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荆无命背着小包袱走了,罗敷也又一次踏上了去京城的路,这一次她带的人不多,只拉了一点红来,顺便又带了玲玲。

    玲玲老早就想去京城看看了,拉着罗敷的手说什么“姑娘带上我吧,谁不长眼,我帮你骂死他!诅咒他祖坟爆炸!”

    罗敷:“…………”

    罗敷道:“那你多带点厚衣服,京城冬天很冷的。”

    玲玲欢呼一声,一溜烟跑了。

    十三幺颇为羡慕地瞧了一眼玲玲。

    其实他也想去,但问题是……大师兄太可怕了呜呜呜呜。

    十二剑客在罗敷这里,也很少能有完全凑齐的时候,罗敷这里时常都有活计要派给他们做的,主要的活计还是搜集情报,譬如说最近,罗敷就秘密地让四张机和十二旒这两个擅长搜集消息的人,去搜集关于“幽灵山庄”的事。

    另外,十二剑客中的一半,会常驻罗园,负责园内安全,大师兄也时常会薅几个人来帮他做事。

    高寄萍的运气实在好,能精准地在十二剑客齐聚的时候惹到主人,上一次瞧见这场面,这阵仗的,还是黑虎堂的堂主——“飞天玉虎”方玉飞呢!

    在做人的垃圾程度上,方玉飞和高寄萍不相上下,但是快活林的势力毕竟远远比不上黑虎堂——所以十三幺觉得高寄萍的运气尤其得好。

    他嘴里叼了根草,蹲在路边,充满怨念地瞧着玲玲忙来忙去的收拾东西。

    玲玲瞧见了草丛中白皙但阴暗的少年杀手,唇角慢慢,慢慢勾起了笑容,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十三幺:“…………”

    十三幺的鼻尖动了动,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他“蹭”的一声,像只兔子一样蹿不见了。

    这两个同龄人之间的小事,罗敷自然不知道,打点好行装之后,她就启程了。

    玲玲和她一起坐在马车里。

    一点红这种警惕的家伙,并不喜欢这种熏熏然催人入睡的环境,于是就坐在车辕上,顺便赶赶马车,这一次他们就不请车夫了。

    况且,罗敷的仇敌不少,她这个人仗着武功高,就懒懒散散的。一点红认为这可不行,所以她既然懒散,警醒的就得是他了。

    十三幺最后还是跟着来了,因为寒酥需要人照顾,罗敷不骑马的时候,也需要有人骑在马上。

    十三幺很开心,他坐在神骏雪白的宝马上,忽然起了兴致,一夹马腹,带着寒酥在路上狂奔了一会儿,马车跟在后面慢悠悠地来了,他的大师兄依然是一身紧身的黑色劲装,靠坐在车辕上,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十三幺:“…………”

    十三幺感觉自己脖子一凉,悄咪咪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继续撒欢了。

    一只白生生的手忽然从厚重的帘子中间伸了出来,指尖上的蔻丹落下了一点雪花,雪花未曾消融,好似是她猩红指甲上的装饰。

    罗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给一点红

    身上披上了件黑色狐狸毛大氅,数落他道:你这个人,可别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穿这件单衣,在外头吹西北风!”

    一点红冷碧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点笑意来,他并没有拒绝罗敷,微微弯下了一点腰,让罗敷顺利把大氅披在了他身上,他伸手把披风系好,这才道:“我没事。”

    玲玲也钻了出来,她大约方才是睡了一觉,睡得脸蛋上红扑扑的,她端着一盏热茶递给一点红,道:“红大爷喝点热的,暖一暖身子。”

    一点红也接过来了。

    玲玲又道:“喂!十三,你也来喝一盏嘛。”

    十三幺吸吸鼻子,翻身从马上下来,也喝了一盏热茶,浑身暖洋洋的。

    一点红垂头看罗敷。

    她的雪颊上也染上了一点晕红,想来是马车里太温暖,她又像只猫儿一样窝在小火炉旁边不知道干什么……也不怕把头发撩了。

    雪花从空中飘落而下,一点红瞧着自己这个妹妹……现在,他的确已将罗敷当做亲妹妹一样的看待了。

    他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唯有的这些冤种师弟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唯有从罗敷身上,他才终于体会到了亲情滋味。

    他垂眸瞧着她,一片晶莹可爱的雪花落在了罗敷的鼻尖上,一点红旋即伸出手来,帮她抹去。

    罗敷道:“下雪了呀。”

    一点红道:“嗯。”

    北地的雪不同南方一样少见,下起来也不是“意思意思”,当晚,他们早早地就租了一处院子住下,第二天一早起来,只见天光大亮,天地之间一片静谧的银白,院子里落了一地玉絮,一点红已在雪地上舞剑完毕,地上却只留下了一串极轻的脚印。

    ——寻常人去夸别人轻功好,都会用到四个字,“踏雪无痕”。可真正的踏雪无痕极难做到,因为轻功须得借力,雪又太蓬松,一踩就是“咯吱”一声,能借个什么力呢?

    一点红在江湖上并不是以轻功出名的,但他掠起时,能紧跟在楚留香身后而不被甩下,这就足以说明他在轻功之上的造诣也很高了。

    况且他这还不是在赶路,是在练剑,只留下这么轻的脚印,实在已可称得上是当代的轻功大家了。

    ——剑法好,轻功高,还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一点红这武功练的,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六边形战士。

    但十三幺就有点不够看啦。

    一点红练完,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闲,他突然起了兴致,忽然觉醒了作为大师兄的责任感,二话不说就把十三幺薅起来扔雪地里了,要看着他练一套剑。

    十三幺:“…………”

    十三幺弱弱道:“大师兄,我还没穿外衣……”

    好,好冷啊。

    一点红双手抱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十三幺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剑舞起来就不冷了,你要是不舞,就这么冻死好了。

    十三幺的眼泪简直有面条那么宽!

    没有办法,练剑吧!

    罗敷打了个哈欠,大辫子乱蓬蓬地从屋子里钻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十三幺练剑的场面了……他余光扫见罗敷出来了,动作有一瞬间的阻凝,一点红冷冷道:“你想死?”

    十三幺:“…………”

    十三幺顶着面条宽的眼泪金蛇狂舞!

    罗敷:“…………”

    罗敷:“你吓他干嘛?”

    一点红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哼!”

    院中种了腊梅花,昨夜一场大雪,竟将腊梅也催开了,此刻正迎着剑风吐露,露出颤巍巍的梅蕊,也将浮动的暗香送来。

    好雪新梅,此刻实在当饮一杯。

    罗敷感觉惬意极了。

    寒冬腊月,她有酒有朋友,还有虽然遥远却依然心意相通的情人,气温虽冷,心却是暖的。

    此刻,十三幺一剑直刺而出。

    他的剑也很快,他的剑法也是完全的实用,没有半分花哨,只为了杀人而生,这少年人生得白净秀气,此刻漆黑的眸光却冷厉好似刀锋,森寒剑气激得枝上腊梅簌簌抖动,忽有一颗嫩黄的小花苞自枝头坠落。

    罗敷心念一动,整个人已掠出了五步,腊梅落在她的指尖,只留下一点极细微的柔软触觉,她微微一笑,指尖劲力一吐,腊梅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啪——”,霎时绽放开来,幽幽吐香,雪中春信。

    她一时起了兴致,一片衣袖已滑过琼枝霜叶,激得枝头上的雪被扬起,金色的阳光之下,好似玉絮纷纷而下,腊梅香雨纷纷而下,罗敷身随意动,肆意地吐出内劲,只听耳边一阵鲜花绽放的声音,整个人已被冷梅的暗香所包裹。

    香雪也化作了云雾。

    她忽然领略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可随着她的心而动。做事是不容易的,有的时候,想要走直线,却偏偏要先走弯路;想要前进,却不得不先后退;想要杀死某个人,却不得不暂时与他虚与委蛇。

    事物好似是不以人力为改变的,但罗敷在这片江湖中却感受到了逍遥与自在,她信手拈来,身随意动,总有办法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她想要谁当她的朋友,谁就会当她的朋友;想要谁当她的情人,那人就巴巴的跑来,对着她炸毛大喊:“你是我的情人!”

    她忽然就感受到内心那种满意与充足的信心,她认为这些梅花就是在此时此刻为她而开的,这一场新雪,也正是为她而落下。

    罗敷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在体内运转起了《大悲赋》的内功心法,飞雪夹杂着嫩黄的腊梅,被她吸引,萦绕在她的身边,变成了一片如雾般的玉絮。

    一点红心领神会,忽然朝着罗敷击出了一块飞蝗石。

    飞蝗石有如流星般划过,直击罗敷,进入这片玉絮之后,却被娇嫩的腊梅阻住,“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金色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将淡烟般的素雪照出亮色,却唯独照不见被雪雾笼罩的她,她的身影在玉絮中飘飘忽

    忽,好似雾里看花,分明美丽,却瞧不真切。

    一点红盯着这素雪尘,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点欣慰而骄傲的笑意。

    去年临过年之前,玉罗刹孤身来犯,靠的就是他那一身变化莫测的护体雾气。这乃是用真力裹挟了晨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一点红当初觉得这招式一定与《大悲赋》有关,如今罗敷修行《大悲赋》一年,居然就可以点通其中关窍,使出了同玉罗刹一样的招式!

    而罗敷,也在此时此刻,真正明白了《大悲赋》为什么是魔教圣典。

    这东西绝大多数人都是练不了的,因为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狂气,或是天赋不允许,或是经历不允许。

    《大悲赋》要人顺应本心,不是我为天地,而是天地为我。武功高深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就能做到所谓“摘叶飞花,皆可伤人”,这就是天地为我”的一种表现,能做到这种事的人,须得相信,即使柔软如柳叶,只要在我手中,也能是天下罕见的神兵利器!

    再进一步,就是狂气。

    狂到认为自己天生就值得最好,狂到认为自己想要做的事怎么样都能做到,如此,才可随心所欲,令天地间的飞雪也可作为自身真气的一种延伸。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本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天才一往无前,很多人却会在某个时刻遇到那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话又说回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奥林匹克运动赛场上,还每四年都能觉出一次世界冠军呢!

    如果可以做到冠军的话,那当然就不会被人打倒啦。

    罗敷有狂气,是因为她真的很幸运,她一开始就有系统的相助,所遇到的对手也是一步步地更强大……倘若她一开始遇见的不是公孙大娘,而是小老头的话,她能打的赢才怪呢!

    她很幸运,每一步都很顺利,养出了“天下诸事皆在我手”的狂气,终于习得了玉罗刹的绝技,从此武功再上一个台阶。

    她微微一笑,伸手一拂,腊梅新雪被她轻轻拂去,她的眉眼重新出现在了一点红眼前,只是身上沾上了一点潮湿的气息,好似带露牡丹,雨后芍药。

    她的鼻子轻轻抽了抽,抱怨道:“玉罗刹是怎么忍受这种潮湿的,红哥你说……他会不会有风湿病啊?”

    十三幺“噗”的一声就捂着嘴笑了。

    一点红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说了句:“或许吧……走,进屋吃饭。”

    罗敷一步一跳,在地上留下了深深地脚印,就进屋吃饭去了。

    她悟道之后,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京城。

    罗敷在京城没有府邸,只有当初为了开盘买的那个小店,小店后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儿,罗敷就是在这里把阿飞给吓得直接蹿飞的。

    也不知道阿飞现在怎么样了?可千万别被人又惨兮兮地骗了才好。

    他们一行人就住在了这小院儿之中,到了半夜,罗敷换上了白色的荷衣,又梳起了五股的大辫子,头上只带银饰,又特地翻出皇帝赐下来的一只翡翠镯子戴在手上,打扮得相当素净。

    ——皇帝似乎觉得总觉得她是个什么山精野怪,即便她住姑苏,她有个大园子,他还是很固执地就是觉得她出身乡野,乃是秦岭杜鹃,天真烂漫。

    罗敷像逛自家园子一样,一步一跳地就掠进了皇宫,她先不急着去南书房,反而进了御花园,想亲自领略一下皇家园林的景色——反正小皇帝也喜欢熬夜,现在准没睡呢!

    结果,她这一乱走,居然还碰到了另一个敢在半夜摸进皇宫的神人。

    这神人大半夜的闯皇宫,身上居然跟她一样,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裳,惹眼非常。

    而此刻,罗敷脑内的系统再一次发出声音:【可攻略人物「锦毛鼠·白玉堂」出现。】

    罗敷差点没咳嗽出来!

    什么东西?你这武侠大杂烩糅得也太杂乱了吧,这个世界明明没有包青天的说!

    第162章 (一更)

    这个世界没有包青天,却有白玉堂,这白玉堂居然还大半夜的摸进皇宫里来装鬼吓人,真是有趣有趣。

    罗敷有点好奇,他这是打算做什么,于是把气息敛到了极致,悄悄跟在了白玉堂的身后。

    她的奇遇多到可以出本书,她的武功也已臻化境,想要悄悄跟在一个人背后不被发现,那简直是太容易了——除非他是小老头!

    素雪裹枝头,即便是夜晚,天地间也亮得十分静谧。

    一道白影自夜间掠过,一队禁军兵士自不远处巡逻而来,那白影一闪,消失在了转角处。

    禁军之中的领头人物是个绛红圆领衣袍的年轻人,在旁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倏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清亮澄明如墨玉的眸子。

    罗敷轻飘飘地坐在屋顶上,没有惊动任何人,她一只手撑着头,十分悠然的样子,仔细瞧了一眼这绛红官袍的青年男子。

    样貌不可谓不好,说是玉树临风,潘安在世恐怕都使得,罗敷也见过很多英俊的男人,不过要说绝色,还当属阿飞与这红衣青年了。

    不过,他的气质与阿飞迥然不同。

    阿飞是冷的,是野的,眉宇之间天然凝结着冰雪,眸光中那种天生天长的野性又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一只狼崽子什么的。

    但此人却不同,此人生的清隽俊朗,身形修长劲瘦,腰间一柄宝剑,举手投足之间干净利落,英姿勃发,不像禁军,身上倒是有一股江湖豪杰的侠气。

    月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整个人瞧起来都能令暗室生辉了。

    即便离得没那么近,没能触发系统的可攻略人物提醒,罗敷也知道这是谁。

    ——既然有白玉堂,那自然有展昭嘛。

    她觉得有点好笑:原来小皇帝也有了养猫的爱好,不仅养了只这样漂亮的猫,甚至还招来了老鼠。只是不知道这猫儿是怎么就被他养着了呢?难道他这些日子又有奇遇?

    不过,她略瞧一眼,就能看出,这猫鼠一人的功夫都不差,比之“潇湘剑客”魏子云,鱼家四兄弟要高出不少。

    魏子云虽是君子,为人也很可靠,掌管禁军很是得心应手,但在这个高手满地跑的世界里要拱卫皇帝安全,就有点不太够看啦。

    展昭眯了眯眼睛,对着禁军交代了几句,随即,那道红色的身影也轻烟般掠了出去,紧追白玉堂。

    他们都没有发现罗敷。

    罗敷捏着自己的大辫子,慢悠悠跟在后面,一路追进了御花园中的腊梅林中,敛去气息,细细听那一人说话。

    只听展昭的声音略有迟疑:“……华阳郡主?”

    罗敷:“…………?”

    皇帝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啊!

    白玉堂冷笑:“我是你爷爷!”

    罗敷:“…………”

    这人多大年纪?

    白玉堂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闷,罗敷这才瞧清楚,他的脸上带着个面

    具,并不露出面容。

    展昭道:“你不是?好。”

    他的双眸冷了下去,好像一汪冷泉,旋即伸手,握住了剑柄。

    白玉堂冷笑道:好,也叫爷爷我试试你的本事!╳”

    他的手也握在了剑柄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人就已交上了手,刀光剑影之下,腊梅被催动得簌簌抖动,幽幽暗香之下,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在林间穿梭飞掠。

    罗敷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上看。

    展昭的剑法路子非常正——说实话,罗敷自郭嵩阳之后,已很久都没见过这么正常的剑法了,她平时多看荆无命耍剑,奇诡迅捷的剑势看多了之后,还真觉得这种光明正大,一上来就直入中宫的剑法有点……板正得可爱。

    再说白玉堂,白玉堂的性情与展昭显然不同,他的个性是有点偏激的,出手也较为狠辣,并不留下余地,杀机满满,展昭却处处都不肯下死手,一来是为了活捉,一来……他这人个性就是如此吧,非得是无可救药,罪大恶极之人,才肯直接杀了。

    这一人最厉害的,还当属一边上蹿下跳的打架,一边还能聊天谈心,罗敷坐在树上听,先是听见展昭喝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潜入皇宫想做什么,又是听白玉堂愤愤地表示,你是御猫,你想抓尽天下鼠辈,来试试你爷爷的剑啊!

