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礼物的事后, 大祭司没将东尽带回神仆们住的那片区域，而是在自己隔壁的殿宇里给东尽找了个空房间道：
“现在夜色已深，这里原本是为新任祭司空出的住所, 你暂且先将就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让人在最靠近主殿的地方为你腾出一间偏殿。”
笑着说完了住处的事，普瑞斯特又面带为难地开口了：“今夜能亲眼见证那位阁下的降临，我真的深感荣幸。所以我想赶在大祭前，为祂建一座雕像放入众神殿里，让世人也能瞻仰祂的光辉。只是不知道那位会不会觉得冒犯。”
话说到这地步, 东尽怎么可能听不出大祭司在暗示他投桃报李。不过虽然大祭司的出发点是想借着为新神建造雕像捞一波名声，但这提议却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东尽说出了这人最想听到的回答：“吾神掌管白昼与真实。只要是真心实意前来的, 祂又怎么会吝啬光辉？”
大祭司听到这里笑容顿时真实了几分，他闻言立即应和道：“是啊，我见到那位阁下第一眼，就觉得祂如太阳般普照万物。但我这人福泽不够, 不清楚那位的名讳, 也没资格目睹那位的真颜，所以之后建造雕像的事可能还需要你这位代行者的帮助……”
名讳和真颜吗？东尽想了一瞬，决定再大胆一点。
只听这一刻他说的是：“吾神在人间的化名为‘东尽’。”
每场副本都自带翻译系统, 用以保证各宇宙的试炼者、以及试炼者与NPC之间能够交流顺畅。但这种翻译只涵盖各宇宙的通用语, 而此刻东尽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选择的却是本宇宙的小众语言。
原本他甚至是想用拼音的，但直播间里高维宇宙的观众们能力未知，谁知道他们能根据两个发音分析出什么玩意儿来。所以他最后随便挑了个顺耳的语种就说了出去。
“关于吾神的真容……”明明上一秒还在自己给自己封神，下一秒东尽却露出了犹豫之色道：“说起这个, 我得先和您道歉, 因为我先前隐瞒了您一件事。”
“我在另一个视角看见吾神的冠冕时，其实看到了冠冕下的脸。但因为那张脸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所以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长得和你一样？！”大祭司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东尽的脸。
或许是东尽的话先入为主的缘故，他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不像人类——不是说东尽长得不好，而是他长得太好。
就这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配着对方身上那种游离于世的割裂感，戴上冠冕后说他是神明转世都会有一堆人深信不疑。
念此，大祭司又回忆起了今夜的种种经历。
他越想越觉得，东尽该不会真是哪位神明在人间的化身吧？先前神降时神明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在为他真正的身份做遮掩。
否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代行者，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神明为他投下目光？
认真思考半响后，短短一夜被忽悠了无数次的大祭司又双叒叕上当了。
不过他没有将自己的错误脑补表现得那么直白，仅是委婉道：“……既然这样，那么雕像的脸就按你的来雕刻吧。毕竟你是那位神明的代行者，几乎等同于祂在人间的化身。没人比你更能代表祂。”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天色不早了，您……你快休息吧！明天你想去挑飞行坐骑的时候，就来偏殿找我，我随时都有空。”
他这半遮半掩的“您”一出，东尽直播间的观众们简直快笑晕了。
［啧啧啧，东尽的嘴，骗人的鬼！］
［尽哥竟然还装作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你都把神像的名字和脸统统换成你自己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搁着装大尾巴狼呢？谁信啊（捶地大笑.jpg）！］
［哈哈哈！别这么说，人家大祭司信啊！说真的，尽哥你积点德吧，可别再逮着一个人使劲骗了。换个人忽悠行不行？这人都快被你骗晕啦！］
要是东尽能看见弹幕，或许会跟观众们说“这才哪跟哪啊”。
副本外的最高宇宙里，真正被他骗惨了的那些苦主现在可是一个都没吱声呢。
况且这还没完。
当大祭司晕乎乎地准备离去时，东尽站在门口开始了最后的表演：“请等一下，您先前是不是提到过吟游诗人传唱诗歌的事？”
在大祭司不明所以地点头后，东尽继续道：“刚才回忆神明面容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段旋律。那段旋律不像是来自这片大陆的，反而像是来自更遥远的地方。”
“所以我就在想，这是不是吾神在让我用那远方的旋律，作为今夜诗歌的配乐？不过我对诗歌一窍不通，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试着将曲谱默给您。”
“那首曲子叫做《自新大陆》。”①
工具人这么好用，只用一两下怎么行？当然是在还能用的时候用个够本啊！
除了让普瑞斯特给自己建造雕像以外，东尽甚至连为自己和“白昼与真实之神”谱写诗歌、扬名大陆的事都扔给了这位大祭司。毕竟能者多劳，不用白不用嘛。
普瑞斯特本来就为今夜之事谱成的诗歌里，会不会真有他的一席之地而发愁。所以当东尽说出曲谱的事后，他听都没听曲子，就欢天喜地地应了下来——有了这样来历神奇的乐曲，他哪里还愁找不到人写诗？
今夜之后，全大陆的吟游诗人都得追着他请求得到写诗的资格！
“这曲名一听就不是凡品。你放心，我一定找最好的吟游诗人写出最好的诗歌来配它！”
大祭司高高兴兴地来，开开心心地走。
无论是他还是东尽，都超额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大祭司走后，倚门而站的东尽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对着远处走廊的一角道：“出来。”
刚才开门送走大祭司时，他就注意到了走廊左侧烛光的剧烈晃动。随意一瞥之下，对面墙上两道慌慌忙忙躲藏的黑影就映入了他的眼中。
［黑影（男）：源自某个与你同一宇宙的试炼者。］
［黑影（女）：源自和前者组队而来的、与你同一宇宙的试炼者。］
要不是“真实之眼”给出的信息，刚才东尽不会特意靠右站着，改变大祭司的视线落点。
不过这两个连藏都藏不严实的家伙，这么晚上门是想做什么？
此时两位试炼者也没有隐藏的意思，东尽一开口他们就老老实实地走了出来。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那位男性试炼者顺着东尽的视线，也发现了自己落在墙上的影子，于是他一脸尴尬地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这里的路我们第一次走，还不太熟。刚摸过来又正好撞到你开门，所以才躲得急了一些。”
“得了，别丢人现眼了，赶紧让开。”下一秒，他身后的那位年轻女子就直接抬手将他推开，然后动作利落地递给了东尽一张羊皮纸道：“我叫丽思，他叫谢尔，我们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除你之外，本次副本来自我们宇宙的试炼者一共有188位，这张纸上记录着这188人的具体天赋。不过我不能保证他们写的全是真的。”
东尽闻言有些意外地打开了这张用蜡密封过的羊皮纸。
他粗粗看了一眼，发现纸上字迹各异且间隔不一，字里行间还带着些许用外物遮掩文字时晕开的墨渍。
看着纸上的这些痕迹，东尽估计是试炼者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天赋。所以每当前一个人写完，就立即用东西遮住自己的字迹，再让下一个人继续写。
今夜之所以是两个人来送这张纸，大概也是为了互相监督，以防对方偷看纸上的内容。
可既然试炼者们如此想要保密，又为什么愿意将自己的天赋写下？有人逼他们这么做吗？
“这是我们自愿写的，至少绝大部分是这样。”递纸的丽思察觉到了东尽不曾掩饰的讶异，所以对此多解释了几句：“你前两场试炼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哪怕有些人不想承认，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你起码意味着我们宇宙一半的未来。”
“甚至一半都说少了，你就是我们宇宙的未来。”
“这副本里突然出现三个MVP，还有两个是其他宇宙的，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我们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需要用到谁的天赋直接说一声就行。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死在这场副本里。”
此刻站在边上的谢尔听了半天，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补充的了，所以他就耿直地接了一句：“她说得对！”
哪怕东尽接到羊皮纸后就对他们的来意有所预料，真正听到这些话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一瞬。
当初的一千个午夜里，无论对雷鸣还是对其他那些宇宙来说，他都是个彻彻底底的闯入者。他没有同伴，哪怕某些时候需要和别人共同通关，他也是威逼利诱居多。
可以说直到上个副本之前，他都还是一头独自通关的孤狼。
即便上个副本的最后，他和菲琳短暂合作了一段时间，但以过程和结果而言，他与菲琳依旧算得上是各不相欠。可这一次明显不太一样。
他和菲琳姑且还算认识，然而撇开本宇宙第三名的盖尔不提，他与副本里的其他试炼者完全处于素不相识的状态。没想到他们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谢谢。”最终东尽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这句话了。
谢尔闻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他倒是没有居功，而是一股脑地说出了这张纸的由来：“其实写下天赋的事是盖尔提议的。一开始也有一两个人不太情愿，但盖尔真的很强，他们在掂量了一下实力差距后就答应写了。”
“他们分别叫什么来着？丽思你还记得吗？跟东尽说一下呗。”
此时丽思对谢尔身上那清澈的愚蠢感已经有些绝望了。
若非她和谢尔的天赋配合起来，能起到1+1远大于2的效果，这傻子自己一边玩去吧！
进取心极强的丽思瞪了一眼不停掉链子、还打断了她叙事节奏的同伴后，终究还是一个个报出了那些人的名字，并对东尽道：“这几个家伙写的天赋大概率是假的，真找他们做事，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拖你后腿。”
“但我可以发誓，我和谢尔写的天赋绝对保真。如果你有需要我们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配合你的。”
一旁的谢尔听到这里，知道丽思这是在给他们找机会。毕竟从东尽过往的通关事迹来看，和他一伙的就没一个吃亏的。所以他直接又跟了一句：“她说得对！”
东尽闻言再度看了一眼手上的羊皮纸，确认着这两位的天赋。
只见羊皮纸上写道：
［谢尔：天赋“共享”。］
［丽思：天赋“租借”。］
“共享”和“租借”吗？
东尽凝视着这两个天赋下由他们本人所写的、那一行行关于各自能力的具体介绍，脑海里瞬间划过了它们搭配后的一系列用途。
因为这两位“共享”和“租借”的范畴里，是包括其他人的天赋的。
虽然想要借用他人天赋时，他们的能力限制都极为苛刻，但却并非完全不能达成。而一旦真的达成了，甚至足以让人绝地翻盘。
难怪今夜盖尔没来，反而让这两人送那张羊皮纸。
显然盖尔曾从哪里听说过他们两个的天赋，所以用这种方式将他们推到他面前罢了。
第052章 最珍贵的礼物（六）
东尽重新卷好羊皮纸后, 和这两位试炼者聊了会儿副本情报。
别人都已经慷慨至此，他当然也不会吝啬。
“照大祭司的意思，预备神仆们在接下来的15天里虽然还算空闲, 但打扫宫殿之类的杂事依旧需要一部分人去做。”
“先前我解锁支线任务时，备注里提到副本评价和礼物珍稀度有关。一直待在神殿里显然很难找到价值高的材料，我建议你们趁现在知道的人不多，尽早找个借口出去探索……”
东尽陆陆续续说了不少信息，但却没有提起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且不说一路上的艰险问题, 即便对方确实诚意拉满，他暂时还是不太习惯和人结伴而行。
丽思和谢尔也没追问东尽的意思——前者是因为心思细腻, 后者纯粹是没那根筋。
过了半响，在东尽再无说话意思以后，丽思卡着时间接口道：“谢谢提醒，我们会想办法尽快混出去的。”
“听你这么一说,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在我们的人默写天赋的那段时间里, 我看见迪泰尔——就是那个前前MVP，在和一个祭司聊天，还悄悄给对方塞了点东西, 看上去像是金银珠宝之类的。”
