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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净琉璃之国(三十五)


    孔宴秋展翅千里,他狂暴地飞向长留,期冀巫曦还在那里,不必受了毒龙的残害……


    身后的大妖拼了命地追赶,如何才能追上?整整两日一夜,黑孔雀变作原形,垂翼于云端,在漫天雪云上划出一道凌厉万分的割口。


    长留已经近在眼前,孔雀利眼下瞥,忽然在雪原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酸与。


    怒火和杀意在他心中沸腾,孔雀一声刺耳尖啼,轰然降落地面,溅起海啸般的雪粉白浪。


    酸与的脸也变得如这些雪一样白。


    她急忙停下自己驱赶的三辆马车,赶在孔宴秋发难前大声道:“启禀尊主,车上坐的都是殿下的亲故!”


    孔宴秋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说。”


    酸与不敢隐瞒,急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给孔宴秋:“……就在两日前,我接到了小殿下在宫里的故人,她们说……她们说……”


    她支吾了半天,再也说不下去了。


    巫曦以自己为条件,交换了这些神人离开长留,自己则坐到了前去毒龙之国的送亲队伍,要嫁给俱时德叉伽的儿子——这样的事,除非是不想活,或者是想用最凄惨的方式离开人间了,否则怎么好告诉眼前的黑孔雀!


    孔宴秋见她闪烁其词,更是心头冒火,他想动用毒火,但如她所说,车里装载的也确实是一些惊惶失措的神人。


    他如刀的目光剐过酸与,以及她身后的小小马车,一种更苦涩的心绪蔓延上来,与暴烈的怒火杂糅在一块,使他的心直往下坠。


    巫曦的亲故,如何轮得到别的鸟去接送!他当真恼了我,要和我生分了吗?


    时间紧迫,他顾不得逼问,再次展翼直飞,扑向长留的守生大阵。


    文彩不祥的尾翎一振抖开,神光铺天盖地的一刷,与守生大阵相互交击,发出擎天巨响!


    大阵好似被雷霆击中的海面,汇聚着波涛汹涌的金色狂潮。这一声响,一潮开,引得长留境内的国民纷纷走出家门,好奇而恐惧地望着头顶。


    长留人确实与别国的神人不同,若换了另一个国家,那里的人早就乱作一团,忙不迭地携家小逃命了, 哪能像这样,先把脑袋支出来看天?


    挨了黑孔雀倾尽全力的一下,大阵仍然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一丝消耗,但孔宴秋也不是为了攻破守生大阵才来的。他这一下,不过是为了引起全部人的注意,宣告自己的到来。


    “巫曦在哪儿?”黑孔雀嘶哑的啼鸣响彻全境,“把他交出来!否则我让长留周边千里化作不毛之地,困死阵中,看你们能支撑到几时!”


    正值晌午,长留王宫早就乱作一团。


    新王被自己的王弟打成了一堆会呼吸的肉,而王弟眨眼间就被牢牢捆起来,让“亲家”给提走了,至于那些“亲家”,更了不得,乃是新王放进来的毒龙,临走前还吃了殿内的十来个人。


    巫天汉登基之后,议论他得位不正,先王走得古怪的那些公卿宗室,竟一个个死得不见影子。他铲除异己的手段如此无情,加之后来时不时就有侍女护卫失踪,宫苑中黑气冲天,早有人议论,说他为了一己私欲,竟勾结妖魔。


    如今,猜想都成为实证,收拾烂摊子还来不及,谁能应付得了外头那只来势汹汹的黑孔雀?


    没奈何,只好推出巫曦的另一个兄长,战战兢兢地爬上城墙,与孔宴秋对话。


    “巫曦……巫曦已经走了!”面对阵外凶神恶煞的孔雀,遮天蔽日的鸟群,他委实吓了个半死,只是靠着守生,还能平安无事地站着,“他、不,都是王兄……都是巫天汉的错!他和毒龙之国勾结,早就收下聘礼,将巫曦嫁给了毒、毒……”


    最后那个“龙”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黑孔雀的神情已经变得又狠辣,又毒烈!暗金色的鸟瞳燃烧着黑紫的毒火,他发出的声音可怖至极,沉沉地淹没大地。


    “……你说什么?”


    哪怕隔着守生,男人亦是魂飞魄散,软倒在地:“是真的、是真的!不敢欺瞒大王!”


