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正值寒冬腊月,永和宫里,德妃眼含冷意,泰芬珠坐在她身边,疑惑道:“额娘,您?”连九格格都被德妃打发走了。

    德妃深吸一口气,表情缓了缓:“我让九儿找你进宫一趟,是我有些事要问你,当着完颜氏的面儿不好说。”

    泰芬珠低声道:“您想说外面的事情?”

    德妃点头:“我知道我不该多嘴,可是我真的害怕。我听说十四和鄂伦岱约着吃过几次饭,前段时间阿灵阿的长子成亲,他府上送的贺礼也贵重,然后完颜氏还早早地去帮忙了是吧?”

    泰芬珠抿唇:“额娘说得确实都是真的,但是鄂伦岱是表舅,阿灵阿是姨夫,十四弟还是经常来家里看晨晨,四爷也只能叮嘱十四弟不要和他们一起谈论毓庆宫。”

    德妃眯了眯眼:“我那个妹妹早就彻底是钮祜禄家的人了,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泰芬珠安静地看德妃思索,胤禩被马齐等人联手推举太子失败,他的政治前途也不太乐观了,就像明珠挑中胤禩一样,如今的揆叙等人也在骑驴找马。

    不可否认,胤禩的性子让很多官员喜欢,但是忠心不是能轻易得来的,认真翻看一下揆叙、阿灵阿、王鸿绪的档案,就能知道胤禩在与他仨结交时,人家就已经平步青云了。

    更不要说在胤禛入朝观政时就已经是户部尚书的马齐,清楚了这些,大约就能明白是人家选择了胤禩,他们为了家族亲近胤禩,当然也可以因为局势而另择明主。

    康熙在整理朝堂,揆叙等人也在重新布局,掰着指头算下来,其实他们只有胤禵一个选择,胤祉不可能搭理他们,胤祺已经彻底不去衙门了,胤俄从不被康熙考虑,胤祹很会躲而且他的额娘身份有些低,胤禵进入他们的视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换而言之就是有必然性。

    德妃嘴唇动了动:“完颜氏是不是很动心?”

    泰芬珠斟酌言辞:“十四弟妹的态度一如既往,但她的娘家人和钮祜禄家的一些人关系确实不错。”

    德妃咬唇:“胤禵呢?他真的没有异样?”

    泰芬珠迟疑道:“十四弟仍旧正常与四爷来往。”

    德妃扯了扯唇:“我知道了,我那个妹妹妹夫都是不怀好意,老八被皇上那么斥责,难道不是阿灵阿他们的错吗?他们竟然还敢攀扯十四!我在宫里熬了十来年把娘家抬了旗,难道是为了成全阿灵阿的野心吗?既然她不把我当姐姐,那这亲戚索性就不要做了。”

    泰芬珠轻声安抚:“四爷只想您舒心,您别与他们置气。”

    德妃喝了口茶润嗓子:“你不用管了,皇上重视礼仪,胤禛和胤禵对上阿灵阿这个长辈不占上风,我们姐妹吵一架就好。你去偏殿找九儿,我歪一会儿,你们直接出宫吧,你怀孕时日还浅,记得格外小心些。”

    泰芬珠行礼离开,德妃满脸不爽地靠在软枕上,她再偏向自家人,也清楚阿灵阿和妹妹的婚事是皇上想要打压钮祜禄家,温僖贵妃倒是平和,可因为这个也不痛快了好久,哪怕阿灵阿不是她同母弟。

    阿灵阿早不亲近胤禵,非要挑这个时候,德妃当初不明白八阿哥为什么得人追捧,这会儿同样不可能觉得胤禵招人喜欢正常,区别就是她现在隐隐明白其中关节了。

    如果拿后宫的事来举例,那就是她比起温僖贵妃更喜欢如今的佟佳贵妃,无他,佟佳氏在太多的事情上要顾及她这个德妃的心情,特别是佟国维被斥责、胤禛封了亲王后,德妃和佟佳氏相处,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佟佳氏是个贵妃了,所以阿灵阿当然更喜欢胤禵这个只是贝子的外甥。

    德妃冷笑,别指望摆什么姨夫的款儿,她这个当姐姐的非要收拾下妹妹不可,老八乐意被阿灵阿一介臣子压一头,胤禵不能也心甘情愿。

    泰芬珠和九格格回了府里,九格格眨眨眼:“我四哥为什么不管管十四弟?”

    泰芬珠沉吟道:“十四弟确实只是和他们多来往一些,这个不好说啊。”

    胤禵之前与胤禩等人没往来,身在局中和旁观风云变幻是不一样的,在胤禵的眼里,胤禩从被众人举荐太子到削为贝子再到复封贝勒,包括没能和前面的阿哥们一起进封,都是在短短的半年里发生的跌宕起伏,胤禵甚至感慨胤禩的自不量力。

    如今他对阿灵阿的亲近,只能算是对外面世界的探索,胤禵是有主见的,胤禛不会因为这个而与胤禵发生激烈争执,既没有用又伤感情。何况康熙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九格格不想再说这个,转移话题:“上次汗阿玛发火,咱们这些人都去看了二格格和四格格,二格格好像能听进去些,四格格却是病了。”

    泰芬珠叹了口气:“二格格性子要强些,四格格觉得娘家和婆家都靠不住。”

    九格格胸口憋闷:“我看是二格格对弘昱的执念要更强,她现在就盼着弘昱能出来,弘昱今年不也十五了吗?可我估摸汗阿玛还是一顶花轿把弘昱的福晋送进去,二格格这个想头维持不了多久。”

    九格格顿了顿,咬唇:“四嫂,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们都了无生趣,因为打从小时候起,她们就被教导要靠阿玛和弘昱而活,只要靠了他们,出嫁之后也可以在夫家高高在上,将来的儿女也都有她们阿玛和弘昱拉扯,这些教导日复一日,我们的几句劝导根本抵不过她们根深蒂固的想法。我在宫里也是被嬷嬷围着,嬷嬷说话很喜欢踩人的,不仅要说靠父兄能尊贵度日,还要说些娘家不得力时的做小伏低,她们就是靠这个来捧我。”

    泰芬珠抿唇:“你说得都对,可是嬷嬷的这种说法不就暗合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以没有人会来纠正她们的教导。”

    九格格呆了呆,良久,艰涩道:“我难道自己挣不来荣耀吗?而且恪靖姐姐就过得很好啊!”

    泰芬珠点头:“六妹凭自己赢得了漠北的赞誉,只是京城没有这样的可能,这里官员太多了。”

    九格格难过地偏头看窗外,其实她也一直将四哥当成倚仗,并且不觉得这有问题,但这只是因为她运气好,四哥在朝堂上屹立不倒,她本身和大哥家的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九格格怔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泰芬珠清点库房单子,“四嫂,我看大格格最近开朗了许多。”

    泰芬珠感叹道:“对啊,宋格格教导有方,如今大家的心都乱,她能把大格格教得沉下心来就很不错。”

    九格格咬唇:“我打听到大哥的两个妾侍马上就要生,奶嬷嬷都送进去了,大哥这日子照样过得滋润,反倒是大嫂,之前怀着阿哥接连丧子,上个月生下的小阿哥,身子也很不好,八贝勒往乾清宫跑了好几趟,就为了请汗阿玛赐太医进府诊脉,真没那个必要心疼大哥。”

    泰芬珠叹了口气,爱新觉罗家的皇子搞内斗,但是他们自己永远都衣食无忧子嗣绵延,胤禔挺能想得开,圈禁的这两年,他已经得了四个儿子,这会儿还有两个即将临产的妾侍,偏偏他的四姑娘却是每天以泪洗面,连二格格都劝不好,这割裂的事实让人滋味难言。

    九格格无奈道:“我还是回府教那些小丫头做女工吧,四嫂别太累,您这回怀孕气色不是很好,得多保养。”

    泰芬珠点头:“好,你路上慢些,放心,我会保重身体的。”

    九格格起身离开,泰芬珠放下毛笔,摸了摸脸,自从康熙再一次大封皇子,上门拜访的夫人们多了,她也得适当地出席一些宴会,那些人的消息真的灵通,以前她还不是非常了解官制里头的门道,如今对于朝堂各衙门的重要官员可谓是烂熟于心,这些都得大量的精力。

    何况还有后院,泰芬珠无声叹息,清承明制不错,地方上确实还是那一套,但是中央朝堂其实类似于贵族政治,因为站在核心统治层的就那些家族,额娘的担心一点儿都没错,钮祜禄格格的娘家如今也很火,多头下注是惯例了,只要姓氏一样,关系是能攀起来的,钮祜禄氏终究会有儿子。

    泰芬珠看着给二格格攒的嫁妆,九格格难受女孩儿只能靠父兄,虽然泰芬珠老早就知道这个,但同样滋味难言。胤禛的确不很近女色,他的眼睛从来都盯着朝堂,那么给钮祜禄格格一些恩宠回应想要靠拢雍亲王府的钮祜禄族人是个很不错的办法。

    额娘说得对,朝堂上的男人们很精明,他们同样知道权力终究会由后院女人生的阿哥继承,这还只是局势尚且混沌的现在,以后更是会如此,因为什么都比不上夺嫡要紧。

    一年的时光在朝堂激烈的斗争中悄然流逝,太子再次被废,这一回是康熙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胤礽携同家眷住到了咸安宫,毓庆宫的门被锁上了。

    乾清宫里,康熙问过功课,又笑呵呵地闲聊很多,打发弘晟和弘晖离开。

    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康熙眯起了眼,弘昱和弘皙的妻子得仔细挑,弘晟和弘晖的更得认真选,就是老三或者老四了。阿灵阿得再等等,就让十四和他混着,不能一点儿希望都不给这些开国勋贵的后裔,只不过十四就当个贝子吧,爵位是不可能再给他了,那只是个贝勒的老八还在上窜下跳呢!

    临近年关,胤禟回京了,见过康熙后就往阿哥所走。

    九福晋和一众妾侍围着胤禟抹眼泪,胤禟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把其他人打发走,胤禟无奈道:“你消停地在宫里住着多好,瞧瞧十弟,因为那剪不断的血缘,又被阿灵阿攀扯上了。”

    九福晋正喝着茶,温热的茶水总算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柔声道:“那您也得在京城住两年啊,总不能和兄弟们关系都淡了吧?”

    胤禟挑眉:“和哪个兄弟关系淡?汗阿玛自从亲政开始就收拢八旗,早几十年,你家就是个说话分量极重的旗主,你阿玛管着的佐领都得听他的,现在呢?”

    九福晋讪讪道:“我娘家从来忠心皇上。”

    胤禟失笑:“当然是忠心爱新觉罗氏,只不过你玛法他们那一辈有选择主子的权力,终究都是爱新觉罗,他们选谁当然都能算是忠心皇上,因为只有被他们拥戴的才会是皇帝。”

    九福晋咬唇:“我嫁给您,又有了女儿,当然是一心向您。”

    胤禟淡淡道:“那就别再说这些了,我大清的储君只能由汗阿玛决定,岳父心怡的八贝勒可是被汗阿玛亲口斥责低贱,我额娘也是包衣,你也想当八福晋吗?”

    九福晋嘴唇动了动:“八贝勒在朝堂上被汗阿玛冷待了好几回,就从良妃薨逝之后。”

    胤禟声音很淡:“他把亲额娘都折了进去,良妃根本就是积郁成疾,我知道他的性子,他咽不下那口气,可揆叙竟然开始亲近十四弟,我这个八哥什么都没了。”

    九福晋有些不忍:“这些臣子真没有半点忠心。”

    胤禟叹了口气:“我这回想把你带到齐齐哈尔,那里的贸易越来越好,就是特别冷,你愿意去吗?你不想生个阿哥吗?”

    九福晋轻声道:“您真的不掺和了?”

    胤禟嘴角微弯:“我特别庆幸自己跳出了这个漩涡,如果我这两年在京城,我一定会被你阿玛那帮人缠上,朝堂上打击政敌是个什么态度?宁可波及无辜来显示决心。我估摸也会成为你嘴里无情无义的那种人,去劝八贝勒支持十四弟,大家都是为了前途啊!或许有忠心无二的人,可我不是,阿灵阿他们更不是。”

    九福晋嗫嚅道:“我有劝额娘,可阿玛还是让一个庶弟去和十四弟亲近了,额娘去找过堂姐,诚亲王不是特别热络。”

    胤禟嗤笑:“魏晋时期的大族有挑三拣四的资格,那会儿才有可能出现变换政治立场后依然备受礼遇的情况,咱们满人是少,但也没到那个份上,你阿玛要是不甘心沉寂,就去找十四弟呗,派一个庶子分量不够啊。”

    九福晋泄气道:“阿玛更看好雍亲王。”可是诚亲王不接纳她娘家,雍亲王更是不理会。

    胤禟抿唇:“汗阿玛大封皇子,就给出了偏向,谁会认为贝子和贝勒比亲王强?雪中送炭也不是这个送法儿,这种事情上,不存在一鸣惊人的可能,亲王有多少旗下人口?贝子有几个?雍亲王和几个兄长留京监国的时候,在和那么多官员打交道的时候,十四弟正窝在阿哥所!揆叙他们的支持要真给力,会把老大和老八都废了?折了两个皇子进去,才终于废了太子,十四就是太单纯。”

    九福晋沉默,好一会儿:“我和爷去齐齐哈尔。”

    胤禟点头,心里松了口气,董鄂家真的强势,他怕福晋留在京城,再把他给拽下去,揆叙哪是什么坚贞不屈?那根本就是骑虎难下!就像他说的那样,揆叙没有让三哥和四哥庇佑的资本,因为汗阿玛不会同意,而三哥和四哥就是一心听汗阿玛吩咐,所以揆叙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胤禟明白揆叙的盼头,就是再来一遍废太子的历程,用十四弟扳倒三哥和四哥,然后再择一位皇子扮演老八的角色,想法具有可行性!

    毕竟三哥和四哥肯定比不上废太子的圣宠,汗阿玛会扶持老大制衡废太子,就也会选择旁人来压制三哥和四哥,只不过他们废掉太子用了将近三十年,汗阿玛还能再活三十年吗?

    胤禟觉得不可能,所以他要带着福晋去齐齐哈尔,他和四哥关系很不错,与三哥没有过大的冲突,他不需要担心前途,他不可能落到被下一朝皇上处处防范的地步,所以他心情平和,不会恐惧就也没有过激之言。他可以安心地管理对俄边贸,俄国不可能消失,他对皇上就会永远有用,他的子孙就可以得沐皇恩,只要他能独善其身。

    胤禟顿了顿,他要找一下十弟,他放不下这个弟弟。

    敦郡王府上,胤禟坐在了胤俄的对面,胤俄苦笑:“劳烦九哥替我操心了。”

    胤禟喉咙哽住:“你这是不想认我了?”

    胤俄目光悠远:“因为钮祜禄家,我初封就是郡王,我因为额娘痛恨阿灵阿,可是别人不会忽视我和他们的血亲关系,九哥不用管我,我只是意识到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钮祜禄家,我就是他们在皇室的代表,阿灵阿非要靠上我,他也害怕啊。”

    胤禟挤出几个字:“那他还折腾?”

    胤俄叹了口气:“德妃和阿灵阿的夫人闹翻了,德妃指责她不敬姐姐,雍亲王府已经不和阿灵阿家来往,转而与阿灵阿的庶兄尹德亲近,但是汗阿玛把阿灵阿的次女许配给了十七弟,当然钮祜禄家吐出了一些佐领,地方上也有五个钮祜禄族人被免了职,这些事情都是无声无息地发生,最核心的博弈已经结束了,未来几年局势就这样了。”

    胤禟一时无言,他还没了解到这么深层,果然有资格参与博弈的就是这些人,阿灵阿是其中翘楚。

    胤俄无奈道:“钮祜禄家的强盛不是说说而已,我幼时只觉得汗阿玛太过小心,但思及世祖年幼登基,咱们入关最初那些年就是宗室和勋贵做主一切,孝庄文皇后够厉害了,但是蒙古还是被挤出了统治核心。虽然这也是世祖盼望的,但还是能知道宗室和勋贵的强大,他们不甘心走到末路,阿灵阿会一直折腾下去。”

    胤禟有些悲哀:“汗阿玛不害怕再折几个儿子进去吗?”

    胤俄平静道:“有了爱新觉罗氏的江山,才有了我们这些皇子,我们自然要为了皇权的集中去牺牲一切,即便皇权强大对应的就是宗室没落。”

    胤禟艰难地问:“宗室得如何才会让皇帝放心呢?”

    胤俄淡淡道:“等到我们忘记四大贝勒共同主政,等到我们不再羡慕多尔衮的权势滔天,等到议政王大臣会议被从朝廷机构里抹去,等到我们安心拎着鸟笼看戏不再试图建功立业,宗室就安全了。”

    良久,胤禟认真道:“我还要走,十弟,既然你明白,你就潇洒些,有了郡王的爵位,也够了。”

    胤俄扯了扯唇:“九哥放心,我轻易是不出府的,哥哥们看得清楚。”

    胤禟点头:“得亏我们没牵扯进废立风波中,要不然骑虎难下的就得加上咱俩。”

    胤俄嘴唇动了动:“其实我动摇过的,我有想过亲近八哥,因为我也不甘心当个摆设。”

    胤禟抿唇:“幸好没有。”

    胤俄苦笑:“我是个胆小的人,兄弟们都对老大和老八敬而远之,我更不敢出头去为他摇旗呐喊。”

    胤禟轻声道:“我不太明白,四哥之前管十四那么严,为什么现在放任了他?”