“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现在想想, 我估计他也解锁了支线，所以想让祭司允许他明天就抽身去找材料。”
“还有靠着抛硬币连拿2个MVP的那位。我听人喊他‘欧兹’，应该是叫这个名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解锁支线的时间很可能比迪泰尔还早。”
“因为大祭司和你一离开，欧兹就在那里一边抛硬币一边往外走。大概过了十分钟吧, 他却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对他一脸恭敬的祭司。”
东尽闻言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个祭司和迪泰尔想用财宝收买的是同一个？”
对此，丽思肯定地点了点头：“对。当时欧兹竟然只是看着迪泰尔截胡, 根本没阻止他的意思。我怀疑他们两个很可能已经暗中联手了。”
联手倒是不至于，照丽思的描述，那两人顶多处于临时休战状态。
能让先天对立的两个MVP放下恩怨决定互不干扰的，除了一起把他挤下去这件事，还能是因为别的什么？
听完这些消息后，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还清人情，反而好像越欠越多的东尽静静目送着这两位的离去。
他现在唯一能回报的，似乎也只有再次拿下首席MVP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东尽就跟着大祭司去往了众神殿后方饲养野兽，或者说异兽的地方。
“左半边草地上都是些普通的陆地坐骑，右半边的那片山林才是飞行坐骑的活动区域。既然你急着要为礼物寻找材料，我们就直接去右边吧。你觉得这头翼龙怎么样？”
昨天参观走廊时东尽就知道众神殿富裕。但只一座神殿而已，就占据了神殿所在的整座山体，未免有点太夸张了吧？
以这片大陆对神明的崇拜程度和走廊诗歌里的一些描述来推测，无论东南西北，都必然遍布着各个神明的神殿。倘若所有神殿都是这般模样，那么属于人类自己的土地还剩多少？
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后，东尽看向了大祭司推荐的那头翼龙。
那纯黑的配色与龙身的张狂鳞片倒是让他想到了上个副本的雷鸣。
不过最高宇宙的神魔基本都是人形，雷鸣先前之所以有龙类特征，是因为戏剧神格的能力。不仅是巨龙，所有存于或不存于人类想象中的幻想种，他都能毫不费力地变作。
这样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啊……东尽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家伙明明在战斗方面水准这么高，怎么就尽干蠢事呢？
这次出行他肯定会经过雷鸣的神殿，也不知道那家伙又挖着什么样的坑在等他。
念此，东尽也懒得再浪费时间细挑下去，直接决定用这头黑色翼龙了。
他一边接过翼龙的缰绳，一边状似闲聊地问道：“这些异兽如此乖顺，是狩猎之神对我们的恩赐吗？”
大祭司闻言不禁笑道：“神明的恩赐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也就是你，才能一夜让三位神明瞩目。其实这片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神明的踪影了，只是每隔个几百年出现一两次神迹而已。这些异兽都是驯兽师们自己驯养的。”
“不过你说得也不算错。它们这么听话，肯定有着狩猎之神余威的缘故。不知道这次的丰收大祭，狩猎之神会不会为我们赐下神迹呢？”
大祭司说着又开始了他的畅想。
对于这人将人类的努力尽数归功于神明的言论，东尽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
他抬手摸着低头凑过来的冰冷龙首，垂眼的那一刹那，他漫不经心想的却是：
——这片大陆上被驯化的，到底是异兽还是人类？
待东尽再抬头时，他已然神色如常道：“那么我先走了，神殿的事就麻烦您了。”
随后乘龙扶摇而起之时，借由高空视角，他看见了远处有两拨人正朝着神殿后方走来。
领头的是两位祭司，其中一个祭司带着迪泰尔和欧兹似是前往陆地坐骑处，而另一个祭司则是带着凯伪装而成的试炼者走向了飞行坐骑那里。
看祭司们的线路，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狭路相逢。
东尽见状并未停留，而是自空中朝着西边沙漠处呼啸而去——这三个家伙的麻烦程度呈指数倍增，如果可以，他一个也不想遇到，更别说停下来等他们了。
大祭司提及的金色橄榄树所在之地离众神殿过于遥远。
即便有了飞行坐骑，也需要连赶三天才能到达。
于是东尽就此开始了白天赶路，晚上借宿各个神殿的生活。
说起来他能这么顺利地进入各个神殿，还是托了那位大祭司的福。因为普瑞斯特在他走前，特意给了他一个印着众神殿标志的黄金徽章。
有了这玩意儿，加上从里到外都透着众神殿印记的黑龙，竟然没有一个神殿拒绝他的投宿。东尽也因此正大光明地摸清了路上这些神殿的底细。
——总结一下就是四个字：人傻钱多。
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所有神殿规模无论大小、无论放着哪位神明的雕像，全都占地面积极广，甚至都有一个专供异兽栖息的地方。
要东尽说，整片大陆的钱财至少一半流到了这些神殿里。
至于人傻嘛……赶路的第三天夜晚，又踏入一间神殿的东尽开始了今日份的忽悠。
“您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白昼与真实之神的代行者，东尽先生吧？”
这一次还没等他开口，门口迎来的祭司却先一步激动道。
东尽闻言从龙背上翻下的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的？他才骗了两天半而已，谎言就被人拆穿啦？
可看对方这态度，不像来者不善啊。
“我从您前两日经过的神殿那里听闻了您的事迹，自此一直期待着您的到来。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让我们瞻仰那位神明的荣光？”
听到这里东尽的心顿时一定。
原来这位不是来打假的，而是被前面那些神殿的自发宣传给打动，不等他开骗自己就等不及地上钩了啊。想到这里，他顺势应承道：“如果您不忙的话，现在就可以。”
所谓的沐浴神明荣光，其实就是东尽开启“真实之眼”，一个个注视着这群人而已。
他用“真实之眼”看整个人时，显示的是那个人的信息。可若是凝视一个人的某个部位，比如说手、脚之类的，那么就会详细显示出那个部位的情况。
所以东尽用技能将眼睛变作金色后，就垂下眼来，任由目光从这位祭司身上一扫而过。
将这个人的整体信息和各个部位的信息结合起来后，凝练出的有用内容如下所示。
［黑夜与戏剧之神的神殿祭司。］
［常年饮酒导致肝脏受损。］
［此人心脏也存在问题，不宜大喜大悲。］
［手脚虚浮，四肢无力，是个只会装模作样的战五渣。］
是的，在这个副本里，东尽直接将“真实之眼”当作全自动扫描仪用了。只要他看上那么一会儿，这些人身体上的毛病他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您的心脏与肝脏方面似乎有些……”
委婉地告知祭司他的身体状况后，东尽开始注视起了下一位神职人员。
不到一个小时，这座神殿的所有人就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是言听计从。东尽怀疑自己现在叫他们改信他虚构的那位神明，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毕竟其他神明的神迹虚无缥缈，可东尽这样的人间代行者却真实得过分。
“三天前我就听说，众神殿的大祭司请了大陆上最有名的吟游诗人连夜为你谱写诗歌。据传前天下午诗歌已经完成，一经推出，瞬间风靡它四周的城池。”
“可惜我们这里濒临沙漠，离大陆中间太远，那首新作的诗歌还没流传到这里。不然我真想去酒馆里仔细聆听一番，听一听那位神明是如何降临，您又是成为祂的代行者的。”
“好像之后还有吾神的出场？那一定精彩万分吧！”
你的肝脏都这样了，还想着去酒馆呢？雷鸣知道他神殿里的祭司一心想着看他的热闹吗？
告别了这位祭司后，东尽独自待在了这间神殿的主殿里。
之前的每间神殿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一是他不想麻烦神殿的那些人为他特意收拾出房间——毕竟这种给人添麻烦的事太败好感，不利于他忽悠人。
二是他想借着留在主殿代自家神明与各个神明问好的说法，光明正大地观察这一众雕像，获取最高宇宙那些神魔的情报。
最最关键的是，他还想钓一钓那些神明，看这里面有没有觉得他是个好苗子，想给他抛来橄榄枝的。
只要有哪位神明在副本里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不仅能白得一份报酬，副本结束后他的举报名单还可以悄悄再添一位。
不过那些神魔似乎都没这个胆子，对他们来说改换雕像的脸可能就是极限了。
以至于他一连钓了三夜，最后钓到的唯有不怕惩罚就是头铁的雷鸣。
“这表情，是不想见到我？”
只见所有人退去后，一个漆黑的身影自神像前由虚至实显出了原貌。
这位黑夜与戏剧之神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雷鸣话音落下后，东尽却没有回答，而是先瞥了一眼对方的脚下。
——此时这位神明的脚下并无影子。
——这是他们进副本前就约好的暗号。
既然早已知道雷鸣铁了心地要进来，东尽当然不会毫无准备。
在第二场副本结束后的七天休整期里，他试图模拟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并让雷鸣允诺了他很多细节方面的事。
比如出现在他面前时，得先用戏剧神格欺骗直播间观众的视野。
而区别他使没使用神格的，就是他脚下的影子是否存在。
所幸雷鸣虽然肆意妄为，应承得也很不耐烦，但答应的事他都完成得极好。
此刻在直播间的观众们看来，东尽的前方依旧是空无一人。
确认完这一点后，东尽却依旧像是没看到神殿正中的雷鸣一般。只见他神色疲倦地走到墙壁前，然后极为自然地靠着墙壁闭上了眼。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第二个暗号。
只要他在雷鸣面前闭眼做出休息的架势，对方就会用黑夜神格的力量入梦来找他。
于是下一秒，这位黑夜与戏剧之神便嗤笑着走到东尽身边。
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后，雷鸣终是俯下身来抬手点在了后者的额头上。
在其尖锐指尖抵住额头的瞬间，他如约出现在了东尽的梦境之中。
第053章 最珍贵的礼物（七）
雷鸣转瞬间构建的梦境世界, 完全就是副本世界的镜像。
所以入梦之后，他的指尖仍旧抵在东尽的额头上。
东尽感受着额间那稍稍用力就能刺穿他脑袋的手指，再抬眼瞥了下雷鸣近在咫尺、一看就心情不佳的脸色, 顿时从心地说道：“我来这座神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见你。”
雷鸣闻言低头看向了墙边的东尽。
他原本确实心携暗火而来——因为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人的做派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然而就在他想出言嘲弄一番、顺便和东尽了结这些束手束脚的约定时，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样的话。
这使得雷鸣无意识地走了下神。
随后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东尽这么说只是在回答他先前问的那句“不想见到我”罢了。
“……你又有什么事要找我，别在这拐弯抹角的。”
被东尽这么一搅合, 雷鸣刚才已到嘴边的讽刺直接跑了个干净。最后他也没了威胁的念头，只是压下烦躁地后退一步, 示意东尽有话直说。
东尽向来是无事不登门。
以前从未说过几句好话的人，如今突然甜言蜜语成这样，肯定又有什么麻烦事要他去做。
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承诺，他就是这么忽悠他应下的。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东尽道：“你的力量在副本里能动用多少？”
雷鸣闻言扫了眼东尽脸上那熟悉的笑。
每次这小疯子想算计人时, 都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可即便心里清楚, 他还是无意识地舔了下自己右侧的尖牙，然后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回道：
“至少在黑夜下，无论谁来, 我都不会让你伤到一分一毫。”
神魔的力量在副本里非常受限。但因为这次他顶替的是神明身份, 又不像上次那样失忆，所以毋庸置疑，他的实力绝对是这个副本的最高上限。
不过神力用得越多，之后他铁定会被宇宙意志罚得越狠。
而这一点东尽就不必知道了。
反正他敢进副本，就无所谓宇宙意志的惩罚。
此时雷鸣都已经在想该怎么除去其他宇宙的那两个MVP了。
直接动手肯定不行, 这是神选所有规则的最低底线。可暗中针对却并非行不通。
