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我是人啊,你不是? > 第 19 章【VIP】
    他们回到了那个简陋到可笑的临时巢穴,时夜生变成透明的,但它的一截口腕还被人类牢牢抓在手里,牵着往前走。

    他一点都不怕,它想。

    推开门的刹那,独占性的信息素犹如澎湃的大潮,从空气中扑面冲来。

    它的同构体里里外外地标记了这个地方,唯独没有进行筑巢的动作。时夜生可以理解这一点,因为就它的所见所闻,人类居住的这间巢室比一枚扁叶大不了多少,而且压根没有隐私可言,谁都能随便地冲进来搜查一番。

    “我们回来了……”人类快活地叹息,他先是牢牢地关上了门,然后才转向它,“六号,你怎么啦?好安静啊。”

    时夜生依旧没有出声,为了骗取徐久的信任,它缩小了体型,但仍然可以俯视眼前这瘦弱的人类。它的视线忽然停住了,落在徐久胸口的工牌上。

    “112—6”,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文字表述。

    “6号……”时夜生喃喃道,它困惑地说,“你,也是6号。”

    “是啊?”徐久十分莫名,他盯着六号的脸,担心地上手拍拍,六号没有躲避,只是下意识地迅速偏头,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你来的那天我不就说过了吗?我没有文化,起不了什么好名字,所以,我把我的工号分给你,我是6号,你也是六号嘛。毕竟,这是我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他还没有从失而复得的激动喜悦中平复下来,难免絮絮叨叨的,什么事都能掏出来对“六号”倾诉。

    原来是这样。

    时夜生盯着工牌上的电镀铭文,先前感到的羞辱和愤怒,此刻已经退得剩不下什么了。

    这个理由倒也情有可原,他本来就没什么可支配的财富,贫瘠得像只可怜的小动物,所以他只能把他的代号一分为二,送给他认为重要的人或事。

    原来是这样。

    时夜生无言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它看着人类脱去布满油渍和灰土的外壳,换上更柔软,但是破旧的遮蔽物,接着打水洗手洗脸,清理牙齿和口腔……

    它很不情愿地承认,它从人类的行为举止中获得了乐趣。人类哪里都小小的,当他转动着纤细的指头,使用那些玩具一样的杯子和刷子,对自己做着认真的清洁工作时,看上去实在像一个精密的游戏。他擦掉脸上泪痕和尘埃,刷牙漱口,理顺柔软的毛发,再转过来的时候,看起来就非常整洁清爽了。

    接着,人类又一点不怕生,也不怕死地坐在时夜生身边,捧起它伪装成断开模样的口腕,轻柔而小心地摸了摸。

    “疼吗?”徐久皱着眉,语气怜惜,“这要多久才能长好呢?”

    怎么才能消受得了这种怜惜?时夜生对此一窍不通。

    它凝视着人类的脸孔,由于常年不见天日,徐久的皮肤是一种没有血色的冷白,大约这些天被六号喂养得十分惬意,倒是有了点肉,看上去不再跟以前一样营养不良了,但下巴还是尖尖的,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

    感应到大水母强而有力的注视,徐久只当它也被吓着了,不过,它还活着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睡觉吧?”徐久再摸摸它的脸颊,说不心疼是假的,六号这次回来,整个水母都小了一圈,也不知道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早点休息,好不好?”

    时夜生一声不吭,看人类先拿出一个小盆让它喝水,于是,它喝空了半盆的水,又被人类拉到那张窄小的床铺上,毫无保留地紧紧抱住。

    徐久睡着了。

    他没有一点戒备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提心吊胆了许多天,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了,此刻,他睡得又香又沉。

    时夜生愣愣地瞧着他,不知过去多久,寂静中,它看到人类在梦中皱起眉头,肚皮里也发出一阵咕噜声。

    饥饿。

    时夜生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但它不知道要怎么办。一察觉到“人类正在挨饿”这个事实,它便浑身难耐,情不自禁地焦躁起来,冥冥中,似乎有种本能在催促它,要它立刻妥善地解决这个问题。

