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玉碎
商凭玉入了宫, 还未行至垂拱殿,新登基不久的赵折桂便已走出来迎。
自登位后,新圣上的讨好殷勤他都看在眼里, 不过他并不认为这圣上真就将他视为自己人。
反倒更像卧薪尝胆,伺待时机再张开獠牙将他吞噬殆尽。
不过他并不介意赵折桂的心怀鬼胎, 兵权在手,他有绝对的力量可以将其压制。
只要不妨碍他想做的事, 赵折桂要怎样的君臣和睦, 他都乐意奉陪。
“您亲自来宫里一趟, 可是有甚要事?”
赵折桂端的谦恭,在随商凭玉踏入殿内, 腰背都跟着弯折起来。
商凭玉抬手作揖,依照礼数拜过后, 才缓缓开口:“臣府中失窃, 请求封锁整个汴京城, 尤其是齐国公所居驿馆,臣要亲自带人前去彻查一番。”
赵折桂挑眉,御乱王府失窃, 显然只是个幌子。
他拂手理了理衣摆,面上显出几分为难, 轻叹口气, 回道:“您也晓得朕初登皇位不久,若只因一王府失窃便动辄封锁皇城,这传出去难以服众。”
商凭玉站直身躯,沉沉然的眸子浮上几分锐利。
“圣上是不答应了?”
赵折桂没急着接话, 抬脚走去龙椅上坐下,待他沉吟片刻, 忽地噗嗤轻笑一声。
“殿前司都虞候明启是个可用之才,朕想封他为殿前司都指挥使。”
赵折桂语气恳切,说话间将姿态放得极低,不像圣上对臣子,倒更像学生对老师。
不过饶是那话语再怎么的谦恭有礼,商凭玉还是一眼觉察出他用意。
明启作为商凭玉的人,亦是除商凭玉之外在三司最有实权之人。
赵折桂是盘算着,捧明启登高位,如此不仅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让商凭玉失去一个亲信,更是试图以此在朝堂建立一股新势力,与商凭玉相抗衡。
商凭玉看透他用意,下一瞬,迎眸与赵折桂对视,抄手恭身回:“明启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但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实在位高权重,明启恐不能胜任。”
自立朝来,历代圣上唯恐臣子专权,设三司的长官都只授封到副指挥使,从无正使。
赵折桂此举也算孤注一掷,为了压制他,是也不顾被旁的官员夺了权的风险。
不过明启是怎样的人,商凭玉清楚得很,便是登上高位,也不足为惧。
可面上他还是强烈反对升明启的职。
赵折桂听他说完,不紧不慢说着任用明启的理由。
再三周旋过后,商凭玉才故作勉强妥协。
“既然圣上极力保荐,那臣也相信圣上一回。圣上要记得,臣是站在您这边的。”
赵折桂闻声,眉开眼笑,至于商凭玉最后一句话,他是不信的。
“那便多谢爱卿体谅,既如此,爱卿所求之事,朕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替你顶着。”
赵折桂漂亮话说得极好。
可明眼人一眼便知,方将商凭玉和赵折桂二人是做了交换的。
总的来说,谁都不亏,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
齐国公驿馆内。
梁照晨送走容消酒后,独自回了驿馆。
他准备着待今夜齐国公回寿州,跟着一道儿回。
然而没收拾多久的行李,便有小厮迎他去见齐国公。
梁照晨推门踏将进齐国公房内,房中除齐国公外,还有一他颇为熟悉的身影。
“父亲?”
梁照晨说着,快步上前,颇恭敬地行礼问安。
不过没有人知晓,他跪下的双腿此刻忍不住的打颤。
他来汴京许久,还未将霜桐居士带回寿州,想来他父亲也等不及了,应该对他失望至极,才会亲自过来。
他这般思量着,心跟着一沉。
直到父亲梁鸣抬脚走到他跟前,双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沉沉道了句:“来汴京一趟苦了你了。”
梁照晨闻声,整个人愣在原地。
不等他开口,梁鸣看着齐国公又开了口:“若非国公爷告知为父你在带霜桐居士回寿州的路上身受重伤,你是不打算同为父讲了?”
“国公爷说你一路跟着他,鞠躬尽瘁替他办了不少事。”
梁照晨同样转眼看向站在一旁捋髭须的齐国公。
他当时受伤多亏齐国公收留,如今又在他父亲面前替他说他好话。
可他与齐国公以往在寿州并没太多交集。
那这人何以做到这地步?