然而东尽听完他许诺般的回答后, 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要你保护我，也没打算让你和别人开战。”
东尽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朝着主殿的窗前走去。
黑夜与戏剧之神的神殿屹立于沙漠边缘。
此刻东尽半坐到了石窗上，背对着窗外的层层白沙开口道：“我只是想要你和我开战。”
“……你说什么？”雷鸣呼吸着那裹挟着沙尘的冰冷空气，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东尽像是没看出雷鸣的错愕，就这么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让你向我宣战。”
见雷鸣依旧没有回应后，东尽仔细解释了起来：
“三天前的早上，我从众神殿出发的时候，偶然听大祭司提过几句诗歌的初稿。里面有这么一段——”
“代行者为神明巡狩世间。”
“祂赐予他看穿一切的眼，让他穿越三重考验，为祂献上白昼与真实的冠冕。”
“乍一听来，编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吧？”
要求吟游诗人所写的诗歌全部写实，未免太过不切实际。
有时候适当的夸张才更受这片大陆的人吹捧。
但东尽没想到，自己寻找三样材料的事到了写诗者的口中，就成了神明特意为他赐下的考验。还别说，经诗人这么一改编后，真有种神话史诗正在上演的感觉了。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发展，他的名声必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随着这传奇般的事迹传遍整片大陆。
对于对自己有利的事，东尽向来不吝于让它成真。
而今又有个现成的神明，所以他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观察过了，这片沙漠里本就充斥着各种异兽。那些蜥蜴、蝮蛇和狼群之类的玩意儿，就没一个是没毒的。以金色橄榄枝的珍稀程度推测，这应该是获得它的必经危险。”
“我需要你在这危险上再添点砖加点瓦——只是表面做戏的那种。比如说在我拿到橄榄枝前，让这片沙漠处于永夜状态。”
东尽拥有“夜之眼”，永夜实际上对他毫无影响。
毕竟他只是在给自己增添名气，而不是真傻得要给自己增添难度。
况且连拿两个MVP的欧兹不是以抛硬币闻名宇宙吗？等出了梦境世界，他也拿个硬币之类的东西装模作样地抛一抛，做出靠抛硬币在永夜中找到橄榄枝的假象。
当赖以成名的绝技被他高调复刻，那位的人气真的会如前两个副本那般吗？
和别人保持默契，一致对付他是吧？他直接走完欧兹的路，让欧兹无路可走。
此时此刻，一肚子坏水的东尽正倚着窗台，垂眼想着自己还能怎么给那两个家伙找麻烦。
而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雷鸣却突然再度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不过雷鸣的手并未收紧，只是在触碰到东尽的瞬间运转了戏剧神格的力量，带着东尽犹如幻影般自神殿消失。当他们再出现时，两人已然站在了神殿外的沙漠上。
“我问你，东尽。这片沙漠、这座神殿，让你想到了什么？”
没等东尽问明白这位神明又在发什么疯，雷鸣喜怒难辨的声音先一步自他耳边响起。
东尽敏锐地感受到了雷鸣语气下按捺的杀意。
于是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隐有所觉地顺着雷鸣的话抬起了眼。
如今正值深夜。幽蓝的星空中，是银链般的星辰。
而星辰之下，便是无尽的荒凉沙漠，以及那溢满了黄金的奢华神殿。
比起沙漠，雷鸣更喜欢海洋。
比起金色，雷鸣更偏爱银色。
无论是沙漠空气自带的无声侵略感，还是这座神殿那极为眼熟的配色与审美，与其说符合雷鸣的形象与喜好，不如说更符合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神的。
“这里原本应该是凯的神殿？”
雷鸣都已经提醒到了这个份上，东尽不可能再猜不出来这一点。
毕竟还有谁会比凯更像是初时无声无息、尔后席卷一切的沙尘暴？
“猜对了，但没有奖励。”
对于雷鸣给出的肯定回答，东尽只觉得无语。
究竟什么情况下，本该是凯的神殿会变成雷鸣的？估计只会是雷鸣在副本开始的那一瞬间，用戏剧神格编了场大戏，交换了自己和凯所有神殿的位置。
“……你真就这么闲吗？”
之前东尽连让雷鸣搞出两三天永夜来这件事，都仔仔细细斟酌了半天。首先沙漠夜晚的可见度本就不高，其次在三天内直达沙漠试图取得金色橄榄枝的，有且仅有他一人。
即便之后有其他试炼者赶过来，那也基本上是他取得橄榄枝后的事了。
所以雷鸣这种程度的力量使用，顶多就是给他的故事增添点传奇色彩，影响不了大局。哪怕副本结束后他被宇宙意志清算，也不会比他上个副本的所作所为更严重。
没想到他在这里瞻前顾后的，雷鸣刚进副本就已经为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直接开大了。
交换神殿对试炼者而言无足轻重。
可说真的，你有这本事干点什么不好啊？
撇开这幼稚的行为不提，这一刻东尽不得不承认——在给凯添堵这方面，雷鸣绝对是满分中的满分！
“这里原本应该是凯的主场。”此时雷鸣没理会东尽的吐槽，只是继续道：“沙漠、神殿、各种剧毒生物、与众不同的金色橄榄枝……他大概在这里安排了不少无聊戏码。”
“比如在你踏入神殿时自神像苏醒，比如在你走进沙漠时操控动物展现力量，再比如伪装成某个样子和你一起去找橄榄枝。反正都是些恶心过头的发展。”
“当然，他现在一个也实现不了。因为他的神殿被我换到最东边去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雷鸣说着低头和东尽对上了视线，“东尽，你别忘了，我才是那个戏剧之神。连凯那家伙都能妄图上演浪漫剧本，我在你眼里就只配演恶角是吧？”
这人到底在自顾自地说什么啊？
明明是在梦境里，东尽竟罕见地有了头疼的错觉。
就雷鸣先前的做法，火上浇油可以说是这位的拿手绝活，甚至没火他自己都能拿柴点上。都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到这地步了，这家伙现在竟然还搁这抱怨他让他去当反派？
说这话前能不能把你扼着我脖子的手先收回去？
念此，东尽侧头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雷鸣。
由于副本背景的缘故，这位神明换下了常穿的衣着，不再是降临时那副西装暴徒模样。
然而当他换上带着这个副本特色的神明装束后……
东尽看着雷鸣那贴身黑衣下的骁悍躯体，他上臂、小臂、腰腹乃至脚踝等处扣着的粗犷金饰根本压不住那种天生的勃发野性，反而显得他愈发暴烈张狂。
再配着这家伙的冷冽灰发，以及那野兽般的暗金眼眸，这从里到外哪像是个好人啊？！
不想多费口舌的东尽最后问了一句：“所以你演吗？”
此时他已经做好雷鸣拒绝就直接放弃的打算。
反正这种事能行最好，真不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欠缺的一点名声，之后他可以想别的办法补回来。
然而雷鸣最终说出的却不是拒绝，而是：“演啊，当然演。”
“——毕竟杀你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本色出演。”
完蛋。闻言顿感不妙的东尽迅速回头和雷鸣对上视线。
此刻后者的金眸里是不容错认的汹涌杀意。以雷鸣现在的状态，到时候永夜来临，他到底是随意做戏还是假戏真做，还真不一定。
这人就是场彻彻底底的暴风雨。
前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铺天盖地。
“作为共犯，一起向世人演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东尽这句解释般的话语落下后，雷鸣神情晦涩地看了他一会儿。许久，他才松开了扼住东尽后颈的手，他那先前几乎压抑不住的杀意也随着这个动作平息了些许。
“你找金色橄榄枝做王冠，准备送给谁？”
“先说清楚，我讨厌金色的冠冕。”
我根本就没打算给你送！
而且先前诗歌里不是提了吗？那是献给“白昼与真实之神”的。
不过考虑到刚刚才勉强恢复正常的氛围，这一刻东尽还是换了种话术道：
“这不是送给任何神明的礼物。”
所以收收你那该死的胜负心吧。
你也好，凯也罢，或者任何其他神魔化作的神明，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献礼名单内。
你扮演你的恶角，我当好我的主角，就此相安无事不好吗？
第054章 最珍贵的礼物（八）
“你要自己给自己加冕？”
反应过来的雷鸣没觉得惊讶, 只觉得有趣——因为这就是东尽会做出来的事。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东尽说得保守，可他此刻的笑却已然透露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毕竟时至今日，虽然一路跌跌撞撞, 但他失败的次数自始至终都是零。
“随你。只要你别拿着那破金冠来我面前碍眼，怎么都行。”
怎么都行？真的吗？我不信。
东尽看透了雷鸣那该死的领地意识和刻入骨髓的胜负欲。别看这家伙说得无所谓，但凡最后他将这冠冕献到了其他神明面前，雷鸣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拜托，你是黑夜与戏剧之神, 不是掌管嘴硬的神好吗？
短暂的梦境到此为止。
东尽再睁眼时已回到现实。
看着窗外依旧深沉的夜色，这一次他闭上眼开始了真正的睡眠。
“您休息的还好吗？”
“金色橄榄树的事昨夜我稍微帮您打听了一下。这件事听说过的人很多, 却没一个人真正见到过，更别说指出它的具体方位了。”
“不过您也别担心，对常人来说这片沙漠或许是有去无回，但您不一样, 您可是神明的代行者。我相信用不了多久, 您就能顺顺利利地找到想要的东西！”
“这是我们为您准备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东西，希望对您接下来的路途有所帮助……”
到了第二天早上, 东尽收拾完行囊准备出发时, 神殿的祭司一脸和善地向他递来了一个补给用的包裹，并欢迎他结束冒险后再回来这里。
见状，东尽不禁想到：等会儿这座神殿的神明赐下考验、做出追杀他之举后，这位祭司会不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他有些好奇，如果他拿完橄榄枝真的回来了, 到底是会被热烈欢迎, 还是被扫地出门？
抱着这样的念头，东尽转身踏出了雷鸣神殿的大门。
而在他踏出大门的下一秒, 层层暗色自神殿向外一寸寸蔓延。
无尽黑夜转瞬间替代了先前的炫目白昼，原本灼热的沙尘都仿佛在一秒间就浸满了午夜的冷寂。
这干旱了无数年的沙漠于这一刻，第一次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雨。
“这是吾神显灵了？！可为什么……”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在发怒？
在身后祭司不明所以的惊呼下，东尽拉低兜帽帽檐，掩住了唇角稍纵即逝的笑容。随后他便翻身骑上了翼龙，在狂风暴雨之中，直直朝着远处的夜幕飞去。
［本来看昨夜无事发生，我还在猜雷鸣和尽哥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有没有可能看对了眼。结果我脑补的所有粉红泡泡都被今天这场雨给浇没了。这阵仗明摆着是敌人啊！哎，不是我说，雷鸣你真的……］
［想看浪漫爱情就不该期待雷鸣。这是恢复记忆后想到上个副本的蠢事，恼羞成怒了吧？但凡神魔能伤到试炼者，今天说不定就不是黑夜暴雨，而是直接下刀子雨了。所以尽哥快逃啊！］
［不是，我怎么总觉得这场黑夜雨在哪里看到过？］
［东尽的前两个副本一直在下雨，白天下晚上也下，所以你说的是哪场？别管什么雨不雨的了，快看，天上打雷啦！］
艹，雷鸣。
当夜空下雷霆响起的那一刹那，东尽心底简直有一万句脏话要讲。
这一刻他不仅是在骂雨中震耳欲聋的雷鸣，更是在骂那个化名为“雷鸣”的疯子。
刚才东尽还在欣慰这家伙终于学会和人打配合了，没想到他在这儿等着呢。
就这时不时一道雷劈下的架势，像是在做戏吗？这不就是在将他往死里整？！
即便因为雷鸣的临时发疯，找寻金色橄榄树的难度蹭蹭蹭上涨，但记仇的东尽还念着欧兹的事，半点没有放弃复刻对方道路的念头。
所以哪怕此刻狂风暴雨呼啸而来，他依旧倔强地用“戏剧之手”变了一个银币出来。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就让我们在这场暴风雨中，听一听真实的指引。”
“那么我所寻找的金色橄榄树会在哪里呢？”
“嗯？是太阳纹啊。太阳东升，看来要先朝东边飞一段时间。”
和欧兹一言不发地抛着普通硬币不同，东尽每抛一次硬币，纯银硬币上的花纹就会变幻一次。他甚至还会特意将银币正面展示出来，然后贴心地向观众们解读着各个花纹的含义。
因为他与欧兹正处于同一个副本当中，欧兹的观众们早就对他有所耳闻。
等到他这目的性极强、挑衅值拉满的操作一出，一堆看热闹的家伙顿时纷纷切换视角，如鱼入网地蹦到了他的直播间里。
［原欧兹观众前来报到～近距离看这脸也太蛊了。可恶，这个直播间怎么吃这么好啊！］
［我知道他是在挑衅欧兹，掠夺人气！可他实在美丽啊！再见了欧兹，今晚我就住这直播间了。回去？什么回去？我再也不回啦！！！］
此时一路东行的欧兹还不知道自己直播间的人气值正大量流失着。