    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的眷属,我的责任!内心里,它大声呵退这股迫切的冲动,但随着徐久在它怀里不安分地翻滚,叹气,悲伤地撇着嘴唇,脸上也露出可怜的小表情……

    我受够了。

    时夜生冷漠地关闭了它的视觉,终止一切能感应到人类活动的器官,极度不舒服地窝在这张对它来说过于狭窄的床铺上面。

    按照它原本的规划,它此时早就回到自己的巢穴,正对着那个该死的碎块,从身躯到精神地砸烂它、毁灭它。在回归本源, 为自己吸收之前,六号须得经受一番深重折磨,它才能心满意足地宣布自己赢了这场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当人类的枕头和床垫,被他抱来抱去,摸来摸去,亲……亲来亲去的!

    我要杀了他。

    时夜生的内核震动不休,它将这个指令在发声口器中来回咀嚼,像利刃和尖刀一样转着圈地摆弄,仿佛只要不停地思索着这个念头,它就能达成它想要的目标。

    我必须要杀了他。

    但它没有动,一点儿也没有。

    临近清晨,徐久快要醒来的时候,他毫无睡相地翻了个身,摊着手,把半张脸埋在在水母柔软的状表皮里,嘟哝着含糊的梦话。时夜生由此低下头,张开视觉器官,在他的手腕上发现了一道十分蹊跷的伤疤。

    它奇怪地抬起人类的手腕,凝视那块硬币大小,棕褐色,微微凹陷的疤痕。

    这看起来像是被化学试剂烧伤过后留下的印记,不过,时夜生很清楚它是什么造成的,它还能从上面嗅到一丝残余的消化液的气味。

    通常来说,沾上自己的体|液,却还没有被腐蚀干净的生命体,都会被标记为脱逃的猎物,它一定会将狙杀对方作为需要优先处理的事项。可它第一次见到徐久时,就觉得面前的人类闻起来很奇怪。

    那不是猎物的气味,但比猎物更加复杂诱人;不是同类的气味,却比同类更显得温软亲密……在漫长的一生里,它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事。

    现在,时夜生凑近了这块伤疤,来回仔细地嗅闻,试图从上面找出反常的原因。它这么一折腾,徐久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就在它脑袋上拍了两下。

    “干什么?”他含糊地说,“不许再乱舔了……知道不?”

    时夜生:“?”

    谁舔了?

    时夜生很想翻白眼,但转念一想,模仿如此人性化的举止也没什么必要,它只能忍气吞声地承受了这个针对它的污蔑……但再转念一想,它到底为什么要忍气吞声,为什么非要陪人类在这儿玩游戏啊!

    徐久再眯了片刻,镶在墙上的闹钟准时响起,刺耳得能叫人瞬间心脏病发作,时夜生刚想一触手抽碎这个玩意儿,徐久便预判了它的动作,无比精准地往前一扑,压住了它蠢蠢欲动的口腕。时夜生十分吃惊,徐久眼睛都还没睁开,就熟练地开始咕哝:“乖,不能打碎哈,这个打碎了我可得往死里赔的……”……谁乖了?!

    时夜生更加火大,可又不得不忍着——哪怕它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忍着——把人类抱下床,看他洗漱整理。冷水泼在脸上的时候,徐久才稍微清醒了些。

    “对了,”他转过头,认真地说,“最近很奇怪,好像各个食堂的伙食全在削减份额,底下的人都在传,这是要进入战备阶段了,一个多月以前,我就听人说极地站进入封锁状态。他们是不是要对付你们了?”

    时夜生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人类高层早就对它的习性与特质有所了解,阿克尔项目高效运行了几个月,他们也早就应该清楚,自己究竟是多么难缠的怪物。

    可惜啊,傲慢和自以为掌控了全局的狂妄害了人类。

    “为了避免恐慌,”时夜生说,尽量贴合六号并不流利的口语,“人类,不敢走漏消息,会引发骚动。”

    徐久停下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了它一眼。

    然后,他只是点了点头,就一直没有出声,像在思索着什么。这不寻常的沉默,最后让时夜生也感到浑身不自在,它变成透明的状态,尾随着人类走出房门。在徐久拿到用具,抵达工作地点,开始干活之后,它终于忍不住,伏在人类耳边问:“为什么,不说话?”