    原来这竟是一出因江湖称号引起的纷争!

    听着听着,她才知晓小皇帝在她去海上的这几个月又做了件好事——他微服出巡去了,就在京城周边的地方,不料正遇上一伙儿流窜的江湖匪类打劫,对于这些人,魏子云也够用啦,不过没等魏子云出手,路过的展昭就秀了一手。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皇帝大约总是在惦记着罗敷所说的“江湖高手”,也知道魏子云的能力略有欠缺,这一下来了个这样武艺高强的青年才俊,当下就把人看进眼睛里去了,拉着人家好一顿攀谈,攀着攀着就攀到天下大义去了。

    小皇帝能心怀天下,习的是天子之剑,身上又带着江湖人的洒脱之气,忽悠能力拉满,就把展昭这只野猫给变成了……御猫。

    那句口嗨的“抓尽天下鼠辈”也是从皇帝口中出来的,招来了锦毛鼠白玉堂……啧,世界线狂乱变动中,总有一些事情是怎么也变不了的。

    罗敷心头有了主意,自树上飘然而下,直掠梅林!

    此刻,梅林中刀光剑影。

    白玉堂一剑刺出,斜挑展昭肩头,展昭持剑回挡,却忽然闻到一点冰雪夹杂着腊梅幽香的味道——

    白荷衣袖飘飘欲动,碧光一闪而过,原来是她衣裳上头坠的翡翠袖坠,剑光将此人的面容照亮,寒光却也吹不散她眼波中那种愉快的春意。

    展昭惊了一惊,罗敷却朝他悠然一笑。

    白玉堂的那一剑却已刺出,他口中忽然骂了一声,旋即就要收剑!

    可是,就连西门吹雪与叶孤城那样的人物,刺出一剑后想要收回也绝无可能,白玉堂的这一剑凝结着他浑身的劲力,想要收回

    ,又谈何容易?

    一只流动着淡淡金光的手忽然伸出,这动作好似很慢,又快逾闪电,电光石火之间,画影剑倏地停住,进退不得。

    ——罗敷已用那种戴着金丝手套的手攫住了画影剑身。

    白玉堂悚然!

    罗敷又朝他也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伸手朝着画影剑的剑身连弹十下,只听梅林中“叮叮叮叮叮”响个不停,剑身嗡鸣。

    敲一下就是一分力,敲十下可就是十分力了,罗敷从前对付白天羽,用的就是这好似变戏法的一招,白天羽连第五下都没撑过去,他的魔刀就已掉落在地,白玉堂与他比竟不是强了一星半点——最起码反应是很快的。

    罗敷敲到第三下,白玉堂的剑已在急退,他的人也在急退,罗敷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很坏心眼似得追着他跑,一边追一边继续叮叮叮狂敲,敲锣打鼓似得。

    白玉堂的左手一晃,手心突然出现个药丸似得东西,又忽然掷地一扔,那药丸登时就化作了一片白烟,将白玉堂的身形彻底隐去。

    这小子要跑!

    打不过就跑,他还真是灵活又变通。

    罗敷大笑道:“想跑?你想得倒美!”

    她的轻功步法的高明,这世上鲜少有人能敌得过,所以她不仅追上了对方,还顺便用了用白玉箫,做判官笔用法,把白玉堂身上的穴道从后背开始点。

    在惯性的使然下,白玉堂就直挺挺地朝前倒下……又被罗敷拎着后衣襟拉起来了。

    她把对方往雪里一杵,伸手就摘下了他的面具。

    罗敷怔了怔。

    这白衣人年纪瞧起来也不大,可能比之展昭,还要稍微再小那么一两岁,唇红齿白,脸若鹅蛋,一双含情桃花目,又身着白缎衣裳,整个人好似精雕细琢的玉人一般。

    罗敷默默地把他也加入到了绝色少年名单里,手上没忍住,用玉箫轻轻托起了他的下巴。

    玉人的脸上露出了羞愤欲绝的表情。

    罗敷笑眯眯道:“小孩子,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皇宫里做什么?总不至于是想装鬼吓人吧?”

    白玉堂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罗敷从这表情里窥见了肯定的答案。

    罗敷:“…………”

    还真是么?

    她又用玉箫拍了拍对方的脸,道:“你干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不会是觉得武功不如人,想回家上吊去吧?”

    这话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玉人的脸上又僵硬了一下。

    罗敷:“…………”

    是真的啊!!

    白玉堂是这种个性么?

    她努力地回想着原本的世界线……也没什么原本的世界线,因为她根本就没怎么看过原著,只依稀记得,这位锦毛鼠白玉堂似乎真的某次因为比武技不如人,阴阴暗暗失魂落魄地回屋准备上吊自杀。

    罗敷:“…………”

    你这人可真是……

    这种个性,难怪会因为一

    个猫鼠的名头之争就蹿进皇宫里了。

    不过这正好,她正愁去南书房没带见面礼呢。

    她的脸又冷了下来,斥责道:“私闯皇宫,你想上吊都是不能够的,这事儿可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你的父母兄弟呢?”

    白玉堂冷哼道:“我一人做事,我一人当,休得连累其他人!”

    罗敷“哟!”了一声,挑眉道:“你也知道其他人呀?”

    白玉堂的一双含情桃花目瞬间幽暗下来,又瞧着她一身江湖人的装束,这武功也并不似宫人或者后妃什么的,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又是何人?私闯皇宫,也有你一份儿吧。”

    罗敷笑道:“我的爱好就是私闯皇宫。不过呢,我私闯,旁人抓不住我,你私闯却被我逮住了,这就是咱们两个人的区别。”

    白玉堂:“…………”

    白玉堂阴着脸,抿着唇不说话了。

    罗敷又笑道:“刨除个性不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倒是很适合当礼物。”

    白玉堂瞬间炸毛:“什么?”

    罗敷朝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变戏法似得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长长地腰带,这腰带乃是用波斯进贡的变色绸缎所制,时而淡紫,时而银灰,美妙极了。

    罗敷随手使唤人:“你,过来把他捆上,捆漂亮一点。”

    追上来的展昭:“…………”

    展昭一挑眉,道:“华阳郡主?”

    罗敷道:“不错,正是我,皇上和你提过我么?”

    展昭微微点了点头,道:“圣上说,若华阳郡主进宫,不必阻拦。”

    他复述得很简单,其实皇帝是拉着他絮絮叨叨了一堆,生怕自家人和自家人打起来,什么“她爱梳大辫子,人又生得美貌,总之你一瞧见必是不会认错的”之类的话。

    罗敷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一旁站桩的白玉堂的面上却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京城中皇亲国戚多得满地跑,什么公主,郡主,县主的,一块板砖下去能砸到三个,这些东西江湖人士并不了解,也不需要去了解……但是华阳郡主不同,她太传奇了!

    她的名字在江湖上是相当有名的,身上的头衔感觉也多得吓死人,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华阳郡主”,“玉面罗刹女”,“罗园主人”等等等等,说出来一长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个团伙呢。

    但她为什么被封为郡主呢?谁也不晓得。

    有人说,她曾在极危险的情况下救过皇帝的命。

    也有人说,既是天下第一美人,皇上一眼瞧上了她也不无可能。

    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白玉堂对那种旎绮艳闻是不屑一顾的,他露出这表情,纯粹是因为她的武功高到令人看不透。

    罗敷却不理会他,展昭瞧了一眼白玉堂,道:“郡主要如何处置他?”

    罗敷悠然一笑,只道:“你先捆,要捆好看一点哦。”

    展昭:“…………”

    展昭心情莫名复杂,接过了那条变色缎带,顶着白玉堂杀人一样的目光,过去把他捆上了。

    罗敷又道:“可惜没办法把你装进食盒里……算了,套麻袋吧。”

    展昭:…………?”

    白玉堂:“…………?!”

    罗敷适时点上了他的哑穴,像拎什么小动物一样,拎着他的后脖颈就掠走了,直奔南书房!

    南书房中,皇帝果然在当夜猫子。

    他今日穿着朱红色的圆领家居袍,头上没带冠,系了根朱红同色发带,尾端坠了两个小小的金葫芦,额间带了条金红抹额,清隽俊朗,眼神清明,一只手持着朱笔,另一只手旁边,放着个扁扁的银匣子,匣子上正面刻着花儿,背面刻着一串小篆。

    这匣子毫无疑问就是暴雨梨花针。

    自罗敷将此物赠送给皇帝后,皇帝真可谓是日日不离身,一直放在身边随手可拿的地方,也警告过身边的宦官不要乱动此物。

    总之还似乎传出了点风言风语……引起了一些后妃的猜测。

    皇帝:“…………”

    皇帝心说:我真的只是惜命而已!

    至于今天,他坐在这里,却也不完全为了批阅奏折,他是在等着罗敷来。

    他与罗敷后来也算是相熟了,很清楚她就喜欢半夜摸进皇宫里,昨日又得到消息,她马上就到京城了,估摸着也就是这一一日就要摸进皇宫了吧!

    他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海盗史天王身亡,隐形人组织的头目小老头吴明身亡,无名岛现出原型,海盗紫鲸帮也已覆灭了,如今海面上只余有官兵,豹姬与白云城。

    白云城主叶孤城已为他所用,那个豹姬嘛……不骚扰沿岸百姓,倒是喜欢去劫东瀛商船,有史天王和海阔天死后的余党在海岸线周边流窜,她还会去清一清。

    皇帝感觉很乐,这人很有意思。

    当然啦,最有意思的还是芙儿。

    东南沿海的问题好似已一次性解决清楚了,他正在头疼应该给她什么样的赏赐。

    多给点地吧,皇帝想,江南的皇庄是有的。

    然后大内的库也要开,唔,封号上……

    他略微陷入了思考之中,烛火突然轻轻摇曳了一下,一阵腊梅与素雪混杂在一起的幽幽冷香已缠上了他那只拿着朱笔的手。

    皇帝笑道:“你果然来了。”

    他一抬头,就瞧见了罗敷,她背披风雪,却怀藏桃李,面容一如既往,能令蓬荜生辉,令月华失色,就是肩膀上扛了个……人形麻袋。

    皇帝:“…………”

    一回生一回熟,皇帝非常平静,毫无波澜地问:“这又是哪个世子要谋反?不会是太平王世子吧?”

    罗敷:“…………”

    罗敷不由有点同情小皇帝。

    第163章 (二更)

    为了增加送礼物的乐趣,罗敷把白玉堂扔进麻袋的时候,其实是解开了他的部分穴道的,所以这一路被扛着过来时,麻袋都是做咸鱼扭动状。

    结果小皇帝一句话,把麻袋里的白玉堂都给干沉默了,直挺挺地僵硬着,一动不动。

    罗敷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而是很好奇地问小皇帝:“为什么是太平王世子?”

    小皇帝道:“随口一说……听说他是个世间罕见的练武奇才,芙儿见过他么?”

    罗敷道:“见过的,他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奇人。”

    小皇帝来了点兴致,道:“我倒是听过他在自己葬礼上坐起来走掉的事,没想到芙儿竟见过他,能被你评价为奇人,想来是真的见之忘俗了。”

    见……见之忘俗……

    罗敷很委婉地道:“皇上,那个人的忘俗是大多数人接受不了的忘俗……不要好奇,千万别好奇。”

    她很害怕皇帝因为一时好奇要召宫九进京来,然后嘛……宫九要是当场发病,那就精彩了。

    皇帝:“?”

    皇帝迟疑着说:“……行。”

    皇帝的手支在了圈椅的扶手上,不多过问什么“奇怪的太平王世子”的事情了,转而问那个直挺挺的麻袋:“里头装的是什么人?”

    罗敷眨眨眼,神秘地说:“玉人。”

    皇帝继续:“?”

    罗敷唰的一下,把麻袋给摘了,露出一个目若桃花,面如白玉的绝色少年来。

    皇帝却愣住了。

    他看了看笑意盈盈,仿佛献宝一样的罗敷,又看了看一脸木然的白玉少年,忽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神色。

    罗敷:“?”

    罗敷眨眨眼:“皇上不喜欢他?”

    皇帝气若游丝:“芙儿……你是不是对朕有什么误会……”

    罗敷歪了歪头,毛茸茸的大辫子垂在身前晃了晃,像是狐狸的大尾巴。

    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在罗敷脸上很少能看到这种神色的,这让她那张妩媚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幼一点,皇帝陡然间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并没有要给自己送男宠的意思。

    皇帝镇定地咳嗽了两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问罗敷:“芙儿,这是何人?”

    罗敷晃了晃脑袋,把疑惑从自己脑子里丢了出去,“噌”的一声凑近了皇帝,悄悄对他说:“我看,他适合当皇上的侍卫,和展护卫打的有来有回呢。”

    皇帝挑了挑眉,与罗敷对视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两个人相视一笑,露出了同狐狸一样的笑容。

    啊呀……用功不如用过嘛。

    罗敷把白玉堂丢给了皇帝本人。

    白玉堂年轻气盛,心性却不坏。罗敷不敢说自己看人极准确,不过作为一个剧透党,起码,书中主角的性情还是清楚的。

    小皇帝身边的护卫力量还是薄弱了一些,光有展昭这一个顶用的,那也不能让他连轴转,还须得再进几个顶用的人。小皇帝人不错,励精图治,可称一代明君,和她的关系也好,罗敷不想让小皇帝出事,再找这么个有江湖豪气的皇帝可不容易。

    正巧了,白玉堂莫名其妙撞在她手里了,那就洗涮洗涮干净,打包带给小皇帝当礼物去吧!

    至于小皇帝能不能收服这少年,那就看他自己的了。

    罗敷把白玉堂扔给小皇帝后,自己就借故出去。人倒是也没走,在南书房外头溜达溜达,碰上了魏子云,她忍不住坏心大起,用自己新学的功夫装鬼吓人,好悬没把魏子云吓出个好歹来。

    后来又听见南书房内传来了皇帝和白玉堂爽朗的笑声,魏子云很疑惑也很抓狂:是谁啊,又跑到南书房去了,到底是谁啊!

    罗敷听见这笑声,若有所思地想:这小皇帝忽悠人的手段果然很高明……白玉堂要是能把他的其他四只鼠哥哥一块儿薅过来当侍卫那就更好啦哈哈哈哈哈。

    她潇洒地从屋顶上站起来,掸一掸袖子上的雪,打了个哈欠,轻烟般掠出了皇宫,回她的小院子里补觉去了。

    接下来,她在京城呆了半个月,还和叶孤城私下约了几次饭。

    这位白云城主一如往昔,虽然入世已深,手上也有许多庶务,但瞧起来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的模样,洒脱出尘……就是吃饭不香。

    具体表现为不喝酒,不喝茶,不喝蜜水,只喝白开水,吃东西也保持着一个苦修士的习惯,白粥,白煮鸡蛋,清淡的菠薐菜之类的东西。

    罗敷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会吃花瓣,喝露水?”

    叶孤城:“…………”

    叶孤城:“?”

    叶孤城十分平静地道:“说什么傻话。”

    然后吃了一口白粥,对桌上的山珍海味连瞧都没瞧一眼,心志坚定。

    罗敷不免对他肃然起敬,然后把他踢出了“合格饭搭子”的行列。

    二人还谈论了一些近日来江湖上的事情。

    白云城主远居南海,但这两年,他已经在中原转悠第四回了……想不灵通都不成。

    近来江湖上也没有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罗敷安静下来之后,整个江湖呈现出一种风调雨顺的宁静感,最大的事情就是明年的四月十三日,乃是武当派前任掌门人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现任掌门石雁继任十周年,据说他会在那一天宣布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但这和叶孤城没什么关系,他知道这件事,只因为他的远房堂弟叶孤鸿从前是武当的俗家弟子。

    现在,叶孤鸿在京城当散官……罗敷第一眼瞧见那个人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叶孤城:“你堂弟是西门吹雪的私生子么?”