他自是不信这齐国公能这般好心,只是他还不知道这人究竟要怎样的报酬。
梁照晨一直未开口,就听齐国公笑吟吟开了口:“补茂这小子着实聪慧,不愧是咱寿州首富梁鸣的儿子。”
“今日还替老夫办了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梁照晨诧异凝眸,他今日都忙着帮容消酒离开汴京,并未替齐国公办甚事。
全程他都带着这疑惑,与两人谈了半个多时辰。
直到梁鸣离开,房内只剩梁照和齐国公二人时。
齐国公开了口:“今日实在辛苦你,将那商大娘子送上了船。”
梁照晨心一惊,这事他可从未告知过齐国公,甚至就连容消酒还活着一事,他都没有说。
可没想到这人竟都知晓。
“您从何时知晓的此事?”
梁照晨心里纵使再震惊,面上依旧佯装着淡定。
齐国公轻咳一声,不着痕迹看他一眼:“比起问老夫何时知晓此事,不如问问老夫知晓此事后,如何谋算的。”
说到“谋算”二字,梁照晨拧紧了眉,他之所以不将容消酒还活在世上一事告知于他,便是不希望容消酒被迫拉近他们的谋算之中。
“一定要商大娘子卷入你们的斗争中?”
齐国公没看他,只轻敲了下拐杖:“你听听你的称呼,商大娘子。”
“商,御乱王商凭玉的正妻,她既然处在这个身份,便不可能不被卷入斗争中去。”
梁照晨眯眸,体内怒火中烧。
只是还不等开口,齐国公又继续道:“总之,老夫多谢你了。便与你多说几句,那船并非驶向寿州。”
“换句话说,你亲手送了她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
闻声,梁照晨只觉五雷轰顶,蓦地,他扑通跪地。
“国公爷,放过商大娘子吧,总归留着她的命,也比杀了好。”
他有预感,既然齐国公一直装作不知晓容消酒还活着一事,便不会轻易教她死去。
死了,便毫无价值。
若活着,便可借容消酒威胁商凭玉。
可齐国公这样的人,一向都是等着别人来求饶的角色,就连威胁商凭玉,也需要旁人去引导商凭玉主动来找他。
而那个旁人,便是他,梁照晨。
果不其然,下一瞬,齐国公拍了拍他肩膀,“要她活命去找御乱王,你知道该如何做。”
“你父亲那边,老夫会替你周旋,不出半年鹿屿书院的家主非你莫属。”
梁照晨心下冷嗤,这人不愧在官场混迹数十载,眼神毒到,一眼猜中他最想要的东西。
梁照晨微颔首,“补茂深谢国公爷大恩。”
说罢,他抬脚离去。
*
梁照晨刚出驿馆,便被围个正着。
“别来无恙。”
来人端骑马上,半低着身子居高临下朝梁照晨沉声开口。
“王爷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梁照晨又端回以往落拓公子的模样,扬着笑,语气带着几分随意。
商凭玉斜睐他一眼,一撩长袖大跳下马。
“梁照晨。”
他语气倦懒,双手环抱,长指在手臂上敲击着。
梁照晨看着他直直朝自己一步步走来,面上却平静无波,不带一丝情绪。
思索间,就见商凭玉拿出一印章,其间悬坠的朱砂坠,一眼便识出,这印章曾是他之物。
“你。”
梁照晨还没来得及说话。
商凭玉又晃了晃手中印章,“是个好东西,可惜主人不是本王。”
“可本王又喜欢得紧……”
他说着,只听“啪”地一声,印章应声碎了一地。
看着一地玉碎,梁照晨皱紧眉弯。
那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写废一双手才换来的印章,他苦苦珍藏了十数年的物件,就这般被摔碎了。
就听跟前人笑出声:“这下好了,本王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许得到。”
梁照晨咬牙,挥起拳头便用力往商凭玉脸上挥去。
可他如何是这人对手,只一招便被制服。
“商凭玉,注定不属于你的东西,便永远不属于你,纵使你摔碎也不属于你,你少自欺欺人,做出这般可笑行径。”
商凭玉拍了拍手,似恩赐一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说得好。”
话音刚落,他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上梁照晨的大腿。
梁照晨下意识惊呼出声,瓷白面色噌地红了起来。
他疼得冷汗直冒,却尽力抿住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商凭玉却只淡漠瞟了一眼手中沾上的血渍,飞快将匕首拔出。
这一用力又使得梁照晨闷哼出声,疼得倒地来回打滚。
商凭玉冷眼瞧着,哼笑出声:“你算什么东西,敢同本王争。本王要想弄死你便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不自量力。”
话落,他又看了看匕首上的血,嫌弃的将匕首往地上一丢,生怕沾上半点污痕。
第52章 畅快
梁照晨咬牙忍着痛, 忽而狰狞的面色浮出一抹笑。
“呵,你这算恼羞成怒?除了拿这物什撒气,你也没甚本事。”
越说他越兴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乱王竟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传出去可笑至极。”
商凭玉英眸微眯,抬脚朝他靠近, 一脚踩在梁照晨大腿伤口处。
“她在哪儿?”