如今唯一能遍观东尽全部操作的，唯有让沙漠暂时陷入永夜的雷鸣。
“‘真实的指引’……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以夜幕为眼，尽览这一切的雷鸣闻言，无声嗤笑了起来。
谁会比他更清楚戏剧的力量？
东尽每次抛硬币，最先抛出的和最终握着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枚——他是在掌心合拢的那一瞬间，让前一枚空白硬币于掌间消散，然后再重新构建出刻有花纹的下一枚硬币来。
就连银币上的那些花纹，也是他在确定问题结果后，再反过来自行决定的。
这是什么“真实的指引”？这打一开始就只是东尽的指引罢了。
想到这里，雷鸣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世界真是一场滑稽大戏。
——编造而来的真实之神最擅说谎，身为戏剧之神的他反而成了只说真话的那个。
东尽确实是根据结果反推的银币花纹。
毕竟他只是在伪装而已，又不是真拥有欧兹那样的天赋。
老实说他甚至根本就没发现金色橄榄树在哪个方位。
他之所以搞出太阳纹，是因为这纹路既可以解释说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可以在走错路时狡辩道：此刻是永夜，这其实意味着太阳落下的方向。
这样一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下子就被他蒙了个1/2。
飞行途中他要是运气好在高空发现了金色橄榄树的踪迹，到时候他就直接装作因这漫天雷霆不得不改方向，然后再慢慢微调着方向飞过去就行。
伪装的方法千种万种，只要他想，总能圆得过去。
退一万步说，真圆不过去又能怎样？反正他最初也只是想膈应一下欧兹而已。否则祭司送的包裹里就有不少金币，他何必大费周章自己变银币出来？
一想到雷霆，东尽不由低啧了一声。
黑夜固然不曾限制他的视野，可刺眼的雷光却会，而暴雨下的雷光则更会让他头晕目眩。
原本他找金色橄榄树只需自高空俯瞰片刻，绝不会如此麻烦地试图朝着雷光最少的东方撞大运，更不会飞一会儿就因为雨势而迫降、不得不应付沙漠里的成群毒物。
好在雷鸣并非完全不当人。
如东尽猜测的那般，雷霆最少的方向的确就是金色橄榄树的真正方位。
这家伙自己添的难度，也以这种方式被他自己给勉强抹平了。
东尽朝着沙漠东边飞飞停停了大半天后，终于在夜色里瞥见了一抹璀璨的金色。
那一刻他简直想谢天谢地。
他真的很怕这玩意儿会被暴雨淹死或是被雷给劈没，毕竟现在掌控这片沙漠的是雷鸣。
“我都这么狼狈了，就不能让我歇会儿吗？”
于龙背上一跃而下、踏足橄榄树边上的泥泞沙地时，东尽一边抬手将湿透的发捋到了脑后，一边近乎抱怨地低语道。
这话既是对此时悍不畏死扑上来的那群剧毒生物说的，也是对此刻一定注视着这里的那位神明所说。
一整天永夜真的已经足够震撼了，暴雨惊雷之类的神通还是赶紧收收吧。
演个恶角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抱怨完后，东尽一飞刀钉死了一条蜿蜒而来的变异毒蛇。尔后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和已然团团围住他的异兽群打了起来。
只见他先是侧身躲过一头狼的奋力撕咬，再后跃到巨型蜘蛛头顶，又闪避了蜥蜴一窜而过的啃噬……
漆黑的永夜与纷乱的雨水降低了沙漠的温度。
在又潮又冷的白沙上，东尽翻转着指间的银色利器，真正为世人演示起了何为刀尖起舞。
［老婆……不，老公战斗起来真是又帅又飒！看来以前是武器限制你发挥啊，这飞刀的手法和角度完全就是艺术中的艺术，那几下简直是唰唰地飞进了我心里！］
连旁观着这一幕的雷鸣都难得对此赞赏了一句：“还不赖嘛……”
半小时后，血水混着雨水悉数掩在了厚重的白沙之下。
东尽踏着愈发潮湿的沙地，一步步走到了金色橄榄树前打量着它。
今夜他受了这么大的罪，当然得仔仔细细挑一截最好的。
说是挑，其实真正看清这棵树后，选哪截枝条已经很明显了——因为这棵树虽然通体金色，但真正最接近黄金色泽的，只有最顶端那一小截而已。
这样也好，省得他辣手摧树。
毕竟珍稀度这东西，得先稀少，再称稀有。
决定完的下一秒，东尽指尖一动就斩下了那段枝条。而这摸起来带着点金属质感的橄榄枝落到他手上的一瞬间，游戏面板上与它有关的信息也同时刷新了出来。
只见游戏面板对此给出的鉴定是：
［金色橄榄树最顶端的枝条：珍稀度S级。］
第055章 最珍贵的礼物（九）
果然是S级的珍稀度。
如果金色橄榄枝是这个等级, 那么接下来的黄金湖水和狂欢节宝石大概率也会同等稀有。
东尽随手将橄榄枝塞进了行囊，然后撩起眼皮看了下天空。
依旧是漫天的电闪雷鸣。
那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的暴雨就这么无声划过了他的脸。
东尽见状连脸都没擦，他从行囊里扯出了一件避雨的斗篷后披在身上后, 迅速翻到龙背上直飞南部黄金湖。
这片沙漠他是半点都待不下去了！
雷鸣想下雨那就可劲下吧。真有本事他就下到水淹沙漠，下到沙地变绿洲。到时候谁不感慨一句真是神迹啊？
此时此刻，东尽再也不担心别人觉得他和雷鸣关系好了。
就这阵仗，有谁会信他们不是仇敌？
“东尽！终于堵到你了！”就在东尽连夜飞到沙漠边缘另一座雷鸣的神殿前，刚进主殿准备稍微歇一会儿时, 一个有点耳熟的男声却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叫住他的是先前众神殿里的试炼者之一。
东尽扫了一眼出声的男人，又看了看这人边上同为试炼者的同伴, 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他们两个的身份——前者是他第一夜假装神降时，想要拆穿他却被迪泰尔阻止的人；后者则是当时站在凯旁边、和凯吐槽他胆大妄为的那一位。
这两个来自不同宇宙的家伙，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而且一个和迪泰尔有关，一个和凯有关, 还特意组队堵在这里, 怎么想都是来者不善。
“你们是？”虽然已经认出了人，但东尽仍是故作不知地套起话来。
“哼，你不需要知道我们的名字。从你进沙漠前我就在追踪你, 结果你飞得太快, 又突然来了场暴风雨挡住了我们的路。好在我推测对了你的行动路线，才能在这里堵住你。”
“今天只要我能解决你，这场试炼的MVP一定有我特瑞的一席之地！”
都第三个副本了，怎么还有人能每个字、每句话都充满了炮灰气息？
东尽看着眼前这个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天赋和姓名漏了个干净的男人，一时间无法确定这人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不过这人的话倒是解决了他的一个疑惑——刚才他还在想为什么神殿祭司在这疑似神怒的诡异天象下, 还敢将他放进来。原来是这两位提前打点了一切, 搁这儿守株待兔呢。
“看来我好像成了猎物？”
他好歹也当了两次首席，就这么轻飘飘地决定了他的结局, 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了？
真就不考虑一下他反过来当猎人的可能吗？
另一个迄今一言未发的试炼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天赋，能让他们如此自信？
这场发生在主殿的闹剧不仅让东尽觉得荒谬，连雷鸣都自神像而出，坐在自己雕像的肩膀处玩味地看起了下方的好戏。
先前他加大雨势，未尝没有延缓东尽步伐、让这小疯子换条路走的意思。
既然东尽没领会到，现在这场荒诞戏码就该他受着。
这一次雷鸣并未用戏剧神格隐去身形。
东尽不是让他演恶角么？那么主角遇难的时候，他这个恶角又怎么能错过？
雷鸣出现的一瞬间，背对着他的两个试炼者未曾发觉，但是东尽却敏锐地捕捉了他的存在。然而东尽暂时没心思再骂他了，因为这一刹那，从未有过的疲惫感骤然席卷了他的身体。
而同一时间，那个叫特瑞的握着长刀偷袭而至。
和对方短暂交手了一会儿后，东尽发现这人虽然藏不住话，但身手还过得去，放他们宇宙起码能挤进武力榜前一千。
难怪先前敢这么大放厥词。
再一次用飞刀抵住特瑞劈来的利刃后，东尽猛然一个后退。
因为那昏昏欲睡的倦怠感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注意力——刚才他幻化出的飞刀在抵挡途中直接重归虚幻，但凡他晚后退一秒，如今落在地上的就不是对方的刀刃，而是他的脑袋了。
再这样下去不行，他得先解决躲在一旁影响他感知的那个辅助。
念此，东尽反手握紧了刀刃，用痛觉勉强唤回了自己的神智。随后趁着他与特瑞错开的间隙，八把飞刀被神鬼莫测地甩出，毫无预兆地朝着自一开始就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另一位试炼者飞去。
但即便东尽此刻开启了最大程度的“真实之眼”，甚至为了保险还献祭了一天寿命，八把飞刀却在攻击到对方前被一个无色护盾给弹了出去。
“嘶……”直至护盾在弹开飞刀后轰然碎裂，护盾下的试炼者才恍然自己刚才离死只有一步之遥。也因此，后怕不已的他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
“拉基，你怎么这么没用，躲都不会躲吗？那么多保护能力加在你身上，结果一击就没了大半？！”在拉基因为东尽的突袭心神未定时，不远处的特瑞肉眼可见地不满了起来。
从特瑞的责备里，东尽意识到这两人不仅天赋独特，而且他们在出发前还被两个宇宙的试炼者附加了不少增益BUFF。所以他看似是在和特瑞单挑，实际上是在一个人打一群吗？
这是什么全民公敌的待遇啊？
“赶紧再用一次你的天赋。别藏着掖着了，用最大程度的，你再留一手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打到现在，发现自己根本奈何不了东尽的特瑞其实已经起了撤退的心思。然而之前狠话放得那么响，不甘心之下他还是试图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别再那儿指手画脚，我一直都很尽力！”此刻拉基已经知道自己再怎么装哑巴都没用了，所以他不再低调下去，而是高声反驳着特瑞的指责。这蠢货他早就想骂了，要不是这家伙的追踪能力和武力值都还不错，他才不忍着。
内讧归内讧，拉基还是对着东尽又一次用上了自己的天赋。
他的天赋是放大情绪，一次只能作用一个活物。知晓东尽去那个死亡沙漠寻找橄榄枝后，他们特地挑着他最疲惫的时候堵住他，可没想到即便这样机关算尽，他们依旧不是东尽的对手。
拉基对于实力认知很清醒。
在特瑞还想着绝地翻盘时，他已经开始偷瞄逃跑路线了。就他第二次使用天赋的短短几秒里，东尽又飞了三把飞刀，将别人施予他的护盾彻底击碎。这还怎么打？他不想拿命开玩笑。
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东尽露出破绽，让他有机会逃呢？
犹豫一瞬后，拉基这次没再继续放大东尽的疲惫感，而是选择放大了他的仇恨。不出意外，以特瑞的嘴贱程度，现在东尽对特瑞的仇恨值应该远大于他，他大可以趁这时候跑出去。
拉基想得很好，推理的也没错。比起他来说，东尽确实更想除掉特瑞。
然而他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场还存在第四个人。
所以在恨意铺天盖地席卷东尽理智之时，东尽看的并非是特瑞，而是坐在神像上的雷鸣。
也正是东尽抬头的这个动作，让两个试炼者终于发现了雷鸣的存在。
“这不是上个副本那位……”
虽然雷鸣此刻是灰发金眼，与上个副本不同，但试炼者们还是认出了他就是那位黑夜与戏剧之神。
一瞬间，两个试炼者心里划过了诸多念头。
“哈哈！连命运都在帮我们！”反应过来的特瑞顿时一脸狂喜，只听他立即对拉基道：“你别对东尽用天赋了，就对那位用！谁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仇人，只要那位一出手，我们就赢定了！！！”
然而不管他喊得有多大声，此时无论是东尽还是雷鸣，都不曾理会他。
他们只是一个抬眼，一个垂眸，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
“你恨我。”
“你恨我啊……东尽。”
许是一秒，许是很久，上方的雷鸣才开口道。
他坐得太高，神殿的烛火照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就连那惯来低哑的嗓音，似乎都因为这晦暗氛围带上了几分喜怒难辨的叹息意味。
“真有意思。你怎么敢恨我？”当雷鸣第三次念出“恨”这个字眼时，他暗金色的眼眸里一片沉郁。
神殿外的雨再一次暴烈起来。
对雷鸣来说，恨也好爱也罢，都是同等的欲望同等的感情，他向来不会执拗地偏要分清。
但这一次他却无法再置身事外。
因为一千个午夜，一千次的生死纠缠，输的全都是他。他不明白，东尽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恨他？
主殿里东尽自始至终没有回答。
他恨雷鸣吗？当然。
以人类之身对抗神明，雷鸣输得坦然，他却赢得惨烈。
即便东尽心里清楚这一切和雷鸣无关，皆是他自己贪心地想要爬到进化链顶端所致，可迁怒这种情绪终不可避免。更别说雷鸣几次三番让他的副本横生波折，将他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所以他怎么能不恨雷鸣？
但他也不仅是厌恨雷鸣。
与其说他是恨这位神明，不如说他恨的是这令人作呕的命运本身。
东尽早已习惯忍耐。所以即便恨意汹涌到几欲淹没理智，他也只是在最初看了雷鸣一眼。
当雷鸣问完后，他甚至有闲心一飞刀割断了特瑞那聒噪不休的声带，另一刀刺穿了已经跑到主殿门口的拉基的脚踝。