    胤俄压低声音:“一方面是十四主意挺正,还有汗阿玛看着呢,四哥不能过于强势地插手,另一方面,后面的弟弟们只有十四是清白的。”

    胤禟咽了咽唾沫,十二弟的舅舅托合齐已经死在了狱中,十三弟跟过太子,十五弟在毓庆宫长大,十六是十五的胞弟,十七要娶阿灵阿的女儿,竟然只有十四在政治上空白一片,既然他乐意和老八混一起,四哥为什么要拦呢?十四也很向往权力。

    胤俄不把这个放心上,十四选择了接受鄂伦岱的示好,就证明他有了自己的心思,四哥根本不可能再信任他,十四就折腾吧,看看汗阿玛会不会给他个贝勒!

    虎宝回到家里过年,他搂着晨晨坐在炕上,与泰芬珠闲聊片刻后,就看向晨晨:“你去看看三弟,我和额娘说几句话。”

    晨晨很是懂事地点头,下炕出去了。

    虎宝心疼道:“额娘得多用些好的,这三弟都出生三个多月了,您脸色还是发白。”

    泰芬珠温柔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这会儿养得很好了,稍有些气血不足,太医说再调养两个月就好。”

    虎宝垂下眼帘:“九姑姑喜欢弹琴,您也可以找些事情打发时间,没必要再搭理后院。只是不能任由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争。”

    泰芬珠轻声道:“额娘的消遣很多的,你不用担心,额娘今年怀孕做月子,年侧福晋又入府了,这后院进了新人,其他人都会躁动一段时间,我就是多关注些。”

    虎宝声音很轻:“年侧福晋虽然是侧福晋,可是钮祜禄这个姓氏很不一般,最起码现在,年侧福晋争不过钮祜禄格格,她与耿格格抱团也没用,阿玛看重的是朝堂,女人能努力的很有限。”

    泰芬珠叹了口气:“你想额娘怎么做?”

    后院的格格之间本质就对立,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进府时,胤禛正在庙里清修,那正是他往庙里跑得勤的时候,隔年,她生下晨晨,胤禛更是大多待在正院,那会儿还有虎宝这个助攻。所以前几年耿氏和钮祜禄氏关系很不错,其实今年胤禛往后院去也算不上多,因为他回府也是在前院忙碌的多,但两个格格和年氏确实就争上了。

    虎宝摇头:“汗玛法会亲自平衡后宫,阿玛习惯了您管家得力,不能让她们三个折腾,您压谁都好,反正得压一个下去。”

    泰芬珠眨眨眼,说是压谁都行,但压耿格格没用,关键在钮祜禄氏和年氏身上,但其实泰芬珠哪个都不想压,虽然生女丹的药效快过去了,钮祜禄氏很有可能一举得子,但她求得也就是可以确保无误的拉开年龄,要不然她肯定会斟酌着时间用生女丹,也不会把避孕丹自个儿吃了。丹药虽然告罄,可她换来了这些年的安心度日。

    既然如此,年氏和钮祜禄氏对她而言就无所谓,她已经把她俩的贴身侍女换了一回了,因为胤禛不高兴两个人都堵他,吩咐泰芬珠教训一下,泰芬珠不会克扣她们分例,只会把有些撺掇主子争宠的侍女放出府。

    对,年氏她们争宠的方法就是堵胤禛,因为雍亲王府下人不多,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个下人收了银子擅离岗位都会很容易被发现,而崔凛容不下想烧冷灶的太监,所以前院秩序井然,泰芬珠盯那里也盯得紧,晨晨可是住在前院。

    虎宝很无奈,他都有两个嫡亲弟弟了,并不很在乎钮祜禄格格是个满人,如今汗玛法都开始与他和弘晟说些政事,这个年龄的优势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大。

    他懂额娘的心,阿玛如今开始以怀疑的目光打量所有人,这很正常,因为他也是这么做的。祖母偏向阿玛,也有他时常到永和宫请安的功劳。孝字很重要,他就住在宫里,当然不允许阿玛受到苛责。

    祖母习惯了谨慎,这是后宫教会她的,他不过是隔三差五说说阿灵阿的狂妄之言,阿灵阿的高傲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祖母之前当然也知道阿灵阿身份不凡,但是不同的角度看事情肯定不一样,祖母从前只看阿灵阿安然无恙,而他只是举了些阿灵阿的政敌,能与阿灵阿作对的身份肯定也不一般。

    虎宝不求别的,他只希望祖母不要拿长兄如父来套到这种事情上,十四叔依然亲近阿玛,但他动了心思是事实!

    泰芬珠看儿子面容沉静,轻声道:“你阿玛这几天不就不去后院了吗?”

    虎宝眼神闪了闪:“额娘,您有成算就好,只是下人一定要看紧了。”

    泰芬珠抿唇笑,按道理来说,格格没有与侧福晋争斗的资格,年氏该有的待遇她也全都给了,只是年侧福晋没有任何权力、在下人里也没有任何威望而已,她当然不允许她们彼此出手,可两个人拌几句嘴真的不在她管理的范围内。

    泰芬珠也希望后宅尽快恢复平静,年羹尧的妻子马上要进府探望年氏,泰芬珠认为她会安抚年氏的,因为事实上年家现在还站在揆叙一边。到时候看看情况,泰芬珠再决定偏向谁。

    第122章

    虎宝面露犹豫,泰芬珠柔声问:“怎么了?有什么话尽管和额娘说。”

    虎宝咬唇:“额娘,我不敢和阿玛提,我也觉得那么做合理,可是我确实认为无济于事,看似强权霸道,其实贻害无穷。”

    泰芬珠缓缓道:“你是说赵申乔弹劾戴名世的事情?”

    虎宝叹了口气:“就是这个,戴名世已经被下狱了,汗玛法还要扩大范围,很多文人都在被调查。可是南明抗清本就是事实,戴名世在《南山集》里引用此事也正常,他是有编修明史的想法,但到底也没真的编出来,只是搜集了些资料,他顶多是在思考满汉关系,并不可能真的造反。”

    说到这儿,虎宝赶忙举了例子:“前两年,他还来参加了科举,夺得了榜眼,这就是明证啊,那一科的状元是赵申乔的长子,当时就有流言蜚语,因为戴名世名声很大,会试也是第一,结果殿试却被压了一头。如今赵申乔就弹劾戴名世狂悖,总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泰芬珠嘴唇动了动:“你之前进府和我用满语说话,我还惊了一下呢。”

    虎宝无奈道:“如今很多旗人都不会说满语了,汗玛法此前就命令大家都说满语,最近,戴名世的案子被审理,汗玛法更是三令五申我们要说满语,弘晟现在说话前都要怔一下,非得把汉语在脑子里换成满语不行。额娘,我不是偏向汉人,但是事实如此,就连我们都这样,如何能强求底下人只说满语,难道我们还要派人监视每家的旗人不成?”

    泰芬珠声音很轻:“你是觉得没必要刻意区分?”

    虎宝摇头:“我不知道,替我启蒙的先生们都是汉人,他们都懂史,其实我不相信他们不怀念汉人王朝,因为如果我是汉人,我会不满,我们的法度就摆在那里,除了历代王朝都有的官场潜规则以外,还多了一条满官就是比汉官尊贵,更别说我们入关之时,兵过如篦,那些人痛恨八旗军队也正常。”

    泰芬珠低声道:“所以才有了戴名世被下狱,庶民不可能认字,他们不知道历史,知晓过往的都是士子,他们就是被紧盯着的一群人。”

    虎宝压低声音:“我不赞同这么做,可我不敢说,汗玛法越来越偏向满臣,噶礼的贪污人所共知,可他照样升任两江总督。”

    泰芬珠抿唇,噶礼一直亲近胤礽,胤礽一废后还未复立,噶礼就高升了,这同样是康熙的表态。

    虎宝叹了口气:“去年江南乡试出了问题,张伯行上表此事之后,奉命和噶礼一起调查,噶礼竟然直接对证人动刑。接着两个人都被免了职,再派人调查之后,噶礼只是被撤职,张伯行却牵扯进了戴名世案中,还是他亲自逮捕好友方苞,并且将其送到刑部才免了这纷扰,方苞和八叔府上的何焯还是好友,幸亏张伯行早有清名,否则他真保不住官位。”

    泰芬珠轻声道:“噶礼的失势不是因为这个。”

    虎宝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些在常人看来很严重的罪名在汗玛法眼里不算什么,科举出现问题都不是一两次了。噶礼倒台的根本原由就是二伯再次被废,普通的旗人还会被流放,像噶礼这种就是待在京城安享晚年,这是汗玛法的仁慈。就是怕噶礼不会甘心,虎宝觉得噶礼终究难逃一死,满臣的胆子真的很大。

    泰芬珠垂下眼帘:“弘晟是什么态度?”

    虎宝无奈摇头:“我三伯可有意思了,他身边围着很多文人,对此事就是左右为难,根本不表态,弘晟当然只能跟着三伯学,三伯如今在修书,自从戴名世下狱,三伯整日盯着手下人编书,生怕哪里出了问题。修书倒是清贵,但联系如今的风声鹤唳,真难说啊!”

    泰芬珠认真问:“那你是什么态度呢?”

    虎宝干脆道:“是该严惩,可罪不至死。无论如何,我得有态度,但是我不可能说戴名世罪该万死,我的师傅李绂之前考中进士,他同样是汉官。”

    泰芬珠沉吟道:“你阿玛曾经对满汉分榜考试很不满。”

    虎宝眼睛一亮:“我可以请教阿玛吗?”

    泰芬珠嘴角微弯:“你自己斟酌。”

    虎宝点头,三伯和文人走得近,他阿玛又没有,这是三伯搏清名面对的困难,但是他依然可以向阿玛询问一下。虎宝觉得这就是一个分寸拿捏的问题,他还觉得当他们都用汉家典籍启蒙时,汉化就是不可避免之事。

    虎宝离开,泰芬珠靠到软枕上闭目养神,她能教会虎宝的就是将心比心,最起码不要认为一切是理所应当,有了这个就能理智地看待问题。

    文字狱高压之下,各地反抗仍然不绝于耳,上位者认为底下人会震怖,可事实不是这样。或许说每一场文字狱里都掺杂着旁的目的,皇帝越重视这个,文字狱就越会大行其道,至于效果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康熙对待弘晟和弘晖的亲近,让胤祉和胤禛的关系趋于紧张,虽然胤禔之前叫嚣要按着关外的方式推举继承人,但事实上,随着皇权集中,根本不可能再出现后金时期的军事民主选举,那就是汉人的立储办法了。

    二废太子后,康熙对于朝中要求再立太子的声音置之不理,因为没有人再掀起大的请立风潮,京城在平静中度过了两年。

    虎宝和弘晟一起出了乾清宫,他们被康熙交待去咸安宫看望弘皙,弘皙被指婚了,其妻是噶尔臧和端静公主的女儿。之后他俩还要到胤禔府上看望弘昱,弘昱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他的福晋是赫舍里赫奕的姑娘。康熙还是想要保全长子和嫡子。

    两个人一路无话,他们就是政敌。见到胤礽,弘晟和弘晖同时请安,大家都不傻。

    胤礽打量着两个侄子,虽然皇位继承总会有所波折,但是永远都逃不过立嫡立长这句话,所谓的立贤,仔细查看当时尚有竞争力的皇子,那个贤往往都是贵和长。争的就是地位和身份,出身很重要。

    弘晟略微低着头,他其实不大高兴这个二伯的摆谱,汗玛法再怜惜又如何,废太子一系就是做小伏低的命。

    弘晖垂下眼帘,面色平静,阿玛争的就是汗玛法的满意,那么汗玛法重视的二伯,他当然必须尊敬。

    胤礽淡淡道:“弘皙很高兴汗阿玛的赐婚,他与尚未过门的福晋又是表亲,婚后必定夫妻恩爱。”

    弘晟如实道:“汗玛法让我们慰问一下弘皙哥哥,不知他在何处?”

    胤礽声音平淡:“不用了,我说他能夫妻和睦就够了,你们回吧。”

    弘晟一时无言,这两年阿玛风光更甚,很久没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了。

    见弘晟不应声,弘晖微微欠身:“二伯,弘皙哥哥成亲需要的一应物品,还有什么短缺吗?”

    胤礽抬眼:“没有,很齐全,你们走吧。”

    弘晟动了,弘晖也跟着行礼,两个人转身离开。

    胤礽呆坐了片刻,起身往偏殿去,弘皙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阿玛。”

    胤礽没有让儿子起来行礼的意思,坐到炕边:“总归会变好的。”

    弘皙环顾了下屋子,最开始那些下人根本不允许他们单独说话,这一年才能稍自由些。

    胤礽神情寥落,喃喃道:“但你得学着认命啊。”反正皇位是再不可能了。

    弘皙喉咙哽住:“我不要他们怜悯。”

    胤礽抿紧唇,汗阿玛还是想着他的,代善与太宗皇太极争过汗位,却依然位高权重,他是不是也可以?汗阿玛应该不会将他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老三和老四的仁慈吧?老三和老四惯会装无害,十四且不值一提,最关键的就是被朝臣共同举荐为太子的老八,胤禩必须下台。他一定要从这里出去,弘皙不想要怜悯,他也不想要!

    到了胤禔府上,弘晟和弘晖见着了弘昱,弘昱双眼无神,弘晟强压着内心的烦躁,二伯是那么个态度,大伯更好,人家根本不搭理他们,往前数,夺嫡失败的皇子都是生活艰辛,独他们大清不一样,非要好吃好喝地养着废太子和废直郡王,结果人家都不领情,真是破罐子破摔了!

    弘晖再次轻声问道:“弘昱哥哥,您的婚房都布置好了吗?”

    弘昱刚开口就是一阵咳嗽,这几年他饮酒太多,有的时候会喘不上气来。

    弘晟和弘晖静静地看侍从赶忙伺候弘昱喝水。

    弘昱缓了一会儿,扯了扯唇:“我竟然要娶赫舍里家的女儿?真不如死了干净。”

    弘晟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忍住了,他与弘昱争执得不偿失。

    弘晖勉力道:“弘昱哥哥得保重身体,大伯还得您照顾呢。”

    弘昱呵呵两声:“我大姐和四姐都没了,三姐又被嫁到了喀尔喀去,你们要真关心我,何不请汗玛法开恩让我三姐回来?我阿玛一个失势之人,三姐在那儿肯定要被人磋磨死!”

    弘晟微微皱眉:“科尔沁来人将大堂姐薨逝之事讲得一清二楚,何况四堂姐嫁在京城,额附不过一介汉人,哪里有胆子在天子脚下暗害皇孙女?”

    弘昱不屑道:“不帮就不帮,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你们就任由外臣冷待宗室女,什么皇家体面?早就被践踏得一点儿不剩,皇孙女算尊贵吗?要真是看重手足和睦,你们就该将那两个额附处死!没能伺候好皇室血脉,他们凭什么接着活!”

    弘晟眼睛眨了眨,偏头看弘晖,这就说不下去了,怎么办?

    弘晖也没招儿,汗玛法让他们来兄友弟恭,他当然也想要让汗玛法看到他的友爱,可是他们顶多如实转达弘昱的话,又能应承什么呢?汗玛法要是同意三堂姐不嫁人,早在大伯寻死觅活的时候就该取消婚事了。

    弘晟深吸一口气,他真想扭头就走,但是不行,“弘昱哥哥,汗玛法给您指了妻室,只要您和嫂子好好过,二堂姐和三堂姐都会安心,她们当然能过好。”

    弘昱冷笑:“不用在这儿假惺惺的,等到你们回禀汗玛法不还是会粉饰太平吗?我姐姐过得不好,你却指望我待赫舍里家的女人好,我没那么犯贱!你做梦!”

    弘晟扯唇:“弟弟知道您心情不虞,这就先走了,您消消火。”

    弘晖点头:“弘昱哥哥保重身体。”

    两个人还得回乾清宫复命,康熙脸色不是很好,这些儿孙为什么总要气他呢?他自问待他们周到极了,有罪就要受罚,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弘晟抿唇:“汗玛法,孙儿看过了,各项布置都妥帖,两位哥哥成亲一定圆满。”

    康熙阖上眼:“不知足啊,朕给他们挑的都是名门贵女,却不见他们半点感恩。弘昱还要把他姐姐的死,怪到朕的头上,都说她们是心思郁结,难道朕这个汗玛法做事还得顾及她们的心情吗?就为了她们春风得意,胤禔有罪都不能罚?他们还有没有孝心!”

    弘晖和弘晟闭嘴不言,汗玛法就是想要父慈子孝,奈何大伯和弘昱不配合,比较起来,不露面的弘皙都算不错了,二伯更算得上冷静。

    康熙疲惫地打发两个孙子离开,老大和老二先不提,老八真的太能折腾了,胤禩已经完全不顾及他这个汗阿玛的心情,就是四处礼贤下士,还要拿着礼物登门拜访宗亲大臣,康熙越来越觉得恼火,胤禩是要彻底和他对着干嘛?就是拿捏住他不会杀儿子?