梁照晨还以为要与这人多周旋一会儿,不成想这人当着众人的面能这般直接。
“她?谁啊?”
梁照晨满脸坏笑, 在世人眼里, 容消酒是已然被就地正法的死刑犯, 世上再无此人。
那么商凭玉说的她又是谁呐。
他就是想看商凭玉敢不敢当众唤出容消酒的名姓。
他正抱着看戏的态度,等待商凭玉的答复。
却不想这人全然不按他想的来。
只听商凭玉伸出手, 长呵一声:“拿鞭子来。”
话音刚落,一直候在身旁的随侍双手将长鞭奉上。
长鞭狠狠落在梁照晨身上, 那皮肉撕裂声, 声声溢血。
商凭玉没想过避讳众人, 他就是要梁照晨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再没有尊严可言。
“不说?倒也无妨,那本王就打到你说为止。”
言罢, 商凭玉没有丝毫手软,继续挥鞭朝他身上掷去。
好半晌, 齐国公自楼阶处走来。
“补茂好歹是个书法大家, 王爷如此大动干戈,唯恐寒了天下文人的心。”
齐国公说着,又跺了跺拐杖,面上端的是宽和, 单看着便似个慈祥老人。
商凭玉停了手,却没有转头, 而是走到梁照晨跟前伸出手指顶着他脑门,强迫他抬起头。
“常言文人有风骨,这书法大家的骨头更硬。”
他语气悻悻带着挑衅,全然没有顾及齐国公的样子。
直到齐国公走到跟前,商凭玉才松了手,象征性的转头,朝齐国公看去。
若论身份,商凭玉当下的身份倒是比齐国公高一个等级,故而他也没行礼。
反倒睐着齐国公,眼神示意他率先施礼。
可齐国公走到他跟前后,便站定不动,两人面对面再无旁的举动,似乎都在有意等着对方低头,一时间暗流涌动,两人僵持在原地。
“王爷带兵来此,如此大张旗鼓,想来是听从圣上吩咐,不知可有圣旨?”
齐国公绕过施礼,直接问出口。
商凭玉歪头,全然没了之前对齐国公的谦卑姿态。
当时之所以谦卑,是晓得这人曾是容消酒母亲的恩师,如今容消酒不告而别,他正气愤,不想再顾及容消酒的存在,便也懒得跟这齐国公再装谦卑。
“本王府里遗失宝物,国公方将来府中作客,为了避免牵连到国公你,不如让本王入室查看,以此洗清嫌疑。本王自宫里来,自是知会了圣上,可惜没有圣旨,若国公不信,可待本王搜过,一道儿入宫面圣,咱们当场对峙。”
齐国公轻笑一声,似是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看他的眼神,只当是看一小辈在自己跟前胡闹。
“公宜说笑了,老夫哪里会在意你是否请示过圣上。只是不管请没请示过,这当众搜老夫的寝间是否有失礼数。”
他说到最后,停顿半刻,又继续道,“毕竟老夫活了这几十载,半截身子已入土,还未有谁搜过老夫寝间。”
言罢,他皮笑肉不笑,眼神难得浮上几分狠厉。
他在等商凭玉松口,可显然,他想多了。
下一瞬,商凭玉挑眉,“那便趁国公入土前,让你享受一次这好待遇。”
齐国公闻声,皱紧了眉头。
他心中烧起怒火,可碍于此地是汴京,而非寿州。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这人不仅是汴京的地头蛇,更是盘踞在朝堂上的一尊强龙。与这人面上过不去,怎么着都是不利的。
可他有国公爷的威严要坚守,若被商凭玉带人搜了寝间,那这传出去势必教人取笑。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威信受到挑衅。
于是,在商凭玉下令众人入驿馆搜查时,齐国公抬起拐杖,拦住了排头士兵。
“王爷不就是丢了宝物,若老夫说了那宝物所在何处,是否便可不用搜查?”