拉基早已察觉到了殿内的古怪氛围，所以才趁机逃跑，然而东尽的这两刀彻底打破了他的妄想。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特瑞的提议。
随后死马当活马医的他一咬牙，真的撤销了对东尽的天赋使用，不管不顾地用在了神像处的雷鸣身上。
第056章 最珍贵的礼物（十）
这人疯了吗？
但凡有点脑子, 拉基就应该明白神魔不可能直接对试炼者出手。
即便这家伙此刻选择将希望寄托在雷鸣解决他上，意味着这段时间里自己和雷鸣针锋相对的戏码演得十分成功，东尽依旧感到烦躁至极。
这一瞬间, 不仅是拉基在悄悄往门口挪，甚至理智回复的东尽都隐晦地退后两步，并在拉满警惕的同时起了战略性撤退的打算。
因为东尽清楚，他和雷鸣既是逢场作戏，又远不止是逢场作戏。
他们哪里是上个副本结下的死仇？他们之间横着的是一千个午夜下的一千场仇恨。
连身为胜者的他都免不了对败者心生怨怼, 那么输得几乎一无所有的雷鸣呢？这一刻东尽当真无法猜透，对方那掩在狂风暴雨下的杀意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 这样的疯子若是完全失了理智，绝不会理会什么既定规则。
“退什么？怕了？”东尽退得并不明显，然而还是被视线从未离开过他的雷鸣给发现了，随后这位神明的低嗤声就在一片死寂的神殿里回响起来。
这态度……东尽抬眼注视着雷鸣和往日毫无区别的模样, 一时间竟看不出这人有半点被拉基天赋影响的迹象。是雷鸣太强, 所以免疫了吗？
可上个副本里，对雷鸣使用能力的试炼者虽然被反噬得吐血昏迷，却还是伤到了他。
可恶。这种天赋特殊的试炼者真的太过麻烦。
除却使用能力的本人, 谁也摸不准能力到底生效到何种地步。
而他现在还不能下手解决拉基, 一是因为这人他还有用，二是因为他不确定拉基死后，这人的能力是会就此失效还是就此失控。
“我的天赋明明起效了……”现在疑惑的何止东尽？就连使用能力的拉基都一脸错愕。
他确信自己的天赋生效了，而且为了活命，他还竭尽全力地用出了它的最高效果。
但为什么雷鸣看起来毫无反应？
拉基回想着自己使用能力时感知到的那些情绪。
这位神明的情绪与常人截然不同。
别人或爱或恨、或愤怒或喜悦, 情绪的交界线都十分明显。
然而这一位的内心却自始至终混沌一片。
在这片混沌里, 拉基压根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因为喜怒哀乐这四个字似乎对雷鸣来说全都不值一提。
所有的情感统统扭曲在一起后, 他唯一能分辨出的竟然只有最外层那无处不在的孤独。
仅仅只是旁观，拉基都被那份刻骨的孤独感搞得几近窒息。
出于对最高宇宙神魔的敬畏，他不敢放大这个。
所以他只能两眼一抹黑地从混沌内里选出最浓重的一笔——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最浓重一说，因为撇开孤独后，拉基发现这位神明的所有情感都源自于同一个人，也都朝向着同一个人。
这时候拉基已经不想去考虑为什么雷鸣的情绪如此热烈如此疯狂，他也不想去思考那到底是不是短时间内能累积的情感，他只祈祷雷鸣心里的恨能比爱更胜一筹。
可拉基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位黑夜与戏剧之神无动于衷至此。
难道他的能力真的对神魔无用吗？
“东尽，问你话呢。”雷鸣就像是殿内完全没有拉基这个人一样。即便这个试炼者插了句嘴，他却依然罔若未闻，只是如最初一般看着东尽——只看着东尽。
虽然雷鸣表现得很正常，但东尽心底的颤栗感却不减反增。
要问为什么，因为外面的雨。东尽两辈子都不曾见过这种汹涌到几欲让天幕坠落的雨。
先前他曾玩笑般地想到雷鸣有本事就淹没整个沙漠，但如果外面一直是这样的雨势，化沙成海绝非痴人说梦。
或许是还被拉基天赋的余韵给影响着，在窗外一声胜过一声的惊雷下，东尽没有像以往般巧舌如簧地带过此事，他仅仅是平静地陈述道：“神明是无法杀死试炼者的。”
雷鸣闻言笑道：“你这不是很清楚么？所以为什么退？”
为什么退你心里没数吗？
此刻夜幕里的雷光接连闪烁着，照得神殿里忽明忽暗。
于这诡谲氛围中，东尽静静看着雷鸣那愈发晦涩的金眸，选择不再回答。
因为眼前这个人就像是一触即发的火药，谁也不知道那道引线何时被点燃。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哪怕再吐出一个音节，那划破夜幕的雷霆就会切切实实地劈到他的脚下。
“别这么如临大敌。他的能力对我没用，我也没打算在这里杀你。”
瞥见东尽这每个细胞都散发着戒备的样子，上方的雷鸣却突然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的身形便从神像上骤然消失，再出现时他已俯身按住了东尽的肩膀，并以额头抵着额头的亲密姿态说着恐吓般的低语：
“打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对你的死亡，我会报以最盛大的谢幕。”
如此近的距离，东尽甚至听到了后者与外面雷声近乎一致的轰鸣心跳。
而这句话落下后，这位黑夜与戏剧之神就这么再度消失在了这座神殿里。
并且这一次，他没再出现。
见状，东尽垂眸瞥了眼肩膀处残留的余温，并没有将雷鸣的死亡宣告放在心上。
当初和这家伙合作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在神选终末和其厮杀的准备。所以雷鸣刚才那在旁人听来恐怖至极的话语，他早有准备并习以为常。
只是雷鸣真的走了吗？
似乎隐隐感觉到注视的东尽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人。
以雷鸣的实力，他若不想让人发现，谁也找不到他，于是东尽也懒得再找下去。
收回被雷鸣引去的注意力后，东尽转身看向了半坐在地上的拉基，尔后举着飞刀漫不经心道：“隐藏BOSS消失了，现在该处理一下我们之间的事了……”
雷鸣确实没走。
在东尽和拉基交谈时，这位隐去身形斜坐在窗沿的神明一边任由暴雨浸湿神袍，一边在这不远也不近的距离里、沉默地凝视着东尽。
他没说谎。拉基的天赋真的对他没用。
但这天赋对他失效的原因并非是他抗性高，而是因为它自始至终就没办法生效。
——本就时时刻刻钉在极限边缘的情绪，又该怎么再放大？又能怎么再放大？
他是黑夜与戏剧之神。
遇到东尽之前，宇宙星辰，嬉笑怒骂，于雷鸣而言都只是戏剧中的一幕。
既然只是一场戏，无论开场是热闹是落寞，无论结局是悲是喜，看过便看过了，谁又会愚蠢地当真？
然而他偏偏遇到了东尽。
那个在一千个最深最沉的黑夜里，这个天灾一般的人类用一场场胜利缓缓燃尽他的理智，彻底引爆他的疯狂。
他狂妄地将他从夜色下幻梦中拽出，让他那裹挟着恨意的杀欲一寸寸地溢满了心脏。
可笑东尽还无知无觉地怕他失控。
他从里到外早已被他点燃，再无任何失控的余地。
“雷鸣啊……”窗外雷声又在响了。
震耳欲聋的雷声，一如他此刻震耳欲聋的心脏。
听着这狂乱的节奏，黑夜与戏剧之神嗤笑着在心底念出了自己的化名。
上个副本东尽曾故意调侃这个名字，让失忆的他献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之后东尽以为他会愤怒于这个玩笑，其实雷鸣根本半点都未曾生气。因为当初他在真名之外给自己取这么个化名，本就是因为“雷鸣般的掌声”这句话。
他在用这个来历荒诞的名字自顾自地表达着他的态度。
——世界是一场荒唐大戏。
——而他是等在戏剧终末，为其献上掌声的唯一看客。
在无尽的黑夜里，他就这么顶着这样的名字，寂静等待着一场永生难忘的戏码，让他于落幕时分亲手献上这雷鸣般的掌声。
现在这场戏的领衔主演终于出现了。
甚至这位主演夺目到这场戏才刚刚开篇，就已经让他无法遗忘。
想到这里，雷鸣扯出了一个讽刺的笑。然后他缓缓抬手，无声地拍了两下。
可惜，同在殿内的东尽未曾听闻这悄无声息的掌声。
他仍在处理着拉基的事：“说说吧，是谁提议要来追击我的？说得好了留你一条命。”
拉基原本还沉浸在东尽和雷鸣的诡异氛围里。
在他看来，刚才那一幕哪里像是在飚杀气放狠话？那怎么看都像是在搞什么特别的情趣。
而东尽此刻的话却打断了他的吐槽。
他闻言顿时诧异地看向了这位无人不知的首席MVP。
虽然碍于立场问题，他想过要弄死对方。但从东尽前两场的表现来看，这人的信誉度无疑极高。甚至第二场副本因为他的提前通关，还间接救了不少其他宇宙的试炼者。
所以东尽这话一出他立即动了心思。
“你和迪泰尔、欧兹他们不是一个宇宙的，你们宇宙的MVP也不在这场副本里，你又何必为他们两个冲锋陷阵？”
“我很肯定，最后拿下FMVP的一定是我，所以之后复活这种美梦你就趁早别做了。仔细考虑一下吧，说还是不说？”
在东尽极为熟练的威逼利诱之下，拉基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地交代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是欧兹提议的。一开始他想和迪泰尔联手堵你，但迪泰尔没答应，他就放弃了。”
“这时候跟在迪泰尔边上的特瑞听说了这事，主动表示他有办法追踪到你。于是他们两个就无可无不可地让一堆人给特瑞和我上了加护。”
拉基说得干脆，但东尽第一时间发现了这里面的遗漏之处：“那么你是怎么加进去的？”
既然这是迪泰尔和欧兹那两个宇宙之间的事，拉基作为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是怎么横插一脚挤进队伍、甚至深受信赖的？
“……是瓦勒去找坐骑的时候偶遇了那两个MVP。他恰好听到他们在聊这个事，就和欧兹提了句我的天赋，然后欧兹亲自找上门来说服了我。”
谁是瓦勒？
东尽在冒出这个疑惑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了由凯伪装而成的试炼者的脸。
之后拉基肯定了他的猜测。
确认瓦勒就是凯以后，东尽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他特意留拉基到现在，就是因为这家伙曾出现在凯的身边，他怀疑今天的事有凯的手笔。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东尽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巧合。
举世皆知凯想要的神选者是他。如今他突然搞这么一出给他增添麻烦，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想借着欧兹的手让拉基前来试探。
并且凯要试探的大概率不是他。
他真正想试探的，很可能是位于西侧神殿里的雷鸣。
凯是如何笃定雷鸣一定会在神殿里现身的？
这位狂欢之神又发现了什么？在怀疑什么？
怀疑他和雷鸣之间的关系吗？
第057章 最珍贵的礼物（十一）
“和我做个约定吧。”
现在线索太少, 无法确定自己哪里露了破绽的东尽只能暂时将凯的事放在一边，专心解决起了眼前的麻烦。于是他对拉基开口道：
“我要你向我立誓——在我需要的时候，让你的能力按要求作用到我身上。作为交换, 今天我放你走。”
他先前没攻击拉基的致命部位，而将这人的命留到现在，就是为了达成如今这个约定。
“……这和给你卖命有什么区别？”
此刻拉基骤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真有可能活下来，但东尽提出的条件又让他进退两难。
如果他真的答应了这件事，等他结束副本回到自己宇宙后, 他很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因为没有谁会冒着在未来时刻被他捅刀子的风险留下他。
东尽听到这回答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所以他顺势说出了原本的打算：“别这么紧张。我只会在这个副本里要求你对我使用天赋, 并且这个要求也仅限一次。怎么样，听起来是场很划算的交易吧？”
有诚意至此，好不容易窥见一线生机的拉基当然不可能再拒绝：“行！你说吧，你要我发个什么样的誓, 我一定照做。”
东尽闻言并未立即回答, 而是撩起眼皮看着夜空道：“宇宙意志，出来干活了。”
他联系不上最高宇宙的宇宙意志，可自己宇宙的宇宙意志却是一叫一个准。虽然本宇宙的宇宙意志无法干涉副本太多, 但临时当个立誓的见证者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拉基不是雷鸣, 没点保证他无法放心。
如今有了宇宙意志“等价交换”能力的约束，他也不怕这家伙敢食言。
在拉基立誓时顺带着让其承诺“绝不将今夜之事的细节透露出去”后，东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主殿。
他第一次踏出这位黑夜与戏剧之神的主殿时，永夜来临，雷雨轰鸣。
而这一次当他踏出殿门, 正值沙漠日出, 霎时间则是白昼再起，云销雨霁。
“……首席MVP就这么离谱, 连天气都得给他面子吗？”撑着殿门爬起来的拉基见到这一幕后，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现在的东尽像极了神话背景里即将谱写史诗的英雄式主角，衬得他就像是某个在主角路上充当绊脚石的作死配角。
其实东尽刚从沙漠出发时天气恶劣拉基可以理解，那是雷鸣在愤怒。也正是因为对方这明目张胆地厌恶，拉基之前才敢试图借刀杀人。
但现在这雨过天晴是怎么回事？是雷鸣离去自动放晴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雷鸣早就走了，真要放晴也该是那时候吧？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想到刚才从雷鸣那感受到的、爱恨纠葛在一起的混沌情绪……
