪吟留下紫姬,推门出去,没走几步,忽而止步。
金色日光扑面而来,勾勒出一片紫色的衣角。
*
贺兰珏面无表情地步上玉阶。
四周氤氲着寒气,凝结的雾霭如垂泻的月光,泼泼洒洒,遍地皆是。
再往前,便是寒气的来源,寒池。
这是极乐宗用来惩戒弟子的地方。
寒池的中心,白衣女子垂首而坐,双目紧紧闭起,浓密的睫羽不安地抖动着,秀丽的脸失去血色,像是覆上了秋冬的落霜。
她的脖子与四肢皆套上了铁环,被铁链牢牢束缚在池水中,遭寒气侵蚀,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她似是畏冷极了,整个人以最大的幅度蜷缩着,随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池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水下延伸出一截玉阶,贺兰珏在鞋尖触及水面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郑雪吟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掀开的眼眸里有一丝意外。
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倒退到了82%的位置。
没有白瞎她那十二枚金光灿灿的内丹。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打着哆嗦说出这句话。
催眠紫姬后,她本想偷溜回雪阁,出门就撞上了楼少微。楼少微罚她进寒池受苦,又在半个时辰后,许她传召雪阁的弟子将她接回去。
她当即要求让贺兰珏来接。
楼少微眼神里有些许意外,却还是点头默许了。
郑雪吟摸不准贺兰珏会不会来,这是个机会,一个卖惨博贺兰珏心软的机会,她才不会浪费。
而且,她不是卖惨,这回是真惨。
用了原主的身子,替原主承担恶果,不冤。
第29章 逃跑吧
“还不快下来解了我身上的束缚,抱我上去,你想冻死我啊。”郑雪吟恶声恶气,又做出了那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耍大小姐脾气。
贺兰珏的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人却站在原地不动。
郑雪吟打了个喷嚏。
“这就是你救段非离与楼少微做的交易吗?”贺兰珏的声音很轻,似乎被这泼天的水雾所阻,又因声音琅琅如玉,即便那么轻,郑雪吟依旧能听得见。
“你都知道了?”
贺兰珏怎能不知。派去传话的人说的很清楚,极乐宗主的炉鼎在寒池受罚。
听到“炉鼎”二字的时候,他有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然而他又是何其的聪明,想到楼少微轻而易举就放了段非离,猜出了郑雪吟为何成了楼少微的炉鼎。
郑雪吟哪能不知道楼少微的用意,在她提出让贺兰珏来的时候,他那个复杂的眼神告诉郑雪吟,他嫉妒了。
没错,他恨着郑雪吟的同时,仍旧嫉妒着她对贺兰珏的执迷不悟。
他告诉贺兰珏郑雪吟是他的炉鼎,把郑雪吟最后的骄傲和体面,当着贺兰珏的面前撕碎。
他要郑雪吟在那轮触不到的皎月前自惭形秽——当人有了心仪的对象,自尊心就会如春草般疯长,恶毒如郑雪吟也一样。
郑雪吟认真思量了一下,要自己是原主,这个时期对贺兰珏求之不得,楼少微揭破她的秘密,她兴许真的会感到无地自容。
毕竟人在恋爱时,就会莫名长出羞耻心。
本来原主对贺兰珏爱而不得,在原主看来,就是身份上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贺兰珏目中无尘,圣洁如雪,自来是看不上她的肮脏。
她和贺兰珏生来就有着云泥之别。他是东曦王朝的圣子,是漱心台上不染尘埃的小师叔,她是没有父母的乡野丫头,是极乐宗为人所不耻的妖女。
在张扬的表面下,面对贺兰珏时,她会产生无法忽视的自卑。
郑雪吟哼了声:“怕是你在心里嫌弃我肮脏,我再肮脏,也是你的主人,我现在命你,抱我回去。”
她的脸冻得惨白,跟个鬼似的,话说的威风凛凛,实则一点威风都没有。
贺兰珏终是下了水。
冰寒的池水浸透他的衣裳,淹没至他的腰身,他来到郑雪吟身前,“咔哒”数声,解开她身上的全部铁环,将冻得直打颤的她抱入怀中。
两人的衣裳都湿了,上了岸后,郑雪吟拧掉衣服上的水,抱着双臂在原地跺脚:“你来时可带了被子?”