    说着,他急急忙忙地掏出采纳的聘书,再命人抬上那些聘礼,救命稻草般呈给黑孔雀看:“这都是佐证,大王明鉴啊!巫天汉祸乱朝纲,勾结毒龙,已经被王弟打得半死不活,但为了国中百姓的安危,王弟舍生取义,置生死于度外,答应和那些毒龙一起离开。身为兄长,实在涕泣难止,悲痛不可抑……”


    为了讨好对方,他将一箩筐的坏话丢在巫天汉身上,一箩筐的好话叠在巫曦身上,可孔宴秋已经听不到他的话。


    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巫曦,孩子似的巫曦,成天快活,没有一丝烦恼忧愁,水晶一样剔透的巫曦……他的巫曦,已经被毒龙带走了。


    他会吃多少苦,流多少血?他那么小,窝在自己心上的时候,就像一片又轻又暖的羽毛。


    他就是我的心,我的肉……


    黑孔雀痛得浑身哆嗦,他埋下长长的颈子,不住颤抖。


    绝端的痛苦过后,就是绝端的暴怒。


    他再没有说一个字,腾空飞起,扑向天边。那里正以极快的速度,涌来大片密布的黑云。


    黑云中,俱时龙王凄声咆哮:“小畜生,还我儿命来!”


    它的规划本该举无遗策,它的诡计本该万无一失。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它将对手的性格看得无比透彻,它引导的矛盾,也确实在这对情人中间产生了不可忽视的裂痕,但它唯独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巫曦。


    孔宴秋当然是有能力杀死它的任意一个孩子的,可巫曦有没有这种能力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它倾向于“绝不可能”。巫曦再怎么有天分,在大荒失去登神之路的当下,神人只能作为猎物,当不了捕猎者。


    因此,在第二个孩子死去的瞬间,俱时德叉伽便有所感应,并且如遭雷击。


    毒龙曾被孔雀吃到绝种,断代得太过严重,它这些刚刚长成的子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无比宝贵的有生力量。那么大的一条龙,难道能去街上白捡么?所以它特地将第二子派去最安全不过的长留,谁知天意无常,还是没能逃过毒手!


    几乎是一瞬间,它便锁定了凶手,认定这是黑孔雀的所作所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滔天的狂怒中,黑孔雀与赶来寻仇的俱时龙王猛烈相撞,天崩地裂的一击,犹如十万个雷霆在空中粲然盛放!


    另一头,巫曦还在隧道里跋涉。


    毒龙真是比钻地的蚯蚓还要敬业,将地底隧道修建的长不见底,他走得腿都疼了,也看不见出口在哪。


    “哎我真的服了——”


    巫曦叫苦连连,这时候他是真有点后悔,方才应该留下一条小龙,强迫它载着自己飞出去,而不是一股脑地杀个磬尽,这会儿只能靠两条腿赶路。


    他走一阵,歇一阵,甚至动过心思,干脆拿这个孔雀羽扇对着自己挥一挥,说不定一下就弹飞出去了呢?


    “累不死我啊——”


    巫曦一边走,一边气哼哼地迁怒孔宴秋,又将情郎“坏鸟”“臭鸟”地骂个不住。


    还关我禁闭?我几拳就打得巫天汉满脸开花,这些毒龙也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看看,谁才是最厉害的神人?


    巫曦心里鼓着一口气,他的脑海里同时翻腾出了更多幻象。


    譬如孔宴秋哇哇大哭着认错,然后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地说巫曦大人才是最厉害的,届时,他就趾高气昂地问那你有什么表示没有?然后孔宴秋就会羞涩地说此等弥天大错不知要如何补偿,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愿以身相许……哼哼哼哈哈哈!


    他正在得意地大笑,冷不防顶上传来一阵摇撼的巨响,四面八方都颤抖着轰鸣,似乎有什么大地难以承受的灾难,就在他的头顶发生。


    巫曦顿时惊慌失措。


    不对!这是地震了,还是我刚刚的狂想太邪恶,受到了老天的谴责?


    他马上要拔腿开跑,前方的隧道已然一截一截地坍塌、缩陷,像一条过于酥脆的空心饼干,被无形的巨力压得合并在一起。


    巫曦的魂儿都要飞了,他抽出羽扇,聚精会神,狠狠向前一挥!