拉基脑子里猛地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假设对雷鸣来说爱恨无所谓分别，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多恨就有多爱？
这一刻，劫后余生的拉基忽然又开始冷汗直冒了。
这样的猜测既荒唐又骇人听闻，他甚至都不敢诉诸于口。
而另一边早早离去的东尽已经走到了翼龙边上。
登上龙背低飞急掠而出的那一刹那，他却突然瞥见了站在殿外的一个人影。
那人本来隐在沙堆的阴影中，他没那么容易发现，奈何对方刻意现身。
凯……
随着翼龙的急速升空，认出来人的东尽在与其擦肩而过的瞬间，垂眼与之对视了一秒。
凯在这时候出现在了雷鸣的神殿外，那么刚才殿内的一切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这是试探结束，来此论证结果了？
呼啸而过的狂风搅乱了东尽的思绪，却没有吹乱凯走向神殿的脚步。
“出来。”走到雷鸣神殿入口处站定后，凯直接对一瘸一拐好不容易挪到门口的拉基道。
“……瓦勒？”拉基闻言惊喜地看了过去。刚才他还在担心自己伤成这样要怎么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宇宙的朋友。
等等。原本正想加速挪出门的拉基骤然脚步一顿。
瓦勒又没有追踪天赋，他是怎么时机正巧地过来的？还有这自然而然的命令式语调……
在拉基意识到不对开始犹豫时，于入口定住再也不前进分毫的凯平静道：“我脾气有点糟糕，没耐心说第二遍。”
明明是带着自谦意味的陈述句，但是站他对面的拉基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种掩不住的居高临下感，或者说这位根本就没想过要掩饰。
这绝对不是瓦勒！一瞬间，拉基满心骇然。
对啊，瓦勒不是在上个副本里死了吗？而且他朋友的真名也不叫瓦勒啊！
他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还如此熟稔地喊出他听都没听过的假名？！
所以他眼前这位到底是……拉基一边识相地跨过神殿门槛，一边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顶着朋友相貌的来人。
拉基自己就是个玩弄情绪的大师，这还是他第一次连思维都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先前他怎么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凯，叫我凯。从现在起，你要将瓦勒这个名字彻底忘记。”凯没再和拉基玩什么伪装游戏，东尽不在这里，他提不起兴致。所以他无所谓地报出了自己真正的化名。
凯？狂欢之神凯？！
都已经三个副本了，参加试炼的七个宇宙通过各种办法，对最高宇宙的神魔早已不再是一无所知的状态。而凯和雷鸣这两个立在宇宙顶端的名字，更是最先被他们记在了心里。
如今他前脚刚送走雷鸣，这位狂欢之神紧跟着又出现了。
这真的是他这个配角该有的待遇吗？
这一刻，拉基简直有点欲哭无泪。
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您找我是……？”
“将刚才发生的事和我重复一遍。”
听到凯的话后，又想到雷鸣在东尽面前突然现身的场面，拉基飞速地想通了什么。
毕竟和凯狂欢之神的大名一同传播各个宇宙的，还有他对东尽的另眼相看。
除了东尽，谁还能让这位屈尊而来？
所以之前欧兹亲自上门找他，给他和特瑞加防护，让他们冒死去杀东尽，打一开始就只是这位神明为了验证对雷鸣和东尽关系的猜想、随手而设的一场局么？
真是傲慢。傲慢到他现在都不敢抬头被凯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即便心中愤恨，拉基声音里却满是为难道：“……东尽已经让我发誓，不对外透露今天之事的任何细节。”
凯闻言原本欣赏着日出的目光微微顿了下。
下一秒，他便垂眼扫向了匍匐在地看不见脸的拉基。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听到凯漫不经心却一针见血的问话，即便拉基有心想瞒也瞒不住了，于是他只能如实回道：“东尽当时说的是：‘今天神殿里的事，你不得以任何方式透露给任何生物’。”
“‘任何生物’？”凯似笑非笑地重复这四个字。
其他宇宙的试炼者种族各异，凯当然可以认为东尽这是在防着他们。然而大概是那在醉生梦死的狂欢下练就的本能，他直觉东尽话里的生物指的就是他。
东尽……想到自己一眼就看中的神选对象，凯忽然笑了笑。
——他是否早已认出了他？
回答完凯的问题后，拉基趁机悄悄瞥了眼这位神明。见其并未露出被触怒到的神色，反而还带着点隐晦的愉悦后，他不禁松了口气。
他真不想一天对两位神明使用天赋了！那不是在求生，而是彻彻底底的作死啊！
然而还没等拉基缓过神，头顶的神明却再度命令道：“对我用你的天赋。”
凯早就到沙漠边缘了，但今天神殿里发生具体细节他一概不知——因为雷鸣在那里。
这位黑夜与戏剧之神虽然未曾隐藏行踪，但在永夜之中，雷鸣却自始至终将神殿笼得严严实实，简直就像是恶龙在筑巢守护财宝。
所以凯没有试图踏进神殿。
他现在顶着试炼者的身份，发挥不了多少力量。只要他敢去雷鸣那个疯子就敢一道雷劈下，他不想自取其辱。
不过看不见听不到，不代表他猜不了。
从东尽提出保密时的用词，拉基脚上的伤势，以及被他命令使用天赋时的那份惊愕，不难推出这个试炼者夜半时分一定用过他那个放大情绪的能力。
并且很可能对东尽和雷鸣都用了。
至于使用的结果，看样子是既理想又不理想，否则这人也不会还活着。
念此，凯又看了拉基一眼。
他连相似的愉悦都不想品尝第二遍，更别说将催促这种无聊的事重复两次。
察觉到凯看似平淡却毫无感情的眼神，拉基顿时不用再催，直接最高限度地用出了自己的天赋。
和雷鸣的满心混沌不同，这次他异常清晰地区分出了凯的情感。
因为凯心底除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愉悦，根本就是一片空洞，由不得他挑挑拣拣。
只见他刚刚放大了凯的愉悦，这位狂欢之神再次低笑了起来：“一个坏消息——你的天赋对我有用。所以为什么？”
凯确定，不谈外力生死相搏之下，雷鸣和他大概是六四开的程度。
这意味着前者绝对没有强到让拉基天赋失效的地步。
所以为什么刚才神殿里毫无动静？
一位神明的暴怒，绝不可能安静至此。
“有用？可刚才……”拉基反射性地接了一句话，但没说几个字他就开始了吐血。因为这也属于侧面透露今夜信息，但凡他再说一个字，便会被誓言反噬到当场暴毙。
“嗯？谢谢你。”见到这一幕，凯明白拉基确实对雷鸣用了能力，只是不知为何看起来没什么效果而已。
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还处在愉悦状态的凯放过了就剩一口气的拉基，然后转身朝着沙堆后的坐骑走去。
同样朝着东尽前往的南方飞去后，拉基能力的影响逐渐消散，凯喜怒难辨地开始了沉思。
自第一个副本结束后，他就在怀疑雷鸣和东尽的关系。
他因东尽心神动荡，不可避免地落下了白昼雨。
但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在白昼雨之前，这个副本已经有了一场不在预料内的黑夜雨。
虽然荒谬，当时还留有一些白昼神格碎片的凯下意识地怀疑是雷鸣搞出来的。
而第二个副本雷鸣亲自下场，眼熟的暴雨接连而至更是让他疑虑更深。
当时因为雷鸣举报他，高维宇宙里盛传他和雷鸣关系恶劣，这当然是事实。但雷鸣那家伙看似桀骜不驯，实际上却属于隐在黑暗里一击毙命的类型，一如这家伙当初抢他的戏剧神格那般。
这种疯子，怎么会因为厌恶大张旗鼓地和他搞对立？又怎么会因为厌恶就去找他看中的神选泄愤？
第一场副本里的黑夜雨，第二场副本的亲身入场，第三场副本的突然神降……
一次胜过一次的怀疑让凯找上欧兹，借欧兹说动拉基前去试探。之后雷鸣果然再次现身，拉基的天赋得以用在其身上。
在得知雷鸣于神殿里的异常情绪后，凯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上次诸天神魔说雷鸣情绪不对是什么时候？
——是神选开启的一个月前。
那段时间不少人向他抱怨雷鸣在肆无忌惮地发疯，再这样下去迟早入魔大开杀戒。
当时还未遇到东尽的凯懒得理会这种疯子，所以不曾在意。现在想来，雷鸣欠宇宙意志一大笔能量也是在那个时间点被传出的。
等这场副本结束后，他或许应该去查一查这些事是否有所关联。
到了这地步，只缺一点关键线索，凯就能彻底串联全部。
他是偏爱东尽，偏爱到愿意为他违背底线连续三次降临。可不代表他乐意被耍。
倘若雷鸣和东尽早已相识，却瞒天过海地演着不和的戏码……
念此，高空中的凯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一定会先解决碍眼的雷鸣，并让那个胆敢耍他的人类彻底陷入狂欢的深渊之中。
第058章 最珍贵的礼物（十二）
飞往南面黄金湖的那三天里, 东尽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名震大陆。
因为取得金色橄榄枝前后那过于戏剧性的天气变化，他被神明考验的传说被魔改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后，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世人公认的事实。
就离谱！
有那一瞬间, 东尽真的很想给这片大陆上的人做一下反诈宣传。
不过名气都已经投怀送抱了，他干脆物尽其用了起来。
于是赶路之时，他不再借宿神殿，而是在神殿和酒馆混居。
通过他这些天在神殿和酒馆中大开“真实之眼”的做派，以及吟游诗人那早已传遍各地的大作, 如今不仅是各个祭司，连一众平民也彻底知晓了“白昼和真实之神”的名头。
当东尽终于抵达黄金湖那一片地界、随意进了个最热闹的酒馆时, 《自新大陆》的第一乐章恰巧在这片喧嚣之地悠悠响起。
尔后他就不知第多少遍听到了那曲为他而作的诗歌。
“他踏入众神殿堂的那一夜，”
“仁慈的神明，向人间垂怜一瞥。”
“月亮因他流连，狂欢为他奏乐, ”
“那名垂千古的戏剧, 至此开篇。”
“代行者为神明巡狩世间。”
“祂赐予他看穿一切的眼，”
“让他穿越三重考验，”
“为祂献上白昼与真实的冠冕……”
不得不承认, 那位最著名的吟游诗人是真能吹啊。
就在东尽以为后面还是他听惯了的歌词时, 却发现人家根据他的最新经历，还与时俱进了一番。
“怀抱着虔诚的祈愿，”
“他来到死亡沙漠边缘。”
“无尽的永夜里，”
“暴风雨下的雷电，”
“是突然而至的神怒, ”
“还是无法言说的眷恋？”
诗人唱响至“暴风雨”的瞬间, 第一乐章的旋律恰好到了定音鼓再响的阶段，乍一听一如雷霆轰鸣一般。而后旋律再次放缓, 诗人的声音也随之柔和起来。
“放晴的白昼，”
“见证了他无可媲美的光辉之颜，”
“他脚踩胜利的奇迹，”
“于虹光中再一次渐行渐远……”
仅仅只是第一乐章，东尽就坐着听了近五分钟，听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诗歌里一身神秘、举世无双的英雄到底是谁？
可周围人却觉得这唱得十分写实，1/4曲刚刚唱完，他们就纷纷鼓起掌来。
这时候酒馆中央传播诗歌的吟游诗人却停下了撩拨琴弦的动作，站起身来嗓音清澈地开口道：“听完那位代行者前几日的事迹，我才知道我曾经所写何等浅薄。”
“亲眼见证之前，凡人又怎能想象太阳的璀璨？”
“刚刚唱的这首诗歌是我修改后的新作，还处于未完成状态。我相信等那位独一无二的神之代行者度过所有考验后，全新的史诗便会谱写完毕。到那时我再来这里为诸位献上完整的一曲。”
话音刚落，四周的掌声瞬间更热烈了几分。
所以这位就是大祭司所说的全大陆最著名的吟游诗人？
念此，东尽掩在兜帽的眼不经意抬了一下，在对方身上扫视了一瞬。
——很好，是个普通人。
之前离开雷鸣神殿时他见到了凯，难免有点疑心病发作，怕对方一时兴起又换张脸来找他的麻烦。还好这个吟游诗人除了歌词肉麻了点外，其他都很正常。
至于对方要改诗歌，改就改呗。
经过前两个副本，东尽已经脸皮厚到当面听完所有溢美之词都不会尴尬了。
只是这位诗人虽然唱得一流，但这词作水平是怎么混上大陆第一的位置的？
疑惑之下，东尽又一次看向了吟游诗人。
等他看见对方一唱完就和周围人打听黄金湖的可能方位，然后轻轻松松地拎着华贵而沉重七弦琴往那里一路狂奔时，隐约间他好像猜到了对方当初的成名之路。
——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是靠着写词出名，而是靠着那敢在最前沿疯狂作死的勇气。
这人上一秒刚说完要亲眼见证，下一秒就半点都不掺假地践行了起来。
可惜他好像跑反了。
随后东尽没听四周酒客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而是开着“真实之眼”看向了诗人跑过的地面。只见此时地表显示道：
［普通的地面：金砂含量0.01%。］
随意看了一眼后，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看了第二眼。
［比较普通的地面：金砂含量0.1%。］
一边看着，东尽还不忘继续玩他那个抛硬币的把戏：“嗯？看来这个方向也不是我的幸运路线。让我们换个方向再抛一次……”
随着东尽的一再注视，他终于初步确定要先往南方再走上一段时间。
因为南方土地的描述是这样的：
［不太普通的地面：金砂含量1%，顺着这里一直走下去可能会让你一夜暴富哦。］
据说黄金湖是财富之神赐下的秘宝，隐藏在一众金矿的正中央。而被湖水洗涤过的一切物品，都会在其表面附上一层最高纯度的黄金。