她嘴唇乌青,词不成句。
“没有。”
“我还能指望你什么。”郑雪吟绝望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贴心一点?”
一件软袍罩上她的身躯,略带着股清香。
这是贺兰珏下水前,褪下放在岸边的外裳。郑雪吟捏着衣角,下意识往他头顶看。
贺兰珏趁她发愣时,一把将她背起。
郑雪吟趴在他背上想,不愧是心怀天下的圣父,这都能不计前嫌,伸以援手。
“你可是不想杀我了?”那袍子薄,顶多挡挡风,郑雪吟缩成一团,趴在他耳边问。
“一码归一码。”
“你还是要杀了我?”
“我不会趁人之危,等你好了,我会取你性命。”
“那不行,我好不了啦。楼少微十年前就打算把我制成炉鼎,我每月服用的丹丸,泡的药浴,伤了我的根基,我再不能像正常人那般修炼了。”郑雪吟冷得吸鼻子,说着,又催促,“你往太阳下走,让我多晒晒。”
日光倾泻如雾,金灿灿的,将整个世界都镀了层漂亮的光晕。
“看在我真心悔过的份上,你不妨原谅我,给我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她听他许久没出声,可怜巴巴地央求着。
贺兰珏实际是在思考,思考着她那句十年前就被楼少微炼制成炉鼎。
十年前,她不过十岁,仍算个孩子。楼少微身为她的尊长,不仅没有教好她,竟还起了这样不堪的歹心。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难怪会成了这样的性子。
“你带我走吧。”郑雪吟偷偷摸摸在他耳边说,呵出的气息进了耳洞,带着些许的湿热,“贺兰珏,你带我逃出去,我们去浪迹天涯,双宿双飞。”
“不可胡言乱语。”
“你非逼我是不是!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简言之是来找你的,你们打算逃出极乐宗,还让他豢养的灵兽在他的房间里打了个通往外界的地洞。若是你们肯带上我,我也算脱离苦海了。”
贺兰珏脚步一顿,微微僵硬的身子,向郑雪吟表述着他有多意外。
郑雪吟得意:“你们的小秘密,我知道的可多了,不止这一桩。那简言之来自太墟境,是也不是?他要带你去找能净化妖魔血脉的三大神器,是也不是?贺兰公子,你是圣人,斩妖除魔,登临大道,是你平生所愿,你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就度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行好事,说好话,做个大大的好人。”
“不骗你,这次我是诚心悔改的,跟上次诓你喝桃花露不一样。”
郑雪吟还记得自己拿度化一事诓骗过贺兰珏,贺兰珏怕是不肯轻易相信她,她并起两指发誓。
“只要你肯带我走,我就跟你回明心剑宗认罪,这些年做的错事,有一说一,我愿意接受明心剑宗的惩罚,是关起来,还是打一顿,皆凭你们做主,我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你不答应我,我就去揭发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楼少微说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思考,不投靠极乐宗,就把你炼成傀儡。留给你和简言之的时间不多了,你自己不在乎性命,难道还想连累一心为你着想的简言之?”
“你真的愿意跟我回明心剑宗受罚?”贺兰珏问。
郑雪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敢情他就听到了这句?
跟不跟他回去受罚,就这么重要?