    康熙想到了噶礼,面色更加难看,他宽宏大量放他一马,结果噶礼私下串联官员和老八对着干,康熙明白他们的想法,就是见不得拉胤礽下马的老八活蹦乱跳,而且康熙渐渐意识到噶礼可能还盼着三立太子,不是不可能,只要没有旁的成器皇子就行,看来噶礼是非死不可了!

    很快,噶礼生母状告噶礼不孝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九格格一边算账,一边问道:“汗阿玛这是忍不下了?”

    泰芬珠点头:“应该是吧,噶礼挺活跃,本来他能凭借出身保住一命,毕竟是何和礼的后代。”

    九格格叹了口气:“我很不理解汗阿玛对这些人的放纵,他们可不像我大清的基石,反倒是蛀虫。”

    丹桂走了进来,陈嬷嬷年老,只是陪泰芬珠聊聊天,这院子里的事情都是丹桂来管。

    泰芬珠抬头:“怎么了?侧福晋那儿又出问题了?”

    丹桂恭敬道:“年侧福晋头晕得很,想要再请太医看看。”

    泰芬珠抿唇:“行,去告诉林全,让他到前院与崔凛说,拿上腰牌到太医院请太医。”

    丹桂应下。

    九格格皱起眉头:“她怎么老不舒服?钮祜禄格格都怀孕六个月了,也没她叫太医的次数多。她不会是故意的吧?”

    泰芬珠摇头:“不是,她气色就很不好,我有召太医仔细问过,太医说她就是身子虚。”

    九格格搁下笔,认真道:“我四哥知道吗?”

    泰芬珠点头,年氏真的是气血不足。这都康熙五十三年了,这会儿生下阿哥其实已经迟了,如果没有年长的兄长当然可以,毕竟哪个皇帝都不可能选择侄子。但虎宝今年十六,晨晨九岁,还有快满三周岁的小儿子阿鹤在,她的确盼着后院女子都平安。

    九格格瘪瘪嘴,不知道再说什么,干脆接着算账,四嫂够能忍,不过也只有这种事事谨慎的态度才能坐稳亲王妃的位子,三嫂也越来越恭顺了,真不知道这夫荣妻贵几分真几分假?三嫂从前可是自在得很,如今连她给庶子做衣服的美名都传出来了。

    泰芬珠看着账目,皱眉:“这得派人去看看,保不齐是有管事儿的婆子压榨下头的女工。”

    九格格迟疑道:“这个月消耗的麻线也不是很多,和产出的布匹基本能对得上,稍余出来的也正常吧?这汇报很详细。”

    泰芬珠摇头:“还是多了,你觉得不多,是那些银子在咱们眼里很少,至于这详细的汇报是要赶两个女工走,这种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九格格蹙眉:“那都是我的心腹,身家性命都在我手上,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

    泰芬珠轻声道:“你发现不了,她们的身家性命就无妨,积少成多,她们当然也要试探你一二。我不仅怀疑这汇报有问题,很可能消耗的麻线比她们说的多,你给的银子太宽松了,仓库可能永远都是满的,手底下的女工在那些婆子眼里就是能白给她们干活的。”

    九格格捏紧账本,她听说江南有很大的纺织作坊,就拿银子在顺天府也砸了一个出来,毕竟刺绣总得有些天分,织布就容易很多,恪靖姐姐和晋商关系密切,她也想做些事情,结果这才两个月,多亏她把账册都抱了过来,她原本只是想要显摆一下的。

    泰芬珠安慰道:“慢慢来,六妹当初也吃了不少亏。”

    九格格勉强点头,汗阿玛是天下之主,尚且有那么多人阳奉阴违,她这些事更不算什么。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康熙带着皇子们出巡热河,胤禩自然也在其列,但因为正好赶上良妃忌日,他就脱离了大部队前往祭陵。

    为表孝心,胤禩派人奉送康熙两只海东青,但康熙看见的鹰却虚弱至极,当即大发雷霆,召回胤禩,斥责胤禩逼迫他不得不复立胤礽,又下了断言,他与胤禩父子之情绝矣!随后更是直接停了胤禩所有差事以及俸禄,包括贝勒的禄米,等同于抹了胤禩的爵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举兵入侵,朝堂上开始选派将领,康熙年事已高,选择宗室督军理所当然。

    就在这个关头上,胤礽秘密传信宫外,他希望出任大将军的消息传遍了朝野。康熙心痛地加强了对咸安宫的看管,可回过头来依然要面对朝堂博弈,康熙病了。

    端静公主同样躺在床上,抓着泰芬珠的手泪流不止:“四弟妹,我想见我女儿。去年我在蒙古就没看见,我就盼着过年见她一回,汗阿玛却病了,他怎么这么会病!”

    九格格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五姐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她早把人撵了出去。

    泰芬珠刚要开口,端静公主直起身子:“我女儿怀着身孕好不好啊?”

    泰芬珠认真道:“很好,太医按时进去诊脉,并没有喝什么安胎药,她一定能平安生产。”

    端静公主抹了抹眼睛,一时没再说话,噶尔臧真是死有余辜!就是他非要和胤禔亲近,才害得她女儿嫁给弘皙这么个身份敏感的人,这一辈子都得担惊受怕地过了!

    九格格干巴巴道:“五姐别哭了,总比赫奕的女儿嫁给弘昱强,从大哥府上出来的下人可是说他们小夫妻都不见面。”

    端静没理九格格,这是她自个儿说的话,但只是安慰之语,其实总有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徘徊在她心里,如果新君登基,弘皙会被特赦吗?

    泰芬珠看着端静睡下,和九格格出了屋子,九格格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四嫂,额娘也身子不舒坦,就是因为四哥和十四弟。”

    泰芬珠无声叹息,胤禵想要出征,可胤禛不同意,“咱们明儿进宫探望额娘好了。”

    九格格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年氏生的三格格怎么样了?”

    泰芬珠摇头:“我请了两个大夫住在府上,都是擅长小儿科的,只说得精心再精心,她想见娘家人,我安排了年羹尧的妻子明儿进府,没办法。”

    九格格咬唇,得亏钮祜禄氏生的阿哥健壮,要不然还显得四嫂容不下侧福晋呢,这都什么日子啊!谁都不高兴!

    泰芬珠喝了口茶,九格格慨叹道:“我以前觉得庶民偷奸耍滑,生怕她们偷我的布料,可正儿八经哄骗我的却是我那些心腹,那些女工真的特别仔细,我上个月去看,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边磕头边夸我,我都说不清什么滋味。”

    泰芬珠嘴唇动了动:“你应该是感慨居多?没有人找麻烦吧?”

    九格格摇头:“有我四哥在,怎么可能?”

    九格格目光顿了顿,十四弟同样有野心,他难道没有想过失败的下场吗?大哥和二哥不能警醒他吗?还是认为他终究有四哥这个倚靠?可这种事情不一样啊!

    晚间,胤禛和胤祐在推杯换盏,胤祐轻笑道:“四哥不生气了?”

    胤禛扯了扯唇,他还是乐意和胤祐说两句实话,“我们认为十四看着大哥和老八得害怕,但是他就觉得事不过三,我能如何?”

    胤祐沉吟道:“十四弟没有真打算和您翻脸。”

    胤禛叹道:“我知道,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少,他不至于和我一刀两断,再说了,他这几年连个差事都没捞到,就是和那帮人瞎混,他也得有底气和我翻脸?”

    胤祐无奈:“二哥传信给镇国公普奇,结果那么轻易就被人知道了,贝子苏努依然坚定地站在老八一边儿,这些人阴魂不散啊!”

    胤禛沉默地夹菜,二哥认为没人盯着他了,其实咸安宫的风吹草动都被所有人关注,他的想法从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只是,胤禛无奈到极点,汗阿玛就是要一个仁慈的身后名,苏努上窜下跳,汗阿玛却不打算动他,这是打算都留给下一任了?

    胤祐饮尽一杯酒,汗阿玛是顾惜名声,可汗阿玛绝对依然清醒,他会选择一个敢下手的继承人。三哥爱修书,不就是爱文人的吹捧吗?端看等这本修完,汗阿玛还让不让三哥接着修,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胤祐的眼里浮现笑意,四哥得势真是时也命也!

    第123章

    年羹尧的妻子爱新觉罗氏跟着侍女往年氏居住的院子走,感受着府里安静的气氛,心里滋味难言,八贝勒彻底失势,十四贝子和雍亲王到底是同胞兄弟,接下来年家该何去何从?

    年氏眼里含泪,拉住二嫂的手就吩咐人都下去。

    爱新觉罗氏叹道:“芷萱,别如此作态,你该懂事了。”

    年氏拿手帕擦了下眼睛,哽咽道:“二嫂也觉得我不争气吗?”

    爱新觉罗氏偏头看了下窗户,低声道:“你二哥从没有指望你能如何,我也是个后宅妇人,我更不觉得你能压住谁,你不用难为自己。”

    年氏握紧嫂子的手:“那我算什么?”

    爱新觉罗氏叹了口气:“芷萱,我知道你聪慧,心思也重,可是你不能这么想,你会把自己逼近死胡同的,你怀三格格的年纪不算小,都十八岁了。固然你身体偏弱,但也实在不该如此。”

    年氏张了张嘴:“二嫂,我总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但我不知道应该责怪谁,我照您说得那样亲近福晋,福晋待我确实温和,而且她是要求钮祜禄氏尊敬我的,我不甘心连个格格都比不过,可钮祜禄氏比我先怀孕,她生的还是阿哥,她出了月子就再不和我拌嘴了。我觉得我太可笑了。”

    爱新觉罗氏很是无奈,这个二妹是被公公宠大的,婆婆生下芷萱没几年就去了,芷萱底下只有个庶妹。虽然她秉性柔顺,但很有那么一股子要强,只是命运弄人,她只做了个侧室,还是皇家的侧室。

    年氏委屈唤道:“二嫂。”

    爱新觉罗氏缓缓道:“芷萱,钮祜禄格格知道自己要什么,你呢?你想要什么?你总得说出来,二嫂才好劝说你。”

    年氏喉咙动了动:“我觉得我很好,可是别人好像都不需要我,德妃娘娘对我很冷淡,她只与我说过两句话。”

    爱新觉罗氏摇头:“你的确没那么大用处,这个你得接受。”

    年氏咬唇:“难道我一辈子都得这么过吗?”

    爱新觉罗氏认真道:“你仔细养着三格格,争取再怀个阿哥,又是侧福晋,锦衣玉食的,哪里不好?”

    年氏落寞:“我在娘家那会儿,跟着您出门做客,大家和我聊得都很好,可是我跟着福晋参加宴会,以前见过的夫人们轻易不会与我搭话,我就再不想去了。”

    爱新觉罗氏静静地看着她,芷萱什么都懂,只是她接受不了,“你还真是相信雍亲王妃,也不怕隔墙有耳。”

    年氏抿唇:“我没什么值得她在意,我以为她可能会让我们每日去正院请安,可她根本没动静。她原本过得那么顺遂,竟然能容许我和钮祜禄格格接着自在。”

    爱新觉罗氏心里叹息,纵然年羹尧说不期待二妹能过好,但是他们也盘算过,若是能撇开雍亲王妃站稳脚跟,那二妹这个侧福晋才算有价值。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雍亲王是在争那个位子,他应该不会像从前那样信任雍亲王妃,而雍亲王妃当然也知道有很大可能的将来,她难道就能忍住不做些什么?可她真忍了!

    这就没办法了,二妹本来就只能盼着雍亲王妃犯错,用她自己或是别的格格来动摇雍亲王妃在雍亲王心里的地位,可惜雍亲王妃不接招。

    二妹是侧福晋,肯定不能容钮祜禄氏一个格格犯上,没奈何,只能放弃自己扑腾的打算,可惜雍亲王妃依然不打算笼络妾侍,雍亲王府的后院太平静了!这不好,只有混乱才有出头的机会,但二妹如今连下人都辖制不住。

    爱新觉罗氏淡淡道:“芷萱,你大约知道八贝勒的事情吧?”

    年氏点头。

    爱新觉罗氏认真地看着她:“所以不要再觉得你做侧福晋有多么委屈,要是你也嫁到倾向八贝勒的人家,那我们才是真的没个着落,如今你不满,但你不是那不知世事的人,总该明白一家子的性命和富贵在这个时候有多难得!”

    年氏低低道:“不能劝劝二哥吗?”

    爱新觉罗氏苦笑:“你忘了年熙吗?这么深的关系哪里是说摆脱就摆脱的?揆叙照顾你二哥,难道人家就没有拿捏的手段吗?”

    年氏急了:“那怎么办?”

    爱新觉罗氏眯了眯眼:“需要顾及的也只有一个揆叙,虽然他年龄不算大,可他身子骨不怎么样,再等等,咱们家只有你二哥一个倚靠,不能让他拼个玉石俱焚。”

    年氏含泪:“我不能做什么吗?”

    爱新觉罗氏神色缓了缓,声音放到最低:“芷萱,我也是做正妻的,你要是觉得二嫂心疼你,你就听我一句,把心思放在三格格和雍亲王妃身上。你能因为不得意而伤怀几天,但是你还得庆幸,雍亲王妃没有嫉恨你,你之前自矜年轻貌美,她真要是个气量狭窄的,你哪还有机会坐这儿掉眼泪,别觉得不可能,不要小看男人对后院女人的冷漠,你根本不可能比得过雍亲王世子的名声。”

    年氏捂住眼睛:“我就是太明白了,我不想做妾。”

    爱新觉罗氏安静地坐在一边,如今年羹尧庆幸二妹做了侧福晋,他只要知道二妹衣食无忧就会满足,然后就是盼着二妹和雍亲王妃处好关系,可她这个嫂子清楚二妹的痛苦。别的都不说,雍亲王府算是二妹的家,可她不能自己决定要不要出门,光这个就够心酸了。

    年氏渐渐平静下来:“您不生气我没有第一时间带您去看三格格?”

    爱新觉罗氏嘴唇动了动:“你尚且难过,何来的心思顾及这些?”

    年氏轻叹:“是我对不起这孩子,她真的很弱,为了不吵扰到她,府里的下人都绕着我的院子走,福晋请了两个大夫,他们对三格格的身体都不是很看好,只说等过几年看看能不能有些起色。”

    爱新觉罗氏叹息:“你就听二嫂的,只顾好自己,别思量太多,那都没用啊。”

    年氏苦涩道:“我倒是想和人争,但是人家都待在自己院子里,我连面都碰不到,又能争什么?”

    爱新觉罗氏无奈,雍亲王府内宅简单,根本没有施展本领的余地,或许再过两年,芷萱就也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爱新觉罗氏进府,耿氏听说之后,咬咬牙还是往正房去了,原先她和钮祜禄氏都住厢房,可现在不一样了。

    钮祜禄氏很直白:“姐姐坐吧,有什么事吗?”

    耿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我的侍女刚刚碰到年侧福晋的娘家人来了。”

    钮祜禄氏眨眨眼:“你想你额娘了?”

    耿氏沮丧地摇头:“我是觉得有负于她们对我的期待。”

    钮祜禄氏慢悠悠道:“那你确实不可能实现他们的心愿。”

    耿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就是想听你安慰我两句而已。”

    钮祜禄氏睁大眼睛:“这句话就是在安慰你,你何必把你额娘的话当作金科玉律?你和我一起进府,这都十多年了,你一应用度哪样是靠你娘家?你都不靠她们活了,你还要听她们的话做什么?你干脆说你想要生个阿哥,让你过得更好都比这话靠谱。”

    耿氏低声道:“你不是靠你娘家吗?”

    钮祜禄氏干脆点头:“当然是,我容貌一般,也不是那温婉可人的性子,四爷府里只有我和福晋是满人,我能得个阿哥都是因为四爷进封亲王。不过你也未必没机会,福晋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后院里也只有你和侧福晋相争,你当然有怀孕的可能。”

    耿氏神情复杂:“你们都不在意?”

    钮祜禄氏无奈道:“我知道你额娘教了你许多,但是那得在很多人与你竞争时才会有用武之地,宋格格和李格格的女儿都出嫁了,即便我生下阿哥又如何?我敢仗着小阿哥压人家一头吗?明摆着看不起四爷的女儿?大格格和二格格可都是郡主。张格格和高格格也年纪大了,四爷不是很喜欢我,我没有再凑上去的必要。没有人需要在意你是否得宠。”

    耿氏声音极轻:“你也说了你是满人。”

    钮祜禄氏摇头:“你想太多了,你真的心比天高,可你只是包衣出身的汉人,所以你不太讨喜。”

    耿氏怔怔地坐在那里,钮祜禄氏低头喝茶,她当然高兴能有个孩子,但琢磨这些真的太多余,阿灵阿那么强势都不能左右皇上对敦郡王的态度,四爷的目光都在世子身上,何必庸人自扰?

    德妃的确疲乏,泰芬珠和九格格稍坐片刻就离开了,坐在马车上,九格格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才好?”

    泰芬珠摇头,她看见德妃也是心有凄然,胤禵和胤禛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终究抵不过对权力的欲望。

    九格格叹了口气:“但愿额娘能想明白吧,就是不知道虎宝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泰芬珠看了九格格一眼,她明白九格格的意思,倘若虎宝的亲事不错,胤禵对胤禛的态度可能会更好,只要争斗不激烈,德妃总能宽心一二,等到尘埃落定之时,这一篇能更容易地翻过去,泰芬珠也心焦,虎宝会娶哪家的姑娘?