    徐久被它吓得肩膀微微一颤,无奈地小声道:“怎么又跟过来了?”

    时夜生观察着他的侧脸,他发现自己是假扮的了吗?

    徐久轻声说:“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我没事的。”

    “哦。”

    时夜生在他身边盘旋了一会儿,替他有意无意地撞开其他挨得太近的人类,又冷不丁地问:“为什么,不吃饭?”

    徐久叹气,借着偏头擦汗的动作,哭笑不得地小声回答:“你有没有听我刚才的话啊,食堂从前天开始缩减了伙食份额……以后可能都没有早餐了。”

    “哦。”

    他们聊天的功夫,主管姗姗来迟。

    得益于研究所的医疗水平,再重的伤,躺上两天也好了,很快,他又耀武扬威地回到了这里,逡巡着他的领地。此时此刻,他手里抓着一根用油纸包好的,香气四溢的辣热狗,面包里隐约可见牛肉肠、酸黄瓜、洋葱碎和嫩黄的芥末酱,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物味道,让人腮帮子发酸。

    在大多数人都饥肠辘辘的清晨,主管满面油光至此,得意得叫人心生怨憎。

    “看什么看!” 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大吃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叫喊,“一群死猪,很羡慕吗?实在羡慕,可以过来把地上的渣子嗦干净!”

    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主管目光一转,又在埋头干活的人群里望见徐久,遂拖长了声音吆喝:“哎,那不是6号吗?来来来,早就听说你比猪还能吃了,传出去不要讲我亏待你,来,地上这些渣子全留给你,怎么样啊?”

    他把那天发生的事故全部归咎于徐久。在主管心里,倘若6号没有笑,他就不用气冲冲地过去揍人,他不气冲冲地过去揍人,肯定就不会摔得那么惨,更遑论被一群低级员工公报私仇。

    徐久抿着嘴唇,深深呼吸,他隐忍地垂下眼睫,但水母的身体稍微一动,他立刻就有所察觉。

    他急忙按住一根触须,嘴唇蠕动,挤出一个字:“别……”

    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他们已经起过疑心了。

    时夜生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没关系,不在这里杀他。”

    说话时,它口中的触角若即若离地勾着徐久的耳朵,就像十几根粘稠的蛇信,挨个打着卷地滑过他的耳垂。

    徐久的手一哆嗦,时夜生已经翩然升起,假使它不是透明的形态,那么它此刻必定犹如一朵绮丽梦幻的流云,缥缈地朝目标笼罩而去。

    你敢这样跟他说话。

    时夜生凝视着下方臃肿肥胖的人类个体。

    我假设人类的勇气当真是无穷无尽的——你竟敢这样跟他说话。

    不,它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恰恰相反,它的情绪异常冷静,只有一捧晦暗阴沉的火焰,幽幽地在胸口处燃烧。

    是的,这个人类愚蠢,迟钝,天真,没有价值,穷苦可怜,他对死亡疏忽大意,毫不畏惧,以至于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不管怎么说,他仍然是我标记的猎物。

    而你,居然当着我的面侮辱他,甚至命令他舔你脚下的食物残渣……

    你很喜欢当众显摆你丰盛的饮食,是吗?时夜生抬起一根色泽深邃的纤细触须,这时,触须的顶端正滴落着莹莹的蓝光。

    它温柔且精确地将触须垂落在辣热狗上方,好像一名炫技的书法大师,在那些西红柿、芹盐和芥末酱里,留下了一道细如蛛丝的发亮痕迹。

    那就好好享受,祝你用餐愉快。

    做完这件事,它便原路返回,重新降落到徐久的肩头。

    “别怕,”它开裂的口唇涌出无数细小的透明触手,缠粘着徐久的耳骨,将浓稠的声音推进人的耳道深处,“他不会再困扰你了。”