作为明心剑宗刑惩院的掌院,贺兰珏还真是马不停蹄的奔赴在将所有罪犯绳之以法的路上。
“嗯。”郑雪吟艰难地咬出了这个字。
心里一个声音在说,鬼才要跟你回去受罚。
明心剑宗刑惩院刑罚严明,她这样的妖女进去了,就是脱一层皮也别想轻易出来。
“我愿意改过自新,唯一的条件是度化我的那个人只能是你,这是我的底线,别的,我都不认!”郑雪吟着重强调了一句。
郑雪吟并非十恶不赦无可救药之人,要是她真心悔改,自然是最好。贺兰珏掌管明心剑宗的刑惩院,不是一味的惩罚,对于大多数人,都在惩罚过后,积极引导向善。
郑雪吟的所作所为有一半是楼少微的过错,罪不至死,还是有悔改的机会。以她犯下的那些抢夺男子的罪,顶多被鞭打一顿,再关押几年就可以放出来了。
“望你记得今日所言。”贺兰珏道。
*
简言之确实在自己的房间里打了个地洞。
他身边的东西,凡是起名字的,都按照数字排行,比如他的剑唤作老九,而为他打地洞的灵兽是只高阶穿山甲,名唤三七,他幼时就养在身边了。
极乐宗上空布有结界,硬闯的话,会引起楼少微的注意。目前他的修为是打不过楼少微的,他带出来的那些灵器是天地孕养,只此一件,能不折在这里,就不折在这里,所以,他打算用最小的损失从极乐宗带走贺兰珏。
结界无法覆盖地下,谁能想到他的灵兽会打洞,只一个月就打穿了极乐宗。
当然,除了郑雪吟。
在郑雪吟提出要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简言之脑海中轰然一响,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哥们,别沮丧,我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会让你暴露的。”郑雪吟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简言之要是知道自己会在极乐宗被迫穿上一整个月的粉衣,临走前还要带上郑雪吟这个拖油瓶,是打死都不会选择这个法子混进极乐宗的。
多带一个人,多添一分风险,郑雪吟与楼少微是师徒关系,丢了贺兰珏,楼少微大概还没什么,拐走他的徒弟,楼少微肯定会天南海北的追杀他们。
“姑奶奶,你真的要跟我们走?”简言之心存希冀地问道。
“叫姑奶奶多见外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唤我名字就行。”
简言之并不怀疑是贺兰珏泄密的,贺兰珏不可能会把这个秘密告诉郑雪吟,那么就说明一个问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郑雪吟的掌控中。
这个极乐宗妖女,还真是深不可测。
简言之存了一丝敬畏之心,算是默认郑雪吟加入他们了。现在放郑雪吟出去瞎嚷嚷,这一个月的洞岂不是白挖了。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郑雪吟问。
“这个,尚未决定。”简言之第一次来极乐宗,还没有将极乐宗摸清楚,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如今夜就走。”郑雪吟建议,“主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简言之吃惊。
“夜长梦多,多留一日,多一日危险。楼少微给贺兰珏的期限快到了,万一他临时改主意,提前把贺兰珏变成傀儡,你不就功亏一篑了。”
郑雪吟说的是。贺兰珏身后牵扯到朱雀军,是万不能落入楼少微手中,受楼少微掌控的。
简言之咬了咬牙:“今夜就走。”
第30章 心魔劫
郑雪吟在寒池中冻了一个时辰,寒气深入骨髓,手脚还不太利索,她提出让贺兰珏背自己走。
贺兰珏给了个郑雪吟微凉的眼神,看到他头顶仇恨值波动,郑雪吟默默往后退两步:“我自己走总行了吧。”
这位大爷真是惹不起,稍不顺心,就给她加仇恨值。
三七打出来的洞仅能容一个人走,简言之提灯在前引路,贺兰珏跟在后面,郑雪吟扯着贺兰珏的衣摆,不情不愿当他的尾巴。
这是贺兰珏能容忍的极限。
灯烛忽明忽暗,脚步声在地洞里有节奏地回荡着,三人默不作声,穿过幽暗的甬道,走了足有三个时辰。
抵达出口时,天色已微微亮。
山间晨雾涌动,不辨东西南北,依稀可窥见雾气深处几许花红柳绿。
人间已是五月的时节,最是一年好天气,有馥郁的花香,也有清甜的果子。
简言之打开灵兽袋,一直趴在他肩头的高阶灵兽三七顺着他的胳膊,进入了灵兽袋。
他锁好灵兽袋,又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马车,注入灵气,往空中一抛。
清澈鸟唳破开雾霭,柔滑如缎的青色鸟尾曳过天光,便见刚才还只有香梨大小的车驾,瞬息变作了能容四人乘坐的腾云法器。
神鸟青鸾展开双翅,在前面拉车。
“青鸾宝车,好东西啊。”郑雪吟不由感叹。
青鸾是上古神鸟,非凡人能窥见,简言之的这只青鸾是神鸟留下的残念,集天地灵气孕养而成,与真正的神鸟别无二致。
“挺识货。”简言之意外。
“这你就要感谢林听了,没她,哪来这些好东西。”
“林听是谁?”