    虽然与策妄阿拉布坦的一战不可避免,但是康熙还是有功夫琢磨些旁的,他给弘皙和弘昱挑过福晋了,该给弘晟和弘晖选了。

    康熙再一次端详了摆在面前的两道赐婚圣旨,靠到椅子背上,淡淡道:“拿出去吧!让礼部尽快择吉日,朕想看孙子大婚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出去,康熙叹了口气,他不想再立太子,胤礽尚且靠不住,何况别人?但愿众臣明白他的心意,他辛劳一生,实在不想看见大家急急忙忙地效忠新主。

    弘晖仔细看着赐婚圣旨,嘴边的弧度越发上扬,真好!

    胤禛用过晚膳,盘腿坐在炕上,声音里都是笑意:“快给虎宝收拾好院子,礼部定的婚期很近,一定要处处妥帖才行。”

    泰芬珠含笑道:“您放心,必定让虎宝圆圆满满地成了亲。”

    胤禛笑叹:“汗阿玛挑的姑娘很好,你不要看傅尔丹去年到蒙古屯田去了,人家那是避祸,汗阿玛也是顺水推舟,我很满意他的嫡长女配虎宝。”

    泰芬珠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开国五大臣的后裔,汗阿玛这是看重您。”

    胤禛弯唇:“鳌拜早两年就被汗阿玛下旨恢复了声誉,阿灵阿把钮祜禄家带成如今这副模样,董鄂氏和三哥扯不清关系,反倒是瓜尔佳这些年低调不沾是非,汗阿玛用心了。”

    泰芬珠抿唇笑,这门亲事真的太好了,去年胤禩失势、胤礽小动作不少,傅尔丹原是领侍卫内大臣,康熙因为他有一天没当值就把他撵到了蒙古,但是傅尔丹明明还提前告了病假。可以预见,傅尔丹官复原职再被重用是迟早的事情。

    胤禛用手撑着下巴,开怀地盘算着这些事情,弘晟的福晋是伊尔根觉罗伊都立的女儿,也就是已故大学士伊桑阿的孙女,对了,伊桑阿的妻子是索额图的女儿。

    汗阿玛的这两道旨意让胤禛的心彻底放下了,他之前真的担心汗阿玛会把和老大老二沾亲带故的人家作为虎宝的岳家,虎宝可还未入朝,要是先与那些人沾上关系就真的太糟糕了,一个清白且前途无量的岳父对虎宝而言很好,胤禛的嘴边漾开笑意,汗阿玛对他真好。

    胤禛的高兴对应的就是胤祉的失意,他无精打采地坐在董鄂氏对面,董鄂氏同样面皮紧绷,她可算体会到全身而退这个词的艰难,这该怎么办?胤祉不得不入局,又希望渺茫,皇上还想用他再保废太子一回,最关键的是,弘晟怎么办?

    胤祉抹了把脸,声音低沉:“汗阿玛要去畅春园避暑,那里有个算数馆,他让我去那儿研究数学。”

    董鄂氏扯了扯唇:“你这两年和雍亲王关系可不怎么样,还有你手下那帮文人,捧你不要紧啊,他们还要顺带着踩雍亲王一脚,你快把那些人都遣散了,我们家招惹不起。”

    胤祉咬了咬牙:“一桩婚事就让你心灰意冷了?汗阿玛疼爱大哥和二哥,伊桑阿在世时和他俩都有关系,难道不能说是汗阿玛想我照顾哥哥?”

    董鄂氏冷淡道:“人家雍亲王的门人是在做官!你的门人是在和你编书!雍亲王可以留在京城,皇上只带他的儿子到畅春园去,你得和弘晟一块儿到畅顺园待着,儿子读书,你也读书,你还想怎么样?”

    最关键的是,弘晟是亲王嫡长子,伊都立的女儿其实是在高攀!正妻的位置是特别好的政治资源,皇上没有给弘晟助力的意思,也没有给胤祉添砖加瓦的心,弘皙和弘昱的亲事是在向朝堂表明态度,皇上想把废太子的事情翻篇了,可赫舍里家未来前途如何得看命,更别说伊桑阿是支持胤禔的!

    胤祉没空和董鄂氏吵,不仅她害怕,他也很害怕,难道在汗阿玛眼里,他和老大老二将来会抱团取暖?因为他仨都参与过夺嫡,所以让他们的姻亲联系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甚至都不是他庇佑他俩,而是他仨绑一起让新皇手下留情?汗阿玛不会这么天真吧?不行不行,他必须多讨好汗阿玛,汗阿玛六下江南不也是希望拉拢汉族士绅吗?他被文人追捧应该让汗阿玛高兴啊!

    炎炎夏日,畅春园内却很是宜人,弘晖安静地待在殿外,不一会儿,梁九功出来,弘晖笑盈盈地进了屋子。

    康熙正在踱步,等弘晖行礼之后,和蔼地招手让他近前,弘晖自若地任康熙打量,他已经习惯了。

    康熙开口了:“你方才去算数馆,你三伯做什么呢?”

    弘晖含笑道:“三伯正在演练算数题,有两个人围在三伯周围请教,三伯解答起来有条不紊,孙儿佩服极了,三伯才华横溢。”

    康熙笑叹:“他也就爱做那些,不过是小道罢了,西方的很多算术有意思,你闲暇之时也可以跟着你三伯学。”

    弘晖认真点头:“孙儿回去就整理难解的问题,到时候要叨扰三伯了,孙儿得多说些好听话哄哄三伯。”

    康熙哈哈大笑:“你尽管去,说到西夷,朕也有烦心之事。”

    弘晖等着汗玛法的下文。

    康熙顿了顿:“你也了解过些西夷之事,你猜猜朕烦恼什么?”

    弘晖凝神想了片刻,认真回道:“如今澳门有很多洋人居住,即便教皇和我们的关系很僵,但是依然有传教士往京城而来,有一天,他们是否会遍及大清?孙儿听闻一些传教士喜欢深入乡野,我们的地理状况似乎是被他们所知的。”

    康熙点了点头,弘晖这孩子心静,他不奇怪他会思考这些,外臣可以认为西夷不值一提,但是皇家不可以。

    康熙沉吟道:“朕以为西夷总有一天会成为心腹之患。朕从他们那里一个国王的信中能看出这些人的贪婪,所以朕以为得禁海,刚刚朕也交代大臣们了,唯有这样方可保我大清千秋万代。”

    弘晖点头:“汗玛法说得极是,孙儿读书,知道中国与外夷通商由来已久,孙儿有些担忧,商人从来重利,他们是否会阳奉阴违私自出海呢?”

    康熙拉着弘晖坐下,缓缓道:“西夷的很多东西不宜在大清传播,些许商人出海无妨,他们的眼里只有银子,这些人是动摇不了我大清的,最关键的是士人们不能被一些说法动摇了心智。”

    弘晖赞道:“汗玛法深谋远虑,孙儿敬服。”

    康熙很是满意弘晖能听明白他的意思,这孩子分的清主次,随即又慨叹道:“朕殚精竭虑就是为了不愧对祖宗征战得来的这一片辽阔土地,朕自问无愧于先祖,却对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洋人很是担忧。你跟朕来。”

    弘晖惊叹地看着眼前的《亚西亚洲图》,康熙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孤陋寡闻了?这是法国传教士奉上的。”

    弘晖兴奋地点头:“我们的地图对于这些海岸线不是特别清楚,原来日本的国土是这个样子的,好清晰啊!”

    康熙却叹了口气:“所以朕才担忧,这些人太能冒险了,也太好奇了,对于和他们远隔重洋的我们都要探索一二,怎么能不防着呢?”

    弘晖心疼道:“汗玛法宵衣旰食,为我大清思虑甚多,孙儿真是羞愧。”

    康熙欣慰道:“你能明白朕的心,朕就高兴,所以禁海是必须的,那些下了南洋的汉人也得召回来。”

    弘晖担忧道:“万一他们回来之后传播流言蜚语怎么办?”

    康熙眯了眯眼:“那也不能任由他们在外折腾,汉人安土重迁,他们会回来的,到时多注意些就好,所以不能再任由他们随意出海了。”

    弘晖表情严肃:“汗玛法说得对。”

    康熙满意一笑:“好了,等到秋凉,你就要成亲变成大人了,趁这些日子好好在园子里玩儿,朕可要看你跟着你三伯学能不能有所长进。”

    弘晖用力拍胸脯:“汗玛法放心,孙儿一定会向三伯好好请教。”

    康熙看着弘晖远去的背影,暗自点头,孺子可教也!

    弘晖抱着算术本去找三伯,内心很是平静,他不认同汗玛法的想法,先不提汉人,汗玛法如此做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洋人会乖乖地待在澳门,但要是人家不呢?相隔千山万水的法国国王对日本地形一清二楚,他们大清却是多有茫然,这太可笑了!

    至于汉人,弘晖抿紧唇,他最先学会的就是汉语,满语是正经搬到前院才开始学,之前只是能听个大概而已。他不否认满人是爱新觉罗执政的基本盘。

    但是弘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地方上当然是汉人占绝大多数,此起彼伏的暴民闹事是不是能说明些问题?他们这些从关外来的人好像确实是汉人眼里的入侵者,朝堂上的政事千头万绪,但有一个核心不变,就是提防汉官。

    这一切当然是为了皇位永固,可是满臣就真的一片忠心吗?他们的那些贪赃枉法难道不是在腐蚀大清的根基?支持八贝勒夺嫡的不是满臣吗?结果王鸿绪被撵回了老家,揆叙依然立在朝堂上。海贸是有巨大的利益在其中的,明明朝廷缺银子使,偏偏要为了防范本土汉人和南洋汉人勾结而禁海。

    弘晖进了算术馆,恭敬地和三伯问好,他所有的疑问都只能压在心底,他绝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葬送自己的前途,最起码他想要让大清能够自行绘制海外地图,那样的地图才安全。军队有了那样的本事,弘晖才会认为洋人能安分地待在澳门。

    雍亲王世子大婚,没有想象中的人山人海,婚宴很热闹,来宾都是胤禛和泰芬珠仔细斟酌过的。

    待到客人散去,胤禛看向身边的儿子,有些恍惚,随即笑道:“快去入洞房吧,这都忙完了,不用你再操心。”

    弘晖弯唇:“阿玛辛苦了,您多泡一会儿脚,我走得都腿酸,您比我还忙。”

    胤禛笑道:“好,不用担心,你额娘肯定都给我准备好了。”

    弘晖还是坐着不动,只是笑。

    胤禛挑眉:“你这是羞怯了?”

    弘晖眨眨眼:“没有,我觉得没成亲就是小孩子,我只是多回味一下当孩子的感觉。”

    胤禛一时有些感慨:“你早就是大人了,阿玛很欣慰。”

    弘晖笑眯了眼:“多谢阿玛夸奖,那我走了?”

    胤禛笑看着虎宝离开,偏头对苏培盛叹道:“他在宫里长大,这再回府就是娶媳妇,以后就是瓜尔佳氏的夫君了,唉!”

    苏培盛只是咧嘴笑,爷遗憾世子不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可是爷从来也没少往阿哥所跑啊!这话该是福晋说更合适。

    弘晟和弘晖的婚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太后病了。

    泰芬珠领着儿媳到宁寿宫看望太后,九格格脸色憔悴:“四嫂回府吧,祖母精神不好,我额娘她们都是来这儿磕个头就走。”原本是同意了几个孙媳进宫,但是太后今儿的身体实在不舒坦,九格格只好一一把人送走。

    泰芬珠点头:“你也多保重。”然后转身和瓜尔佳乌希哈离开。

    到了府里,泰芬珠温和道:“你回院子去吧。”

    乌希哈轻声道:“那您多休息。”她这个婆婆很好相处,说不用她跟着伺候就是真的不要。

    回到正院,泰芬珠揉了揉眼角,她昨晚也没睡好,两天前康熙吩咐胤祹总管内务府,而朝堂上对于选谁去前线督军已经吵了两个月了。胤禵的呼声很高,但胤禛很不乐意,昨天胤禛提出一个想法,他希望让虎宝也跟着去前线长长见识,泰芬珠知道胤禛一定会付诸行动的。

    丹桂上茶的动作都比往常要轻,王爷最近话少了很多,福晋也脸色不好,大家就都很安静。

    泰芬珠拧眉,康熙不立太子,胤禛本身就惶惶不安,胤礽当太子时难熬,可没个正经的名分更难熬。胤祹的立场很难说,内务府这个管理宫廷的机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特别重要,胤禵和胤禛来往也算正常,但胤禛不可能相信他去掌控兵权。

    泰芬珠喝了口茶,胤禵和胤禛没有过明面的冲突,揆叙去世之后,胤禵不像从前那么活跃,康熙不会是认为之前的事情翻篇了吧?他会同意弘晖也去前线吗?

    第124章

    弘晖再一次来到了咸安宫,他是被康熙派来探望弘晋的,弘晋命不久矣,太医汇报就是今儿的事了。

    弘皙站在门口,微微低头:“弘晖来了,快请进。”

    弘晖扶了下他的胳膊:“哥也快进来,这天还冷。”

    弘皙肩膀动了动,到底还是顺从地跟着走了,他终于意识到他还想活着,即便是与世隔绝,他也不想死。

    弘晖照例恭敬地给胤礽请安,胤礽声音很轻:“你坐吧。”

    弘晖依言坐下,眼眶有些红:“汗玛法得知弘晋哥哥病重,很是难受,特遣我来看望哥哥,叨扰二伯了。”

    胤礽语调很慢:“你瞧见了,弘晋昏沉,从昨儿起就不省人事,你替他张罗吧,二伯拜托你了。”

    弘晖哽咽道:“一切我来操办,二伯保重身体,汗玛法惦记您呢。”

    胤礽点头,弘皙起身和弘晖一道儿出去了。

    胤礽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并不理会外面突然而起的哭闹声,石氏走了进来,她面容上是深深的疲倦。

    胤礽嘴唇动了动:“林佳氏在哭?”

    石氏声音沙哑:“不止她,还有弘晋的福晋,和他两个不满一岁的儿子。”纵使他们被关在这里,皇上还是给弘皙和弘晋娶了妻妾,只是弘晋撑不住了,他看不到将来。

    胤礽抬手轻拂了下脸颊,“三格格的婚事不算好,是我对不起她。”

    石氏认真地看着胤礽擦眼泪,胤礽扯了扯唇:“你说这能怪我吗?”

    石氏点头:“索额图笼络一帮罪官,凌普贪赃枉法,您又当众鞭打宗亲,甚至顶撞汗阿玛。”

    胤礽挑眉:“我认为这都不算什么。”

    石氏无言以对,要说他的品性如何?肯定不是宽容大度的人,但这些罪名如果放到一个皇帝身上确实无足轻重,只不过胤礽只是太子,皇上希望太子顺服,可胤礽想要用父子之情为毓庆宫争取圣宠,所以他一败涂地。

    胤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连石氏也觉得他猖狂,可汗阿玛是他的阿玛,阿玛从来最疼爱他,而他也始终如一,其实是汗阿玛不公平,不允许他反击兄弟们,也不允许他说出实话,朝堂上没有人愿意驻足不前,可汗阿玛只想要高枕无忧,是汗阿玛在拖累所有人!

    石氏偏头看了眼门外,轻声道:“你不去看看吗?”

    胤礽嘴唇动了动:“不用了,我也撑不了几年,很快我们就会团聚的。”他只是想等,他不甘心走到汗阿玛前头。

    石氏轻喘了下,赶忙捂住自己的胸口。胤礽喉咙哽住:“如果你不在了,我会让佛尔果春守三年孝再出嫁,我会替她求一份照顾的。”

    石氏缓了缓,点头:“多谢您了。”

    胤礽和石氏对坐片刻,石氏起身离开,佛尔果春会嫁到归化城附近的土默特部,她这些年与恪靖来往很多,就盼着恪靖能怜惜这个侄女儿吧。

    夜深人静,胤礽见到了弘皙与弘晖,弘晋的丧仪很简单,因为咸安宫的大门依然是紧闭的。

    弘晖眼眶红肿,声音沙哑:“二伯早些歇息,侄儿这就走了。”

    胤礽挤出两个字来:“慢走。”

    送弘晖离开,弘皙返回屋子,担忧地看着胤礽:“阿玛,弘晋一直都盼着您过得好。”

    胤礽抓住弘皙的手:“我不难过,他是解脱了,都怪我傻,皇上的疼爱能值什么呢!”

    弘皙只是垂泪,阿玛知道十二叔出任内务府总管后就和他念叨这句话。

    胤礽无声地哭,皇上从来不会体谅太子的苦衷,汗阿玛对他的疼爱没有丝毫用处。胤祹一点儿都不受宠,却依然可以掌控权力,他年少时对兄弟们的自傲到底是有多愚蠢!