“那是自然。”
“补茂说吧。”齐国公轻叹口气,看向梁照晨,不等对方回应,他又道,“说来惭愧,老夫也是后来知晓,这补茂扮成小厮随老夫入了王府,谁料竟是别有居心,盗走了宝物。”
商凭玉眯眸,这人嘴上带着愧疚,眼底却只有算计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如今瞒不住了,补茂你便说了罢。”
齐国公说完,仰头直叹气。
在旁观的百姓看来,只以为商凭玉真的是来寻宝物。
于是在得知梁照晨偷盗宝物后,皆震惊的面面相觑。
这一瞬间,什么寿州第一书法大师,此刻便沦为汴京第一大盗。这次摔了印章,还让梁照晨名声扫地。
看着周围看客对梁照晨投出的异样眼光,商凭玉心头一番爽快,这可正合了他的心意。
不过这尚且不够,他要让容消酒亲眼看着因她逃走,与她有接触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不过这下场要在问出容消酒下落后,再施行。
梁照晨脸上也挂了彩,此刻半张脸上尽是鲜血。
他疼得眼神迷离,嘴唇泛白,额角也跟着溢出冷汗。
只是在听见齐国公言语时,他视线更冷。
可想到容消酒,他还是毫不犹豫告知了商凭玉,“她随国公爷送舞姬回寿州的船离了汴京。”
商凭玉皱紧眉梢,“送舞姬的船?”
忽而想起之前容消酒曾跟他说过的计划,便是待她扮成舞姬,一路留下印记,叫他的人再一路跟着印记得知舞姬被运输的路线。
可是他并未瞧见甚印记,只当容消酒是不告而别。
他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遗漏了什么。
思及此,他心头有些许烦躁。
齐国公却惊呼出声:“哪里来的送舞姬的船?可是晚上那只货船?”
他眼底扮着无辜,说完急切的用拐杖捶了捶地面。
“那货船上装的是废品,都是要拿去江边销毁的,甚至就连那船也是废船需要一同销毁。若是他们不知晓船上还有人,怕是那人也要跟着一起沉入江底了。”
商凭玉面色一沉,他就知晓这人没安好心。
“那船驶向何处?可还有办法与船上人联系?”
“那船驶向的是与寿州相反的方向,想来此刻早已行过半程,联系不上。”
商凭玉心头一凛,问清了路线,带着众人离去。
只是刚吩咐众人随他一同去,又忽地抬脚走向齐国公。
“既然是国公家的船,带上国公自是没错的。”
他打着要齐国公陪葬的算盘,试图向齐国公施压。
不等齐国公开口,便被商凭玉的人抬去了驿馆外。
商凭玉瞥向梁照晨,像是在看一只蚂蚁,只随手一指,急吼吼开口,“将此人一并带上。”
*
暮色渐沉,船泊在江面上,越往前行风声越紧。
一山山的浪有力的汹涌着,癫得船只止不住的摇晃。
容消酒看了眼已挣脱束缚的众舞姬,自己率先走出房间。
刚出门,正巧与朝此而来的曲六子碰上面。
曲六子谦和颔首,难得收拢起痞性,“容大姑娘怎出来了,瞧着入夜了,这江上寒气可小瞧不得,教人无防备间便染了风寒。”
容消酒佯装着得体,朝他莞尔一笑,“多谢曲叔叔提醒,奴家正要去寻你,那壮士头上的血止不住的流,实在无计可施,你且随我前去一观。”
曲六子没怀疑,抬脚便随容消酒往房内赶。
只是刚推开门踏将进去,一直躲在门后的舞姬抬起烛台从背后将他砸晕。
曲六子捂着后脑勺,僵直着身子倒了下去。
容消酒有种不真实感,她怎么也想不到会这般轻易就将这头子干掉。
众人探了探曲六子鼻息,所幸还活着。
滞后将曲六子捆将起来,与那壮汉摆一块儿。