    无他,实在是太像了。

    叶孤城:“…………”

    叶孤城瞧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堂弟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飘然而去了。

    叶孤城不

    在乎梅真人的忌日,也不在乎武当派的下一任掌门人是谁。罗敷却有点在乎,因为梅真人的师兄是木道人,也就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那个号称“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

    木道人与他那个形影不离的好友古松居士,罗敷都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在紫禁之巅的对决之上,他们二人都是围观的看客。

    木道人乃是武当长老,闲云野鹤,与陆小凤关系很好,陆小凤并不认为木道人的武功十分高明,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也的确没展现过十分过人的功夫。

    但这一切都只是掩盖罢了。

    实际上的木道人,心思深沉,武功奇高,阴鸷高傲,乃是江湖上那个秘密的“幽灵山庄”的创始人。

    幽灵山庄,顾名思义,就是只有死人,没有活人。

    所谓的“死人”,虽然还活着,但在世人眼中,却是早已死去的人。

    一个活人,却要销声匿迹,躲进见不得人的深山老林之中,在一个阴暗的“山庄”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得出去,这其中必要有缘由。

    随便想一想就知道,这些人要么是犯下了人神共愤的大错,一出去就要被围剿;要么就是在江湖上有极厉害的仇家,由此才隐姓埋名,不敢出去。

    幽灵山庄,就是一个把江湖上这样的人搜罗起来的地方,已经营超过十数年!其中精锐无数,许多人都是从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

    木道人看似闲云野鹤,实则暗地里经营着这样一个可怕的组织,只因为他的夙愿!

    他的夙愿就是当上武当派的掌门人。

    武当乃是内家功夫的正统起源,武当与少林,乃是当今武林上的两个势力最大,弟子最多的门派。昔年无花之所以要偷天一神水,原因之一,就是少林寺主持天峰大师所选定的下一届主持,是处处不如无花的无相。

    木道人也是一样的,多年前,他本可以做武当掌门,但最后掌门人却落在了处处都不如木道人的梅真人身上。

    江湖上一直以来的说法,都是木道人闲云野鹤惯了,视权势为猛虎,故而将掌门之位让给了梅真人,多年来都是武林佳话。

    但真实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木道人不是主动让位的,他是被迫的,因为那时候,他已与自己的表妹有了私情,甚至已有了女儿,犯下了武当派的教规戒律。

    武当派都是道士,严守戒律,要求弟子斩断红尘,如何能与女子有私情呢?这不就同花和尚是一个级别的丑闻吗?

    这丑闻在身上,他是万万做不得掌门的,无奈之下,才把掌门之位让给了梅真人。

    之后,他就把做掌门的希望,都放在了自己的徒弟石鹤身上,石鹤本是武当派最富盛名的剑客,却遭遇了与木道人一样的事情,彻底失去了当掌门的资格。

    木道人就是自那时候彻底失去希望的,他不仅失去了希望,对武当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仇恨。

    仇恨与权势,无论哪一样,都足以使得他去冒险,去

    拼命!

    他已年过六十,却仍然觉得自己必须要当上武当派的掌门㈣,这已成为了他的执念。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所定下的“天雷行动”,就是要在梅真人的忌日上进行的。

    罗敷却觉得他很没有意思。

    武当派原本就是道教门派,道教教派也分好几支,这一支的主张恰恰就是严守戒律,斩断红尘。这事儿清清楚楚,既然木道人从小就喜欢他的表妹,又为何要入武当?

    实在想入,也完全可以当俗家弟子嘛!人家也没非强求要俗家弟子守戒,更不像孙玉伯那样,一旦进了孙府,想出去就得死着出去。

    规矩说得清清楚楚,这出家人的规矩,又算不得非常严苛,木道人不守戒律,武当上下也没把他怎么样,非但没将他逐出师门,梅真人还将此事一被子掩了。

    这么多年来,这丑闻从未传出去过,人人都当木道人是武当名宿。

    而石鹤的问题和木道人不是一样的么?

    无论怎么看,罗敷都觉得武当对这师徒二人真是仁至义尽,半点没有对不起,结果现在好了——这老东西恩将仇报,实时上演什么叫农夫与蛇。

    幽灵山庄原本也在罗敷的剿灭名单里,一来,这事儿即使她不管,陆小凤也一定会管;二来,罗敷曾把方玉飞的头当球踢,还把黑虎堂洗劫一空……

    ——幽灵山庄创始人之一,武当俗家弟子钟无骨,就是黑虎堂的创始人,第一任堂主,方玉飞和江沙曼的亲生父亲。

    ……罗敷虽然救了沙曼,但是她杀了方玉飞。在钟无骨心里,想来是自己的好大儿更重要的,否则沙曼被卖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钟无骨往回找。

    罗敷认认真真地把“幽灵山庄”涂成了红名,准备在梅真人的丧仪,天雷行动的现场,把木道人殴打致死。

    在她见识过这世界上的战斗力天花板小老头后,她已有自信能做到这件事了。

    不过梅真人看起来还是能再撑一段时间。

    罗敷不打算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找幽灵山庄的老巢,孤军深入这种事是做不得的,反正她知道木道人的计划,那就提前截胡,然后正义殴打就是了,到时候抓了俘虏,幽灵山庄的位置还怕不清楚么?

    罗敷很满意,她准备回家了。

    她又去皇宫里见了一次小皇帝,小皇帝从他的大内宝库里赏赐了罗敷许多绸缎,金银器之类的东西,又送了她几个皇庄。

    听说罗敷家中有一间屋子如晶宫鲛境一般晶莹美丽,小皇帝特地叫人找出两株红珊瑚来送给了她。

    小皇帝对荆无命也很感兴趣,因为他也听说过罗敷与荆无命之间那传奇的爱情故事,很想见一见这个能被罗敷瞧上眼的男人,只可惜他没上京来。

    见完小皇帝之后,罗敷一行四人,也踏上了回家的归途,罗敷镇日抱着个小暖炉窝在马车里,把自己变成了一条不会翻身的咸鱼……不,美人鱼。

    回到了罗园,时间已来到了十一月。她前脚进罗园,后脚就有从宫里来的天使宣

    旨——要加封华阳郡主为华阳公主!

    理由是荡平海寇。

    当然,豹姬与叶孤城那边,皇帝也有相应的表示。

    罗敷这边又被赐下了一大堆的东西,还有只有公主才能用的金辇,仪仗等各类东西,食邑也增加了一些,简单粗暴地说,就是她现在可以用更高的身份去欺负人了……

    罗敷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有点能想象到小皇帝握着朱笔思索这件事的样子。那人的爱憎其实很是分明,对憎恶的东西,他可以很克制自己,对自己所喜爱的人和事物上,他却绝不克制。

    因喜爱叶孤城,所以连谋反大罪都可轻轻放过;因喜爱罗敷,他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的身上扣上高贵的身份。

    罗敷领旨谢恩,随后倒是也没有什么动作,因为她暂时也没有什么特别想欺负的人……

    唯一有点想的就是少爷,前些天他寄信回来,说是已经完成办完事,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罗敷:想念,jpg

    荆无命是在江南初雪的那一天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抬脚就进了罗园。

    江南的初雪像是月色一般溶溶,很温柔,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点潮湿的意味,细细小小的,并不似北方的鹅毛雪被子。

    罗敷坐在屋里,正在昏昏欲睡,玲玲却突然生气地奔回来了,气得简直要涨成一只河豚!

    罗敷:“怎么了?”

    玲玲瞪大眼睛道:“姑娘,荆少爷他……他……他居然带回来一个小婴儿!他敢背着姑娘偷吃,我,我要打死他!”

    第164章 (一更)

    荆无命风尘仆仆,背着小包袱回来了。

    他依然是一身黑色的劲装,头发高高束起,长剑随随便便地挂在腰间的系带上,睫毛上沾上了一点未融的雪花,头发上沾了一点草屑没有清理。

    他的剑上有血气,他苍白冷硬的侧脸上又多了一道血痕——这是剑锋所造成的伤痕,还很新鲜,至多不过四五日,看来,他在回程的时候遇到了敌袭。

    不过,他的神态看上去和离开之前没有丝毫差别,甚至一回来,一进了屋,就扑过来抱住了罗敷,思念已令他一刻都等不得了。

    他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她身上的味道。

    柔软的头发上桂花油的味道,皮肤上那种温热的的花果儿熏香,还有她身上本身的温度,将这味道蒸得格外糜艳,又悄悄地纠缠住了他,简直令让他浑身上下的毛孔全都舒张开了。

    荆无命抱住她不肯撒手……就在在玲玲面前,还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襁褓里的小婴儿。

    女人无甚可指摘的,因为她一瞧就是个奶娘,那小孩嘛……浑身一股奶味,不是刚出生的那种浑身皱皱巴巴,红彤彤的新生儿,而是大约已一两个月了,皮肤白嫩嫩的,双颊鼓着婴儿肥,正在吃手指,瞧见有人在看他,就露出一个没有牙的天真笑容,让人很想戳一戳他蜡笔小新一样鼓起来的婴儿肥。

    罗敷脑内的系统开始诈尸:【可攻略人物「路小佳」出现。】

    罗敷:“…………”

    罗敷:“………………”

    智障系统的可攻略人物继大太监,小老头之后,又出现了婴儿路小佳。

    而玲玲简直都要气破肚皮了!

    她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嗷”的一声就跳起来了,大声道:“荆少……荆无命,这孩子是谁的?”

    荆无命还垂着头,正在用他的薄唇蹭罗敷的脖颈侧,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并不滚烫,皮肤还有些冰凉,但冷的皮肤之下依然涌动着热情与旺盛的精力。

    罗敷感觉到自己腰眼有点软,忍不住靠在了他怀里。

    荆无命小幅度歪头,慢慢看了玲玲一眼,似乎很困惑她为什么看起来很生气。

    玲玲看到他这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荆无命晃晃头,不求甚解,非常理直气壮地无视掉了她,接着抱他的罗敷,想让这些人全滚出去先。

    罗敷因为系统提醒,已完全想明白了整件事,并没有什么误会可言,她问荆无命:“丁乘风把你叫去,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荆无命抱着她点了点头,道:“嗯。”

    罗敷伸手轻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道:“说清楚啊!”

    荆无命道:“他的儿子,我的徒弟。”

    罗敷挑眉:“他让他的儿子拜你为师?这就是他想让你做的事情?”

    荆无命言简意赅:“嗯。”

    没

    记错的话,丁乘风的大儿子丁云鹤今年五岁,已经可以习武了。结果荆无命去了之后居然带回一个婴儿,还附赠一个奶娘。

    罗敷问:“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遇见了敌人?”

    荆无命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他们看我手上带着小孩,以为可以趁机杀我。▎”

    然后就被荆无命统一片成烤鸭送给阎王爷吃去了。

    奶娘的表情变了变,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罗敷不觉得荆无命杀人的时候会很贴心地避开她。

    罗敷对奶娘道:“妈妈贵姓?”

    对方弯着腰,并不敢抬眼直视罗敷,这姿态,一看以前就是在世家宅邸里进出的,说不准就是丁家庄的仆从。

    她道:“姑娘,不敢当,小人姓李。”

    罗敷道:“原来是李妈妈,玲玲,带李妈妈下去休息吧。”

    玲玲刚刚才发现自己错怪了荆无命,正有点尴尬,听见此话,立刻道:“好!”

    然后带着李妈妈就去安置了。

    芙蓉香榭正屋的门被“吱呀”一声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了这对两个月没见面的情人。

    小别胜新婚,他们都很想念彼此。

    罗敷在他怀里扭了一圈儿,把头搁在了荆无命的肩膀上,一抬眸,就瞧见了他苍白脖颈之下的淡青色脉络。

    罗敷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感觉自己吃到了一口冰雪味道的岩浆糖果。

    荆无命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把罗敷横抱起来,扔进了暖阁,他自己也毛毛躁躁地爬进了暖阁里,随手把剑一解,往暖阁下面一丢,这柄朴素却名贵的剑被扔在了地上,发出了“当哐”一声。

    罗敷一边笑一边推开他,口中娇嗔:“你这条死狗,滚开,滚开啦……哈哈……讨厌死了!”

    她嘴上骂着“讨厌死了”,动作神态上却瞧不出有哪里讨厌他的,脸上带着甜蜜而晕红的笑容,一只手软绵绵地搭在了他的衣襟上,白生生的手指头勾着他的前襟,蔻丹闪着艳色的光芒。

    她娇滴滴地道:“少爷,你想我了没?”

    荆无命他抓住了罗敷的手,死死地盯着她,喉结已在轻轻地颤动。

    他说:“我每一刻都在……想你。”

    罗敷又问:“你想我的时候,有没有自己……握过剑?”

    荆无命毫无廉耻之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罗敷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打他,道:“坏东西!你这坏东西!我讨厌死你啦!”

    荆无命眯了眯眼,压着她的手在自己心口,冷酷地说:“你不讨厌,你喜欢得很。”

    罗敷的手心在发烫。

    她檀口微张,眼波流动,简直好似聊斋中的狐狸艳鬼,她忽然一句话也不说了,仰面躺在熏了花果香的枕头上,一把乌发溅得满榻都是,好似一只在蛛网正中心,以自己为诱饵的女王蛛。

    她的唇角噙着笑,仰着头露出雪色的脖颈,轻轻地道:“让我看看……

    你到底有多想我……”

    荆无命攥住了她的腰。

    窗外又开始下溶溶的雪,在落地之时,沉默地消融了。

    罗敷懒洋洋地窝在暖阁里,暖阁的帐子被放下来,因此屋外虽然天光很亮,但帐子里却依然昏昏沉沉,空气中浮动着微妙混杂的暗香,她半眯着眼,感觉到她的发尾被攥住了。

    荆无命很喜欢这样做,他喜欢玩儿罗敷的头发。

    他半靠在柔软的靠枕上,精赤上身,苍白的身体上满是早年间拼命所留下的伤疤,纵横交错,有一种残酷的美感,然而,这具男人的身体最惹眼的,还是他大臂上那只宽而艳丽的金臂钏,金边红宝蕊的芙蓉花儿就盛开在他身上。

    这与他冷硬的模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亦会让人意识到:他的确是个需要受支配的人。

    想要驯服支配荆无命这样的人,是非常危险的,瞧瞧上官金虹的下场吧。

    现在,他满足而乖驯,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已被纾解,他着迷地瞧着罗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乌发……要是罗敷不管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去咬一口。

    罗敷:…………”

    罗敷眯着眼,懒洋洋问:“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荆无命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的徒弟。”

    罗敷抬眸瞧了他一眼,他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情绪一如既往地难猜,但是,罗敷与他相处良久,对他极其了解,一眼就看出——他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罗敷笑道:“那,你的好徒弟叫什么名字呀?”

    荆无命道:“路小佳。”

    罗敷道:“他是丁乘风的儿子?”

    荆无命道:“嗯。”

    罗敷逗他:“丁乘风的儿子为什么会姓路?”

    荆无命:“…………”

    荆无命:呆,jpg

    他果然完全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罗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是花枝乱颤,荆无命盯着像条猫猫虫一样抖来抖去的罗敷,一时没忍住,伸手揉她。

    罗敷长长地“嗯……”了一声,惬意地眯着眼睛。

    她的少爷果然是个傻的,这么重要的问题居然完全不问丁乘风!想也知道,丁乘风的儿子要拜师,最好的选择是已经五岁的丁云鹤,怎么会想到要用自己刚出生的三儿子呢?

    况且,荆无命剑法虽好,树敌却多,婴儿与奶娘必定是他的累赘,他的敌人们瞧见了这样的好机会,不一窝蜂上来都对不起他们自己。

    但丁乘风还是把孩子送给了荆无命,甚至还请求他隐瞒这孩子的真实身份。

    这里头肯定有事!大概率还是豪门秘辛什么的。

    但是荆无命吧,他脑袋空空,有一天他如果去思考这种事,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坏掉了。

    丁乘风寄信的时候,罗敷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到系统提醒他这小孩是路小佳的时候,她就倏地全想起来!

    路小佳的确就是丁乘风的三儿子,如假包换的丁家庄三少,原本,他的名字应该叫丁灵中的。

    这件事还是同神刀堂堂主白天羽有关。

    白天羽是个四处留情的浪子,曾经在不知晓罗敷身份的情况下搭讪她,被她一脚从二楼踹到了一楼,丢了极大的面子,之后,他们又在薛衣人组织的论道大会上见过一次面,这时候,白天羽就正常多了,眼神和言语都十分正经。

    但罗敷也懒得理他。

    他在江湖上的艳闻非常之多,比如说,大约在一年以前,他曾和丁家庄庄主丁乘风的妹妹,人称“白云仙子”的丁白云有过一段感情,结果白天羽这王八蛋喜新厌旧,在与她共度七十七天后无情地抛弃了她。

    或许,被他抛弃过的女人愈痛苦,愈想要挽回他,他就愈能体会到征服女人的成就感。

    对于白天羽,罗敷并没有什么探究的欲望,也无意去多评价这人。她只知道他快死了,就是死在丁白云的手下,而她既无意去救他,也无意提醒他小心。

    滥情者死于滥情,原本就是很有始有终的结局。

    丁白云被白天羽无情抛弃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算了算他们二人厮守的日子,生产的日期就是在荆无命接到信的那一阵子。

    那一阵子,丁乘风的夫人也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儿子——丁灵中。

    丁灵中就是路小佳,路小佳本来应该是丁灵中。

    可是,丁白云这样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婚先孕,又是何等的丑闻呢?丁乘风与丁白云兄妹的感情非常好,绝不愿意让妹妹的丑闻暴露出去,却又不愿把妹妹的儿子偷偷送走,因为丁白云只有这一个孩子,他也绝不愿让妹妹承受骨肉分离的苦楚。

    所以,丁乘风将妹妹的孩子起名为丁灵中,对外的身份,就是他的第三个儿子,丁家庄的三少爷,丁白云的身份是这孩子的姑姑。

    而他自己的亲生孩子,他送到一家姓路的人家暂养,起名为路小佳,然后请来了荆无命,希望荆无命可以收这孩子为徒,教他绝世的剑法。

    荆无命这小子什么前因后果都没问,就答应了,拎着小雪团子路小佳回来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主动版的真假豪门少爷。

    这事情还真是……扑朔迷离,恨海情天,沾上白天羽这瘟神真是一点好事都没有!