    咸安宫的凄风楚雨并不让人关心,朝堂上的权力斗争永不停歇,阿灵阿去世,他的儿子没能继承一等公的爵位,接替这个爵位的是阿灵阿的庶兄尹德。

    德妃冷冷地看着十七福晋钮祜禄氏,钮祜禄氏乞求道:“姨母,子承父爵是天经地义,求您替我额娘说句话吧。”

    德妃扯了扯唇:“太后娘娘病重,皇上焦急万分,你却在这里替你的娘家人说话,十七阿哥娶了你真够倒霉的。”

    钮祜禄氏哭诉道:“姨母,您和我额娘是嫡亲的姐妹,我哥哥是您嫡亲的外甥,我们从来都尊敬您,您就怜惜哥哥一二,我求您了。”

    德妃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的妹妹忘恩负义,这个外甥女极其自傲于娘家是一等公府,架子端得太高了,曾经的诚亲王妃都没有这个样子,根本听不懂道理。

    十七阿哥胤礼的额娘陈庶妃急匆匆赶来,钮祜禄氏愤怒地看了眼德妃,被陈庶妃拉着走了。

    德妃看了看时辰,完颜氏应该快到了,她真的不明白十四要做什么,胤禵根本就没去过军中,他消停地待在京城不行吗?就算想去,那也得说服胤禛同意,而不是任由别的人举荐他。

    德妃根本不相信胤禵能控制住军队,当初和托合齐聚众宴饮的可还有兵部尚书齐世武,托合齐更是京城的侍卫头子,但皇上还不是说拿他下狱就下狱?谁见侍卫们要造反了?托合齐在步军统领衙门可是深耕十多年,胤禵就是在自找麻烦!

    完颜氏进来给德妃跪下磕头,德妃深吸一口气:“你不为胤禵考虑,总也得替你儿子着想,兵权是那么好摸的吗?”

    完颜氏小心翼翼道:“儿媳不敢过问十四爷的事情,十四爷会听从圣命的。”

    德妃冷笑:“你了解他?胤禵喜欢别人哄他,还喜欢出风头,你就拿你自己的儿子去搏吧。”

    完颜氏沉默不语,万一皇上能多活几年呢?不管怎么样,十四爷办件差事总归有好处啊,再说了,雍亲王对十四爷挺包容的。

    德妃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总有人喜欢用自己去试探皇上的底线,而他们唯一能倚仗的竟然是感情?

    康熙同意了弘晖随军去往前线的请求,但是胤禵和弘晖并没有立马动身,反正都拖延这么久了,再拖个一年半载也正常,去年策妄阿拉布坦就已经攻占了拉萨,朝堂上照样该吵吵该闹闹,胤禵和弘晖去到那儿无非是个皇权代表。

    太后的病总也不见好,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身子眼见地越来越虚弱,康熙特别伤心,时常往宁寿宫去。在太医说太后大限将至时,更是不离太后床前半步,九格格哭得身子发抖,康熙同样泪流满面,父女俩整日待在宁寿宫,胤祺更是天天往宫里跑。

    雍亲王府里,泰芬珠听说弘晖今儿回来得早,赶忙吩咐人去叫他过来。

    弘晖声音温和:“额娘,您找我有什么事?”

    泰芬珠无奈道:“我知道你忙,也想让你回家后多歇息,只是乌希哈说你最近待她有些冷淡,额娘想问问你,这是怎么了?”

    弘晖嘴角微弯:“她倒是说话直白,也够亲近您的。”

    泰芬珠轻叹:“她当然不是直说,乌希哈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得心里有数。”

    弘晖认真道:“太后娘娘真的不好了,我们要进宫哭灵的,我不想让她这个时候怀孕,但这话不好与她说。”

    泰芬珠看着弘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弘晖弯唇:“额娘放心,我的后院安稳与否都在我,我的两个妾侍都还小,她们不至于太心急。”

    泰芬珠眼神柔和:“你能担起责任就很好。”

    弘晖不好意思道:“这多亏您了,我阿玛可不高兴我的格格都才十三,但这几年真的不行。”

    泰芬珠轻叹:“你汗玛法同意你去前线,乌希哈是有些着急了。”

    弘晖摇头:“我是去办差,多的是要学的东西,我还怕精力不够用呢,只是这话乌希哈根本不相信。”

    泰芬珠认真道:“她嫁给了你,你就是她唯一的倚仗,可你不光是她的倚靠,在皇家,一个阿哥能抹平太多东西,你不仅要对你的女人负责,也要为你的子嗣考虑,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明白人之常情是什么,礼法规矩是摆在那里,但你可不能只看你想看的。”

    弘晖笑了笑,轻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能既想要兄友弟恭,又让那个弟弟比长兄尊贵。”那是给孩子们出难题,其实不管怎么做都能被挑出刺来,因为长幼和尊卑就对上了。

    泰芬珠点头,又叹了口气:“太后娘娘确实不好了,这几天警醒着点儿吧。”

    弘晖慎重应下,支持过八叔的人基本都好好的,何况弘晖突然发现娶了马齐之女的十二叔同样被一些人紧紧地围绕着,还有左右摇摆的十四叔,阿玛如今只有在见到七叔和十三叔才能放几分心。

    至于那个三伯,弘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三伯往汗玛法那儿跑得很勤,对阿玛也很亲切,但是他手底下的那帮文人特爱阴阳怪气阿玛,弘晖都见到好几次阿玛听说传言之后的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三伯图什么,阿玛这日子的确难熬。

    太后薨逝,众人进宫哭灵,康熙病倒了,派遣胤禵和弘晖出征之事只能暂缓。

    康熙整整养了大半年的身体,感怀自己年老,吩咐内务府给后宫生养过皇嗣的庶妃进封。

    弘晖站在胤禔府前,无声叹息,弘昱也没了。

    胤禔麻木地看着弘晖忙前忙后,身边的侍从都不敢劝,爷是真伤心。

    待到梓宫奉移出府,弘晖跟着将一切办好,再次返回,就看见大伯依然立在原地。

    弘晖抬步过去,胤禔没等他说话,就开口道:“我儿子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以后没人给他供奉香火了。”

    弘晖抿抿唇,胤禔直接转身离开,他原本是想刺老四和弘晖一句,可到底没能说出口,他这些年生了四子三女,这些孩子没有经历过风光,他们是能安稳地活下去的,他这个阿玛就不逞口舌之快了。

    康熙终于在这一年的年尾送胤禵和弘晖出征了,只是翻过年,朝廷很快就得到了大军出四川战败的消息。

    胤禛黑云罩顶,汗阿玛之前虽然撤了胤祹的内务府总管,但是却又派胤祹去管理正白旗的事务,这是由皇帝亲领的上三旗之一!而且他儿子还在前线呢!他们竟然敢战败!

    胤祐眉头紧锁,这不是把弘晖也陷进去了吗?

    胤禛勉强压住怒火:“傅尔丹请求在鄂勒齐图郭勒筑城,汗阿玛没同意,我要不要替他说说话?不行,这个只能汗阿玛拿主意。”

    胤祐也无法,他们跟着汗阿玛上战场打噶尔丹那回纯粹就是去蹭功劳,他对战事不敢妄言。

    胤禛心急如焚,这可不敢让弘晖背个战败的罪名啊!那样他不就把儿子坑了吗?傅尔丹只是其中一路军的将领,他靠谱吗?早知道大军刚出四川就战败,他决不会把弘晖给塞进去,汗阿玛可得多用心啊!

    事实证明,康熙在战事上还是很靠谱的,他和富宁安、傅尔丹等前线将领通了几回书信,清军在修整了一年半后再次进击,终于赶走了准噶尔军队,夺回了西藏。

    胤禵率军进驻甘州,在当地驻扎了六个月后,和弘晖一起返回了京城面见康熙。

    晚间,弘晖坐到了胤禛的对面,胤禛声音低沉:“他是个什么想法?”

    弘晖如实道:“此次回京一半是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另一半是想看看汗玛法的态度,阿玛不用担心,汗玛法选择的将领都是妥当人,军需也被兵部死死地卡着,十四叔确实能吃苦,又是皇子,因而被人称赞几分。”

    胤禛紧皱的眉松了些,但却没开口说话。

    弘晖同样忧愁,这么偌大的朝堂,不可能没人关心下一朝皇帝是谁,汗玛法不下明旨,将来少不了有人质疑诽谤,这完全可以预见。

    胤禛喉咙动了动:“之前有人请封太子,汗阿玛就开始提你二伯。”

    弘晖无奈,这事儿他也听说了,当时十四叔都是目瞪口呆,二伯的人被汗玛法收拾得差不多,其余的以十三婶阿玛为代表的一些人早就投靠了十三叔,希冀求得新君谅解。

    但这不妨碍汗玛法拿这个来搪塞众人,这十多年的朝堂震荡对汗玛法的威信影响不小,这么多皇子牵扯进夺嫡,官员们同样不得安心,最突出的就是钮祜禄家族损失惨重,所以汗玛法对待贪污很是宽纵,也已经打定主意不立太子了。

    胤禛低声道:“你确定可以轻易拿下兵权吗?”

    弘晖肯定地点头:“没有人会站出来阻止,人心思定。”曾经将二伯拉下马的人都死了,他们的儿孙且没有那么位高权重,其余的人瞧瞧八叔也不敢再和汗玛法犟,他们只是想着法不责众混过这一关,何况汗玛法是没有立太子,但是他做了准备,新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接掌朝政,决不用担心京城安全。

    胤禛喉咙动了动,盯着弘晖:“你得照顾好你十四叔。”

    弘晖郑重地应下,汗玛法的精气神真的很不好了。

    胤禵和弘晖踏上了返程,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叔侄俩坐进了马车,胤禵感慨道:“我们的补给线拉得太长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啊?”他不想再到前线去,他已经有军功了,想要留在京城发展一下,可汗阿玛哄了他好多,胤禵只能再次上路。

    弘晖摇头:“我不知道,十四叔以为呢?”

    胤禵一时无言,他只在军中,接触不到朝臣,而军中的将领只是公事公办,他突然明白八哥的心灰意冷,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一进中原就要照搬汉家制度。汉唐的不好提,前明的以文制武让将领事实上没有拥兵自重的可能,他们满人好武,军功被推崇,但这些不能转化为实际上的势力。

    胤禵想着汗阿玛给他封的大将军王,其实他想当亲王,亲王才有实打实的旗下人口,那些人是他名正言顺的奴才,汗阿玛对他连连称赞,但连个贝勒都不给他,收复西藏啊,这样的功劳都不能换个贝勒,以后该怎么办?

    弘晖安静地坐着,十四叔想要驰骋疆场,向往位高权重人人敬仰的日子,可他实在不该和八叔等人亲近,阿玛很不喜欢八叔,八叔和大伯是真正与储君对上的。阿玛喜欢十三叔,十三叔既跟过二伯又与曾经的太子党人关系很好。但是弘晖想起了祖母,他看向胤禵,十四叔得及时低头啊。

    胤禵只觉得苦涩,汗阿玛就没有考虑过他吗?准噶尔的老巢离京城这么远,汗阿玛想要直捣黄龙,他得在外待多久啊?但是四哥对他还是一贯的温和,无论如何他总能接着掌兵吧?

    弘晖在军营里从不多话,是否再次进攻没个准信儿,高级将领开完会议,傅尔丹快步跟上弘晖进了屋子,弘晖诧异地看向这位岳父,这四年,傅尔丹就没和他私下说过话。

    弘晖客气道:“将军请坐。”

    傅尔丹摇头:“不坐了,只是奇怪为什么还没有收到折子?”他和皇上交流算得上频繁,这回隔的时间有些长,这种时候得多留心啊!

    弘晖抿唇:“我明白了。”汗玛法身体衰弱,出现如今这样传信滞后的情况,有很大可能是京城正在进行权力交接,他得密切注意朝廷来人,十四叔肯定得回京。

    傅尔丹踱步离开,这几年他都特别担心,今上仁慈,八贝勒失势,还要用八贝勒举荐的十四贝子来督军,这皇子间的平衡之道从朝堂蔓延到了军中,尽快结束吧!

    康熙确实驾崩了,皇宫里,德妃穿着孝服,泰芬珠站在她面前。

    德妃颤声道:“胤禵只是想当大将军,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泰芬珠肯定道:“不会,绝对不会,弘晖还在十四弟身边,您该相信弘晖吧?”

    德妃使劲点头,对,还有弘晖在,他会劝好胤禵的。

    泰芬珠扶着德妃坐下:“您跪了一天,快歇歇吧。”

    德妃太害怕了,她见过弘昱和弘晋的意气风发,可是两个孩子都受不了圈禁的日子,她知道胤禵肯定要被关一阵子,她想要胤禵得到一个保证,但是她清楚胤禛不会给,所以她只能希冀弘晖,她不会说明这个想法,她清楚这是在难为泰芬珠,她只求胤禵不要天真地在这个时候试探胤禛的底线。

    德妃抚了下有些肿的眼睛,看了看泰芬珠,这是皇后了,那她就是太后?

    泰芬珠递给德妃一杯茶:“您喝一口,润润嗓子。”

    德妃接过去,她真的渴了,这跪着哭了一天了。

    放下杯子,德妃淡淡道:“你去忙吧,先帝的妃嫔不用你担心,惠妃只求大阿哥在府里能安生过日子,五阿哥和九阿哥与皇上素来和睦,宜妃不会生事,只一个荣妃,她担心诚亲王,就更不会惹是生非了。”

    泰芬珠点头:“那您歇着,我得去看看三格格和年氏。”

    德妃叹了口气:“年氏脸色很不好看,但是没办法,先帝大丧,她必须跪着,我看她那肚子是保不住了,你带着太医去瞧瞧她,三格格就先让李氏看着,那也是个体弱的孩子。”

    泰芬珠应下,这是德妃的善意,年氏这连着三年怀孕,康熙五十九年生的小阿哥就活了八个月,六十年生的六阿哥倒是瞧着还行,刚隔了大半年这就又怀孕了,三格格在府里时就是由宋氏和李氏养着,年氏真没那个精力。

    这会儿大家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康熙的妃嫔住满了后宫,胤禛的妻妾子女就都只是被暂时安置在一起。

    泰芬珠从永和宫回去,就看到宋氏从年氏的屋子出来,轻声问道:“她睡了吗?”

    宋氏摇头:“没有,她难受得睡不着。”

    泰芬珠进屋,宋氏行礼之后朝李氏的屋子走,三格格倒是睡了。

    李氏叹了口气:“她必须跪吗?”

    宋氏无声点头,年氏上午就不舒服,但是皇上没有传话说不用跪,她只能硬挺着跪在灵堂。

    李氏眨眨眼,看着床上熟睡的三格格,她可算明白这男人的宠爱值什么了。

    宋氏声音很轻:“你收敛些神情,年氏才怀了一个半月,又不是挺着个大肚子,她怎好不跪?孝是美德。”

    李氏轻哼一声,不搭理宋格格,这里四处都是皇上的人,她当然不敢说什么。但是,人家身体健壮的,跪一跪还凑活,年氏是个什么身板儿?去年还经历了丧子之痛,连女儿都顾不了,这会儿的跪灵根本就是在要她的命!

    屋外传来小孩子凄厉的哭声,李氏皱眉,赶忙安抚三格格。

    宋氏无奈:“我去帮着哄一哄。”

    李氏点头,这肯定是年氏的六阿哥在哭,人家耿氏生的五阿哥早就睡了,就算哭也不是这个音儿。

    李氏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脸,这孩子最好多学学她的憨直,年氏聪慧,可慧极必伤。因为养着三格格,她对年氏也渐渐了解,那是个幻想夫妻情深义重的傻姑娘,就算认了要做侧福晋,但还是会因为雍亲王的不走心而暗自伤怀。不过李氏觉得挺可笑的,年氏也就这三年才被雍亲王盛宠,她竟然能这么轻易地忘记之前的冷落?反正李氏不理解。

    李氏看着三格格又睡稳了,勾起唇角,男人只在意权力,她们女人就得多想着子嗣,这才是立身的根本。

    泰芬珠看过年氏等人后往养心殿走,胤禛现在就住这儿。

    胤祐和胤祥还坐在里面,胤禛打发走两人,抬头问道:“没什么大问题吧?”

    泰芬珠如实道:“年侧福晋不大好,但是她说请您放心,她会恪尽孝道。”

    胤禛点头:“那就行,弘晖快回来了,可是胤禵很不满,皇额娘怎么说?”

    泰芬珠抿唇:“皇额娘最担心的就是弘晋和弘昱之事重演。”

    胤禛悠悠道:“他动了心思不要紧,只要他识趣就好,弘晖说胤禵会尽臣子之道,朕也想着两全其美。”

    泰芬珠只能点头,胤禛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让我瞧瞧你整理的宫人名册,我要尽快把成嫔送到七弟府上,早理清这些,早放这些妃嫔出宫,朕都想好了,惠妃就住到老八府上。”

    两个人开始商量事情,胤禛皱眉琢磨的时候,泰芬珠念及弘晖,她得看看这孩子有没有飘了,胤禛是个不错的汗阿玛,但是弘晖能不能做个不错的嫡长子呢?

    弘晖面临的状况比曾经的胤礽好太多,但是泰芬珠怕他得志就猖狂,这样的例子很多。而只要弘晖能稳住,一切就是水到渠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本书明天要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

    第125章 大结局

    弘晖跟着泰芬珠回了储秀宫,宜妃等人得年后才能出宫,其余只能在宫里养老的康熙后妃都已经搬到了寿康宫,德妃也住进了宁寿宫,而坤宁宫早就被用来祭祀了,胤禛自个儿住了养心殿,就把后殿的体顺堂作为皇后起居之所,但泰芬珠还是把储秀宫收拾出来留给自己,小儿子阿鹤之前就住在这里。

    母子俩坐下,泰芬珠轻声道:“乌希哈带着孩子住在阿哥所。”她看得出来胤禛很重视虎宝,但是胤礽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弘晖弯唇:“额娘放心,我知道轻重,乌希哈生孩子时我还在军营,我可得好生瞧瞧我儿子。”汗阿玛如今正踌躇满志,他的叔伯们更是摆在汗阿玛面前的难题,他肯定不能打扰汗阿玛。

    泰芬珠点头:“很快就是除夕,虽然其他庆祝活动肯定不会有,但是你汗阿玛还是要宴请宗室的,你对那些人要心里有数。”

    弘晖喉咙动了动,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他得有自己的态度,但是汗阿玛对宗室和朝堂的清洗势在必行,这很有必要,跟随过八叔的人有太多还活着了。

    胤禟携妻带子从齐齐哈尔回京,见过胤禛后就到牌位前哭康熙,哭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这些年他与汗阿玛见面很少,远离京城后与汗阿玛更没有龌龊。

    但真切的悲伤褪去,胤禟变得忐忑起来,皇上不仅封了七哥和十三弟为亲王,还将八哥封为了廉亲王,十四弟如今被关在府里,他福晋的娘家最后真的凑到了十四弟身边,这该怎么办?