    徐久不明白它在说什么,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打六号回来之后,就表现得十分不对劲,好像换了个人……换了个水母似的。

    他很快平静下来,不再生气,而是忧心忡忡地偷瞄着主管的情况。他不懂六号用了什么手段惩治对方,他只希望主管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突发暴毙,又引发新一轮的骚乱才好。

    主管继续无所顾忌地大口吞咽辣热狗,芥末酱和挤出的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流,辛辣的香气与咀嚼的动静,引得这些早上没有饭吃的清洁工暗暗叫苦,肠胃缩得直疼。但很快,主管的脸色突然一变。

    徐久一直注意着他,此刻看着不远处的胖子攥着小半个辣热狗,额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汗珠,脸庞也变得发蓝、发青,心里就叫不妙,生怕他会突然死在这里。

    好在他还有力气行动,主管站起来,顾不得说话,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跑。

    等他狂奔出门,其他人嗡地议论开了。

    “咋回事?”

    “不知道,吃坏肚子了?”

    “真好笑,吃死他最好……”

    主管冲进走廊,像没头苍蝇一样找着卫生间,他的腹部翻江倒海,但却不像吃错了东西,更加凶猛的,剧烈的痛楚,像烈火一样煮沸了他的肠胃,令他想要呕吐,又怕自己吐出来的不是食物。

    按照记忆,他抱着肚子,闯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这里是主管级人员专用的盥洗室,里面十分静谧,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亮得可以照出人影。主管把自己摔进其中的一个隔间,他颤抖着张大嘴,喉间咯咯作响,从胃里返上来的酸液一波又一波地冲刷他的食道,烧得他想尖叫,只是叫不出声音。他满脸是汗,浑身湿透,面皮涨得紫红,眼白鼓胀着翻出眼眶。他用粗短的手指抠着自己的咽喉,拼命想把刚才吃的,昨天吃的,从出生到现在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出去,当手指抽出来的时候,他的指尖都被胃酸蚀掉了厚厚一层皮,不住往外渗血。

    他终于开始吐了。

    起先,他吐出黄黄绿绿的水,吐出一些没能消化的植物纤维和牛肉丝;接着,他吐出一些流体的脂肪油,一堆混合着血丝的怪异粘膜;最后,他吐出黄红相间的棉絮状血浆,稠如燕麦粥的粘液块,它们从他嘴里倾泻而下,软滑强韧,仿佛某种寄生生物的卵。

    主管的胸前和裤子上溅满秽物,他在地上昏了起码两个小时,才稍微恢复意识,蜷缩成痛苦的虾子形状。

    我完了,他浑浑噩噩地想,我被不知名的病毒感染了,我死定了。

    “……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门外响起隐隐约约的报告声。

    “各个小队原地待命,不要轻举妄动!一队和三队,先跟我进去,小心行事!”

    听见声音,主管如同行尸走肉,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站稳,一推开隔间门,就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着面镜子,里面清晰地映出一个可怖的人形——镜子里的人脸上遍布着蚯蚓一般凸起的紫蓝色血管,这几乎将他的脸和脖子都染成了腐败的颜色,他的眼下耷拉着松垮的巨大眼袋,眼白犹如一整块发黑的瘀血,瞳孔则怪异地肿胀起来,像顶着两枚晶亮的水泡。

    盥洗室的门悍然爆破,尘烟四散,震耳欲聋的巨响中,他转过头,从堵塞的喉咙里拼凑出哀求的音节:“求……”

    ——求求你们救救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迎面而来的麻醉霰弹就轰鸣着正面击中他,大口径枪械的凶猛推进力,使沉重的身躯也被打得凌空跃起,像是他原地起跳了一下。

    发紫的鲜血尽情喷涂,主管轰然倒地。

    “目标已经达到捕获标准,重复一遍,目标已经达到捕获标准,”带队的警卫汇报道,他穿着全套防护服,语气中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立刻申请收押,完毕。”