    三色神光喷薄而出,与坍塌的地道相抵,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冲击波,沙石滚滚,尘烟混合着碎石四溅,给巫曦冲地当头飞了出去。


    他立刻爬起来,“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子,再接再厉,挥扇前击,巫曦利用坚不可摧的神光,以及交错折叠的地面,硬是在塌陷的地道上顶出一个空间,往上爬了近百米,才爬出毒龙修建的这条隧道,重返人间。


    “天啊……”


    巫曦迅速低头,避过呼啸而来的一块巨石,简直惊呆了。


    ——天空完全是一片永夜般的漆黑,除了浓浓的血腥味,雪原更是翻涌着无尽腥苦的毒雾,云层中闪电怒号,地平线上龙影幢幢,闪着黑紫色的火光。


    立在茫茫的雪原当中,巫曦宛如一盏小小的明灯,散发着徒劳的微光。


    到处都是尖啸的啼叫,毒龙的怒吼,借着雷电,他看到苍穹群鸟惊飞,无数凶禽犹如开战的千军万马,与毒龙厮杀在一处。长空火雨连绵,着实一派末日景象。


    酸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三双眼睛。


    “小殿下?!” 她盘旋高空,竭力呼喊道,“是你吗?”


    “我在这儿啊!”巫曦蹦哒上来,一边跳,一边将身上的灰土沙石拍掉,“我在这儿!”


    酸与快要昏过去了,她尖叫道:“您怎么在这儿!”


    “不然我还能在哪儿?”巫曦道,“我已经把那几头毒龙杀了,首战告捷!我阿嬷她们呢?”


    “她们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好吧!那孔宴秋呢?这是怎么回事?”


    提起那只坏鸟,巫曦心里还憋着气,不过伴随着他将巫天汉打成一坨,扇死所谓的毒龙王子,包括那些不知所谓的小跟班之后,他心中的怒气早已消散大半,郁结的情绪同时缓解了许多。


    孔宴秋的猜测没错,长留确实有毒龙作乱,巫天汉也确实是狼心狗肺的人渣,可他隐瞒我那么多,还关我禁闭,这就是不对的!待我狠狠地拔掉他几根尾巴毛……


    “尊主已经去杀俱时龙王了!”酸与崩溃地喊道,一下打乱了巫曦的思绪,“他、长留的人说,你已经被送去与俱时龙王的儿子成亲,他们拿出的凭证,三书六礼一应俱全……”


    “我是被送去了,但我又打回来了啊!”巫曦也急了,“什么狗屁毒龙王子,我直接一扇子……不是,他是不是忘了我手上还有他的尾巴毛了!”


    酸与看起来很想昏过去,然而她强撑着忍住了,她真的是一个坚忍不拔的鸟妖。


    “完了,”她喃喃道,“俱时德叉伽已是不知寿数几何的老龙,尊主虽然天赋异禀,可是怎么能打得过……就是淹,也被那些龙子龙孙淹死了!”


    巫曦知道事态严重,他急忙道:“快带我去找他,一定还来得及!”


    酸与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但她什么都没说,托着巫曦,展开四翼,避过空中不断坠落的龙尸鸟尸,向着那片风云之地飞去。


    乘在酸与的脖子上,巫曦一眼便看到了孔宴秋的身影。


    俱时龙王的体型通天彻地,这巨大的毒龙,庞然了上万年的岁月,又岂是一只年轻的孔雀能单枪匹马对付的?黑紫色的火海恍若燃尽世间的云霞,但烧在俱时龙王身上,也像云霞一样稀薄而无力。


    龙王的咆哮响彻寰宇,圆睁星球般硕大的龙目。它长似山峰的巨齿上,流动着浓如溪河的黑血,身上的鳞片不住张合,每一片龙鳞翕动,便刮起一阵凛冽的飓风。


    它挥击龙爪,试图攫住那只灵巧翱翔,不住在它身上制造细小伤口的孔雀。双方的体型对比,简直就像一个成年人,试图用双手抓住一只迅猛的雨燕。


    黑孔雀已然羽翅残缺,浑身是血。


    哪怕是对战争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再这样耗下去,孔宴秋必将力竭而亡。


    巫曦发抖地抓住酸与的绒毛。


    他知道,自己来不及了。


    “过不去了!” 酸与在狂风中大喊,勉强稳住身形,却被浓烈有如实质的毒雾呛地连连干呕,即便是她这样的大妖,也无法插手进这种级别的战场,“没办法……没办法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巫曦还能支撑。


    他点燃灵火,就像一片小小的净化源,毒雾在他周身飞速消融,巫曦错眼一转,忽然大声道:“那是什么?”