大陆南边金矿云集，山地遍布。对别人来说，想在这一堆堆矿山里确定黄金湖的具体方位，最有可能的方法反而是凭运气——当初黄金湖的传说之所以会流传于世，恰恰是因为某个幸运儿曾经撞大运地遇见了它。
东尽自认没那个运气，但他可以凭眼睛开挂。
毕竟黄金湖的效果摆在那儿，由此推测，它周围的地面一定金砂含量极高。
不仅是黄金湖，先前的金色橄榄树他其实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方式寻找。若非雷鸣莫名其妙地用奔雷晃得他差点眼瞎，他甚至能更快找到金色橄榄树所在。
日常抱怨完那位黑夜与戏剧之神后，东尽不停变换方位连走了一天一夜。随着硬币的一次次起起落落，他脚下的地面金砂含量逐渐高达90%。
但凡此刻东尽愿意弯腰拨开地表最上层那堆金光熠熠的沙土，他就会立即成为整个大陆最富有的人。甚至他都不必弯腰，泼天的财富也已近在眼前——因为此时此刻，黄金湖正与他一步之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名远扬对东尽来说有好处自然有坏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要进行三项挑战，稍微有点本事的仔细打探一番，就能弄清他想要的三样东西都是些什么。
当他追逐金色橄榄树时，便已有试炼者先一步找寻起了黄金湖所在。
而那人也确实找到了。
比他快上一筹找到这片湖泊的人，正是此时还来不及撤退的迪泰尔。
迪泰尔只比东尽早到一刻钟左右，他的天赋名为“蛛丝马迹”，能够使他发现许多或明显或不明显的细节。可即便靠着这天赋一层层抽丝剥茧、理清线索，迪泰尔也花了近八天时间才找到了黄金湖。
如今他刚灌满一壶水，一转头却看到了远处收敛气息注视着他的东尽。
这人不是去沙漠了吗？
他的天赋到底是什么？怎么找东西的动作这么快？！
半是惊讶半是警惕之下，迪泰尔终是问出了最上面的问题。
黄金湖固然很美。
无论是它纯粹而耀眼的色泽，还是它昂贵的象征意义，都足以让无数人为它献上赞美。
但湖水那为万物镀金的能力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柄双刃剑——因为此刻黄金湖周围除了一些黄金制的花花草草，再无半个大型掩体。以至于迪泰尔想躲都没地方躲。
估量了一下自己和东尽的实力强弱后，迪泰尔直接投降道：“我从来没打算和你为敌。”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立即就走，并且绝不将黄金湖的位置透露给任何人。”
迪泰尔原本还想着以湖水作为交易资源，和那些祭司们多换点奇珍异宝的。然而对他来说，一片黄金湖当然更好，一壶黄金湖水却也勉强够用。
之前他找湖水的路上，还遇到了两个与东尽同宇宙的试炼者。
那两个难缠的家伙是真会恶心人。黄金湖他们是半点不找，只是一路明晃晃地跟在他后面，简直恨不得将他们坐享其成的念头昭告天下。
迪泰尔昨天好不容易才耍手段将人甩开，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追上来。
如果那一男一女真的走狗屎运找到了这里，到时候三人汇合，他必成砧板上的鱼肉。
与其沦落那个境界，还不如见好就收。
想到这里，迪泰尔愈发放低姿态道：“您不应该将我当作对手，毕竟我只拿了一个MVP。”
对其他试炼者来说，能登上一次各宇宙大屏幕便已是无上荣耀。
可迪泰尔有自知之明。
以现在的趋势推测，只要少拿一个MVP，就已经代表着与最终的FMVP彻底无缘。和连霸榜单的那些怪物比，他早已是掉队的那个。
否则先前欧兹不会主动提出要和他合作——欧兹会这么做，明显是将他开除了对手籍。
想到欧兹施舍的态度，迪泰尔转头就将人卖了个干净：“虽然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遍——欧兹在副本第一夜让我帮他除去你，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不是我没有实力，只是我不会自不量力。”
迪泰尔说的每个字都很有诚意，一通示弱加转移矛盾玩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东尽本就在思考要不要斩草除根，听完这些话后，他心里的天平的确朝放走这人的那一边微微倾斜了一些。
迪泰尔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他确实没将迪泰尔放在要针对的首要名单上。
说他傲慢也好自大也罢，对于这种差之毫厘很可能就失之千里的神选，一旦落后一步，就意味着满盘皆输。
迪泰尔已经输了，而他姑且还站在顶点。
所以他绝不会退，也绝不能退。
但凡失去一次MVP，他的下场只会比迪泰尔惨上千万倍。
而为了能全力争夺这一次的首席MVP，他得尽量留着寿命以待《自新大陆》第四乐章的奏响——那才是他真正该搏命的时候。
如今迪泰尔选择对他示弱，无论出于何种缘由，这家伙的人气值都会因此猛跌。单凭这一点，迪泰尔本次的排名就不可能会在他之上。
也就是说，在竞争赛道不同的情况下，他们突然有了暂时握手言和的大前提。
念此，东尽突然挑起了一个笑。
他看着一派斯文正等着他回答的迪泰尔，然后便出人意料地开口邀请道：
“或许，你有兴趣和我来场短暂的合作？”
合作？迪泰尔一时间有些摸不透东尽的用意。
但是无所谓。
如果真要在两个连任MVP的试炼者里选个人合作，那么毫无疑问，他只会选东尽。
因为欧兹只是个怪物，而东尽则是怪物中的怪物。
作为一个识时务的人，他当然要选更强的那一个。
第059章 最珍贵的礼物（十三）
“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将黄金湖的位置公之于众。”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迪泰尔原本对东尽所谓的合作有很多设想：比如让他当个中转站, 帮大忙人东尽利用黄金湖的稀有性，和富豪们交换一些他想要的物品，或是做个诱饵引出欧兹之类的。
他有受制于人的觉悟, 以上这些他都接受良好。
但是公布黄金湖……迪泰尔不禁烦躁地在湖边来回踱步起来。
在旁人听来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简单到只需动动嘴说句话罢了。可迪泰尔好歹也拿过MVP，所以只一瞬他就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深意。
黄金湖若是私藏用，会是取之不尽的宝藏；但若是公之于众，却是摧枯拉朽的炸药。它会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毁掉所有黄金的价值, 甚至逐渐蔓延至现存的一切财富。
——因为拥有黄金最多的就是各个领主以及一众神殿人员。
就迪泰尔的了解，如果真出现黄金一文不值的情况, 那群人绝对会强制性地在民间继续流通它，直至他们将手上的贵金属都换成其他通用物为止。
到时候被掠夺财富的便成了下层平民。
然后就是矛盾加深，不满堆积。如果最后再有谁点燃那一小撮火星……
光是想想，迪泰尔都可以预见之后会乱到什么地步。
东尽上个副本是怎么崩盘的, 他曾熬夜分析了很久, 可谓是了熟于心。
据他推测，副本只有出现根源性变化，才会在个人集锦里推衍出结局的后续, 而这个副本的存在无疑依托于神明和人类之间的关系。
一旦人类觉醒, 崇拜破裂，副本也会随之崩盘。
此刻他若是选择帮忙，说不定能在本次副本结束后亲耳听到人类推翻神明的史诗。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条路。他可以表面答应暗地里阳奉阴违，然后和神殿联手用黄金篡取财富……到时候神殿彻底胜利, 又何尝不是根源性变化的一种？
他若真做到了这一点, 甚至有望拿下本次的首席MVP。
两条道路各有优劣，截然相反的念头顿时在他脑中天人交战。
东尽见状任由迪泰尔焦躁地沉思,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这点省事。
这位MVP的天赋他不清楚，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反正迪泰尔的能力必定和细节相关。
公布黄金湖这种事得循序渐进，从一开始的波澜不兴到后来的惊涛骇浪都需要一个合适的推手。考虑到这一点，没有谁比这人更适合把控这件事的一系列发展。
而以这位的性格来说，他应该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东尽？”
黄金湖周围原本只有东尽和迪泰尔两人。
然而就在他们各怀心思地博弈时，一个满含惊喜的清朗男声突然打断了这看似平静实则焦灼的氛围。
东尽闻言侧头看去，却看见了正开心地朝他挥手的谢尔。
——如果那真是谢尔的话。
瞥着谢尔头顶上普普通通却显眼至极的“凯”字，相隔甚远的东尽极轻微地啧了下舌。
这外貌、这语气、这表情，满分100他可以给凯打99。
缺的一分也不是因为凯的演技，而是因为谢尔一直与丽思组队，此时却独自一人出现。
“又是你？”意外于谢尔到来的不止东尽，还有内心挣扎了半天的迪泰尔，“还真被你们给跟到了，是那女人带队找来的吧？她人呢？”
迪泰尔真是烦死了东尽那个宇宙的试炼者。
到现在为止他就和三位打过交道，可即便只有三个，都让他的头发快被烦掉了一大半。
此刻的凯像是没听出迪泰尔话里对人数的试探，只听他完全以谢尔的语气傻乎乎地答道：“你说丽思？森林太大了，我们分头找的，她不在啊。”
东尽见状只想call一下雷鸣。
雷鸣你看看人家这演技！
让你演个素不相识，你硬生生演出了不死不休。
但凡你有半分这演技，哪还会有人怀疑你我的关系？
而另一头，被这么一打岔，迪泰尔刚刚萌生的较劲意思直接被浇了个干净。
算了吧，在东尽眼皮子底下搞手脚太难太难，他还不如就这么和人合作搭趟顺风车，借此混个更高的通关评价。
“你说的事我同意了。”叹了口气后，迪泰尔终是回道。
碍于心烦，这一刻他没有看向博弈胜利的东尽，而是揉了揉额头，打量起了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幸运儿谢尔。
咦？迪泰尔本来只是随意扫一眼罢了，然而当他扫过谢尔的衣服和鞋子后，他按在额头上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
谢尔一身划痕和泥土，确实很符合跟踪他这么多天的模样。可这衣服上划痕的位置和深浅怎么和一天前一模一样？连鞋子上的泥土也是！
难道他这一天里半点路都没走吗？
还有这人之前还一副万事都由丽思做主的态度，怎么会和其分开找寻他的踪迹？
要知道两个人还能牵制他，一个人过来完全就是送死。以丽思表现出来的护犊子程度，是绝不会放任谢尔独自作死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迪泰尔开始分析起了谢尔外露的所有细节，紧接着他就微不可见地僵住了身体。
恰巧微风越湖而来，直接吹干了他后背猛然浮现的大片冷汗，也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真TM离谱啊！这哪里是什么试炼者，这不就是那位伪装后的狂欢之神吗？！
先前凯为了找人试探东尽，曾顶着另一位试炼者的脸，暗示般地对他和欧兹表露过最高宇宙的神魔身份。
当时欧兹立即上钩，这才有了后来东尽神殿遇袭的事。
而利用天赋，第一时间将人和狂欢之神划上等号的迪泰尔则是有多远避多远。
反反复复看了那么多遍MVP合集，迪泰尔早就看出了凯对东尽那堪称一见钟情的执着程度。
那时候他就知道就算他再怎么当舔狗，也不可能让这傲慢到骨子里的神明对他另眼相看，更别说让其放弃东尽来神选他了。所以他为什么要去傻愣愣地去打白工？
很明显，凯试探东尽这件事，一开始就建立在他自信于东尽绝不会死在这里的基础上。除去东尽，所有人在凯眼中如蜉蝣如浮尘。欧兹却连这都看不明白。
这就是迪泰尔打死也不选欧兹合作的原因——那人太太太没眼色了，一看就是炮灰的命。
只是东尽到底有多对狂欢之神的胃口啊？这位神明接连追进副本、一再试探还不够，甚至愿意亲身上阵，不厌其烦地和他演起伪装戏码。
要迪泰尔说，迷恋到这种程度，与其说是在挑神选对象，更像是凯在给他自己挑对象。
迪泰尔胡思乱想之际，东尽下一秒的话却让他差点脚下不稳栽进湖里。
只听东尽对着伪装后的凯道：“之前你不是叫我尽哥的吗？几天不见生疏了？”
这句话刺激到的岂止是迪泰尔？被刺激得更狠的是此时位于东尽直播间的大批观众。
［让狂欢之神叫你哥？你怎么敢啊？！］
［我特意回想了一遍当初谢尔送羊皮纸时和东尽的对话。虽然他很尊敬东尽，但他叫的就是东尽的名字，而不是“尽哥”。所以这位首席MVP选手也有记岔的时候？］
［记岔个毛线，尽哥的记性好得很。我现在想的是，他到底是认出了凯，还是没认出来？不过如果真认出凯却故意说这种话……我只能说，论胆量还得看我尽哥！］
这一刻，表情分毫未变的凯也起了同样的怀疑。
——他认出来了？
不确定之下，凯最终还是以谢尔的语气道：“东尽你在说什么？我之前喊过你‘哥’？我怎么没印象……不管了，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听到这话，东尽真的很想顺势让这位喊一句试试，以出先前被人围堵的那口恶气。
想了想，他还是止住了自己的作死想法。尔后他将这位来意不明的狂欢之神暂且放在一旁，继续对着湖边的迪泰尔道：“那么来立誓吧。”
敢情我刚才挣扎半天都挣扎了个寂寞。
迪泰尔看着东尽轻而易举地呼唤出他们宇宙的宇宙意志，用它来见证约束他们之间的交易，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你们的宇宙意志这么随和的吗？竟然随叫随到？”