    在他身后,一列研究人员飞速冲进来,用工具将主管的身体叉进封闭的容器当中,接着便十万火急地推到车上,立刻运走了。徐久这边,清洁工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新的主管已然推门而入,光速上任,向他们介绍了自己。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管理者。”对方推了下眼镜,一板一眼地说,“继续工作,晚上八点我会来验收成果,不得有误。”

    现场寂静良久,清洁工们你看我,我瞅你的,好一阵过去,才有个胆大的举起手。

    “请问主管!我们之前的主管……他去哪儿了?他还会回来吗?”

    新主管抬起头,冷冷地说:“他已经卸除一切职务,再也不会出现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当没有这个人,我说得够明白了吗?现在,赶紧干活。”

    没有人再说话。

    死胖子出了事故,而且看样子凶多吉少,他们本来应该对此庆贺一番,但无论多大的喜悦,都被研究站高效且无情的做派所冲淡,冰冷的阴云压在每个人心头,大家都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久更是震惊,好半天没平静下来。

    主管的消失固然令人感到冲击,可是——六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筹谋了?在徐久心里,它一直是鲁莽的小野兽,成天就是杀杀杀,吃吃吃,只喜欢直来直往地解决问题,它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本事?

    自打回来之后,六号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它的话变少了,不那么粘着自己了,今天早晨甚至都没有索要额头吻!究竟是什么引发了它的变化呢?难道是……跟同类打架的时候伤到大脑了?

    没等他想明白其中关窍,中午饭时间到,所有人赶着去食堂,顺带向外传递一下这个大八卦。徐久端着托盘,里面惯例是压缩饼干,营养糊糊。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压低声音,狐疑地眯眼,“突然变聪明,我还有点不适应……”

    时夜生盯着徐久的脸,忍不住就用口腕尖端吸了下,吸完又觉得失态,于是装作无事发生过,把肇事腕塞到身后。

    “给他下毒,”时夜生说,“控制份量,很容易。”

    徐久苍白的脸蛋上,缓慢地浮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红印。

    徐久:“……”

    不是,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

    他擦了下脸,决定先不在这里跟它计较,气哼哼地往嘴里填营养糊。时夜生又继续盯着他吃饭的模样,这是它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低级员工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别吃了,” 它伏在徐久耳边,“不好,丢掉吧。”

    徐久“啧”了一声:“怎么老是嫌弃粮食?你现在长大了,看不起压缩饼干了是不,当初你是怎么抱着它啃的,都忘啦?”

    时夜生的心头轻轻一动,它瞥了眼淡棕色的压缩饼干,再看看徐久。

    低级员工没有工资工分,唯一能充当货币,拿来交换的,一是劳动力,二就是食物,因此这里对伙食的份额卡得很死。既然人类说自己在长大之前是“抱着啃”压缩饼干,那只能是他用自己节省下来的口粮,喂大了一个尚处于幼年期的同构体。

    想起那个被自己关在巢室,蛮力大得惊人的碎块,时夜生的心情十分复杂。

    等一下,他亲自哺育了一个同构体……?

    模模糊糊的,时夜生似乎抓住了什么头绪,觉得人类说的话里有一处关键信息被自己遗漏了。它正在思索,就听到徐久接着轻声说:“最近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再去偷吃的,他们看得越来越严,你可别被发现了。”

    哦,明白了。

    时夜生脑门上,有个小灯泡微微一闪。

    看来,那个碎块是偷取了人类的库存,才有能力和它这个本体对抗。顺带着,它也在掠夺其他人类的食物份额,以此反哺给自己的人类。

    你以为我会去劫掠其他人类的餐食吗?时夜生不耐烦地飘浮在空中,倘若它能做出表情,那么它此时必然在傲慢地冷笑。

    人的饮食结构复杂且脆弱,他们用千奇百怪的原材料,制作出千奇百怪的配方。煎呀,炸呀,煮呀,炝呀……为了讨好那一小片味蕾,他们放弃能量,转而投向花哨的烹饪方式。

    如果你觉得我会这么做,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除了捕食人类的血肉,我甚至懒得和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

    两日后的夜晚,时夜生阴沉地飘浮在隔壁区域的厨房里。

    研究所的高层已经察觉到贮藏大批量失窃的情况,在这里安置了许多监控检测的防护措施,但这些带来的威胁和麻烦,还没有眼下它面临的选择大。

    到底什么才是人能吃的……?