    胤禟出了屋子,眼睛一亮,他看到弘晖了。

    弘晖关切道:“九叔得多保重身体啊!”

    胤禟扬起笑容,思及康熙,又赶忙拉平嘴角:“你来找我吗?”

    弘晖点头:“汗阿玛让我跟着您了解对俄边贸,然后再看望一下堂弟们。”

    胤禟欣喜应下,这个态度他一定好好给。

    回到胤禟的贝子府,这个府邸是康熙赐给他的,之前他的妾侍和儿女就都搬出了阿哥所,胤禟和九福晋是直接住到的这里。

    胤禟的混血儿子也被他带回了京,弘晖和这一大家子用了个晚膳,跟着胤禟回了书房。

    胤禟苦笑:“你汗玛法给我指福晋自然是出于一片慈心,可福晋只是出嫁女,她劝不动董鄂七十,这些年随我在关外,更是顾不得娘家,前几年七十病重,我福晋都没回来奔丧,真是顾不了她娘家兄弟的所作所为。”

    弘晖轻声慢语:“九叔一直都在为国效力,汗阿玛很清楚,所以赶忙就给您升了贝勒,但功是功过是过,汗阿玛当然要赏罚分明,就算娘亲舅大,也大不过朝堂法度不是?”

    胤禟张张嘴:“我只是觉得为皇上声名计,不理这些人好像也可以。”

    弘晖不说话,汗玛法拿皇子来搞平衡,让这些叔伯和朝臣牵连太深了,汗玛法对噶礼仁慈,对其他人也不赖,明珠在世时就蹦哒的贝子苏努,如今依然在蹦哒,汗阿玛要立威,既是安抚亲信也是正朝纲。

    晨晨也娶妻生子了,弘晖都能预料到苏努那帮人会试探着接触晨晨,不是说他们不识时务到以为自己可以对抗新皇,只是没有代价罢了。汗阿玛现在就是要让他们明白参与皇家夺嫡的下场,弘晖当然不会拦。

    胤禟身子前倾,握住弘晖的手,目光乞求:“虎宝,你告诉九叔,我的岳家会怎么样?”

    弘晖言简意赅:“参与进去的流放,其余人会被抹掉官职。”

    胤禟愣住了,艰涩道:“这个参与进去是?”

    弘晖抿唇:“与八叔和十四叔有过密切往来的,平时有不轨言行的。”

    胤禟咽了咽唾沫,这个打击面可有些广,都是旗人,谁不知道谁?政治倾向是藏不住的,更别说董鄂家强盛惯了,他们真的敢当众说三道四。

    弘晖轻声道:“您的倚靠是汗阿玛,何必在乎一个姻亲呢?”

    胤禟挤出一抹笑:“我当然拥护皇上的决定。”

    弘晖很自然地点头,真的和胤禟聊起了边贸,然后才起身离开,他还要回宫给汗阿玛复命。

    九福晋走了进来,胤禟疲倦地揉了揉眼角:“你选吧,看你是要儿女的前程还是想为你娘家奔走。”

    九福晋僵硬地坐到椅子上:“我堂姐娘家呢?”

    胤禟淡淡道:“估摸爵位要转给旁的族人了,就像钮祜禄家一样,尹德对皇上唯命是从,能白得一个一等公,哪个董鄂氏族人不欢天喜地?”

    九福晋眼里含泪,那就是说用不了多少年,她和堂姐的娘家就会沦落为普通旗人。

    胤禟扶额,九福晋哽咽:“真的不能试一试吗?我娘家人在京做官,对您也有好处啊!”

    胤禟摇头,是有好处,但是皇上就是不想让他们有这份好处,四哥的性子和汗阿玛很不一样。要说这些年,他与四哥也没什么特别的往来,四哥还愿意让虎宝来给他一颗定心丸,胤禟挺感激了,这个哥哥是个性情中人,至于说对于朝堂的清洗,汗阿玛不做,当然得四哥来。

    胤禟目光顿了顿,其实他本心上赞同如此做法,一帮宗室和外臣裹挟大哥和二哥,汗阿玛圈禁了大哥,可揆叙做官做到死,汗阿玛又圈禁了二哥,但是赫舍里赫奕依然在朝为官,这未免太捧着臣子了吧?

    九福晋渐渐停止了抽泣,她的确盼着儿子承爵女儿如意,这些足以压倒对娘家的不忍。

    除夕过后,胤禛领着弘晖到了咸安宫,打发弘晖和弘皙离开,自己踱步进了屋子,胤礽正躺在床上。

    胤禛坐下,胤礽嘴唇动了动:“皇上。”

    胤禛没有探究胤礽能否起身的意思,只是道:“让弘皙他们搬到京城外吧,朕在郑家庄为他们修葺了王府,足够宽敞,封他为郡王,也准许他一个月进京一次。”

    胤礽眨眨眼:“让我的儿女都随弘皙走吧。”

    胤禛抿唇:“还是留几个在你身边,妾侍也得留几个,总得有人伺候你。”

    胤礽却不再提这个,勾唇:“四弟,我的妻子是被汗阿玛以太子妃规格下葬的,我就不和她葬在一起了,我又不是太子。”

    胤禛点头:“可以,以亲王之礼如何?二哥别灰心,太医说你的身体还好。”

    胤礽盯着胤禛:“你如此年纪登基,弘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愿你别再重复一次我和汗阿玛的悲剧。”

    胤禛眯眼:“我不会,我的儿子也不会。”

    胤礽轻叹:“那得看你了,弘晖是嫡长,你不封他做太子,人心自然浮动,不过你三儿子才十一,也就只有两个嫡子长大成人,面对的情况是好太多了,何况你不会再容下那些宗室了吧?”

    胤禛淡漠道:“我已经改元雍正,等明年,我就把苏努和他的儿子们流放了,纳尔苏革爵,简亲王雅尔江阿也跑不掉,还有裕亲王保泰,和常宁的那两个儿子。”

    胤礽笑开了:“好啊,你要真能做到,等我死了,我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和你儿子父慈子孝。”

    胤禛冷哼:“弘晖好得很,用不着你来操心。”

    胤礽叹道:“四弟,何必拿权力来挑战人心?终究会一败涂地。汗阿玛要是不放你们出宫,我也不可能同意叔外祖父给毓庆宫招揽一帮罪官,汗阿玛高深莫测,他敲打我,又培养你们,你能如此顺利地接掌朝政不就是凭借在宫外的积累,你住在阿哥所时,不就空有皇子身份,内里什么都无吗?”

    胤禛默然,他本来就没打算放晨晨出宫,他很满意虎宝,只是他要等把京城清理干净再提立太子的事情,用这几年磨练一下虎宝的心性也很好。

    胤礽扯了扯唇:“烦劳你看着些我女儿,佛尔果春嫁得远,那孩子是个坚强的,我记得当初你等过她出生?”

    胤禛恍惚了下,他和泰芬珠冒雨去的毓庆宫,天要放亮时,佛尔果春出生了,看向胤礽:“你对她从来都是淡淡的。”

    胤礽轻笑:“对,我不喜欢她,因为她,我彻底明白了我的可笑,汉人的礼法规矩本来就是维护我的地位,但我却无视太子妃的利益,年少轻狂啊!总以为我就是除了汗阿玛外最尊贵的人,可尊贵也是人捧出来的,三百年一个王朝更迭,谁该捧谁?我不给石家盼头,石家自然另寻明主,他们选择了汗阿玛,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石氏按着太子妃规格下葬,佛尔果春是郡主,石氏的弟弟观音保是都统,石家聪明果断啊!”

    胤禛抿唇:“所以现在是补偿?”

    胤礽笑叹:“或许是吧,我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只有弘皙、弘晋和佛尔果春三个孩子,即便幽禁于此的十年里又得了好多儿女,可是只有那三个孩子陪伴了我从毓庆宫走到这咸安宫里,我只求弘皙和佛尔果春过得好,还有弘晋的两个儿子,四弟放心,我会安分地待在这咸安宫里。”

    胤禛嘴唇动了动,给胤礽掖了下被子,直接起身离开了。

    胤礽目光恍惚地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他真的做不到跪下,多谢胤禛的体谅了,对了,他现在叫允礽,他们这些兄弟要避新帝名讳。

    储秀宫里,十二格格兴奋地抱了抱泰芬珠,九格格吃醋道:“你眼里就只有嫂嫂吗?”

    十二格格喟叹:“我都三年没回过京城了,你之前可还跑去翁牛特部看过我,当然要多与嫂子亲近下了。”

    九格格挑眉:“和我一起经营纺织工场吧?很挣银子的,省得你天天绕着儿女打转。”

    十二格格失笑:“对,九姐最棒了,和恪靖姐姐一样厉害。”

    九格格笑叹:“我哪里比得上恪靖姐姐,皇上都打算进封恪靖姐姐为固伦公主了,这可是她自己的本事,咱俩的可都是因为皇额娘呢!”

    十二格格赞道:“恪靖姐姐出类拔萃,但是你也很厉害啊,把京城这边儿的布料价格都压下去了。”

    九格格叹了口气:“我正发愁呢,嫂嫂,你说这该怎么办?最近都有御史弹劾我了,布匹生意多挣钱啊!我害得人家损失惨重,我的仓库都莫名其妙着了两次火了,幸亏咱俩从最开始定的规矩就严,要不然我真是血亏。”

    泰芬珠弯唇:“皇上不是已经派兵守护你的仓库了吗?放心啊!”

    九格格瘪瘪嘴:“再这样下去,江南也要弹劾我了,人家三大织造从来都是巨头,我如今生产的这些布料根本不是京城能吃下的,只能往江南运,曹寅他们能答应吗?”

    十二格格笑道:“你干嘛这么着急上火?三大织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等皇上收拾了他们,你的布料运过去一卖,你得银子,皇上得美名,谁不盼着能穿暖呢?”

    泰芬珠点头:“别担心,你的纺织工场倒不了。”

    九格格叹了口气:“好吧,不过嫂子,您给我推荐的那家人确实好用啊!做事较真极了,真是子肖父。”

    十二格格好奇道:“谁啊?”

    泰芬珠笑着解释:“早三十年,你四哥出宫看赈济灾民,当时守护他的侍卫长叫额图,那是个敢说真话的人,九妹的工场之前老出问题,他就帮着看场子去了,之后又干脆把儿子也领了过去。”

    九格格无奈道:“之前女工人少还凑活,扩大了规模后,问题就都冒了出来,太多的人不想女人有旁的生计,还有缠脚的事情,为了方便管理,我让她们住在工场里,我提议缠足的放脚,她们明明是乐意的,可等到她们回趟家,再到工场,就又把脚缠了起来,两年前还有人敢跑那儿闹事,公主府的侍卫都镇不住,我求了汗阿玛,晨晨带着四哥府上的侍卫才压下去,你就不知道我有多糟心。”

    十二格格微微蹙眉:“因为女人有了旁的生计,婆家压不住了吗?顺天府大户人家那么多,这不方便他们买奴才了?也觉得不好再随意苛待下人?”

    泰芬珠点头:“就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手里有了闲钱后,很多人会选择送儿子到私塾读书,这其实是在加大科举竞争的激烈程度,这三四年顺天府的私塾变多了。”

    十二格格咬唇:“那这算好事吗?”

    九格格瘪瘪嘴:“怎么不算好事?总比永远只能在官僚的后代里选官要好吧?”

    十二格格轻叹:“所以有人弹劾你啊。”

    九格格冷哼一声:“我如今召集了一帮工匠在我府上改进纺织机,他们不让做,我偏要干。”

    泰芬珠没吭声,如今的土地兼并已经算严重了,所以九格格才能招揽那么多的女工,这是在稳定社会秩序,胤禛当然会鼓励,但这是因为工场是九格格的。其实有商人跟风也办大工场,可很快就垮了,因为把人聚集在一起对封建统治不利,大家都很聪明。

    十二格格挑唇:“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你的工场肯定能一直办下去。”

    九格格扬起笑容:“借你吉言了,嫂嫂,我先出宫了,我得准备些礼物,才好去看十四弟。”

    十二格格看着九格格走了,扭头轻声问:“十四弟得在府里待多久啊?”

    泰芬珠温和道:“放心,你看皇额娘都不担心了。”

    十二格格点头,额娘最在乎的就是儿女,她能安心地住在宁寿宫,十四弟应该无妨。

    泰芬珠弯唇,允禵回京之后抱着胤禛哭了一场,口口声声都是皇兄,胤禛很满意,允禵之所以现在待在府里,是因为他曾经和苏努等人混在一起,允禵不是不识趣,只是苏努之前的毫发无损给了他幻觉。

    胤禛在前朝忙碌,后宫的日子是真的波澜不惊,只是年氏的身子实在不好了,她坚持哭灵,虽然勉强把腹中的孩子怀到七个多月,但是孩子还是夭折了,她也缠绵病榻。

    泰芬珠在储秀宫听了宋氏和李氏的禀报,久久无言,她原想让年羹尧的妻子进宫看望一下年氏,但是年氏坚决拒绝了,又让宋氏和李氏领着三格格去瞧瞧她,年氏依然坚定,还把六阿哥交给宋氏照顾一段时间,这就是托孤了,年氏撑不住了,太医已经直说就是半个月左右的事儿。

    泰芬珠无奈:“你们先回去吧。”

    李氏跟着宋氏回钟粹宫,皇上的后宫人少,她们都是独居一宫。

    看过六阿哥,李氏嗔怪道:“她倒是信任你,我还以为她会把孩子托付给皇后的。”

    宋氏轻叹:“六阿哥这么弱又爱哭,必得有人精心照顾,皇后平日住在体顺堂,怎好让六阿哥扰了皇上的清净?”

    李氏撇撇嘴,宋氏失笑,李氏总想说些大实话,但是何必呢?皇后有三位阿哥,真把六阿哥交给她,六阿哥要是能养大也就罢了,要是不行,大阿哥能高兴吗?瞧年氏那样子,她自己也觉得儿子够呛,宋氏叹息,年氏真够可怜的,运气不好就算了,娘家人也不省心。

    李氏咋舌,乾清宫就是给皇上住的,坤宁宫才是皇后的住所,东西六宫原本住的就是妃嫔,也不知道那养心殿哪里合了皇上的眼缘?

    泰芬珠回到体顺堂,自顾自地用膳,胤禛确实是雷厉风行,一边清理朝堂,一边推行改革,他已经废除了贱籍制度,如今正在和各地士绅硬刚,想要把废掉的人头税从士绅的钱袋子里拿回来,弘晖就伺候在一旁,胤禛希望儿子能够耳濡目染。

    此时的胤禛正在皱眉听着允祥对山东财政清查的报告,很多地方有拖欠中央的税款,胤禛嘱咐允祥主管这些,但允祥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这个阻碍主要是年羹尧。

    年羹尧之前只是管军需,胤禛用他打了一仗,年羹尧就开始拿这个税款卖人情,只要求到他头上,他就给允祥写信,让允祥先免了那一地的清查,允祥让了一回后不肯再让,年羹尧却直接上表给胤禛。

    胤禛知道允祥的不满,又看向允祐:“你觉得呢?”

    允祐恭敬道:“臣弟以为应当防微杜渐。”四哥当然不可能忘记年羹尧与揆叙的关系,但是年羹尧忘了,四哥的名声因为收拾宗室已经不大好了,尽快把年羹尧按下去吧。

    胤禛挑眉:“朕思量一下,七弟和十三弟先回府吧。”

    弘晖等到二位叔叔走后才又坐下,胤禛拧眉:“如果年羹尧进京,你说他敢与一些人联系吗?”

    弘晖干脆道:“儿臣以为会,年羹尧秉性骄傲自满,他肯定不敢违抗您,但他应该很享受八叔等人的追捧,并且愿意因为那追捧而和他们保持联系。”

    胤禛嗤笑道:“朕就不明白了,几句追捧有什么?你三伯也是那般,一边在朕面前唯唯诺诺,一边和他那些门客畅饮,他就听不出来那些文人在骂朕吗?”

    看着汗阿玛的恼怒,弘晖抿唇:“或许可以让董鄂家的人劝说一下三伯,儿臣听不得那些人诋毁您。”可以想见,随着汗阿玛动土地,士绅一定会愤恨,苏努等人毕竟关系远了,可如果三伯和八叔被打压,汗阿玛的名声会更差。

    胤禛笑叹:“放心,朕早发现名声有多重要,要不然朕能让你三婶老往宫里来吗?”