容消酒又故技重施,将一个壮汉引去包房内,将三个壮汉处置好,只剩下掌舵的一名壮汉。
她们十几个人虽说人多,却都不会驶船,要想让船往回开,便只能拿刀威胁那掌舵壮汉配合。
容消酒思索着,便带着几个舞姬往掌舵壮汉那处去。
见着人,二话不说执起从曲六子身上搜刮来的短刀,便抵在那掌舵壮汉的脖颈处。
众人趁机踹弯他的腿,迫他跪下。
“不想死,便教船原路返回。”
容消酒怒吼着,两个舞姬桎梏这人站起身,逼迫着人转动船舵。
眼见着将自己围成团的几人来势汹汹,壮汉咽了咽口水,不敢多加反驳,只得卖力调转船舵。
总是这人十分配合,容消酒和几个舞姬也依旧没有丝毫松懈,全程将他死死盯住。
时过两个时辰,离汴京越发近了。
天色已完全暗淡下来,江上披了霜的清冷,在寒风的侵扰下,众人身子止不住的打颤。
忽听一声惊雷,一道形如枝杈的闪电临空劈下,一时间,白昼骤现,又伴着轰隆声蓦地沉寂。
彼时风又刮了起来,众人的衣衫发丝被吹得凌乱,甚至有身形瘦小之人快要被风吹倒。
“照这形势,怕是要下暴雨。”
舞姬轻叹口气,提醒道。
容消酒丝毫没被干扰,只朝那掌舵的壮汉又吼:“再快些,若是半个时辰后还到不了汴京,你也不必活了。”
只是她这般说着,也晓得若是下起暴雨来,半个时辰不一定能到。
只听风声越发紧了,船只摇晃的越发厉害。
猛地轰隆一声巨响,像是老天泄下一口闷气。
不移时,天上抛下大颗大颗的珠子,坠进江面,飘在众人身上。
雨珠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到最后几乎像是摔砸一般,落在身上带着刺骨的疼痛。
“去拿伞,看看船舱内可有伞。”
其中一个舞姬朝旁人吩咐。
纵是下大雨,她们也是不能松懈的。
眼见几个人走将进去,守在壮汉身边的只剩三人。
他眼神一转,在船只一个颠簸后,趁势撞向一舞姬。
抓起她头上发簪,便插入她脖颈。
侬艳的血登时溢出,与雨珠交融后,那伤口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你们再过来,我便杀了她。”
壮汉大吼着,总是腿止不住颤抖,却也虚张声势的高喊起来。
容消酒眯眸,“你想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你杀的完吗?若你留她一条性命,或许我们还会饶了你,若你不留,你也活不了。”
壮汉冷啐一口,“老子不怕你们,区区几个女人还想制服我们兄弟几个?”
说着他越发得意。
此时,房内传来数声惊呼。
一听便知是舞姬们的惨叫,容消酒心头一沉。
很快,除了最开始被容消酒拿烛台砸伤的壮汉,其余壮汉都安然无恙的走将出来。
容消酒脸色一白,身子下意识僵在原地。
那几个壮汉身上尽是血迹,想来那些入房内找伞的舞姬已遭杀害。
曲六子正捏着上襦擦拭手上血,看向容消酒的眼底带着得意,“快到汴京了,便也不陪你们几个演戏了。”
容消酒拧眉,看着朝她越走越近的曲六子,她握紧手上的匕首,“你这是何意?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曲六子并不在意她手上利刃,走得越发近,“至少我对你母亲的态度并未骗你,我钦佩你母亲,也连带着对你也施礼三分。”
“只是可惜,我有主子,无论再怎么感激你的母亲,我也不会背叛我的主子。”
容消酒僵硬的扯出冷笑:“那你的主子要你对我们做甚?”