    酸与定睛一看,登时哑然。


    更高更高的天穹,差不多是抵达了“仙境”高度的云端上,正徜徉着一片璀璨的霞光。金蓝、翠碧与灿白交相辉映,实在美不胜收。


    这一刻,修罗火狱和仙宫天界的分割线是如此明显,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


    “那是孔雀,金曜宫的孔雀。”


    几乎在孔宴秋与俱时龙王搏杀的同一时间,玉京天阙洞开,幼小孔雀的试炼正式开始。


    金曜宫的孔雀来到此处,本来是为了亲眼见证试炼的结果,但另一边,孔宴秋与俱时龙王的殊死搏斗,竟引得他们不停向前,站在云端遥遥地驻足观看。


    “俱时德叉伽,”当中一只绿孔雀不可置信地道,“这长虫,怎的与孽种厮杀起来了?”


    “奇了……”另一只蓝孔雀道,“那孽种再怎么神通广大,毒龙王也不是他能挑衅的对手。先前看他安分了一段时日,还以为他知晓苦海无边,已经回头是岸了,不成想,还是这般狂妄荒唐。”


    站在他们上首,一只姿容绝丽的白孔雀一槌定音:“他一定会输。”


    这是真的,对比龙王遮天蔽日的身形,现出原形的黑孔雀便如一只夜蛾,狂怒地扑向焚身烈火,也不管那是不是无法回头的末路。


    他看起来已经疯了,或者彻底不要命了。


    “咦,”就在这时,一只孔雀敏锐地注意到下方,她扬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旁边的孔雀冷笑:“小小酸与,也敢来冒犯孔雀神威么?”


    他刚一架起五色神光,先前的同伴就按住了他的手:“等等!你看,它身上还骑着一个人。”


    闻言,耸立高天的孔雀们纷纷转头,将目光投向那只渺小的酸与,以及骑在它脖颈上的,更加渺小的神人。


    巫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漂亮的人,或者说孔雀。


    孔宴秋的容貌已是万中无一的光彩照人,俊美无俦,但比起他过于妖异的气质,这些大孔雀们便显得更“正”。那股或凛然,或雍容,或风流的气质,衬着他们华光丽质,冰雪塑成的眉眼,简直闪得人挪不开眼,又不得正视。


    犹如群芳盛宴,数十名浣雪餐霞的天仙站在一块,齐刷刷地朝你看过来——这真是做梦才能,不,这真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


    但巫曦毫不畏惧孔雀们的摄人风采,更不觉得怯场。


    孔雀以神光铺地,高傲地顾盼云端,酸与只是稍微靠近,便觉得浑身上下的羽毛都要竖起来了,可巫曦居然完全不在意地从她脖子上跳下去,径直跑向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孔雀。


    他的鞋子踩在神光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孔雀们全都惊奇地望着他。


    巫曦跑到跟前,抬头望着许多孔雀的眼睛,大声道:“我是巫曦!”


    做完简短的自我介绍,他便红着眼睛,恳切地哀求道:“你们都是顶顶厉害的大孔雀,对不对?我求求你们,请你们下去帮帮孔宴秋吧!”


    孔雀原本惊讶的神情,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也陡然变得冷硬了。


    他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巫曦,巫曦心急如焚,转着圈地央告:“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神佛退隐之后,你们还肯出来围剿为祸大荒的毒龙,不管是嘴馋也好,主持正义也罢,君子问迹不问心,我觉得你们不坏的!求你们帮帮忙,好不好?”


    他急得快要哭了,其中一个孔雀垂下眼睛,轻描淡写地道:“小孩子总是天真不懂事,把世上的事都想得太简单,太美好。”


    “我们为什么要帮他?他业心太炽,杀戮成性,倘若今天在那下面的是我们,难道他也会救么?”