    弘晖失笑:“汗阿玛英明神武。”

    胤禛慨叹道:“年羹尧能力不错,可惜啊,他太过顺风顺水,还是把他召回京城,让他学学什么叫小心谨慎吧!”

    弘晖认同,胤禛扬唇:“你倒是不骄不躁,朕可是听说,年羹尧和傅尔丹也不对付,这个人是真的得志就张狂,他做巡抚的时候还对傅尔丹毕恭毕敬呢。”

    所以胤禛容不下年羹尧再蹦哒了,年羹尧竟然敢当面看不起傅尔丹,即便弘晖这孩子能稳住,他也不允许有人这么削弱弘晖的威信。倘若年羹尧能洗尽铅华,那他还会有被重用的一天,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胤禛笑道:“饿了吧?咱们用膳。”他打算派人修葺毓庆宫,弘晖是时候搬进去了。

    弘晖笑盈盈点头。

    翻过年,弘晖住进了毓庆宫,泰芬珠和晨晨在储秀宫院子里溜达,泰芬珠笑问:“回屋喝口茶吧?”

    晨晨微微一笑,扶着额娘往殿里走。

    泰芬珠放下茶盏,晨晨看着只有母子俩在的屋子,低声道:“额娘,我会安分守己的。”

    泰芬珠看了看炕桌上的几封信,轻声道:“这些不能给你启发吗?”

    晨晨怔住,额娘的陪嫁铺子里那掌柜的儿子金宏确实是个妙人,在广东当官这么多年,将当地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商船出海能到达的地方也让他大开眼界。

    汗阿玛是不会让他接触政事的,这片辽阔的土地注定属于大哥,他不能争也不敢争。大伯永远只能待在圈禁之所,二伯已经去了,三伯府上大门紧闭,八叔在七叔上门之后,莫名其妙把腿摔折了,十二叔虽然碰巧到上书房感慨过汗阿玛告师傅们御状让他拼命读书的事情,可是破镜难圆,十二叔曾经的待价而沽不是假的。

    晨晨声音很轻:“我不想只管贸易,汗阿玛忙于推进摊丁入亩,额娘,我只能等。”

    他什么都不会做,只等一个可能,大哥愿意给他一些钱财兵丁,汗阿玛舍不得他走的,他更不能让汗阿玛认为是大哥容不下他,但是他很想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他想要当真正的王,而这需要大清的支持。

    泰芬珠笑叹:“你是个理智清醒的孩子。”

    她真的特别高兴,晨晨不会因为心里的不甘而不管不顾的争斗,他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只有皇位得不到,如果他仰仗她这个额娘发泄不满,那才是毁了自己,皇家兄弟之间的感情太脆弱了。

    晨晨弯唇,目光坚定:“所以我要多学些,等我做足了准备,我相信运气总有一天会眷顾我。”

    泰芬珠含笑道:“你不是想练习西洋语言吗?可以找你大哥和他对话,他能很流利地说。”

    晨晨笑眯了眼,大哥见过他翻阅西洋书籍,大哥告诉他好好学,如今额娘也这么说,那他的盼头更大了!

    泰芬珠看着晨晨的背影,即便是禁海,粤海关也一直存在,西洋的消息依然能传进来。

    再过半个世纪,法国大革命就要爆发了,能不能在此之前让这片土地的社会氛围宽松一些?因为被冲击的法国王室一定会让统治者提高警惕。

    泰芬珠不知道,这完全得看虎宝有多开明,所以她希望晨晨能干脆走出去,正好晨晨既有冒险精神也有野心。

    泰芬珠抬头看了眼耀眼的太阳,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些改变吗?愿上天垂怜。

    第126章 番外:平静的日子

    用过早膳,胤禛站在门边探头看了下,就被风吹过来的雨点儿砸了一脸,无奈地转身回屋,抱怨道:“这雨怎么说下就下?朕还打算召人商量事情呢。”

    泰芬珠安慰道:“您别着急,兴许一会儿就放晴了。”

    胤禛踢掉鞋倚到软榻上,叹了口气:“朕觉着难啊,本来天都亮了,这又变得黑沉沉的,雨下得也太大了。”

    泰芬珠递给胤禛水杯:“您喝口温水,就当这是老天爷让您放松一天。”

    胤禛被逗笑了:“它让我歇也不成啊,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官场上的陋规要整治就得持之以恒,我得盯着那帮大臣,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收受年礼,简直都不像话,贪污成了下官对上官的孝敬?从前我说你和恪靖官商勾结,人家盐商才是正儿八经把贿赂放到了明面上,都已经没人觉得这不对了!”

    泰芬珠无奈:“他们是太放肆了,这事情根本就不是秘密,常往江南跑的内务府属官对此都是一清二楚。”可这个真没办法,风气如此败坏不是一朝所致,就盐商孝敬那事儿,曾经是有官员奏报康熙的,康熙认为应该收下,那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胤禛挑眉:“对了,你昨儿不是说要和我商量内务府吗?什么事情?我正好先处理这事儿。”

    泰芬珠起身把她整理出来的名单给胤禛瞧:“内务府包衣是您亲领,内廷的宫女都是选自其中,许多人家都会给家中姑娘报免选,还有些选进来的也真不好派去干活儿,基本就是寻个清闲差事养着,这包衣小选和秀女大选好像得调整一下。”

    胤禛仔细看过,感叹道:“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想到了吗?包衣外放做官的越来越多,伺候皇家子弟的也多是包衣女子,这还要让包衣的姑娘进宫当宫女,必须做些调整了。”

    泰芬珠点头:“十七弟妹之前进宫给皇额娘请安,我也才想到十七弟的额娘勤太妃同样是巡抚的女儿,却依然被选进宫做了宫女。”

    胤禛轻笑道:“汗阿玛会同意留下,就是有心纳她做妃子,不过这种宫女确实让人为难。”说是妃嫔吧?她就是个宫女,说是宫女吧?大家也能猜到她早晚会被皇帝宠幸。

    泰芬珠弯唇:“我是觉得不好让出身太高的姑娘进宫做宫女,嬷嬷无法管束,其实是隐患。”

    胤禛叹道:“可不是嘛?一样的道理,官员贪污成了习惯,所谓的法度就不是法度了,宫里的规矩在一些出身好的宫女上破了例,久而久之,规矩就彻底成了人情,很多事情就是一纸空文了。”

    泰芬珠看着胤禛思索,胤禛沉吟道:“这样吧,包衣里出身好的单列一档,她们选秀女,剩下的选宫女,别再出现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而且纵使是宫妃尊贵,真让出身远高于她的宫女伺候,也真的不合情理,估摸脑子正常的也不敢轻易使唤,更是尴尬。”

    泰芬珠扬唇:“好,等我整理好再给您看。”

    胤禛轻叹:“这就是治标不治本啊,难道还能提拔一个官员就赶忙给他家再调整一下?或者是黜落一个官员后,就把他家的姑娘放到宫女里头?包衣这个旗问题太大了。”

    泰芬珠迟疑道:“您觉得不好让他们到外朝做官吗?”

    胤禛皱眉:“总归问题太大,为了避免宦官乱政,咱们用了内务府,可是效果也不咋样,太监还得认个师父徒弟给自己拉拉关系,内务府倒是好,干脆就都是亲戚,太监干政会被人口诛笔伐,包衣出身的官员反而官员亨通受人巴结,说白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泰芬珠抿唇:“这就得您做主了。”

    内务府设置的初衷应当是为了安全,皇上肯定更放心让家奴来伺候,只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所以内务府包衣渐渐走到了外朝,除了包衣的身份和在内务府的关系网,他们和普通外官已经没区别了。

    等于说到了后面,这座皇宫和外臣关系很深,以往的朝代可都是忌讳外官打探宫闱的,不过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制度,只不过是后面的皇帝已经无力填补漏洞罢了。

    胤禛挑眉:“阿鹤也十五了,你不给他准备俩妾侍?”

    泰芬珠苦笑:“他说不要。”

    胤禛无奈:“阿鹤一门心思研究火枪,允禟就不干好事儿,竟然敢把戴梓带回京城,要不是他想起来补了个奏折,朕非要抹了他爵位。”戴梓那可是汗阿玛亲自流放的人,又是研究火枪的行家里手。

    泰芬珠附和着笑笑,戴梓被流放只有一个原因,他是一个汉人,却精通洋枪洋炮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胤禛却思索起了阿鹤的妾侍,在后院搞平衡没有一点儿意思,说到底,总会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而这个基本就是靠子嗣,何必拿多子多福来当幌子?庶长子对正妻来说就是祸,有那么一个庶出的大阿哥存在,管家理事的难度会大大增加,他没有让阿鹤后宅不宁的想法,也决心限制包衣旗,那就早些给阿鹤指个福晋吧!

    胤禛目光怔住,他又想起二哥了,二哥娶太子妃时已经二十二岁,这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拖延,因为孝庄文皇后和孝懿仁皇后的孝期早就过了,怪不得石家会那么坚决地放弃了毓庆宫,精明的臣子早早地就看出了汗阿玛的防范有多严。

    窗外雨声渐歇,胤禛回过神来,看向泰芬珠:“内务府的藏污纳垢确实严重,怎么样才能打断他们沆瀣一气呢?”

    泰芬珠斟酌道:“包衣旗的人丁滋生也很严重,也不是人人都有考科举的天赋,所以就更盯着内务府的缺儿,有些人已经生活困顿,比较好的官位其实就是在一些家族里流转,他们伺候宫里又很用心,就是怕将来变成一张密实的大网,真的密不透风。”

    胤禛淡淡道:“我打算精简各衙门,干脆把内务府也捎上吧。”

    泰芬珠真的佩服胤禛,精兵简政从来就是最困难的事情,大家恨不得朝堂多些官位,好多安排家中子弟呢,谁乐意皇上削减官员数量?虽然很多官员真的没用,就是坐衙门里喝茶,但是这就叫清贵!

    胤禛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汉军旗的人丁在八旗里已经过半了,甚至超出很多,有些人对此不满,希望将一些汉人驱逐出八旗,尤其是世祖入关之后才编入汉军旗的。本质上还是因为人丁滋生,他们想要挤出一部分汉军旗从而让自己的子弟能有更多的机会当官,我不同意,我还特意和弘晖聊过,他也觉得这不算好办法,可到底该怎么办?”

    泰芬珠无奈道:“一个萝卜一个坑,人越来越多,可是官位就那些,竞争自然越来越激烈。”

    胤禛沉吟道:“其实最关键的是朝廷不允许八旗人丁自谋生计,我知道底层的旗民日子难过,可是他们现在都不会说满语了,任由他们随意离开京城,那?”

    泰芬珠抿唇:“我有教导孩子们多说满语。”

    胤禛苦笑:“光咱们说有什么用?科举考的是儒家典籍,满人家里的奴才很多都只会汉语,他们为了方便就也跟着说汉话,我管着地方官不收孝敬就很难了,哪里还能管他们在当地用什么语言?就是关外的那些官儿,有些也不会用满语写奏折,竟然是请幕僚帮着写?那幕僚竟然还是汉人!我真的无可奈何。”

    泰芬珠点头:“宗室里由汉人生下的阿哥也不少。”康熙自己都纳了汉女作妃嫔,皇家更没有立场指责那些人,说实话,只要进了中原,为了统治接纳了汉族士绅,朝堂上还立着汉官,那么汉化就是迟早的事情。

    胤禛轻叹:“所以我不同意他们说的放汉军旗人出旗为民的事情,早些年的重视血统确实是为了维护统治,因为当时江山尚不稳固,可如今的重视满人与血统就不怎么挂钩了,根本就是那些满州大族在维护现有的优越地位,满人不过是他们替自己争取优待的口号。可是祖宗家法摆在那里,关键位置上的官员只能是满臣,我如今又靠他们压制各地士绅,也不好不给他们脸面。”

    泰芬珠为难道:“您确实只能顺其自然。”

    胤禛摇头:“如果真的要出旗为民,不能只出汉军旗的,要不然那些人一定会心怀怨恨,享受过旗人待遇的人不可能像普通汉民一样逆来顺受,他们会彻底成为隐患。”

    泰芬珠知道胤禛还算能比较公正地看待满汉军旗,只是问题不解决,估摸拖到将来也是汉军旗出旗为民,政权的核心一直都是满人。

    胤禛嘴唇动了动:“弘晖想要派一些人从事官方贸易,但是与朝廷禁海的大方针不太符合啊!可不找别的缺儿,八旗内部斗争会更激烈。”

    泰芬珠抿唇:“阿鹤说他提供武器给商队。”

    胤禛犯了个白眼:“我相信他还不如相信戴梓,他在皇庄待得太久了,我一会儿就召他和允禟回京,赶明儿我就把允禟打发到关外,俄国那个叫彼得的皇帝死了,我打算在边境上占些便宜,他们国家的商队也挺有钱的,朝廷缺银子啊!”

    说完话,胤禛下炕走了,雨停了,他要去召人商议政事,今儿耽误了这么久,他必须得把时间补回来。

    泰芬珠闻着雨后的清新空气,溜达着往宁寿宫去。

    德妃做了太后很悠闲,她在宁寿宫养了三只狗五只猫,泰芬珠到的时候,她盘腿坐在炕上,怀里躺着两只肥嘟嘟的猫咪。

    太后笑呵呵道:“你这是走过来的?衣服上都是泥点子。”

    泰芬珠笑道:“我这么走一遭,感觉身子都舒坦了。”

    太后眨眨眼:“来,抱一抱我的猫,它可是又重了。”

    泰芬珠探身过去抱起橘猫,赞道:“您把它养得油光水滑。”

    太后笑骂道:“你就打趣我吧,明明是它自己懒,赖到屋子里就不动弹。九儿最近怎么不进宫了?”

    泰芬珠抿唇笑:“九妹在研究织机,她应该后天会进宫一趟。”

    太后笑叹:“你俩就爱干那些,像我一样,养些猫猫狗狗,听听曲儿,看看戏,哪里不好?非干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皇上废了贱籍,九儿天天和工匠混一起,真不愧是兄妹俩,最让我惊讶的是,你也喜欢看内务府递上来的器械图纸,有那么好玩吗?”

    泰芬珠笑盈盈道:“我也是看了些洋人的书籍自学的,要不我每天给您讲一段?别的不说,拆卸怀表挺好玩。”

    太后有些心动,她有些厌倦无所事事的日子了,“好吧,我瞧着那怀表也的确精致,之前十四还想卖这个怀表,想要问我要图纸,被我打出去了,他简直不靠谱,想起一出是一出。”

    泰芬珠当然不能跟着太后贬低允禵,只是笑了笑,太后是有过苦日子的,所以在她看来,只要能锦衣玉食无人敢欺就很好,允禵作为胤禛的同母弟既然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太后就心满意足了,她根本不会纵容小儿子再为所欲为,万幸胤禛和允禵的那一茬能揭过去。

    在宁寿宫待了一天,泰芬珠溜达着回体顺堂,知道胤禛肯定要把上午少办的政务补回来,她一个人用过晚膳,站在桌前看着九格格送来的图纸,嘴角漾开笑容,这就是改变啊!

    如果能够自产出价廉物美的布匹,本土的布料市场就不是外人能霸占的,哪怕是这种技术掌控在皇家又如何?皇权会集中,就也会从集中走向式微,到那时,自然会有胆大包天的人拿这些技术去挣钱,只要工场能维持一些年就好,这世上的有心人很多。

    估摸胤禛快回来了,泰芬珠往门口走,感受着静谧的夜晚,她的心里更是安宁。胤禛的勤政和雷厉风行真的值得敬佩,早几年的官场风气颓靡,今年已经明显好转,为此,很多地方一把手都被罢黜,不容易!

    胤禛回了体顺堂,稍稍洗漱一番立马睡觉,泰芬珠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今儿没顾上,她明天得接着翻书找找灵感,如今的织机依然不成熟,等九格格进宫,她俩好再讨论一下。

    苏培盛走出屋子,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他家爷的后宫人太少了,皇后天天看书,宫妃也各自找消遣。太子跟在爷身边,二阿哥闷头在阿哥所练武,他苏公公真是无用武之地啊!

    第127章 番外:平静的日子二

    诚亲王府,董鄂氏正站在全身镜前端详自己,允祉抬眸:“早点儿睡吧,你又不是第一次见皇后,何必如此?”

    董鄂氏又照了会儿镜子,由侍女服侍褪掉外衣后才回话:“我回回都要提前搭配衣服首饰,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允祉轻哼:“我都听了你们的话,你还想如何?”

    董鄂氏自顾自地喝完一杯水,挥手让下人出去,自己坐到梳妆镜前拆卸首饰,淡淡道:“难不成你想变成廉亲王那般?”

    允祉咋舌:“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该光明正大的收拾老八啊,为什么会让七弟到老八府上,让老八自己选呢?”

    董鄂氏摘掉耳环:“皇上凭什么与廉亲王较劲?廉亲王不从来都是孤零零的一个吗?十四弟好像没与皇上红过脸?”

    允祉同情道:“那老八够可怜的,皇上都不把他放心上。”

    董鄂氏走到床边,挑眉:“廉亲王与我无关,只要你能想通就好,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明白的,你真不懂?”

    允祉讪讪道:“我都甘心受皇上冷落了,还要我怎么样?你坐下,别这么居高临下和我说话。”

    董鄂氏靠到床头:“你受冷落是应该的,掺和那种事情本就是胜王败寇,如今你依然是亲王又自由自在,偷着乐吧。”

    允祉撇撇嘴:“你这个人,布尔和,你娘家也没个好下场啊!你在这儿得意什么?”