    罗敷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倒是不反对家里再收留个小孩子,她的家里已经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了,再多收一个,也不会怎么样,小孩又不用她亲自养。况且这孩子是荆无命的徒弟,罗敷还挺好奇他准备怎么教徒弟的。

    但问题是,这事很麻烦,麻烦就麻烦在两个地方,第一,丁乘风的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第二,以后路小佳长大了问起身世来,要怎么说?

    说你爹为了你姑姑的孩子能承欢膝下,就把你扔出去了?

    额……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或许荆无命真是这么诚实地对他说的。路小佳长大之后,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世,却也谁都没有仇恨,他为了阻止傅红雪杀丁白云的儿子,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傅红雪,然后……

    然后被愤怒的丁灵中一刀攮死了。

    罗敷:“…………”

    罗敷开始觉得生气了,跟白天羽沾上边果然没好事!

    荆无命瞧见了她不虞的神色,呆了一下,然后像是做错事一样地贴近她,试探性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哑声道:“你……你不高兴?”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罗敷顺嘴咬了他一口,荆无命闷哼了一声,眯了眯眼睛,又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罗敷道:“咱们明天就出门!”

    荆无命想也不想,立刻道:“好。”

    然后,他才问:“我们去做什么?”

    罗敷道:“两件事,第一件,小佳放咱们家养没问题,不过有些事我要当面和丁乘风问清楚;第二件,白天羽以前惹过我,我要再去把他殴打一顿出气!”

    ——算算时间,丁白云很快就要动手了,最迟就是在今年正月。现在不殴打白天羽,以后他变成骨灰可就没机会了!

    第165章 (二更)

    当天晚上,玲玲因为误会了荆无命而感到比较愧疚,于是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饭来给他接风。

    进入冬季,桌子上就多了慈姑和羊肉,慈姑红烧肉是少不了的,又有早先准备来的藏书羊肉,素菜还有雪菜荸荠炒冬笋,屋子里还上了好几碟红橘,供饭后食用。

    玲玲有点讪讪的。

    结果荆无命完全没注意到她,也没注意到这一桌子好菜……他吃东西就是为了饱腹而已,认识这么久了,谁也看不出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人人都瞧过他嘴里叼着饼,或者叼着鱼警惕抬头的画面。

    倒是罗敷,十分嗜甜,一年四季,家里的各色鲜花酱,桂花蜜之类的东西是少不了的,直接一勺淋在刚刚蒸好,软乎乎热腾腾的米糕上,就是她日常爱吃的零食了;再有,夏天的乌梅饮,脆梅,樱桃酪浆之类的东西,一天能三回送进芙蓉香榭里。

    不过,自从她牙疼过一次之后,一点红就强制减少了她的甜食摄入量,弄的罗敷好生委屈。

    今天玲玲悄咪咪地在食盒里塞了一碟糕,倒是让罗敷吃得很开心。

    吃过饭后,罗敷拉着荆无命去看路小佳。

    荆无命猝不及防带回来个徒弟,吕素文和玲玲更猝不及防,只好下午就去购置婴儿用品,又觉得罗敷与荆无命两个人在孩子的事情上……都不大靠谱,最后吕素文做主,把路小佳留在了自己住的院子里,请李妈妈贴身照顾。

    路小佳也刚刚吃过饭,一天十二个时辰,婴儿大约要睡十个时辰以上,罗敷和荆无命来得倒是很巧,正赶上了他清醒的时候,两个人把脑袋凑过去,探头探脑地观察这个小孩子。

    路小佳的两只手都握成小拳头,在空中挥舞挥舞,罗敷瞧着他像是节藕一样的小短胳膊,忍不住上去捏了捏。

    肉乎乎,软绵绵的。

    罗敷笑了,又伸出她的无情铁爪,捏了捏路小佳像蜡笔小新一样鼓起来的面颊。

    路小佳傻乎乎地笑了,流下了一包……口水。

    罗敷“噌”的一声,飞速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然后抓住荆无命的手,用他的手指去戳戳婴儿软嘟嘟的嘴唇。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小婴儿看,神情中略微带着一点探究,似乎觉得这么小,这么软的一个小婴儿能逐渐成长成人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路小佳笑得很开心,用小小的手抓住了荆无命苍白修长的手指,然后……塞进了嘴里。

    荆无命:“…………”

    荆无命浑身僵硬起来,他有点茫然地看了罗敷一眼,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指抽回来。

    荆无命和小婴儿……这组合放在一起,简直可以吓死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如果让这个画风的荆无命去上官金虹的墓前走一遭,上官金虹很有可能会被吓得揭棺而起。

    啊,不对,他根本没有墓,啊哈哈哈哈哈。

    罗敷的兴趣从“看婴儿时期的路小佳”变成了“看

    僵硬状态的荆无命”,荆无命手背上的青筋都迸起来了,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被定住了一样,他试图把手指抽回来,结果路小佳开始哇哇大哭……然后他开始试图把路小佳的穴道点上。

    罗敷:…………”

    李妈妈:“…………”

    罗敷赶紧制止了荆无命,把他拉走了。

    第二天,他们就启程前往丁家庄了。

    丁家庄距离罗园,绝对没有京城距离罗园那么远,但是上一回,荆无命比罗敷早出发,回来得却更晚,这乃是因为带着婴儿,行路必定会耽搁,又因为带着婴儿,他连着遭遇了三次敌袭,都是金钱帮的旧党。

    这一次,只有罗敷与他两个人,不出十天,两个人就到了丁家庄。

    丁家庄依山而建,古朴而巨大,夜间的薄雾轻轻浮动着,雾中还凝着草木的清香,烟树迷离,整座庄园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依稀几点灯火,掩映在浓郁的林木之间。

    丁家庄的家风很好,庄主丁乘风不好夜间宴饮,天一暗下来,整座庄园便安静了下来,像一只迟缓的巨兽张开了黑漆漆的大嘴,打了个人类听不见的盹儿。

    这里夜晚自然是不见客的,门房都关死了,谁来敲门,都不会有人来开门——这里的规矩和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倒是差不多。

    但万梅山庄“天黑不见客”的规矩基本等于摆设,因为西门吹雪本来也没什么客人可以见,天不天黑有什么打紧呢?

    丁家庄不同,丁家庄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每天排队求见的人可不少,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人。

    罗敷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要她等到第二天早上再递出拜帖,等着见面详谈,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凌空一跃,就跃进了围墙之内。

    随即,荆无命也进来了——他也不觉得这样大半夜地再去把丁乘风薅起来有什么不对。

    进入庄内,潮湿的草木气更盛,庄内有一处大湖,湖中心有一处湖心楼,牌匾上书“天心楼”,荷花已经全都谢了,连荷叶也全枯萎,也不知道为何,丁家庄居然留着这些枯荷,并不收拾,夜间瞧起来,满湖面都是伸向天空扭曲的手,颇有颓丧之气。

    ……古古怪怪的。

    丁家庄很大,比薛衣人的薛家庄还要大上一倍左右,想要找到丁乘风的所在之处并不容易,至于荆无命……他虽然很会记路,但是上一次他来的时候,他和丁乘风就是在那片枯荷正中的天心楼中交谈的。

    罗敷并不担心这问题,她只是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然后抬脚便走,随便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鼾声一片,看来是下人住的大通铺,还是男仆的大通铺。

    罗敷皱了皱眉,没进去,站在门口说:“少爷,随便抓一个人出来。”

    荆无命抬脚进去,三秒之后,拎着一个惊恐万分的人出来了。

    罗敷也不废话,伸手拔出了荆无命的剑,抵在这人的咽喉上,说:“你知道你们庄主这时候宿在哪里吧?”

    那男仆的眼神惊恐得很,一句话都说不出。罗敷有点不耐烦,剑尖微微地划破了他的皮肤,男仆立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因为他害怕自己点头幅度大的话,这柄剑会刺入他的咽喉。

    罗敷满意地笑了。

    又过了一炷香,罗敷找到了丁乘风。

    丁乘风的腿虽然被废了,武功却还在,罗敷与荆无命虽然都敛了气息,但这被威胁的男仆的呼吸声却颤抖得很,丁乘风正躺在榻上,似已经睡熟了,却依然在第一时间睁开了双目,握住了剑,站起了身,推门走了出去。

    罗敷笑盈盈道:“丁庄主,好久不见啊。”

    他愣了愣,道:“荆兄?罗姑娘?”

    旋即,他就反应了过来,道:“二位是为了小佳而来?”

    罗敷道:“不错。”

    丁乘风瞧着罗敷,隐隐感觉有点头疼。

    荆无命的个性是很好懂的,他就是不怎么思考的那种类型,所以丁乘风拖他收徒就是收徒,请他不要把路小佳是他的儿子这件事捅给外人知道,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罗敷还是来了……她又不是荆无命的外人,所以她知道了。

    以罗敷玩弄原随云的手段来说……她的心眼子简直是八百个不嫌多,要是意识不到这其中有事儿,简直对不起她搞的这么多事!

    但她想做什么呢?

    丁乘风笑了笑,一点不见被不速之客大半夜薅起来的不悦,只是道:“请二位往东厢堂屋一叙。”

    “丁福,掌灯,上茶!”

    三人进了东厢,各自坐了,丁乘风才道:“吾儿小佳,承蒙罗姑娘照顾了。”

    罗敷淡淡道:“那么小的孩子,你也舍得让他离家?”

    丁乘风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道:“江湖儿女,习武傍身,有荆兄这种师父,离家又算得了什么?”

    罗敷嗤笑:“他至多不过两个月大,就要开始习武啦?练习怎么嘬师父的手指头么?这是在找师父还是在找爹?”

    丁乘风开始头痛了:“罗姑娘……这件事,另有隐情……”

    罗敷没理会他那头痛的表情,继续道:“我瞧着江湖上最近许多人来恭贺丁庄主喜得麟儿啊,百天宴也在筹备了吧,到时候我们二人是不是要把小路送回来?可是,庄主的三儿子名字好像叫……灵中吧?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丁乘风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久久地,久久地,他才道:“姑娘是荆兄的……咳,朋友,这件事的原委当然不能瞒着姑娘,但还请姑娘不要讲此事说出去。”

    罗敷无可无不可,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态。

    随即,丁乘风就把罗敷知道的事情给说了一遍,只不过把事情的主人公给模糊了一下,白天羽的名字变成了“那畜生”,丁白云的名字变成了“我的一个远房表妹”。

    罗敷忍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远房表妹?有多远?一表三千里的那种么?为了个远房表亲,能把自己的亲儿子送走,丁庄主真

    是菩萨心肠!毕竟,表妹只有一个,亲儿子却已有了三个,你们家亲戚有你这么个好族长,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丁乘风被噎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才叹气道:姑娘若有为难之处,在下明日便派人去接回小佳,绝不给姑娘添麻烦。”

    荆无命倏地抬头,冷冷地盯着丁乘风,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杀气。

    丁乘风面色不变,仍然直视罗敷。

    罗敷安抚似的拍了拍荆无命的手,对丁乘风道:“不必,这是你请托我家少爷的事,他也已答应了,我们当然不会反悔,小路在罗园,一定过得比在丁家庄中要好。因为他来罗园,对罗园诸人并无损害,可他若是回到了丁家庄,就损害了他的生父和姑姑,我不信你不会对他心生芥蒂。一个小孩子,若是出生两个月后就被父亲厌恶,他未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很好过,你说是不是,丁庄主?”

    她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都是诛心,每说一句,丁乘风就只觉得自己的心往下沉一分……

    她说的对,她说的太对了,他已有了两个儿子,但妹妹却只有这一个孩子,他可以送走小佳,但妹妹却决不能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但这对路小佳的确不公平。

    丁乘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明显的苦涩,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罗敷却一扬手,干脆利落地阻止了他,截口道:“你不必说了,我不想听,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听你的苦衷,我只想像你确认两件事。”

    ——她来是为了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上爽一爽,她阴阳怪气完了,这一趴就得过去了,否则再听丁乘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苦衷,岂不是很闹心?

    憋着吧你!

    丁乘风:“…………”

    丁乘风的话只能咽回去了,有点干涩地说:“哪两件事?姑娘请说。”

    罗敷伸出第一根手指头,道:“第一件事,我要见你夫人,路小佳是她受了苦难生下来的,她知不知道,同不同意把他送走?”

    丁乘风忙道:“此事自然是我夫妇二人商议决定,不敢瞒着夫人。”

    罗敷道:“我要听她亲口说。”

    丁乘风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苦笑着去把他夫人请了出来。

    丁乘风的夫人瞧起来却一点都不泼辣,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罗敷当面问她后,她也露出了苦笑,却的确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说是怜惜妹子,不想让妹妹骨肉相离,才出此下策。

    骨肉分离,她当然不愿意,可正如罗敷方才所言,如果路小佳回来,成了“丁灵中”,而丁白云生下的那个孩子被送走,那么自己的三儿子必然会受到丈夫与小姑子的怨气,她护不住,又不能和离,因为即便和离,她也没有资格带走三个儿子——她母家并不强势。

    如此,倒不如送去罗园。

    罗敷瞧着这个温柔贤淑,委屈往肚子里咽的女人,并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很平静地道:“好,我知道

    了。”

    丁乘风又道:“不知姑娘要问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罗敷道:“我要问的第二件事,就是你们以后准备怎么对小陆?”

    丁乘风一怔,道:“什么?”

    罗敷淡淡道:“荆无命说是师父,其实已做定了他的养父,连育婴堂中抱养婴儿,还须得双方不见面免得麻烦呢。你们不认他是丁家人,我罗园收了,以后请不要来罗园拜访,我不会见你们,小路长大了,也不要上赶着来找,表明身份。”

    丁夫人惊愕地抬眸,瞧着罗敷,似乎是心事被戳中了。

    罗敷却并不心软,冷冰冰道:“你们也不必说什么远方表妹了,我已经猜到是谁了。恕我直言,自古奸情出凶案,你们这两家扯上了关系,以后还有的纠缠,你们不要他,还想把他拖进泥潭里去么?”

    丁乘风苦笑了一声,道:“姑娘何须说得这样不好听?”

    罗敷有点瞧不上丁乘风这种黏糊糊的行事作风,直截了当地说:“你只告诉我,答不答应。”

    丁乘风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是,我们请荆兄与罗姑娘收养小佳,小佳自要承欢你二人膝下,我夫妇既然不养,又怎么好拉拉扯扯……我答应,我当然要答应。”

    罗敷面无表情道:“好,记住你的承诺,少爷,我们走。”

    她不做过多停留,听见肯定答复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荆无命一句话没说,跟在她身后走了。

    丁乘风并追出来道:“二位,今天天色已晚,不如二位暂住府内?”

    罗敷道:“不必!”

    说着,她就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罗敷不欲在丁家庄多停留,丁家庄内却好似还藏着什么秘密。

    前方的树林中,掩映着点点灯火,居住在此处的人居然还没有休息,一个黑影从林中蹿出,迅速地朝着庄外掠去,罗敷眯了眯眼,拉着荆无命跟了上去。

    这黑影毫无被跟踪的知觉,一路往北,掠入了丁家庄附近的那个城镇里头,城镇也已黑下去了,此刻还亮着灯的,是城中最大的酒楼,靡靡丝竹之声自酒楼出传出,黑影掠了进去,憨笑道:“大哥,二哥。”

    酒楼中传出一人爽朗的大笑声:“空群,同女人幽会回来了?你看上了什么样的女人,总该要大哥掌掌眼的。”

    这人居然是白天羽!而那刚从丁家庄掠出的黑影,居然是神刀堂的三堂主马空群。

    马空群憨笑道:“她算不得什么,哭哭啼啼不成样子,我一去了,她就埋怨我不带她私奔!麻烦的要命,大哥要是见了她,她愈发要蹬鼻子上脸,纠缠于我了。”

    白天羽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女人啊……为什么总要缠着男人不放呢?会纠缠的女人就不可爱了。”

    马空群慢慢地道:“不错……”

    罗敷在门外面无表情地听着,觉得这白天羽还真是眼高于顶,又觉得这马空群的胆子还真够大的。

    他这时候出现在丁家庄内,明明是去见丁白云,明明是去密谋杀死他的好大哥二哥,却偏偏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打得就是一个灯下黑的主意。

    况且,他说的话居然还句句都是真的。

    去见女人——丁白云是女人。

    女人纠缠男人不放——丁白云要纠缠着白天羽,直到要了他的命!