沉默了半响，迪泰尔实在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东尽那边的宇宙意志能力为“等价交换”，可这“等价交换”正常来说只能运用在试炼者和宇宙意志之间，而非试炼者与试炼者之间。
更何况这是在副本里！
宇宙意志如此频繁出场是不是有点破坏平衡？
东尽闻言只是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
迪泰尔很肯定，正常来说宇宙意志的能力运用范畴就是他所想的那样。
所以他觉得东尽、东尽所在的宇宙、以及他们宇宙的宇宙意志全都不正常。
这家伙到底有多受宇宙意志青睐，不仅让其摆出这副24小时专人服务的架势，还为了让他使用顺手特意开辟出前所未有的新功能？
此时被盖戳不正常的东尽正斟酌着迪泰尔接下来要说的词句。
他有预感，这场副本过后他这个誓言作弊器极有可能又要被封了，所以他得趁机多用用。
最后与东尽逐字逐句约定完交易内容，被约束得没有任何做手脚余地的迪泰尔已然毫无脾气。约定完的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
随便东尽和狂欢之神在玩什么新花样吧。
这两位恶人自有恶人磨，根本轮不到他来操心！
第060章 最珍贵的礼物（十四）
与迪泰尔达成交易的下一秒, 东尽打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
如他所料，此刻面板上已然刷新出了本次副本的首个进阶任务：
［进阶任务一：民众觉醒。］
看来最高宇宙的宇宙意志也与时俱进了啊。
要搁在上个副本，这种触动副本根源的做法是不可能被设置成进阶任务的。
想到这里, 东尽看了下自己对面那新出炉的合作者——从迪泰尔正凝视虚空的动作来看，他应该也同样触发了这个任务。
这样更好。
毕竟双方共赢的合作才更稳定。
迪泰尔和东尽待了没一刻钟，就已经起过无数次撤退的念头。
所以进阶任务一出现，他瞬间抓着它为借口道：“你们同一个宇宙的如此巧合地碰上，肯定有话要说, 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刚才答应的事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办。”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一副生怕后面那俩神仙过招再扯上他的模样。
迪泰尔离去后，偌大的黄金湖便只剩下了一人一神。
东尽倒是没像迪泰尔那般对凯避之不及，更没有丝毫恐惧的情绪。
对他来说，这位狂欢之神麻烦是麻烦了些, 但无论是以神格当橄榄枝还是暗中给他透信息开挂, 都足以称得上一句无可挑剔。
凯的伪装或许只拿到了99分，可作为工具人而言，他无疑是满分中的满分。
虽然不知道这人今天是来干嘛的, 但不用白不用, 顺带着他还能光明正大地试探凯的具体能力，以及这位在副本里究竟能肆无忌惮到什么程度。
所以这一刻，东尽不仅没戳穿凯的伪装，反而主动给他透露起了谢尔的天赋信息，让他能伪装得更加完美：“谢尔, 我记得之前你在羊皮纸上写的天赋是‘共享’, 这共享的范畴似乎还包括你自己的五感？”
凯闻言顶着谢尔的脸，非常自然地接茬道：“是啊！你现在要用我的天赋吗？要的话尽管和我说。”
看来狂欢之神的能力包括着操纵感官这一项。
也是。当生物陷入狂欢之时, 哪还残存什么理智？
到头来别说感官，恐怕连身体都会沦为这位狂欢之神的傀儡。
还好他是试炼者，还好这是在副本里，所以凯的能力无法直接对他使用。
否则凯哪里需要让人试探？只一个照面，凯大概就能亲耳听到他说出一切秘密了。
越了解凯越觉得这位棘手的东尽依旧是那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
提防当然要提防，但该用的时候他也从不手软：“帮我个忙吧。等会儿我看向你的时候，你能将你的五感短暂地和那个最著名的吟游诗人共享吗？”
吟游诗人不是试炼者。以凯的力量，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操纵那人的一切。
唯一的麻烦是，他这么做之后很可能会因为影响副本而在结束时被宇宙意志清算。
但凯的神格是狂欢。所以什么惩罚什么清算，都抵不过一句他乐意。
而现在，他不想拒绝东尽。
于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他。
东尽见凯允诺，没有立即让这位使用能力，而是先在黄金湖周围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在寻找造就黄金湖特殊力量的源头。
最终，在湖边转了半天的东尽停在了迪泰尔一开始所站的位置，然后从这个角度看向了湖中央。直至这时候，隐在一片璀璨金色中的辉光才悄然露出了一丝痕迹。
东尽顺势凝视着那道辉光，“真实之眼”顿时给出了相应信息。
［挥散在空中的奇异粉末：来自于黄金湖下方的某种矿物，随阳光照射会挥散在空气中，并折射出极轻微的光线。］
见状，东尽献祭了一天寿命再次看去。这一次他看到的信息更详细了几分：
［悄悄告诉你，那种矿物位于黄金湖水下半米处，它就是黄金湖出现的根源。一旦该矿物消失，黄金湖会在七天后失去点石成金的力量。］
［除这种矿物外，黄金湖水下的同一个地点，似乎还藏着另一个惊喜哦！］
显然，当时迪泰尔也发现了这道光线。只是迪泰尔还来不及探索，就被他给堵住了去路。
东尽对那位前MVP藏着一手的做派没什么想法。
他们本来就是弱肉强食造就的临时合作，所以他从来都没那么多的道德要求。
不过既然迪泰尔选择隐瞒，那他现在独自将源头带走也情有可原对吧？
反正此时已经是副本第八天黄昏。
七天后副本都快结束了，就算黄金湖能力突然消失也影响不了大局。
大致探索完毕并且估算完自己与矿物的距离后，东尽瞬间在指间变幻出了一道道薄板平铺在了湖面上。
在透明的薄板碰到湖面的一瞬间，它们立即通体泛金，就此和湖面融为一体。
不过薄板悬浮的时间很短。估计不出一分钟，它们就会彻底化作黄金沉入湖底。
也正是这时候，争分夺秒的东尽看向了一旁的凯。
而凯一直静静注视着他。
几欲坠落天际的夕阳肆意渲染着一切，在将凯伪装后的黑眸染上些许金色的同时，也若有若无地模糊了这位神明的表情，只隐约照出他饶有兴致挑起的唇角。
紧接着凯就笑着用狂欢神力代替天赋，彻底操纵了远处吟游诗人五感。
于是吟游诗人的视线骤然变化。
即便相隔数百里，他却得以看到了黄金湖，以及此刻位于黄金湖边上的东尽。
被变化的视野吓到的吟游诗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刚刚还在湖边驻足的东尽却忽然动了。
只见他看似轻慢，实则迅疾地朝着湖面一步步走去。
就在诗人暗自担心他被湖水淹没时，东尽非但没有一头栽进湖中，反而奇异而平稳地立在了湖面之上——他每走一步，身上那层朦胧的白晕就耀眼一分。
直至他翩然掠水而过，转瞬间抵达了黄金湖最中央，诗人才后知后觉地眨了下眼。
此时东尽身上的光晕已达最盛。
看着东尽平静的神色和那在光晕下愈发不似凡人的脸，诗人固有的浪漫细胞使他下意识地想到了大祭司曾对他透露过的一件事。
大祭司曾含含糊糊道，这位亘古未有的代行者极有可能是神明转世或是神明本身。
从今天这一幕来看，这种说法似乎并非不可能啊……
不等诗人喘口气缓过神来细细欣赏这一幕，站至湖中央的东尽却突然勾起了唇角。尔后他俯下身伸出手，竟直直地没入了湖水当中。
这可是黄金湖！他的手不要了吗？！
这一刻诗人已经在遥远的另一头大呼“住手”了。
然而下一秒，东尽就缓缓抽回了覆满黄金的手，并且在他抽回的一刹那，他手臂上覆盖的黄金竟全都如萤火般丝丝缕缕地消散在空中。
随后于萤火之间，他无悲无喜地打量着似是从湖里取出的两块矿石。
再然后，这位代行者便将那苍白手指凑到唇边，极轻地吹了个呼哨。
自此漆黑翼龙从天而降，载着他盘旋而起朝东方飞去。
同一时间，诗人变换的视野再度恢复了原样。
可纵使视野恢复原样，诗人的记忆却还停留在那黄金湖上的最后一幕。
许是今日残阳太浓，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自己是被夕阳下半金半红的湖水给晃晕了，还是被东尽那总是出人意料的举动给搞得头皮发麻。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因刚才的所见所闻陷入了一阵无与伦比的狂热心跳里。
此时此刻，铺天盖地的灵感简直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南面是财富之神的领地，黄金湖的来历一直与财富之神挂钩。而东尽先是横渡黄金湖，之后不仅没被湖水所伤，还顺利从黄金湖里取得宝藏……
这种种做派，分明是度过了财富之神的考验！
刚才的东尽每个举动都是传奇再现，他迈出的每个脚步都奏响了传说的诗篇。
不愧是神明的代行者。
不。那样的光晕，那样的力量，哪里是“代行者”一词就可以概括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就是白昼与真实之神本身？！
当诗人拿出羊皮纸开始疯狂地编写着第二乐章的新词时，装完逼的东尽正轻拍着翼龙脊背，让其将他送回黄金湖边上。
毕竟凯还在那里，他刚利用完人家，总得做点表面功夫与之道别。
刚才那一幕幕乍看挺玄乎，犹如神明显灵一般，实际上就是东尽借着“戏剧之手”搞出的一场魔术般的演出而已。
他能踩在湖面不掉下去，是因为幻化出的薄板还没沉底。
他能伸手入水不变作黄金，是因为伸手的刹那他先幻化了一层薄膜覆盖着手臂，并且在收回手的时候找准时机让薄膜消失。
湖水镀金需要一段时间，薄膜消失后湖水也就顺着重力统统滴落回去了。
至于前面的白光出自于白昼神格，后面的荧光则是他对雷鸣幻化的蝴蝶现学现卖的成果——他虽然搞不出蝴蝶这种活物，只搞点荧光来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说白了，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主打信息差的魔术表演而已。
东尽对自己的演出还算满意，想来身为观众的诗人应该也不会失望。
这么一来他应该会更努力给他扬名吧？
如果这位诗人想象力再丰富一点，能将他和神明划上等号就更好了。
就在东尽走神复盘着刚才的表演时，“进阶任务二”随之刷新了出来。
［进阶任务二：取代神明。］
瞥见任务的具体内容后，东尽微微挑了下眉。这任务突然出现，岂不是在间接告诉他，吟游诗人确实联想能力极强，如他所愿地将他朝神明方向想了吗？
很好，今天的表演圆满成功！
抱着愉悦的心情，抵达湖边的东尽从龙背一跃而下，直接降落在了凯的身边。
“这是谢礼。”
随着东尽落地的声势一同传到凯那里的，还有他随手抛来的一小块金属。
凯闻言目光终于从东尽身上移开，落到了刚刚被抛来的东西上——那是一枚骰子大小的金色矿物。
在凯注视着掌中之物时，东尽随口解说道：“它就是黄金湖的源头。”
“这玩意儿能让触碰到的东西变成黄金。虽然要一两分钟才生效，但你最好别握太久。”
对此，凯的回答是：“……我也没帮你什么，它太贵重了，你还是收回去吧！”
说实话，东尽觉得听凯用谢尔的神态语气讲话还挺有意思的。因为一旦这人选择揭下这副皮囊，那么装傻的就得是他自己了。
话虽如此，东尽也不敢赌凯什么时候会回过神，意识到他的伪装早已暴露的事。
所以东尽速战速决道：“湖底有两块矿石，一块能点石成金，一块能点石成银，但都是S级稀有度。相较金色，我还是更喜欢银色一点，所以这块你大可收下。”
“黄金湖的事已经结束，我赶时间就先走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忙，我们有缘再见。”
当然，最好还是别见了。
你就等着这场副本结束被宇宙意志罚上加罚吧。
这块矿石不仅是我的谢礼，更是我提前送上的赔礼。
迅速道别完后，东尽二话不说地乘龙离去。
留在原地的凯看着他逐渐飞远的背影，脸上伪装出来的开朗也一点点褪去，最终恢复成了狂欢之神那喜怒难测的模样。
被东尽告诫不能久握的矿石并未被这位收在口袋里，而是自始至终握在其掌心。
“点石成金……”凯注视着掌间握得再久也无法伤他分毫的金色矿石，恢复成金色的眼眸里划过了一抹沉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露出了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试炼者在得到珍稀材料后，他们的游戏面板会自动显示珍稀度。但他在接过金色矿石时却没做出任何看向游戏面板的举动——以谢尔的好奇心，他本该是要看的。
然而东尽对此却毫无异议。
以东尽的敏锐程度，他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觉？
由此继续向前思考，东尽为什么会如此快地接受他的出现？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谢尔的能力是共享。
东尽能想到让他和吟游诗人共享五感，就绝不会想不到让他和丽思共享感官、从而指引丽思前来黄金湖。到时候只要丽思一出现，他伪装成谢尔的事就会立即暴露。
可东尽不止没这么做，甚至从来没问过他丽思的行踪。
想到最后，凯突然靠着黄金湖边的岩石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低笑，到最后的愉悦大笑。
——他认出他了啊。
——他早就认出了他。
其实早在东尽让他叫“尽哥”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没办法。谁让东尽太合他的审美，以至于他也有了色令智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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