简言之这些宝物都是太墟境天生地养的,三尊唯他一个宝贝徒弟,东西自然都进了他的口袋。
青鸾车驾是他三师尊给他的,三师尊是三个师父当中唯一的女子,比另外两个师父心细许多,细致到车上的每一个花纹,都是她亲手所雕。
他从未听闻这些宝器与这个叫林听的有什么关系。
“她是你妈。”
简言之更是无法理解了:“三位师尊是从山下捡到我的,根本不知我父母是谁,你又是从何得知。”
“一时我与你说不清楚,回头有时间我再与你细说。”郑雪吟率先爬上青鸾宝车。
四面镂空,垂下淡青色山霭般的垂帘,郑雪吟稳稳当当坐中间,贺兰珏和简言之各居左右。
青鸾长鸣一声,腾空而起,拉着銮车在疾风中奔走。
南荒多大山,十万大山,一座高过一座,光靠他们的两条腿,怕是两个月都走不出去。有这架青鸾宝车,三日就可以离开南荒境地。
郑雪吟闭着双目,垂在袖中的两只手,一左一右紧紧揪着贺兰珏和简言之的衣服,丝毫不敢乱动。
她死在两万尺的高空上,说没有心理阴影是不可能的。
简言之难得抓住她的把柄,凑到她耳边笑道:“你不会在害怕吧?这有什么可怕的,快睁眼,这些云又白又软,像棉花糖,我给你抓一朵。”
云还能抓住吗?
郑雪吟没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睁眼便瞧见简言之促狭着一张脸,而在他的身后,万里云气崩腾,浩瀚如奔涌的东海,霎是壮观。
郑雪吟看得呆住了,害怕都忘记了。
这青鸾宝车可比人间的飞机飞得高许多。
那些云气飞快地涌动着,形成巨大的漩涡,高速旋转的白色漩涡中,一柄裹着青光的巨剑破开云雾,朝他们劈了过来。
“少微剑!”郑雪吟认出那是楼少微的剑,脸色微变,“楼少微追来了。”
少微剑取自楼少微的名字,是他的本命剑。
“老九。”简言之并指捏着剑诀。
老九在他的召唤下,锵然一声出鞘,化作丈宽,拧转着剑锋,与少微剑迎面撞上。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浸透云层,万顷日光如金色飞箭射向人间。两把剑拖曳着长长的云气,迸射出来的光芒掩住了太阳的金光。
然而这壮观景象只维持了瞬息的功夫,简言之的剑被少微剑震落,化作道弧光,栽下了云头。
简言之本人亦遭受重创,张口哇地吐出口血。
郑雪吟暗道不好,楼少微的修为比简言之高一个境界,简言之和他对上,如同幼童对打身强力壮的成人,这样下去不死也残。
“简言之,能不能让你的青鸾宝车加速。”郑雪吟道。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简言之解下腰间缀着的玉葫芦。
这玉葫芦原是挂在剑柄上的,里面所盛琼浆玉液灵气充盈,是疗伤的圣药,他含了口酒,祭出一把青羽扇。
这是他二师尊的宝物,据说是上古狐族战神的法器,蕴含无上仙力。
郑雪吟松一口气。
幼童的确是打不过成人,如果幼童手中有枪,又是另一种结果了。
简言之来自太墟境这样的洞天福地,身上的法宝层出不穷,应该能抵挡楼少微一阵。
云中渐渐显现出一道魁伟的紫色身影,楼少微衣袂翩跹,面色阴沉地立在银色蛟妖的背上。
他不紧不慢地操纵着少微剑,简言之渐渐体力不支,青羽扇被剑气割裂,两片羽毛打着旋儿坠下。
再这样下去,青羽扇也会折损在楼少微的剑下。
“主人,不要轻举妄动。”那厢,贺兰珏心神一动,还未出手,脑海中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他套着红玉菩提手串的左手稍稍动了一下,便又听到那菩提里栖居的凤凰灵识说道:“主人只是暂时修复了丹田,不是楼少微的对手,贸然出手,只会将主人修为已恢复的秘密暴露出去。”
简言之口角鲜血越涌越多,整个人呈单膝跪地的姿势,面上露出吃力的表情。
郑雪吟蹲在他身边,焦灼道:“快,多喝几口你的酒。”
简言之摇头:“我不是楼少微的对手,你带着贺兰珏先走,我来断后。”
“那怎么行,都说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郑雪吟皱眉。
这次能否成功出逃,关系到后续的剧情,贺兰珏不能被楼少微逮回去。
还有,简言之是男主,更不能死在这里。
郑雪吟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站了起来,伸手解衣。
简言之大惊失色,咳出一口血:“你干什么?”