    听见白天羽轻佻而放荡的声音,罗敷又想到了路小佳的无妄之灾。她面无表情地瞧着那扇木门,又听见屋中莺歌燕舞,欢笑与嘤咛之声溢了出来,登时心头火气!

    她抬脚踹开了门,木门在瞬间,被罗敷汹涌的真力完全震碎,化作了漫天的碎木!

    第166章 (一更)

    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木门被踢开的声音只好似铁椎撞上千斤重的巨钟,声音一层一层地荡开,除却主座上的神刀堂三兄弟外,其余人皆感受到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尖锐的耳鸣在瞬间好似在震破耳膜——

    漫天碎木之中,一袭金绿广袖卷过,在风中猎猎飞扬!

    门炸开的时候,白天羽就已经动了,但他并没有出手,而是单臂搂住了伏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将她收入怀中。

    那少女名叫春晓,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恐,却见这器宇轩昂,英气俊朗的男人神色淡淡,另一只衣袖已如流云般卷起!

    扑面而来的碎木屑被那只雪白的衣袖裹在其中,以柔和内力化解其中凶暴,白天羽反手一甩,又挟着真力,将这些碎木屑反击而回!

    十点碎木,化作十点流星般的暗器,已将来犯之人所有的命门全都覆盖!

    ——白天羽,以白家神刀出名,但他发暗器的功夫居然也不差。

    听说他和小李飞刀李寻欢的关系不错,说不准正是在李寻欢那里学了两手呢?

    但这一手不错的功夫,在罗敷面前却实在不怎么够看。

    她面无表情地站着,右手轻轻地捏着了自己的辫子,五指插入辫梢之中,时而分开,时而合上,左手却骤然一挥!

    “叮——”

    金袖坠与还未遭殃的门框相撞,发出一声闷响——门框也遭了大殃,化作了万点碎木。

    空气中连着爆出十声闷响,白天羽击来的十点碎木已全被罗敷击成齑粉!这还没有结束,剩余的碎木还在继续朝白天羽飞去,速度比白天羽甩来的还要更快!

    白天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反应极快,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只听“夺夺夺”数十声,如狂风暴雨一般打来,须臾间,碎木就与桌子撞在一起,深深嵌入桌板,有几枚甚至还直接穿透了厚重桌板!

    此刻,白天羽能瞧见桌板上的孔洞在透光……他的头发上飘了几点碎木屑,看起来像是刚在地上滚了一圈似得,狼狈非常。

    他的脸色已然发生了变化。

    以木打木,这桌板的木材还是极稠密,极厚重的,碎木能刺透这样厚重的木板……无疑说明此人的功夫已达到了“摘叶飞花,皆可杀人”的高深境界。

    桌板在空中转了一圈,“砰——”的一声落地,令白天羽的视线再无阻碍。

    白天羽寒着脸朝门口看去,去瞧那不速之客的真身。

    月影溶溶,化作一层薄而软的轻纱,云雾般缭绕在她身上,那翠色衣袖上以金线绣着凤尾纹样,在潮湿的月影中融化了,模糊成了一团极旎绮的影子。

    她浑身都被月光淹透了,遍体通明,那张艳丽到极富攻击性的美人面,却愈发的鲜明,充满了沉沉地压迫感。两点幽绿的翡翠缀在她的额发上,除此之外,她的头上再无装饰,只有一条蓬松乌黑的辫子垂在身前,被一只白生生的手给捏住了,指甲上

    猩红的艳光,好似也可以刺伤人。

    罗敷!

    是她!

    白天羽的面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黑,黑得和锅底一样。

    见到美人,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见到自己已经不想要却还要纠纠缠缠的美人,就毫无疑问是件令人厌烦的事情了。

    但这世上最让人牙疼的,莫过于碰见了自己曾经搭讪过,又不留情面拒绝过他的美人——这美人的武功还比他高很多,曾经给了他一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从二楼直接踹到了一楼!

    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不美好的回忆”了,这完全就是一种耻辱。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是他自己要去搭讪的,人家不假辞色,他也并不愿意退却,依旧说个不停,做出势在必得的样子来。最后二人打将起来,技不如人,又能怎样?难道还要在背后暗搓搓地报复回去么?

    白天羽虽然是个滥情的混蛋,是个眼高于顶的讨厌鬼,但这样的事情却是做不来的。

    那件事结束之后,白天羽闭口不提,一人一马,去塞外散心了几个月,希望塞外阔朗的风景可以令他的心境也开朗一些。

    开没开朗不知道,他倒是又在塞外遇到了丁家庄的白云仙子丁白云,有了一段孽缘。

    现在,他已完全把丁白云给忘记了,他已有了新欢,新欢还是西方魔教中人。

    他忘记了丁白云,却不知道,这段孽缘会在不远的将来要了他的命!

    此时此刻,他只是寒着脸,瞧着罗敷。

    罗敷的神色却是淡淡的,丝毫看不出半点找事的模样。

    她若无其事地抬脚进来,目光四面一扫,环顾一周,下巴一抬,淡淡道:“我吃饭的地方,不能有歌伎舞伎,现在全都给我离开!”

    春晓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睁大了她美丽的眼睛——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春晓,就是白天羽怀里的那个女孩子。

    白天羽将春晓放开,冷冷道:“罗姑娘的架子还真是大得很,管天管地,管到神刀堂要不要召伎上。”

    罗敷负着双手,似笑非笑道:“你叫我什么?”

    白天羽的一张俊脸上全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瞧着罗敷走进门来;一旁的白天勇皱起了眉,露出了很不悦的神情;马空群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白天羽道:“姑娘这是要摆郡主的架子?”

    罗敷道:“公主。”

    白天羽一愣。

    罗敷淡淡道:“我已受封华阳公主,你不知道?”

    白天羽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罗敷继续道:“我是君,你是臣,我站着,你却坐着,我的名字你敢直呼,我要这些歌女滚,你却敢阻止我,白天羽,你该当何罪?还不快快跪下请罪!”

    白天羽霍然起身,眼里燃烧着怒火!

    白天羽厉声道:“你这是心里不愉快,来找人撒气么?”

    罗敷冷笑:“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我要打你的右脸,你敢把左脸伸过来,那就是欺君!”

    白天羽的声音直接被噎在了喉咙里!

    他这一辈子估计都从未受过这样强烈的侮辱!

    可是,他却时常都在逼迫,侮辱其他人,他仗着自己的武功高,仗着神刀堂的势力大,决不允许别人不听他的话。

    白天羽瞧上了“铁手君子”易大经,欣赏对方的武功,就一定要让对方带着全部的家产加入神刀堂。

    他并承诺对方,会让他扬名天下——可问题是,这只是他单方面给出的条件而已,人家易大经很想扬名天下么?那可是不一定的。

    可白天羽却容不得对方拒绝,他已将易大经逼上了绝路,所以,易大经对他恨之入骨,也参与了丁白云所制定的围杀计划。

    白天羽合该死在这些人手里的,一个人离他越近,就感觉越痛苦,因为他的一切都必须被白天羽所掌控。

    白天羽的手已握在了自己的刀上,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罗敷,昔日我不过与你多说了两句话,你记恨至今,心眼实在小得可怜!”

    罗敷负着双手,却悠然道:“说得好,可是你怎么还不拔刀呢?是不想还是不敢?”

    白天羽的脸色僵硬了一瞬。

    他就算不忌惮罗敷的武功,却也很忌惮罗敷的身份。

    公主的身份,的确十分有用。白天羽若只是独身一人,受此侮辱,绝不能忍!可他是有家室的,他有妻子,也有儿L子,儿L子才将将出生,他还有一个外室,外室的肚子里,也正怀着他的孩子。

    他一个人可以不管不顾,却不能不考虑一家子人!

    这时,白天勇拍桌而起,厉声道:“以身份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竟然不觉得此举羞耻?我兄弟三人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要受你如此侮辱?你的武功再高又怎么样,心胸狭窄,疯癫泼辣!”

    罗敷淡淡道:“只可惜,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汉,说了那么多,不想拔刀的话,就赶紧跪地谢罪吧。”

    白天羽兄弟二人的脸色变了数变,马空群却忽然慢慢站了起来,就地一跪,长长一揖,叹道:“华阳公主明公正义,自出道以来,先杀熊婆婆公孙氏,又诛蝙蝠岛原随云,阻争斗,平海患,桩桩件件,无不惊天动地,江湖人都看在眼里。

    我兄弟三人,绝无不敬公主之意,江湖中人,有事说事,直截了当,岂不比虚与委蛇来的要好?公主是咱们江湖上的人,岂能不懂这个道理?神刀堂绝无与罗园作对的意思,却还望公主千万息怒,息怒,莫要误杀好人。”

    罗敷哼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只又瞧了一眼白天勇,拉长声调道:“你呢?”

    白天勇面色变了数变,忽然一撩衣袍下摆,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道:“难听的话都是我说的,与我大哥无关,还请放过我大哥,莫要折辱我大哥!”

    白天勇,马空群齐声道:“还请放过我大哥!”

    罗敷面色稍霁,语气也

    缓了一缓,慢慢道:你们两个对他倒是忠心耿耿……

    白天羽面色铁青,膝盖根本弯不下去!

    他的两个弟弟为他而忍受着这女人的侮辱,他却完全无能为力,甚至于……甚至于……他还需要这两个弟弟继续忍受折辱,以此来逃过这一跪的命运。

    侠以武犯禁,可若是武功不如人呢?

    他的自尊心已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对这个仗势欺人的女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杀心!

    白天羽的拳头都已紧紧攥起。

    罗敷却很悠然,她慢慢地走了过来,目光环视四周,瞧着那些被吓得脸色发白的歌女舞女们,忽然道:“要你们滚,怎么还不走,是在等着我用轿子送你们么?”

    歌女们跳起来,飞也似的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了。

    白天羽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铁青,魔刀却已在手中嗡鸣,显然是在极力地压制自己冲动的杀心。

    罗敷就喜欢看这种人憋屈的模样,她饶有兴趣地瞧了一会儿L白天羽,毫不掩饰自己充满恶意的眼神,白天羽的手背和脖颈侧都爆出了青筋,好似已经快要无法忍受。

    她很真切地感觉到了那种用权势压人的快乐,因为路小佳而起的邪火消散了不少。

    罗敷舒心地吐出了一口气,又瞧见这兄弟三人打定主意要当乌龟,今天这一架大约是打不起来了。

    打不起来,就不打了呗。

    罗敷也并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

    她扬声道:“掌柜的,修门的钱!”

    掌柜的早就躲在柜台下面去了,罗敷也不管,甩了一百两的银票,打着旋精准落在了柜台上面。

    她慢悠悠地自三人脸上扫过,鲜妍的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了分外愉悦,分外甜蜜的笑容,轻轻道:“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说了。”

    她负着双手,慢慢走过了马空群身边,马空群显然也很愤怒,却垂着头,并不直视她。

    罗敷又慢慢走到了白天勇的身边。

    白天勇是白天羽的亲生兄弟,二人的样貌有三分相似,只不过白天羽的气质是潇洒豪放的,白天勇的名字中虽然带着一个“勇”字,气质却更温文尔雅。

    罗敷笑眯眯道:“心胸狭窄,疯癫泼辣?”

    白天勇一言不发。

    罗敷扬手一个巴掌,重重掴在了白天勇的脸上,将此人直接掴倒在地,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白天羽的怒火简直冲天而起!

    魔刀出鞘,化作一线乌光,朝着罗敷呼啸而去!这一线乌光的刀气被压缩到了极致,破空之声尖锐到简直像是在爆鸣——

    白天羽已狂怒,白家魔刀已出鞘!

    他的刀竟然比去年见面的时候要更快了,他去年在春华楼被罗敷一脚从二楼踹到了一楼,之后却没有颓丧不前,一年不见,今日之白天羽,已绝非昔日之白天羽!

    然而今日之罗敷,又岂能是昔日之罗敷呢?

    她大笑着回身,足足十二尺的蝎尾长鞭呼啸而出,横扫白天羽!

    这正是罗敷的鞭法之中惯用的一招——名叫横扫千军。

    白天羽厉喝一声,一掌拍在身前的桌子上,桌子顺着地面一路侧滑,只听“砰砰砰”数声闷响,这一路上所以的桌椅都已被那张桌子撞到飞起来,正好挡在鞭势横扫的范围之内。

    长鞭横扫过来,又是一阵尖锐的木头爆碎之声,挡在长鞭横扫之势上的所有东西,都已被她的巨力击得粉碎!漫天都是飞扬的尘屑!

    而白天羽已然近身!

    他人虽讨厌,在武学造诣上却是行家,他绝不会认为一堆桌椅可以挡住罗敷的长鞭,但隔着一堆讨厌的桌椅,她的鞭势势必也会被阻上已阻。

    这一阻,已然够他近身!

    长鞭这武器的用武之地就完全没有了!

    他的想法不可谓不对,鞭势要收回,需要两个弹指,两个弹指,已足够白天羽在她身上砍上十刀了。

    然而,罗敷又为什么要用两个弹指来收回长鞭呢?她对各种武器的运用,早已达到了一通百通的境界,白玉箫做刀,做剑,做判官笔都很好用,何必拘泥于长鞭?

    白天羽的刀势已化作霹雳般得黑色闪电!

    闪电劈下,却未能击中罗敷,因为她的左手白玉箫已出,人也已如活鱼一般,小巧腾挪,步法极其高妙灵巧。白玉箫顺着魔刀的刀脊一路往上,白天羽反手一削,冷笑道:“你还想使出和上次一样的招数么?”

    他若还能拿不稳刀,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玉箫做出玄妙的去势,躲开了白天羽那一削,罗敷笑道:“谁说的?”

    她的右手忽然化作鹰爪,掏心而去……她居然不回收鞭子,直接把鞭子给扔了!

    这只洁白纤细的手,化作狠辣的摘心手招式,而白天羽右手却被罗敷的白玉箫缠住,他被缠死了,无法回防!

    他的左臂骤然回缩,护在心前,整个人已疾退!

    罗敷的右手动作却更快,这摘心手的狠辣,即便是胳膊碰上了,恐怕也得筋断骨折。

    “啪——”

    一声脆响,一个回合,二人各自站定,罗敷伸手掸了掸袖子,朝荆无命扬声道:“少爷,帮我把鞭子收好。”

    一直面无表情的荆无命点了点头,把长鞭捡起来,盘好,用包裹布系成了个小包袱,抱在怀里。

    白天勇和马空群呆若木鸡。

    而白天羽本人……已经惊呆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来。

    ——方才罗敷以摘心手的起势直抓白天羽心口,白天羽右手被玉箫缠住,只得左臂回防心口,却不想这不过是罗敷的假动作。她的手变化方向的时候,白天羽根本反应不过来,摘心手瞬间化作巴掌一路往上,一巴掌就糊在了他脸上!

    罗敷得意地笑了,雪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右手保持着伸出来的姿势,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口中发出“嚯!哈!”的声音,耀武扬威。

    白天羽的脸色铁青铁青℡,忽然厉啸一声,魔刀卷土重来!

    罗敷丝毫不慌张,眼睛都不眨一下,以迎风一刀斩的刀势与他对上!

    她的刀要更快,更薄,更利!

    左手刀法本就比右手刀出手要更诡谲,角度要更刁钻——这是罗敷从左手剑行家荆无命的身上揣摩学习到的。

    而她的快又是毋庸置疑的,谁也没法子否认,能在一瞬间使出根本没有先后时间差七招的人,她的确是有资格傲视群雄,有资格在神刀堂堂主面前耍威风耍横的!

    白家魔刀,绝不是天下最快的刀!

    而罗敷更可怕的一点是,她的左右手是可以完全分开,一心二用的,早在与公孙大娘的对决中,她就已经学会了一手用鞭,一手用剑。

    两年之后,她的左右手随心自如,这个世界没有周伯通,也没有“左右互搏术”,但罗敷现在所使出的招式,说不准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左右互搏术”了呢?