    “他不知死活地去挑战俱时德叉伽,又与我们何干?他倒是恨我们入骨,恨不得剥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


    孔雀你一言,我一语,讥讽的话语如同雾气,团团地包裹着巫曦的身体,令他窒息,令他说不出话。


    “可是……可是是你们抛弃了他!”好半天过去,巫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还那么小,你们就把他从金曜宫丢下大荒,他追寻你们多年,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答案而已!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他的追问,最年长的孔雀缓步踏出队列。


    他美得不可方物,一切倾国倾城的传说落在他头上,非但不是夸耀,反倒是令他风姿蒙尘的诬告。可他口中吐出的声音,冷过巫曦经受的任何一场暴雪。


    “看在你心性至纯的份上,我不治你的罪。”他说,“退下吧,那孽种的事,金曜宫的事,都与你无关。”


    巫曦的大眼睛蓄满泪水,他深深地呼吸,没有后退,而是一撩衣摆,膝盖与铺地的神光交接,发出先后两道声响。


    他跪下来,哽咽道:“已经没有人再可以救他了……他难道不是金曜宫出生的孔雀,金曜宫的孩子吗?我求求你们,只要你们肯救他,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他再不会与你们为敌,甚至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我发誓,我发誓!求你们……求你们救他!”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连连叩首,直将前额磕得红肿不堪。


    旁边的孔雀忽然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爱我,”巫曦说,“我也爱他。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成。”


    孔雀沉默良久。


    “痴心可悯。”半晌,最年长的孔雀说,“可惜,不是我们不救,而是这孽种最好还是死了最佳。”


    他沉声道:“漫天神佛远逝,大荒登神之路亦是断绝,灵气稀薄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便将是群魔乱舞,业孽横生的末法时代。你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根底?他生来五感混沌,阴魔缠身,连伴生的灵火都是五蕴阴火——魔罗转世,他极有可能就是那只会揭开末法时代序幕的天魔!”


    “你觉得是我们危言耸听吗?自打出生, 他便将亲生父母烧得皮肉溃烂,险些遭遇杀身之祸。”另一只孔雀冷笑道。“虽然不知道这孽障是如何爱上一个神人的,但你和他在一块,迟早要受五蕴阴火烧灼而死。”


    又有旁侧的孔雀道:“这么多年,我们只是对他不闻不问,而不是下手击杀,甚至由得他一次又一次地侵扰金曜宫,已经仁至义尽,做足了当长辈的义务!


    “他确实想过入魔,但那是受了你们的刺激!”巫曦大声辩解,“马上他自己就清醒过来,他说不愿被你们的言语影响……孔宴秋不是天魔,他不是!”


    “有了入魔的念头,还不算魔障?”孔雀讥讽地反问,“如今他能与俱时德叉伽同归于尽,就算双双除害,阿弥陀佛了!你还是回去吧,权当自己猪油蒙心,爱错了对象。”


    “一介神人,他倒有勇气。”


    “许是为美色所惑,并不算真心……”


    “年少爱慕,又能坚持多久?不出几年,他就能忘记那孽种了。”


    那些嘈杂的言语包裹着巫曦的耳朵,使他有口难辩,无数反驳,只是堆在喉头。


    他想说孔宴秋已经好了,是我治好了他的五感,他不可能是天魔,我没有撒谎,我是真心地待他,他亦是真心地待我,你们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刻薄,有那么多的偏见,连一句话都不听他的辩解,他也是你们的孩子,难道你们当真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战死……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终究只汇聚成一句。


    ——还好是我听到了这些话,还好还好,你们是对我说的这些话。我能承受,我总能承受。


    他颤声问:“你们……你们一定要他死?”


    “两败俱伤,对吾等是最好的结果。”


    巫曦已经哭了。


    他的双眼一片模糊,气苦至极,悲愤至极,汹涌的金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竟将他的胸膛烧出一片半透明的金色,犹如万世不竭的炉膛,酝酿着创世的火焰。


    他痛哭失声,跪在地上,双肩挛缩,身体深深地弯了下去。


    “我恨你们……”


    那只最年长的孔雀蓦地愣住了。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惊疑不定地喃喃道:“药师佛?”


    “……我恨你们。”


    巫曦抬起眼睛,他的瞳孔同时燃烧着遥远的金色,这神人少年的声音,竟陡然变得威严浩瀚,犹如浩荡古钟,震响了蛮荒大地,威仪穹宇。


    “——我恨你们!你们的罪果是永远不可能消除的,我恨你们!”


    这有如律令裁决般的话语,使得在场的孔雀心魂大震,齐齐发颤,年长孔雀惊骇伸手,挽留道:“等等!”


    可是晚了。


    那奇特的神人少年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转身狂奔,瞬间跳下高天,骑在酸与的脖颈上,伴着一阵大风,顷刻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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