下一秒,就见郑雪吟扯下身上雪白的外袍,露出里面艳烈如火的红衣。
那红衣是宽袍广袖的款式,偏束出窈窕腰身,女子乌发如墨,决然立在长风中,如同万丈霞光般耀眼。
“简言之,将你的龙鳞甲罩上青鸾宝车,接下来能不能活,就看你的了。”
简言之又惊又疑,无奈失笑:“怎么你好像对我的宝物如数家珍。”
“少说废话,楼少微其实快要步入化神境了,只因他心魔深重,强行压制住自己的修为,不敢轻易渡劫。”
“你要逼他直面自己的天劫?”
“是心魔劫。”
金丹之后,每晋升一个境界,便会迎来一次天劫。天劫有两重,一重为雷劫,淬炼筋骨,一重是心魔劫,洗练心性。
楼少微半步化神,却为心魔所困,常年闭关,始终不能勘破心障。
郑雪吟先前以为他的心魔是被他手刃的师姐,现在,她知道他的心魔是什么了。
青鸾宝车腾在万尺高空上,郑雪吟给了个简言之胸有成竹的眼神,潇洒掀开帘子。
一袭红衣,榴花似火,衣摆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
楼少微双眸被狠狠灼了下,半是眯起眼睛:“雪吟,私通外人,背叛为师,你可知后果?”
原来,不同上一世,他会亲昵的唤原主“阿吟”,这一世,他唤的是“雪吟”。
“师父,我在痴情湖畔的合欢树下为你埋了坛竹叶青,兴许会合你的胃口。”郑雪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垂缀的玉饰。
极乐宗多痴男怨女,连地名都起得这样缠绵悱恻。
楼少微神色微滞,笑容隐没在唇角。
上一世他最爱阿吟酿的竹叶青,最后却栽在了阿吟酿的竹叶青上,重来这一世,他最厌恶竹叶青,从不饮竹叶青,极乐宗里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出现过竹叶青了。
她此时提这个做什么?
一种大胆的、恐怖的猜测在楼少微脑海中形成,楼少微心中霎时惊起万丈波涛,难以置信地瞪着郑雪吟。
果然,郑雪吟的下一句印证了他的猜测——
“我以为,师父再也用不了剑。这一次,不是用的很好吗?”
上一世,师姐还是楼少微的心魔,楼少微杀了她后,就再也用不了剑。重生回来的他,心中燃着对阿吟的仇恨之焰,反而从名为师姐的心魔中解脱了。
他发现他能握起少微剑了。
“是你?”楼少微启唇。
这句话或许在旁人听来,会觉得一头雾水,但对郑雪吟和楼少微来说,他们彼此都清楚这句话问的是什么。
“你我终于相见了,你怎么不高兴?”郑雪吟背脊挺得笔直,红衣如烈焰,成了这万里苍穹里最浓的一抹颜色。
实际上她心中无比恐惧,双腿都是软的,一眼不敢往脚下高空看,恨不得直接闭上双目,缩回车驾里。
可她不能,她不站在这里,今日他们三个都会死在这里。
“要不是师父想将我炼制成炉鼎,我竟不知师父恨我至此。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大概是有些情意在的,这些又是我的错觉了。”
她居然在这里跟他提情意!究竟是谁害了他?是谁困了他两世?
汹涌的心魔再也抑制不住,张牙舞爪要吞噬他的魂灵。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
楼少微胸腔内万种滋味翻腾,咬了咬舌尖,尝到腥甜的气息。他闭了闭双目,耳中隐隐听到风雷声。
周身云海翻腾,云气越涌越快,曳出长长的痕迹,足下的蛟妖不安地扭动着,发出急促的声音,提醒着他这骤然生出来的变故。
楼少微张眸,苍穹之上裂出巨大的沟壑,紫色电光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紧随而至的是滚滚如战车的雷声。
这是——
他的心魔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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