    寻常人打架,右手为主导,左手做简单的攻防,为辅助手,左撇子只是左右颠了个倒而已,罗敷却相当于有两只主导手。

    她的白玉箫被她抛在了右手上,与白家魔刀缠斗,而她的左手,则趁机而上……白天羽的左手又怎么能灵活得过她的左手?

    罗敷五指化爪,尖尖的指甲一爪子挠下去,把白天羽挠成了大花脸。

    罗敷五指并拢,又重重掴了他一掌,这下好了,白天羽脸上的巴掌印算是左右对称了,还肿得差不多高。

    罗敷一爪子薅在白天羽的头上,把他头发拽下来一把,还顺便把他带在头顶的白玉冠给薅下来了。

    白玉冠在她手里被抛起来翻了个俏花样,又被她“哐哐哐”在白天羽头上猛砸了一气,鲜血四溅而出!

    白天勇和马空群的嘴巴和眼睛一齐张大,不可置信,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这……这这这……

    左右手同样灵活,简直像是两个人的手一样可以完全分开,一心二用——这本是一种令人闻所未闻的精妙功夫,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她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像……泼妇街头薅头发挠花脸啊?

    第167章 (二更)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失控了……这是对于白天羽一方来说的。

    对于罗敷来说,她完全没觉得事情有什么失控的地方,她就是来把白天羽打成猪头的!

    杀是杀不得的,说句老实话,白天羽还真没干过高寄萍,原随云那种事,那二者的问题是“人人得而诛之”,而白天羽的问题在于私德太差劲。

    私德有亏,却也没怎么亏到罗敷头上去。

    神刀堂堂主在江湖上有名有姓,只有“私德有亏”这个理由,还是不够杀他的。

    ——规矩不能全守,却也不能完全不守,江湖人虽然自诩“百无禁忌”,但道儿上的规矩,却的的确确摆在这里。

    规则于罗敷而言,只是一种工具,什么时候应该去守,该怎么利用,她的心里都有数。

    她不能杀白天羽,因为她看白天羽不顺眼,乃是因为他四处留情而产生的义愤,这义愤既不能给她带来名声,也不能给她带来收益,更不可能给她带来感激。

    ——感激,哼,丁白云虽然恨白天羽入骨,但她绝对认为自己可以杀他,别人却不能动他一根寒毛,假如罗敷真的傻了白天羽,说不准,这位白云仙子会来找她报仇哩!

    更不要说那个现在不知道被白天羽藏到哪里的外室花白凤。

    花白凤的儿子,叫傅红雪,名字的意思,是“为了鲜血染红雪地的那一天而复仇”。

    这样一举三不得,简直血亏的事情,罗敷才不要去干!她才不要和这些疯子的爱恨情仇扯上任何的关系!

    不能杀,但又很气,那怎么办呢……

    答案就是“无理取闹”。

    她把白天羽挠成大花脸,薅头发哐哐砸,其实性质上都属于“无理取闹”。

    白天羽不是经常喜欢用女人来开玩笑么?不是看不起女人么?千万莫要忘了,传统的大男子主义说的是“好男不和女斗”,那么女人在你脸上哐哐砸,糊两个巴掌这种小事,你总不至于要一直记恨吧?你的心眼不至于这么小吧?

    不会吧不会吧?

    罗敷:无辜,jpg

    总之,白天羽想借机往道德的制高点站,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他的性格也不太能允许他大声地卖惨喊冤,这一架打了就是打了,他就是被打成了猪头,恐怕也不太好意思大肆宣扬出去。

    至于白天羽会不会记恨,神刀堂会不会报复……啊哈哈哈,白天羽,冢中枯骨耳!

    快死的人还管他作甚?打爽了就好。

    罗敷一阵嚯嚯哈哈,左右开弓,在白天羽脸上狂挠乱抓,薅头发呼巴掌,和街头泼妇打架一样一样的,已经完全把白天羽给打懵了!

    白天勇和马空群也完全懵掉了,等他们反应过来要上前帮忙的时候,罗敷已经神清气爽地打完了,顺带附赠了白天羽一个点穴大礼包,然后飞起一脚,踹到了他胸口上。

    白天羽直挺挺地倒下,白天勇赶紧上来扶住了他这倒霉

    催的大哥,没让他真的跌在地上。

    罗敷随手把白天羽原本戴在头上的玉冠给扔了,拍了拍手,掸了掸衣裳……衣裳上溅上了一点血,她的鼻尖抽动了一下,表情立刻变得有些不满意。

    ——这件衣服的寿命缩短了,下水洗就不鲜亮了,以后只好在屋子里穿了。

    她瞧也没瞧白天羽,又径直给酒楼掌柜的扔下了五百两银票,作为赔偿费用,然后拉着荆无命的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连一句话都没有!

    连一个解释都不留下!

    嚣张如斯!

    白天勇和马空群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后,马空群干涩地说:“二哥,要……要追么?”

    白天勇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先找大夫,给大哥看看吧。”

    马空群道:“那我去了,二哥先带大哥去客房歇着吧。”

    白天勇点了点头。

    ——追?追什么追?连大哥都打不过的人,他们二人难道是能打过的?追上去之后干什么?再被她照脸糊几个大巴掌?

    白天勇试着解了一下他大哥的穴道……没解开……

    他更沉默了,没想到,他不仅武功不如对方,连对方点的穴道他也解不开。

    罗敷发疯,用白天羽出气,神刀堂的大堂主受了气,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恐怕神刀堂的下属都不会很好过。

    白天勇心中愤怒地想:大哥也没对她做什么,她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马空群去找大夫,心中却只道:易大经也没做错什么,你们兄弟二人还不是逼得人家要把家产和人全交出来?现下不过捱了几个大巴掌,干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他倒也并不是发自内心地为易大经打抱不平,只不过他与白天羽兄弟相识相交十多年,现在正计划用阴谋围杀二人,免不得会有点心虚,这话正是为他用来为自己坚定信念用的。

    神刀堂之后怎么样,罗敷不得而知。

    不过,神刀堂并没有来找麻烦,江湖上也没传出什么关于罗敷跋扈的风言风语——这一次的事件,除却她和白天羽外,目击者只有白天勇,马空群和荆无命,这三个人显然不会忘外说,而白天羽的自尊心更不允许他自己往外说。

    总之,欺负白天羽,没成本!

    罗敷:叉腰狂笑,jpg

    做完这两件事后,罗敷就窝回了罗园。

    今年她已做成了好几件大事,为自己找了许多乐子,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她打定主意要在家里宅到地老天荒,昏天黑地!

    江湖上的人也很都很听话配合,这些日子没有搞出什么让她很好奇的事情。

    罗敷每天的日子就是练练武功,和少爷睡睡觉,吃点好吃的,然后去逗逗路小佳。

    孩子并不需要她亲手去带,奶娘之外,吕素文又雇了两个有经验的妇人来照看。

    说句实话,只要每天和小孩子接触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小婴儿

    还是很可爱的嘛!

    她觉得很愉快,于是更喜欢拉着荆无命来看婴儿了。

    荆无命呢……有点恍惚,罗敷那天在丁乘风面前叫破他不是师父,而是养父之后,他就有点恍惚茫然了。

    一见到小小的孩子,他就更恍惚了。

    ……我是他的养父么?

    荆无命这样茫然地想到。

    原来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当父亲了么?

    要养徒弟,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一说要把崽当儿子养,他的脑子里就乱糟糟的,根本想不清楚当父亲需要干什么。一提到“父亲”这个词,他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就浮现出了……上官金虹的脸。

    他曾把他当父亲,当天神,当主人,产生过那种深深地孺慕与依赖之情。

    他希望他对他好,并不是因为他的剑,而是因为他的人。

    就像上官飞,即便上官飞是个废物,他也……爱他。

    罗敷抱着路小佳,也觉得这么小的婴儿能长成大人是件很神奇的事。

    她很开心地对荆无命道:“少爷,你过来抱抱他嘛!”

    荆无命浑身一震,僵硬地抬起了胳膊,僵硬地抱住了婴儿。婴儿在他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荆无命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李妈妈道:“荆大爷抱孩子太僵硬啦……应该这样……诶,这样……晃起来,轻轻晃一晃……”

    荆无命像个木偶一样,被李妈妈摆弄着,然后像是被惊到了一样,把婴儿往李妈妈怀里一放,“噌”的一声跃出了屋子,找了个角落陷入了自闭状态,浑身散发出了触手般的阴暗之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敷被逗得咯咯直笑,追出去安抚他了。

    时间很快过去,姑苏的街头又有许多人在打冬酿酒来喝,冬日的糕团被堆在铺子门口,拆烧和羊糕都是冬日里最受欢迎的好东西。

    阿飞依照承诺,在年前回来了,今年他也打算和罗敷一起过年。

    他的眉宇中依旧凝结着永恒不化的冰雪,身上却多了些沉稳的气质,这小半年来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已使得他身上那种与红尘格格不入的天然野性淡了一点,却依然充满劲力,充满锐气。

    他进入了成熟与未成熟的中间态,像极了罗敷第一次见荆无命时他的模样。

    不过,自见到路小佳之后,阿飞冰雪般的面容就彻底裂开了……

    他简直是用最冷,最冷的目光去瞧荆无命的,荆无命回了他一个诡秘森冷的可怕笑容……还不如不笑!

    罗敷坐在二人中间,对他们的眼神官司习以为常,并不当做一回事,若无其事地问:“阿飞,来,吃糕。”

    荆无命立刻说:“我也要。”

    罗敷:“…………”

    罗敷也给他夹了一块糕。

    楚留香也来罗园做客了。

    自隐形人一案完结之后,楚留香就陪三个妹妹四处游玩,玩累了就回自己的船上宅了一阵子,过上了天天咸鱼翻身晒太阳的日子。到了年底,总算想开始动一动了,正巧,他的三个义妹都对罗园很感兴趣,他就带着她们来这边过年了。

    陆小凤却没有人来,也没有信来,他是比楚留香更漂泊的浪子,飘到哪里算哪里,罗敷也拿他没办法。

    腊月里,姑苏下了一场大雪,罗敷和朋友们一起挤在屋子里吃热乎乎的羊汤。

    一点红推门进来的时候,满屋飘香。

    罗敷捧着碗,脸上红扑扑的,她吸溜喝了一大口热汤,发出一声惬意地喟叹来,道:“红哥快来,喝一碗汤暖暖身子。”

    一点红的唇角勾了勾,依言坐下,罗敷已经殷勤地为他舀好了汤,他喝了半碗,感觉通体舒畅。

    吃完饭,闲聊时间。

    一点红道:“刚接到消息,白天羽死了。”

    罗敷挑眉:“嗯哼?”

    一点红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他在梅花庵中遭了三十个人的伏击围杀,想冲,没冲出去,死了,那三十个人活下来七个,身份不明。”

    罗敷:“哦。”

    这事儿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大家随口谈了两句,就转移了话题,一点红道:“吃糕么,我买了糕回来。”

    罗敷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大声道:“吃!是玫瑰糕么?”

    一点红无奈地抿了抿唇,淡淡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口味?”

    第168章 (一更)

    白天羽死在了大雪纷飞的梅花庵中,他的血将梅花庵的雪染成红色。这一天,有一个孩子出生了。

    他本来应该叫“傅红雪”,他是白天羽与花白凤的儿子。

    但白天羽的正室夫人绝不愿意让一个外室去养白家的孩子,于是她早就买通了花白凤的稳婆,将孩子偷天换日,换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

    这个农家子被取名为傅红雪,白天羽与花白凤真正的儿子,被取名为叶开,在一个叶姓镖师的家中养大。

    两段错位的人生就此开启,十八年后,他们会相遇,会继续延续由白天羽而起的孽缘。

    所以说,白天羽这种人,还真是天生的祸害,活着是祸害,死了还是祸害……真的适合浸猪笼。

    可惜他已经死了……

    不过,这件事同罗敷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有,那也是在路小佳长大之后,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此刻,罗敷正坐在芙蓉香榭堂屋的主座上,她的手里捏着一杯豆浆。

    这东西是没法在罗园里做的,因为罗园没有石磨,也没有驴……瞧过豆腐坊的人做豆腐之后,罗敷才明白,为什么有句古话叫做“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鲜豆浆是在豆腐坊里买的,里头融了黄糖,味道居然和现代早餐店里的那种大锅豆浆差不多。

    她喝了一口,感觉胃里暖乎乎的,瞧着坐在下首的十二剑客。

    她的旁边坐着的是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神色淡淡,闭目养神,双手抱剑,并不言语。

    十二剑客沉默冰冷,情绪并不怎么外显,夏天还好,有他们在时,感觉空气都是凉的,冬天就有点冷过分了。

    ……也就只有十三幺活泼一点,朝着屋外路过的玲玲笑了笑,玲玲正抱着罗敷的大氅,瞧见了十三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十分傲娇地走掉了。

    十三幺秀气的鼻头抽了抽,撇了撇嘴,把头扭回来了。

    罗敷道:“你们在我这里,马上就是第三年了吧。”

    二月霜坐在下首第一位,亦是十二剑客中年级最长,排行也最靠前的一个,闻言,便道:“是,主人。”

    罗敷慢慢道:“我杀了他,他是你们的前任主人,三年之前,我接手了你们,却也说过不要你们卖命一辈子,只要你们为我工作三年……如今,马上就要三年了,我也依照承诺,放你们离开。”

    原本正在开小差的十三幺霍然抬头,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主人不要我了么?我不走!”

    罗敷揶揄道:“你是舍不得我呀,还是舍不得玲玲呀?”

    十三幺被戳中了心事,耳根子立刻红透了,嘴里还要说:“当然是舍不得主人,那丫头凶死了,谁要舍不得她呀!”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

    十三幺的鼻头又像只兔子一样抽了抽,又重复问:“主人不要我了么?”

    他不想走。

    十三幺也是孤儿,薛笑人选徒弟的标准相当统一,首先就得无父无母活不下去才行。

    他五岁被带回薛笑人的别苑接受严酷的训练,别看他白净秀气,一副腼腆小姑娘的模样,实际上出手狠辣,杀人不眨眼,内心冷酷绝不亚于他的师兄们。

    在罗园三年,他似乎已经忘却了之前十年的严酷生活,一开始换主人的时候,他有些混不吝,只想着“再差也不能差过现在了”,却没想到,罗园的生活简直好得像是美梦一样,令一直没被好好对待过的他措手不及。

    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之后,他再扭过头去瞧过去的日子,心中就生出了一种十分荒诞的感觉。

    现在要他走,他简直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一样,立刻就跳了起来。

    十三幺年纪小,到罗敷身边的那一年不过十五岁,如今也才十八,罗敷时常把他当小孩子对待,他就有点恃宠而骄,行事颇为随意,不怎么过脑子。

    一点红缓缓睁开双目,扫了十三幺一眼。

    十三幺怔了怔,因为他发现大师兄的眼神中居然少了点刺骨的冷气,相当平静……甚至他还从中看出了一点罕见的……赞许之意?

    啊……大师兄也不想他们走?不对,大师兄只是不想让主人身边少了十二个可以使唤的苦力而已……

    敏锐意识到一点红真意的十三幺沉默了一下。

    罗敷道:“我也并没有说不让你留下来呀……我只说想说,是走是留,你们都可以自己决定,如是而已。”

    十三幺立刻说:“我要留下来,主人!”

    一点红不再理会十三幺,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双手抱剑,很安静地坐着,目光却忽然转冷。那阴森森的眼神从二月霜扫到了十二旒,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脖颈一凉,忽然有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大师兄!大师兄你好可怕!

    十二剑客齐声道:“愿为主人效劳。”

    罗敷歪了歪头,忽然“噌”的一声扭过了头,敏锐地盯着着一点红看。

    一点红的眼睛在罗敷扭头的一瞬间闭了起来,神色平静,一副“我在闭目养神”的样子,云淡风轻。

    罗敷狐疑地把头扭回去了。

    一点红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眼神却冷得可怕,正在使用一种无声的威胁。

    罗敷道:“这么快就决定了么?”

    十二人仍然齐声道:“愿为主人效劳。”

    罗敷狐疑地点点头,又豁然开朗,心道:是咯,我待人多么的好,待在罗园是多么的舒适,一般人都不会想离开啦哈哈哈哈哈。

    至于一去不复返的陆小凤……哼,半年了连个信都没有,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真是个好没良心的家伙,她的十二剑客和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可不一样呢!

    她肉眼可见的快乐了起来,点点头,轻快地道:“好吧,想留下来就接着留下吧,不过,如果你们改主意了的话,就单独来找我,千万莫要听别人怎么说!”