    我不是妥协,它冷冷地在脑海中低语,只是人类饥饿时发出的噪音太嘈杂,这不是妥协,我没有屈服。

    思索半晌,它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调配。

    ·

    徐久突然惊醒了。

    潜意识将他唤醒,因此他睡意惺忪,勉强地撕开眼皮,瞅见朦胧的黑暗里,类人的水母畸体正盘桓在他的身体上方,幻彩的透明触角无风自动,于室内曼妙地飘荡。

    “六号……?”他含糊地呓语,感觉自己似乎还在梦中。

    六号缄默如洋流,它俯身弯腰,张开下颚,轻微淋漓的水声中,绽开无数纤细的附肢,它们有长有短,粗细不一,犹如盛放的肉花。这些附肢垂落下来,完全笼罩了他的脸。

    徐久愣住了。睡意渐渐退去,他能感觉到这些小小触角的温度与湿度,它们如同一类活物,微凉的,濡湿的,细密地抚摸着他的皮肤。

    紧接着,一根最为细长,似乎是空心的软管,从附肢中央游走出来,它在徐久的嘴唇处来回探索,只等他张开嘴巴。

    进食,你需要进食。

    徐久没来由地感到惊慌,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六号?你怎么……”

    六号的身体内部发出沼泽气泡一般浓稠的声响,它靠得更近,柔软的胶质手臂严丝合缝地箍住了徐久的双肩,令他无法动弹。

    它那裂开的下颚完全抱住了青年的脑袋,十几只滑腻的触角撑开他的双唇,那根光滑的软管同时以惊人的精确度挤入咽喉,缓慢而不可推拒地向下延伸,令徐久剧烈抽搐、呛咳,迸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他蹬着两条腿,双手胡乱挥舞,深深抠进六号的胶质表皮,然而反抗徒劳无用,有什么流体正在注入他的食道,一路加压至胃袋。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徐久被迫无措地吞咽着那根软管,牙咬不碎,也推不出去,无处容纳的口涎不停流淌,将嘴唇和下巴都染得晶亮一片。

    紧接着,那股热流便坚定地推开肌肉,抵达他的胃部,瞬时淹没了他的神经,使他无法思考。

    他的身体快速地温暖了起来。

    被这样直接灌到胃里,徐久本来是不能尝出什么味道的。可是,他却能清晰地意识到,六号给他注入的东西是甜的,滑如牛乳,浓如蜂蜜,带着烈酒一样令人醺醺的成分。他陶醉、眩晕,仿佛飘在云端,几乎瘫软了全身的骨头。

    他不知道整个过程持续了多长时间,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肚腹已经呈现出微微凸起的状态,六号也慢慢抽回了那根软管。

    徐久发着抖,轻声抽泣,整个人摇摇欲坠,大脑几乎无法处理如此强烈的感官快乐。

    六号将他抱起,用口腕轻柔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还饿吗?”它问,随即自言自语,梦呓般地回复了它自己的问题。

    “不饿了,不饿了,不会再饿了。”它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完毕!】

    徐久:*手舞足蹈*六号回来了!现在我爱这个世界!

    另一只中大水母:*无精打采,沮丧而迷惑*现在我讨厌这个世界。

    徐久:*半夜惊醒,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插着管子,几乎在被人强吻*我的老天什么鬼——

    另一只中大水母:*手舞足蹈,傻笑*现在我爱这个世界!

    徐久:*无精打采,沮丧而迷惑,哭了*现在我讨厌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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