    董鄂氏嗤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叫布尔和,至于我娘家,我又无愧于心,几个爷们自己做的决定,成败都归他们,我可给你生了二子二女,自问也不是什么丧良心的人,我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允祉咬唇:“那我的子嗣还不昌盛呢!”

    董鄂氏不屑道:“真昌盛了,你给得了前途吗?弘晟现在都不敢出门,生怕步了弘昇的后尘,就算我儿子爵位不顺畅,你的儿子里也就只能有一个出头,我当年的话是骗你的?”

    允祉抿唇:“咱儿子不会真和弘昇一样吧?他的世子可都被抹了。”

    董鄂氏沉吟道:“所以我才对皇后娘娘分外敬重啊,弘昇是脑子不清楚,非要跑到郑家庄看弘皙,估摸是想展现他自个儿的情深义重,我觉着可能他是想学十三弟。唉,其实我也不知道,总归就是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允祉声音特别轻:“汗阿玛仁慈,皇上却不是这样。”

    董鄂氏静等他的下文,允祉跑过来,她就猜着他应该是稍稍释怀了。

    允祉嘴唇动了动:“你说仁慈好吗?”

    董鄂氏淡淡道:“皇上也仁慈,他废除了人丁税,最起码庶民敢生孩子了,这不算仁政吗?可能对你原先的那帮文人不算,因为国库少了的进项是从他们的土地上找补回来的,可是允祉,你该明白的,支持皇上如此做的朝臣也是明白的,真让太多的庶民活不下去了,你们也得死。”

    允祉轻声道:“当初入关,虽然有屠杀,可是很多汉族士绅还是保留了下来,他们得到了优待,趁机扩大家业。我们的人没有到过这繁盛的中原,大肆圈地,还捕捉汉人做奴仆,世祖想要改变,但是他没能做到,汗阿玛是在除掉鳌拜之后的第十六年才禁止了圈地,可是为了稳定汉人,汗阿玛也不好再对他们的土地下手。土地是根本,不缓解如今的兼并过重,再多的功业都是虚妄,你说得对,人要是活不下去了,什么都敢干。”

    董鄂氏挑唇:“您这是清净了两年,心思清明了?”

    允祉抿唇:“我明白,可这不是好干的活计,太子和弘晟的赐婚圣旨下来前,汗阿玛经常召我和皇上问话,当时汗阿玛对官员放纵啊,他想要仁善之名,我敢说有些人需要罚吗?汗阿玛早十年就颁布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可是出现的问题太大,定额的人丁总有死的一天,该如何从剩下的人丁里挑选?预订的法子不太现实,汗阿玛自个儿都没解决的问题,他非要问我,我当然回答不上来。”

    董鄂氏冷哼:“那你还非要拢着那帮门客?”

    允祉喉咙动了动:“我是他哥哥,我想得些地位,我清楚他不容易,但是我还是更心疼我自己,汗阿玛给我封的也是亲王,要不是这个国家有那么多的问题,我能笼络住文人不就可以了吗?”

    顿了顿,他到底是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大多数皇帝不就是哄好官僚就行吗?谁不在意名声呢?在土地上改革根本就是出力不讨好。

    董鄂氏躺下闭上眼睛:“睡吧,你也风光过,索性落魄的时候也还好,消停地给你的儿孙攒些福分。”

    允祉无声叹息,额娘也这么劝他,所以他才来了正院,他的心高气傲是在损耗儿孙的气运,而且十三弟如今得势,他与这个弟弟从来淡漠,所以更需要恭谨为臣,不招别人的眼。

    隔日,董鄂氏来到了储秀宫,泰芬珠笑盈盈地让她起身,又拉住她的手:“今儿天气好,我就干脆在院子里等你,你怎么一个人来的?”

    董鄂氏笑叹:“娘娘还不知道,弘晟媳妇约莫又有身子了,我就独个儿来见您,您别嫌我怠慢。”

    泰芬珠弯唇:“咱俩在一块儿说说话更自在,那一会儿你带些补品回去,就算是我这个婶母的一点儿心意。”

    董鄂氏笑着应下:“我这人就爱多事,我听说大公主带着阿哥昨儿回京了,特意带了些礼物想赠给她,却要麻烦您转交,我可够不见外的。”

    泰芬珠笑开了:“自家人就得不见外才好,她住在阿哥所,刚刚给我请过安,现在应该在钟粹宫,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得让她多陪陪她额娘。”

    康熙可能是坚信长女要做表率,大格格嫁到了科尔沁,二格格留京嫁给了索绰罗家的儿郎,宋氏和李氏将姑娘教导得很好,两个孩子过得都不错。

    董鄂氏有些惆怅:“我的女儿嫁到了喀尔喀,我恨不得天天派人问她好,不过那丫头是个随遇而安的,前年她回来过一趟,和额附处得不错,如今也是有儿有女,我也就是不舍罢了。”

    泰芬珠温和道:“快要到中秋了,我已经打发人给嫁到蒙古的格格们送节礼,估摸你也快收到姑娘的孝敬了。”

    董鄂氏抿唇笑,随即斟酌道:“娘娘可能还不知道昨儿廉亲王妃来我们府上了。”

    泰芬珠问道:“她说什么了?”其实她知道郭络罗氏去诚亲王府了,因为昨晚胤禛同她说过。

    董鄂氏淡淡道:“弘旺今年也不小了,廉亲王一心修佛,只能她这个嫡母奔忙,想求皇上为弘旺指门亲事。”

    这都是陈词滥调了,这话郭络罗氏和七弟妹、十三弟妹都说过,泰芬珠知道她真正想求的是让安郡王府的爵位传下去,华玘在康熙五十八年就去世了,但是康熙没再让他的子嗣承爵,胤禛就更不可能了。玛尔浑丧礼就是二废太子的引子,康熙不可能不记恨。

    泰芬珠轻声道:“皇上一直记得弘旺的,廉亲王纵使心静,但必定也挂念唯一的儿子,可以让三哥去告诉他,让廉亲王安心。”

    董鄂氏愣了愣,随即面露感激:“之前七弟就上门看过廉亲王,我们爷一直惭愧没能向兄弟学学,多谢皇上和娘娘。”

    泰芬珠微微一笑,转移话题:“荣太妃娘娘身体可好?”

    董鄂氏忍不住笑了:“额娘身子健朗,前些日子还说想念太后娘娘呢,我约莫她又要递牌子进宫了。”

    这些事说完,泰芬珠与布尔和真的聊起了闲话,之后董鄂氏心满意足而归。

    泰芬珠在储秀宫用了午膳小睡一会儿,就见到了九格格,“你现在可是大忙人,今儿怎么在宫里消磨了这么久?”

    九格格失笑:“我额娘说我不想着她,她人老了不睡午觉,我就在宁寿宫待到现在,我哪里忙了?能有我皇兄忙吗?”

    泰芬珠弯唇:“你肯定是比不上你皇兄忙,怎么样?内务府如今好打交道吗?”

    九格格叹服:“我四哥厉害,那帮人现在乖觉得很,而且丁是丁卯是卯,没有像以前一样相似职责的官一堆,闹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该找谁的麻烦,等过了中秋,我还要跟着商队到南边儿去,这海贸的确挣钱,我还顺带着帮我四哥解决了一些旗人的生计问题,四嫂,我觉得我越来越棒了。”

    泰芬珠赞道:“你就是很棒!”胤禛还是下不了决心直接启用官方贸易,所以干脆把这个政治任务交给了九格格,反正九格格的身份足够了。

    九格格眼睛亮晶晶:“我给我的商船制作的旗帜,四嫂您知道叫什么吗?哎,您肯定知道。”

    泰芬珠失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交代内务府做得吗?叫久久对吗?”

    九格格得意道:“既简单,又寓意深远,我希望海贸能长长久久。”

    泰芬珠笑叹:“我也希望。”

    胤禛这么做是顶着很大压力的,这也算与民争利,毕竟私人贸易真的比不过官方。不过本就也没打算垄断,那只会倒逼出走私,海关关税还是有必要收取的。

    其实泰芬珠一直觉得有些事情根本就矛盾,比如这片土地的历史那么悠久,皇帝也承认需要顾及底层百姓的肚皮,那就得一定程度上推进社会经济发展,可是文化与经济又是相伴相随的,更别说还有崇尚科举的浓厚社会氛围,那愚民自然就会遇到挑战。

    往体顺堂走的路上,泰芬珠心里依然在感叹,皇帝的倾向能决定很多事情,来自于上层的一点点放松都能产生很大影响,比如说多尔衮强制推行的剃发令,如今有很多人不怎么遵守了,留的头发越来越多,就像满官不会说满语一样,属于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以前虽然知道出海挺挣钱,但是毕竟没真的挣过,如果让皇家的船队能得到丰厚的回报,水军的意义应该就会比较大了。

    泰芬珠用过晚膳,歪在榻上看书,真的有很多能工巧匠,织机被改进得很好,九格格的工场挺稳定,所以她才想着到南边儿转转。

    胤禛今儿回来得略早,含笑问:“你和诚亲王妃说了?”

    泰芬珠点头:“她立马就意会了。”

    胤禛挑眉:“今儿下午,老三就跑到老八府上了,天黑那会儿就要进宫,我见了他,他立马就说老八认识到误交匪人的极大过错,朕这位三哥像极了一些文人,看着有风骨,可是奉承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泰芬珠弯唇:“这样,您就可以放心了。”

    胤禛抿唇:“也不是很高兴,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大哥如今都还好好得活在圈禁之所,老八又着实果断,把自己关了禁闭,不过让弘旺承王爵他就甭想了,安郡王府什么待遇,朕给他照着来一份。”

    泰芬珠点头附和,胤禛在这事儿确实应该学学康熙的软刀子磨人,华玘的生母可是佟国纲的女儿,这位佟佳老福晋如今还活着呢,曾经也往宫里拜见当时是贵妃的佟佳氏,希望让孙子承爵,康熙同样是不理不睬。

    胤禛伸了个懒腰:“我要好好睡一觉,今儿能早睡一会儿。”

    胤禛自去洗漱,泰芬珠之前就收拾好了,合上手里的书,准备上床休息,明日还得早起给太后请安呢。

    第128章 番外:太后生涯

    又过了一些年,泰芬珠站在清西陵的小碑楼里,弘晖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是他登基为帝的第十个年头。

    弘晖轻声唤道:“额娘,咱们走吧,天色不早了,您得按时用膳。”

    泰芬珠点头,干脆地转身跟着弘晖离开,等到了下榻的地方,母子俩吃过晚饭,弘晖试探道:“您心情很不好吗?”

    泰芬珠弯唇:“没有,你阿玛都走了十年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而已,有些怀念他。”

    弘晖早把人打发走了,他抿唇:“我觉得您过得挺舒心,我还不够孝敬您吗?”

    看着儿子哀怨的眼神,泰芬珠安抚道:“放心,我身体这么好,真的就是一时感怀,也是想到了晨晨,他快要从海外回来了吧?”

    弘晖立马接话:“那就行,晨晨和四弟马上就要到了,您多高兴些。”

    泰芬珠含笑道:“我当然高兴,不仅我开怀,钮祜禄氏更是欢天喜地,晨晨还回来过一次,你四弟六年前离京就只有信件来往。”

    弘晖却没再顺着说,只是道:“那您想什么呢?”

    泰芬珠笑叹:“就是想到了晨晨,才格外感激你阿玛,他耐心教导你,在他身体不好那段时间,也没有拿晨晨来打压你,人都会患得患失的,更别提皇帝,就因为这个,我真的感激他一辈子。”

    或者说后宫妃嫔都很感激,弘晖登基顺利,对弟弟们也大气,这有很大部分都是胤禛的功劳。

    弘晖喉咙哽了一下,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阿玛的独子,得到阿玛最多疼爱的就是他,所以他就办了个杂报,因为这事饱受争议,他就干脆把杂报让额娘和九姑姑管着。

    阿玛不仅推行了摊丁入亩,还实施了士绅一体纳粮,所以关于阿玛的小段子简直就是层出不穷,他就要让那些未曾入仕的士子明白,支持阿玛的改革才是忠君为国,而且要持之以恒地教导他们,他不允许他们的脑子里充斥着那些士绅传给他们的信息。

    泰芬珠喝了口茶,她七年前开办了一所女校,当然是贵族女校,但她也很满足了,很多富商为了把女儿送到京城,不再给孩子们缠脚。很多社会风俗都是从上层传到下层的,缠脚就是这样,那么反其道而行之总会有用吧?当最富裕的人家不再将缠脚当成高贵,底层的百姓能不能也慢慢放足呢?

    弘晖抿唇:“我不想您再出宫给孩子们上课了,我希望您长命百岁。”

    泰芬珠扬起笑容:“你不觉得我当先生才是真高兴?你不是很苦恼一些旗人也将缠脚当成风尚吗?他们如今为了让姑娘亲近我,不就不缠脚了?”

    弘晖往泰芬珠的方向挪了挪,无奈道:“那就随您,只是额娘,我可不敢保证这所女校能永远兴盛,这就得看您了。”

    泰芬珠关怀地看着他:“我会保重身体的,额娘也想多陪陪你,并且不乐意让朝野的风向都被文人掌控,让你也得随波逐流。”

    弘晖叹了口气:“我很多时候都是左右为难,帮我治理江山的是官僚,但是最能腐蚀我大清根基的还是他们,晨晨和四弟出海带走一批旗人,可是那些人的富裕让京城中的旗人越来越躁动,他们也想走。我只能庆幸我利用战事把军队握在了手里,有兵马在,我才能稍稍安心。我阿玛澄清吏治给我留下一个相对清明的官场,摊丁入亩让我可以不操心税收体制,结果编排阿玛的流言依然屡禁不绝,我一声令下都没用,我只感觉无力。”

    泰芬珠安静地听完,每次来祭拜胤禛,弘晖都会说出很多心里话,“外人都感觉你有无上威势,你自己倒是认为渺小。”

    弘晖失笑:“您也不允许我骄傲自满啊!而且什么叫无上威势?我要真有那本事,何须再勤勉执政?”

    泰芬珠轻叹:“额娘真的不懂朝政,只是历代帝王的作为就摆在那里,端看你想怎么过了。”

    弘晖嘴角漾开笑容:“我只愿阿玛满意我。”

    顿了顿,弘晖严肃道:“这些年人口暴增,向海外拓展是唯一的出路,我已经发现了,财富能解决太多的矛盾,只不过,思想必须统一,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让学堂用统一的课本,科举必须改革。”

    泰芬珠叹道:“这可不容易啊,你得小心布局。”

    弘晖咧开嘴笑了:“所有的一切都能用利益来解决,因为海贸而起势的人已经不少了,他们的子孙在考八股文上不占优势,但如果考些别的呢?比如说海外的地理知识?他们原先是富而不贵,我打算让其中的一些人踏上官场,京城里的很多人都是可以拿银子收买的,再不济,我手里还有兵权。”

    泰芬珠无声点头,改变当然是好的,比起如一潭死水的社会要强太多。

    弘晖想了想,又道:“太子很偏爱汉女,我觉得这没什么,现实不容回避,其他人且不说,弘皙的额娘就算不上真的满人,汗玛法那么在意出身和血统的人照样把弘皙捧在手心,何况地方的巡抚早就有很多是汉人了,顺其自然吧,儒家的忠君还是很不错的,这一点要大力弘扬,维护大清的汉族士绅相当多,他们在意的本也就是利益。”

    泰芬珠静静地听着弘晖理清思绪,阿鹤在火枪火炮上真的有些天赋,又和戴梓学了几年,火枪被改进了很多。弘晖当然也严厉管控这些东西,但是军队还是装备上了,所以弘晖的威望不错,说到底,枪杆子才是最重要的。

    娘俩又在清西陵待了三天,打道回京。泰芬珠早起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就乘马车到了一处宅院,这里就是她办女学的地方。

    九格格如今就住在这儿,泰芬珠找到她时,她正在算账。

    泰芬珠瞧了一会儿。

    九格格得意地把数字推给泰芬珠看:“我们办女校,很挣银子哦,足够咱们再办一个刺绣学堂,我都算好了,只需要孩子们交很少的学费。”

    泰芬珠弯唇:“那就好。”

    九格格眨眨眼:“我觉得杂报是个宣扬朝堂政事的好办法,以往的邸报都是给当官的看,没有门路的士子在踏进官场前都是两眼一抹黑,只不过咱们招收的这些姑娘将来都是做官太太的。没人乐意一直管印刷,我也不想让这个归了官员来管,皇上不可能一直盯着这个,那些官员会把杂报弄成他们养老的地方。”

    泰芬珠思索了一会儿,“明年可以在旗人家庭里挑选一些家境普通的女孩儿,她们有可能会选择在外找个差事做。”养尊处优都得有资本,农妇得下地,城里的妇人也会用缝补衣裳来给家里挣些花用。

    九格格高兴道:“好,我也觉得可行。”

    泰芬珠笑着点头,拿起课本往外走,她的学生还在等她。

    阳光明媚,泰芬珠的笑容更是灿烂,她真的很高兴见证这些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阅读与支持,祝福大家生活愉快、万事如意!

    这本书已经彻底完结了,近期我没有再开新文的计划,祝愿大家都能找到合心意的小说,我们有缘再聚!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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