    十二剑客道:“是,主人。

    结果当然是默契地无人来找……毕竟看大师兄那眼神,如果他们真的离开的话,或许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况且,罗园是真的很不错。

    江湖上怕是根本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况且,跟在罗敷身边,总会目睹很多大事发生。这江湖上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正是他们的主人所做出,也只有她才能做出这些大事,好事。

    他们还年轻,并不想要就此隐退,还想参与更多大事。

    如此一来,不离开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根本无需一点红用眼神阴森森地一个个威胁过去的,他那是关心则乱。

    十二剑客留下了,这个年也可以继续热热闹闹地过。

    玲玲得知了罗敷揶揄十三幺的内容后,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气地跺跺脚,大声道:“姑娘怎么这样!”

    罗敷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玲玲从鼻子里发出重重一声“哼”,不阴不阳地道:“人家都说啦,我凶死了,舍不得谁都不会舍不得我的,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谁叫我凶巴巴的,都是姑娘把我惯坏啦。”

    罗敷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这两个人之间的这种感情,简直让罗敷觉得她回到了高中时代,又别扭,又青涩的欢喜冤家……

    唔,这么说来,他们两个一个曾是薛笑人手下的少年杀手,一个曾是林仙儿贴身的小丫鬟,如此不正常的两个前主人,他们两个相处起来,居然……正常得很!

    反正比罗敷和荆无命正常多了。

    罗敷忍不住开始回想她的高中时代……唔,男朋友嘛,似乎谈了那么几个,但都记不大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觉得很无趣,无论是拉手还是拥抱,亦或者是躲着教导主任在操场的角落里接吻,她都只是新鲜了一阵子就没感觉了。

    现在,她已经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如果说荆无命是只疯狗,那她就是一只病猫,她面对荆无命的眼神时时常手脚发软,掌心烫得要死,她不喜欢正常人,她就是喜欢自己去调教一个坏东西,把他变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罗敷:“…………”

    罗敷:“唔……”

    她陷入了对自己的短暂的质疑中,心想:我是不是太变态了点?荆无命还好,毕竟他是在不正常的环境下被养大的,可是她是怎么回事呢?小时候也挺五讲四美的呀?

    真是未解之谜。

    过了没五分钟,她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大辫子垂在身前荡一荡,把那些奇怪的想法全给扔掉了。

    管他呢!罗敷快乐地想,我觉得我挺好的,我和少爷也挺好的!

    这一天,玲玲过的不是很快乐,因为十三幺的死鸭子嘴硬。

    第二天,玲玲脸上的笑容就真情实意了许多,她的双螺髻上挂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垂着两根红绳,一走起路来,脑袋上就发出“叮咛——叮咛——”的脆响,热闹极了。

    一大清早起来,她就哼着曲儿钻进厨房,煮了一锅甘蔗荸荠糖水,晾凉之后就送来给罗敷喝。

    罗敷一边喝糖水,一边顺口问道:“十三送来赔罪的?”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头上的银铃铛。

    玲玲说:“还算他有点良心……哎呀,不说他了,姑娘觉得我今天煮的糖水怎么样?”

    罗敷道:“太甜啦。”

    玲玲狐疑地眯了眯眼,道:“嗯?有么?”

    她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下,道:“没有啊……姑娘不就喜欢吃甜的么?我觉得刚刚好呀。”

    罗敷转移了话题,道:“少爷呢?没见他在院子里练剑。”

    玲玲道:“好像在小路那里。”

    罗敷道:“我去看看他。”

    荆无命果真在路小佳那里。

    路小佳刚吃饱,现下睡得二五八叉的……是真的二五八叉,看着被子上面的脑袋好像很端正,但是吧被子一掀开,就发现他的姿势半扭不扭,两条腿一条曲着,一条伸直,相当古怪。

    路小佳被荆无命带回来的时候,大约三四个月了,如今又过了两个月,他半岁了,可以在榻上翻身了,也可以很短暂地坐起来,脸上肉嘟嘟的,罗敷觉得比刚带回来的时候还要更可爱一些。

    苏蓉蓉还亲手做了个虎头帽给他。

    但是看到路小佳,罗敷就会条件反射的想起这倒霉孩子未来会干出当街洗澡这种埋汰事儿……

    荆无命坐在榻边儿,正在盯着路小佳发呆。

    他面无表情,看起来甚至还有点阴暗。

    李妈妈在屋子里坐立难安……

    这很正常,普通人在面对荆无命时,很少有不坐立难安的,也就是玲玲,简直有一颗超级强大的心脏,才能对着荆无命跳起来问他是不是背着人在偷吃。

    荆无命:面无表情,jpg

    ……他大概根本不明白偷吃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很迟疑地凑上去……捏了捏路小佳圆鼓鼓的两腮。

    ……然后又捏出来一包口水。

    李妈妈欲言又止。

    罗敷探出头来:“你在这里呢,可叫我一通好找。”

    荆无命抬眸,向她确认道:“我真的是他……养父?”

    罗敷:“…………”

    罗敷:“………………”

    罗敷宽慰他道:“我说给丁乘风听的嘛……你怎么完全当真了呢?他以后是喊你师父,不是喊你爹的呀。”

    荆无命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罗敷逗他:“实在不行,你把他当陆小凤的儿子好了,你听,陆小凤,路小佳,是不是很像父子?”

    荆无命的表情忽然变的阴沉起来,灰色的眸光有点冷,硬邦邦地道:“他不是。”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好好好,他不是,你也不是,我是行了吧?”

    荆无命却硬邦邦地说:“你不许是。”

    罗敷:“嗯?”

    荆无命不肯解释,只是继续重复:“你不许是。”

    罗敷:“…………”

    罗敷拍拍他的狗头,把他拉回芙蓉香榭,让李妈妈也能休息一会儿。

    说曹操曹操到,这天他们刚说完陆小凤,当天晚上,披着大红披风的陆小凤就风尘仆仆地来了,还是和花满楼一起结伴儿来的。

    他一来,就吃了一碟子羊糕,一碟子锅贴豆腐和白切酱肉,又吃了大碗腊味饭,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虫草花炖鸡汤,一壶甘蔗荸荠糖水被喝得干干净净,连花满楼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陆小凤,你难道十天没吃饭?”

    陆小凤笑道:“近来半个月,你老兄都和我待在一起,难道不知道我吃没吃饭?”

    还没等花满楼说话,罗敷已经瞪圆了眼睛,叫了起来:“什么?近半个月你们都待在一起,不叫我?居然不叫我?你们背着我在干嘛!在偷吃!”

    花满楼:“…………”

    陆小凤:“…………”

    花满楼道:“芙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小凤挺起鸡胸脯,大声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两个出去玩不带你!这就是偷吃!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楼:“…………”

    罗敷:“…………”

    花满楼果断伸出自己的扇子,在陆小凤额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陆小凤“嗷”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陆小凤嘟囔道:“我还以为是芙芙要先来拽我的胡子呢……你说是不是,楚兄。”

    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的楚留香:“…………”

    楚留香失笑:“我看你求之不得,是不是?”

    陆小凤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瓮声瓮气:“敬谢不敏!”

    罗敷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陆小凤一出现,她翻白眼的频率就直线上升。

    陆小凤像只苍蝇一样搓搓手,舔着笑脸,道:“芙芙呀,这次来是想要你帮我个忙啦……”

    罗敷狐疑道:“什么忙?”

    陆小凤挺起胸脯,大声说:“芙芙,让少爷来追杀我吧!我要从少爷身边抢走你,所以少爷要追杀我!追杀我到天涯!到海角!”

    罗敷:“噗——!!”

    罗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荆无命刚给自己塞了一口腊味饭,闻言,警惕地抬起了头,阴森而冰冷地瞧着陆小凤。

    第169章 (二更)

    罗敷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荆无命的目光冷飕飕的,简直比他腰间的剑更薄,更利,正在把陆小凤一片片地片成白切鸡;一点红被镇住了,脸上呈现了出了一种甚是难懂的表情;花满楼依然摇着折扇,微笑依旧。

    陆小凤高挺胸膛,梗着脖子,梗啾啾,气昂昂。

    连蜜糖色的楚留香都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旋即笑道:“小陆,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这问题不是楚留香问,一定也有别人问。

    但问题的答案,不用陆小凤去说,罗敷也很清楚明白。

    ——因为“幽灵山庄”。

    前头说过,幽灵山庄乃是武当名宿木道人与钟无骨,石鹤,叶凌风等人一起创立的,已经营了数年之久,一直吸纳着江湖上那些号称早已死去的人。

    现如今,这些“幽灵”们,已形成了一股庞大而隐秘的力量,隐藏在中原某座未经开发的大山深处,以原始森林为天然的一道屏障。

    木道人创立幽灵山庄,数十年如一日的暗中经营,为的就是自己的夙愿——总有一天,他要当上武当派的掌门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陆小凤又怎么会知道,他这个游戏风尘,落魄不羁的忘年之交,其实这样阴鹜隐忍,雄才大略的枭雄式人物呢?

    现在,幽灵山庄正在策划一件大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幽灵山庄出现在陆小凤的视线中,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顾飞云,乃是巴山剑客的唯一衣钵传人。

    但这个人本应该是个死人——他本应该已经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了!

    他还活着,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因为他在幽灵山庄中被人打落到了万丈山谷里,虽然侥幸没有死,但两条腿却摔个粉碎。他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只靠着两只手,在山谷中爬了五天四夜,终于遇见了一个采药的道士。

    那采药道士正是武当门下的弟子。

    于是,幽灵山庄这四个字才正式传到了武当现任掌门人石雁的耳中。

    石雁知道了幽灵山庄的存在,知道了幽灵山庄的性质,也知道了他们已预备着在明年做一件惊天动地的计划,名为“天雷计划”。

    更多的却已不知道了,因为顾飞云知道的也并不算多,况且,他也只剩一口气了,说不了太多事就死掉了。

    于是,石雁找到了陆小凤。

    天底下最热心,最勇敢,也最能冒险的陆小凤!

    他希望陆小凤可以潜入幽灵山庄,一探究竟!

    陆小凤答应了。

    陆小凤拉上了司空摘星,司空摘星又想到了花满楼,把花满楼也拉进了这个计划之中。

    最初的计划,就是由这四个人商定出来的。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找一个人,造成他和陆小凤之间的矛盾与仇恨,让全天下的人都相信这个人一定要至陆小凤于死地,要追杀陆小凤到天涯海角。而陆小凤也是真的不逃就会死,

    命悬一线。

    他们会精心地设计逃亡路线,令陆小凤非常合乎情理地经过幽灵山庄所在的大概位置……这样,就可以让陆小凤成功的被幽灵山庄所接纳。

    这计划被制定出来的时候,罗敷正在京城里逗猫遛鼠,和小皇帝谈笑风生,生活过得好不痛快,陆小凤根本就没时间跑到京城来找她。

    陆小凤之所以要在这里说出这件事,因为这屋子里坐着的,都是最值得信任,最守口如瓶的人。

    ——罗敷,荆无命,一点红,楚留香。

    阿飞没在,楚留香的三个义妹相约逛街去了,玲玲和十三幺也一起逛街去了。

    所以,罗敷到现在才知道这个计划……个鬼啊!她早就知道了!

    陆小凤如此这般的解释了一番,道:“事情就是这样的啦。”

    罗敷眼眶红红的——刚才咳嗽得有点狠。

    一点红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大在意的样子。

    荆无命也面无表情,他收回了他蠕动的杀气,对这件事完全失去了兴趣。他低着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勺腊味饭,慢慢地咀嚼着。

    楚留香倒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还问:“怎么不找我去呢?”

    陆小凤一摊手,道:“也许是因为大家觉得你干不出这种荒唐事来?”

    ……还真是!

    楚留香是非常稳重的人,要说他会干出这样的荒唐事,恐怕没几个人会真的相信。

    罗敷却问:“你为什么不去找西门吹雪?他对追杀你一定很有兴趣。”

    陆小凤:“…………”

    陆小凤小小声嘟囔:“什么叫对追杀我特别有兴趣……”

    他又正色道:“其实也不是没考虑过,但是呢……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叫人信服的理由让他追杀我,我就算把他家的房子烧了,他也只会叫我从仓库开始烧,因为那里堆着很多松木。”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陆小凤被西门吹雪一路追杀,用的是陆小凤意图染指西门吹雪的老婆这理由。

    现在,由于罗敷引起的海量蝴蝶效应,西门吹雪的老婆没了,他还在打光棍呢。

    ……不过这种人也不适合有老婆就是了,他适合抱着自己的剑过一辈子啦。

    冥冥之中,冤有头债有主,陆小凤无法去找西门吹雪帮忙,扭头就来找罗敷了。

    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看来他已经做好真的要被荆无命追杀的准备了。

    但罗敷却说:“不行哦,我拒绝。”

    陆小凤怔了怔,道:“为什么?”

    罗敷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高深地道:“我家少爷真的能把你逼到绝境里么?”

    陆小凤奇道:“这算什么?只要一个追一个逃,做出样子来就可以了嘛。”

    罗敷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倚在了圈椅的靠背上,悠然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且问你,我和少爷,谁的武功高?”

    这问题简直就是毋庸置疑的。

    罗

    敷从石观音处学到了招式精妙无双的“男人见不得”;从玉罗刹身上得到了魔教秘籍《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又从小老头那里习得了已经失传的绝世神功——如意兰花手与化骨绵掌。

    更不要说前一阵子,她又突破一层,将玉罗刹纵横江湖三十年的护体雾气也融会贯通,使得随心所欲了。

    她的武功已是天下罕见,深不可测。

    荆无命也是天下罕见的剑手,但要对上罗敷,认认真真地对上,恐怕他会落败。

    罗敷道:“所以说,你这个说辞之中有个天然的巨大漏洞,那就是……我怎么可能阻止不了少爷杀你?我又没死,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放任这件事发生。”

    陆小凤的胡子皱了皱……他的胡子居然可以皱一皱!

    经罗敷一提醒,他才发现,这的确是计划中的一个明显漏洞……罗敷武功高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有点忧愁地喝一口茶。

    罗敷依偎到了荆无命的身边,一副甜甜蜜蜜的模样,讲出来的话却是虎狼之词:“说实话,就算我真的看上了你,绝对有的是法子要你和少爷都留在我身边。”

    陆小凤:“噗——!!”

    陆小凤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荆无命的后脖颈很僵硬,他僵硬地扭过头盯着罗敷。

    罗敷伸手摸摸他的后脖颈,道:“开玩笑的啦!”

    荆无命阴暗地盯着陆小凤,杀气如触手般蠕动着缠住了他,陆小凤背后寒毛直竖,大声喊冤:“是芙芙说的啊!少爷,你这人好偏心!”

    荆无命的杀气迅速从上至下把陆小凤缠了一遍,然后唰得一下缩回去了。罗敷若无其事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若无其事地揽住了她。

    陆小凤:“…………”

    只有陆小凤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陆小凤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罗敷瞧他一副很是烦恼的样子,便又笑道:“不过呢,你这法子思路倒是不错,我们只需要稍微改一改,就可以接着用了。”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他又喝了一口茶。

    罗敷笑意盈盈地道:“你同我做朋友,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你真正喜欢的人,是少爷!你是为了离他近一点才同我做朋友的!”

    陆小凤:“噗——!!”

    陆小凤今天第二次把茶喷出来了!

    花满楼本来正在轻摇折扇,这一下僵住了,折扇“嗒叭”一声掉在了地上;一点红仍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他半懂不懂,一时面部表情很是难言;荆无命茫然地看了看罗敷,又扭过头看了看正咳嗽得惊天动地的陆小凤,觉得很讨厌,于是又把头扭了回来。

    一片鸡飞狗跳中,唯有楚留香淡然处之,微笑着道:“鄂君绣被,断袖分桃,古而有之,并不算匪夷所思的事情。”

    ——楚留香毕竟是连宫九都吓不着的人,听见个龙阳之好又算得了什么?

    陆小凤的咳嗽声更大了……看样子他今天不咳出半块肺来是不会停下的。

    罗敷温柔地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口中道:“哎呀,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呢?一惊一乍可不行哦。”

    陆小凤:“…………”

    陆小凤气若游丝地道:“我让你咳嗽了一次,你就要还我两次是不是……”

    罗敷理直气壮地道:“你还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吗!”

    陆小凤沉默了。

    额……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能把他陆小凤逼到绝境的人的确不多见,能编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人更少。

    毕竟能让人与人之间不死不休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件。

    他在脑子里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可以帮他这个忙的人,结果悲哀地发现,罗敷说得对哇!

    非得是她亲自来追杀,才能显出他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而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就算这女人不喜欢这男人,也没必要把人赶尽杀绝,况且人人都知道,陆小凤和罗敷是非常好的朋友,就算好朋友对你暗生情愫,也不至于气性那么大吧?

    能令好友反目的事情,那就只能背叛了呗……什么样的背叛能让罗敷怒发冲冠,失去理智……啊,嗯,这……还真就只有这个了!少爷对她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陆小凤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

    罗敷不怀好意地说:“陆小凤,陆大侠,陆英雄呀!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幽灵山庄的秘密?这可是为了天下!为了江湖!幽灵山庄可是要做一件大事出来的,天雷行动……啧啧啧,这个雷要是真的炸响了,也不知道会死多少无辜的人呀,唉~~~”

    陆小凤“唰”的一声抬起头,恨恨地道:“你这臭丫头,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烦死人啦!”

    罗敷道:“所以你干不干?”

    陆小凤:“…………”

    陆小凤一咬牙,一跺脚:“干了!”

    罗敷应景鼓掌:“好!真不愧是敢为天下先的陆大侠!厉害!爽快!叫人钦佩!”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算啦……自污这种事我也常常会做的嘛,不过是换个角度自污而已……”

    花满楼微笑着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错。”

    一点红还是保持着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说话。

    荆无命满不在乎……只要不是和他抢罗敷,什么事情他都不大在乎的。事实上,他刚才可以根本就没听陆小凤讲话。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你们这行动预备什么时候开始?”

    陆小凤道:“据顾飞云所言,那个‘天雷计划’预计在明年上半年进行,所以这计划……过了年后就要赶紧开始了,要引幽灵山庄上钩也要时间的。”

    楚留香道:“那好,从现在开始,你要偷偷摸摸地去南风馆。”

    南风馆,就是青楼的性转版本。

    陆小凤:“…………”

    陆小凤裂开了。

    罗敷忽然捂着肚子笑倒在了荆无命怀里,一边笑一边还纠正道:“不对不对!那也有问题的,我家少爷一看就不是娇娇柔柔的类型,可是要占据主动地位的!那么暗恋上少爷的小凤凰就只能是……哈哈哈哈!去南风馆可没有用,南风馆里的小倌们看着比姑娘还清秀漂亮,身段柔软呢,怎么能让陆小凤瞧上?”

    陆小凤持续开裂中。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道:“芙芙,你对南风馆还挺了解的……”

    罗敷道:“那可不!”

    花满楼道:“还有问题。”

    罗敷道:“什么问题?”

    花满楼道:“陆小凤喜欢女人这件事,全江湖都知道。”

    ——陆小凤,著名风流浪子,幽会过的姑娘不计其数。

    罗敷却道:“这有什么呢?有些人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又或许这样的,陆小凤此人,天生为自己的不正常而感到自卑,为了掩盖这种不正常,他只能加倍的强调他喜欢女人……”

    花满楼:“噗……”

    陆小凤:“哇呀呀——够了!不准再讨论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谁爱猜就猜去吧,我不负责解释!”

    罗敷:“噗……”

    楚留香轻摇折扇,十分淡定。

    陆小凤说的话虽然粗糙,但道理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跌破眼球的事情,尤其是江湖上——跌破眼球的事情简直太多了。

    别人都不知道,只有罗敷知道的一件事是,木道人曾与他的表妹——神眼沈三娘有过私情,还生下了一个女儿,为了掩人耳目,木道人就做主,让自己的俗家弟子叶凌风娶了沈三娘,做他妻子的丈夫,做他女儿的父亲……你说这不是有病么?

    这江湖上有病的人这么多,再多一个陆小凤能怎么样呢?

    况且,越是跌破眼球,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反而越不容易引起怀疑……因为太离谱了,编的东西都很有逻辑的,编不出这么离谱的。

    只肖的罗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鞭子把陆小凤抽成陀螺,江湖众人,不信也得信!

    第170章 (一更)

    陆小凤卧底幽灵山庄的计划定下了,但一切都得等到过完年再说——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也需要以“陆小凤来罗园过年”为前提背景。

    陆小凤从不把自己当做外人,他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住下了。

    第二天晚上,大家一块儿吃了顿好饭。

    乳鸽烤得黄黄的;昨日外头有头小牛“跌死了”,所以桌上又多出了一盘烤得很是多汁的厚牛肉;腊味饭很入味,腊肠的味道和炭火香气交织起来,用勺子把下面的米饭翻上来,还能吃到烤得焦黄的脆锅巴,咬起来咔哧咔哧的。

    最值得一提的,当然还是白切鸡,看着很素,无甚多余的调味,实则口感好得要命。外皮紧脆紧脆,脆到似乎能在嘴里弹起来,冰凉凉的鸡肉和鸡皮之间,还有一层颤巍巍晶亮亮的肉冻……

    炭火在屋子里暖暖地烧,紫红色的葡萄酒倒在金樽之中,外壁却已凝结了一层冰凉的水珠,这乃是楚留香船上珍藏的精品,产自波斯的葡萄酒。

    而这一桌子的好菜呢,则是楚留香的义妹——宋甜儿宋姑娘挽起袖子钻进厨房里做的。

    宋甜儿做的一手好菜,她自己也爱做菜,这些腊肠啊葡萄酒啊之类的东西,全都是楚留香这一次带来的年货……宋姑娘对食材是有严格的讲究的,她甚至想让楚留香带两只活鸡过来。

    楚留香:“…………”

    楚留香选择找镖局转运!

    镇远镖局大概这辈子也没想到,楚香帅一掷千金,就为了转运几笼子清远鸡。

    这倒是满足了罗敷的口腹之欲。

    她也去过广府,这几次出海,她走的都是广府的港口,在那个地方呆过不少时日。既吃过陆小凤推荐的路边小店蛇王羹,也去早茶店里吃过马拉糕,鲜虾饺;白切鸡,姜葱炒蟹之类的东西更是没少吃。

    所谓食在广府,这话着实不错。可是她所有吃过的白切鸡,居然都不如宋甜儿做的好!

    这……这是什么神级厨艺啊!

    也难怪楚留香吃到什么好吃的,神色都是淡淡,原来是在家里被养刁了舌头。

    于是罗敷立刻就抱住了宋甜儿不撒手,整个人又如一股扭糖一样,甜腻腻,黏糊糊地撒娇道:“宋姑娘,好甜儿,在姑苏多玩一阵子好不好?不要楚大哥了嘛,臭男人,让他滚!”

    宋甜儿被逗得咯咯直笑。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摸他的鼻子,陆小凤也学着他的样子摸鼻子,楚留香见了,就把自己的手缩回去。

    年又热热闹闹地过了起来,今年罗敷把金银锞子打成了小梅花状,一个也是半两,花蕊还嵌了小小的红宝石,一个荷包一个荷包的往外发。

    玲玲和十三幺都得了压岁钱,两个人坐在回廊之下,肩膀靠着肩膀,一个个数自己荷包里的金银锞子,比一比是谁得的钱更多。

    结果是十三幺赢了——他的荷包里金锞子比银锞子多两个。

    玲玲

    嘟着嘴不高兴了,十三幺秀气的鼻头抽了抽,忽然十分潇洒地道:“给你两个!”

    玲玲又高兴了起来,嘴上却说:“我才不要呢。”

    阿飞今年没有拒绝罗敷的压岁钱,不过,他仍然只拿了一个金锞子。

    第二天,他腕上的红绳上除了那个小猫爪,又多了一个小梅花,只是红绳的颜色却已经黯淡了,罗敷见状,帮他换了一条。

    荆无命暗沉沉地盯着他手腕上的红绳看——介于罗敷那种微妙的羞耻心和罪恶感,阿飞有的,他连续两年都没有。

    于是,阿飞就久违地感受到了那种被杀气骚扰的感觉,额角蹦出一个十字路口来。

    荆无命的嘴角挂着奇诡的冷笑,死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阿飞,阿飞霍然回身,冷冷瞧着他。

    罗敷伸手抓着荆无命的后脖颈,把他拎回屋了,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隔着房门喊:“阿飞,你先去,我们一会儿就过来守岁哦!”

    阿飞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荆无命在屋子里抱住了罗敷的腰肢。

    守岁的大屋里,炕上放了暖炉和小几,小几上放着瓜果花生,小泥炉上煮着茶水,十三幺还顺便烤几个橘子吃。

    众人一起暖暖地坐了,咔嚓咔嚓的嚼着花生,厨房又送来了各色的小糕点,一口一个;还有可以拿在手上干嚼的冷熏鱼,甜的咸的吃的喝的,齐活儿!

    这正适合围炉夜话。

    夜话就从楚留香开始,他讲起了自己十年前闯荡江湖的故事。

    那时候,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还是三个极可怜,无处可去的小姑娘,被楚留香所救,住在他的小船上。那时候,楚留香还不是一个人闯荡江湖的。

    “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①

    他的身边那时候还有胡铁花与姬冰雁,还有高亚男。

    可惜的是,高亚男喜欢上了胡铁花,胡铁花酒后答应跟人家成亲,酒醒了之后又死活不认,夺门而逃,高亚男不依不饶地追出去,沉默寡言的姬冰雁又在第二天不告而别——他暗恋高亚男。

    楚留香在藕花深处醉酒,醒来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后来,他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的,有时想想,那几个家伙的心还真够狠的,走了就没再回来,都已十年不见了!

    不过,朋友不正是如此么?在一起时对酒当歌,离开之后,也要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唔,小胡真的能过好么?

    哈哈哈哈,好不好的不一定,不过大概死不了吧……如果小胡来罗园……

    楚留香瞧了一眼罗敷。

    大晚上的,朋友们在一块儿守岁,她当然也不会盛装打扮,脸上不施粉黛,丰厚的头发打成两根大辫子,垂在身前,她刚刚洗过澡,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十分清洁。

    楚留香失笑,心道:如果小胡来罗园,说不定会被芙芙嫌弃地打出去,毕竟,他是真的不爱洗澡……

    陆小凤也讲起了他这些年遇见

    过的离奇案件,他讲故事还是很有一套的,说话又好玩儿,不一会儿,就把宋甜儿的注意力吸引了,简直比她亲哥还亲!

    阿飞倒是没什么好讲的……讲什么?讲他在江湖上是怎么被五六七八个女侠追着跑的么?

    ……现在,他总算明白罗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对他露出的那个怜悯的表情了。

    阿飞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嚼嚼嚼。

    罗敷板着脸,盘腿坐着。

    今天她打了两条辫子,结果现在左边的辫子被荆无命捏在手里捋着玩,右边辫子被陆小凤捏着……他甚至还莫名其妙,十分顺手地把她的辫子给拆开重新打,结果打得毛毛躁躁的。

    罗敷跳起来,“啪”的一声,用力拍在陆小凤的手上。

    陆小凤手上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他正聊得开心呢,结果就被罗敷给揍了,登时“嗷”的一声叫出来了。

    罗敷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嫌弃地道:“去去去,不许玩我的辫子,讨厌死了。”

    陆小凤瞪着眼睛,瞧着若无其事玩辫子的荆无命,大声道:“你……你偏心!”

    罗敷一扭身,不理他了。

    屋内登时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

    守岁过子时,其实就能睡了,不过这一夜大家谈兴很好,围炉煮茶,吃着瓜子花生,聊到了很晚。

    最后大家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罗敷和荆无命两个人头碰头的睡着,身上盖着同一条红锦被,锦被的另一个角盖在陆小凤身上,他睡得二五八叉的,小胡子在梦里也一翘一翘的。

    阿飞窝在角落里,整个人缩起来睡觉;楚留香挨个把他的三个义妹送到了暗间的暖阁里去睡;一点红就没这么温柔了,一脚踢醒了十三幺,对他说:“回你的地方去睡。”

    十三幺:委屈,jpg

    一点红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十三幺打了个哈欠,耷拉着脑袋走了。

    楚留香和一点红这两个好大哥处理完事情后,又坐在一起,喝了几杯酒,彻夜畅谈。

    第二天,大年初一,睡得不是很好的诸人都是一副扭脖子扶腰的做派。

    罗敷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又回屋美美地睡了个回笼觉,吃午饭的时候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梳洗打扮。

    大年初二,陆小凤披着崭新的红斗篷,眉毛和胡子修剪得一样精致与整齐,快快乐乐地出门,先是去赌坊里溜了一圈,手很痒,去玩了两把——当然是赢啦。

    也算不得运气好,因为陆小凤十六岁的时候,对赌坊里出老千的法子就已经完全摸透了,等到他十八岁的时候,骰子掷出几点的声音在他耳朵里都是可以分辩明白的。

    如此这般,谁能赢得过他?

    陆小凤美美地狂卷几万两银票,把整个赌坊的人弄得脸色都很铁青。

    他哈哈一笑,手里捏着一叠银票,抖得呼啦啦响,爽快地道:“大过年的,怎么都板着脸?来来来,今天从大伙儿身上赢的,

    我就全花在你们身上,怎么样?

    有人道:那起码得鼎福居走起啊,是不是,陆大侠!”

    鼎福居是姑苏很上等的酒楼,罗敷很爱吃这家的响油鳝糊,去年夏天的时候,他们一块儿去吃过好多回。

    这样的酒楼,自然是不便宜的,更遑论说这赌坊中的赌客并不少,他们输了钱,心情正是不好,正想好好地坑陆小凤一顿,陆小凤若真答应了,他这刚赢的几万两,恐怕还没在怀里焐热呢就花出去了。

    陆小凤却笑得很愉快,只道:“为什么不行?走走走!”

    赌客们大声地叫起好来,恭维的话不要钱一样地往出说。

    陆小凤又挺起了胸膛,身后的红披风在风中猎猎飘扬,显得他更神气,更鲜活了些。

    他果真把刚赚到的钱花了出去,美酒名菜如流水一般上桌,鼎福居中吵吵嚷嚷,热闹非凡,他端起酒坛子,仰头狂饮!

    赌客们起哄道:“好!”

    门却在此刻发出了“轰”的一声。

    木门撞上墙壁的巨响,使得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

    门被弹开的瞬间,长达十二尺的蝎尾长鞭甩出漆黑流光,闪电般地击向了陆小凤的头!

    在场诸人中,武功高懂行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一眼就瞧出,这乃是红缨枪的“挑”字诀!

    一尾长软鞭竟能化作红缨枪?这是何等的功力?何等的可怕?陆小凤的头若是被长鞭的森森尾针所叮中,登时就会变成一个盛着红红白白奇怪碎屑的破碗!

    说时迟,那是快,陆小凤手里的酒坛子已被他抛出,只听“砰——”的一声,酒坛化作万点碎屑,坛中酒溅出如水箭,四散而飞!

    众人慌忙抬手去挡这碎屑和水箭,就在这个空当中,陆小凤已倏地划出了三丈远,这轻功底子不可谓不好,然而,那漆黑的流光恍若跗骨之蛆,已决心无论天涯海角,绝不可能放过他!

    这蝎尾长鞭……似乎是罗敷罗大姑娘的兵器啊。

    两个弹指间,长鞭收回,一个身着金红锦衣的美人寒着脸踱步进来,她的面容依然美丽无双,可称绝色仙姿,但她的双眼中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狰狞可怖的长鞭拖在地上,像是一条漆黑蟒蛇在游走,倒刺在木板上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可怕声音。

    再美丽的美人,在这时刻,都是狰狞的。

    赌客们被罗敷这幅可怕的模样给吓到了,一个个齐刷刷地让开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陆小凤浑身都湿了,方才那一坛子被打碎的酒,有一大半都浇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滑稽的落汤鸡。

    这只滑稽的落汤鸡脸色可不滑稽,他的脸色相当之难看,勉强笑道:“芙芙,你这是做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嘛……”

    众看客的头齐刷刷地去看罗敷。

    罗敷冷冷,冷冷地盯着陆小凤,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轻柔地道:“陆小凤?我该叫你兄弟呢,还是该叫你姐妹呢?”

    啊?

    这话什么意思?

    算了,不计较这个……友人反目,还是异性友人反目,这其中有事啊!有大事啊!

    赌客们就像是在瓜田里乱吃乱啃的呆猹一样,脑袋又齐刷刷地扭回去,去瞧陆小凤。

    陆小凤的脸色变了又变,竟然好似有种十分难堪的感觉……不是,大哥,你在难堪什么啊?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啊不,明白明白啊?

    陆小凤梗着脖子,道:“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罗敷阴恻恻地笑了,似乎有人听见了她在磨牙的声音,那只握着鞭子的手,手背上竟也因为愤怒而迸出了青筋。

    她的声音却依然是轻柔的,只是愈轻柔,就愈令人悚然。

    罗敷轻轻柔柔地说:“陆小凤,哼,陆小凤……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抢我的男人?”

    啊?

    啊??

    啊??

    整个鼎福居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呆滞中,这话中之意实在太过深奥哲学,令看客们同时陷入了一种半懂不懂的奇怪境地之中……只有陆小凤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感觉快要昏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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