“若是这船上只有她们几个,便是连人带船投入这江水。但这船上有你,那所有人都能多活些时日,这船也便要再重返汴京。”
容消酒闻声,松了口气,总归她们不会现在就死。
“那在知晓我的存在后,直接将我与她们一同绑起来便可,为何还要与我假意友好,而后还要装作被我们制服的模样。”
“那自然是…好玩。”曲六子说着,玩味一笑,“我们兄弟几人可是许久没玩过这般有趣的游戏。看着你们绝望又升起希望,而后又失望的样子,心头实在畅快。”
“女人嘛,本来就是玩物,而你们这些舞姬更是。”
他说罢,已然走到容消酒跟前,只轻轻招手,全然没有丝毫警惕。
“容大姑娘,举着怪累的,放下吧。”
容消酒抿紧红唇,她心一横,执着匕首划过去。
曲六子没设防,手臂被划伤,他垂眼看了下伤口,只是轻蔑一笑,“容大姑娘这拿匕首的姿势漂亮极了,只是力气太小,如何伤得了人。”
就在他要上前一步时,船猛地摇晃起来。
一阵狂风吹来,三下五除二,直接将船掀翻。
众人随之落入江水。
第53章 捉拿
商凭玉一行人乘船找上来时, 正巧遇见船翻。
那船如一大团玄云,激起巨大的浪花。
伴着轰隆雷声,在这黑压压的夜里, 浑似恶龙出世,惹得众人心惊神骇。
齐国公站在商凭玉身侧, 瞧着面色倒比商凭玉还要焦急。
他抬手,还不见商凭玉吩咐, 便自行高呼命令起来:“还不快下去救人。”
候在商凭玉身后的将士有卢浩州, 他还并未知晓自己的头儿是来找容消酒, 真以为是来找会遗失的宝物。
故而,他只看向商凭玉, 听着齐国公的吩咐却没有丝毫动作。
“王爷。”卢浩州抬脚走到跟前,小声询问, 试探商凭玉的意愿。
好片刻, 商凭玉才微歪头, 似是醒过神。那模样在外人看来便是对那沉船上的“宝物”并不甚在意。
商凭玉抬抬手,“既然国公都发话了,那便照国公吩咐的来。”
齐国公见他这随意的模样, 心下一沉,顿觉自己押错了人, 或许这商凭玉真对容消酒并无多深厚的情谊。
正思索着, 跟前少年眉梢一动,唇边竟然勾起笑,在昏黄的马灯下竟显得几分明灿,倒与四下飙风涷雨的癫狂氛围割裂开来。
“这风雨来得急, 江面也不甚太平,若非看着国公的脸面, 本王即刻便要掉转船头,离开这颠簸之地了。”
商凭玉说着,拿起身后人替他撑的伞,走去了房内。
齐国公薄唇紧抿,执着拐杖跟了过去。
他心中愤懑,虽说他有意设计容消酒,想借她来要挟商凭玉。但却并无心思要容消酒性命,甚至若容消酒与商凭玉没有瓜葛,他是希望容消酒能活着的,毕竟他对施桃花怀有极大的亏欠。
“再怎的说容丫头都是王爷您的结发妻子,那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来的娘子,如今她置身险境,王爷怎可见死不救?”
齐国公语气激动,话刚说完,嗓子眼钻进一阵寒风,猛地咳嗽个不停。
不远处的卢浩州闻言,听见是容消酒,心下一惊,赶忙加快步子,带着众人往江边去。
商凭玉不着痕迹用余光瞥了那处一眼,遂即冷声朝齐国公开口:“国公善心大发,可也该知晓这容消酒,先是我朝罪犯,再是我商凭玉的妻子,她早该死的。”
“就是不知是何缘故教她苟活了下来。”
好好好,真真是个薄情寡义的郎君。
齐国公心口梗上一口气,吐也不是咽也不能。
不等他继续开口,这人朝他颔首,迈开长腿入了船舱。
他背影挺阔,行姿潇洒,背着齐国公,懒怠怠开口:“国公一把年纪,这风雨连天的,可别冻坏了那一身老骨头。”
*
秋雨落入江水,沁在人身上长刀锥骨般的冷。
容消酒几乎是摔进江水,整个身子包括耳内皆被江水裹挟。直到身子撞到江内礁石,真切的疼让她瞬间清醒。
她尽力睁开眼睛,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往上游。
所到之处,染上一片秾艳的红。
待她挣扎探出江面,江水伴着腥气一道涌入鼻腔,惹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雨水如细密的针,直直拍打在容消酒面上,生疼。
这还没完,彼时凉风奔过,摄魄般的掠夺她身体残存的余温。
容消酒睁不开眼,本能抓住一悬浮的物件儿,便不撒手。
卢浩洲离了齐国公和商凭玉的视线也不管甚得体,面上担忧显露无疑。
他一直从未忘记在京郊初见的乖崖庵的小尼姑,哪怕后来得知这一见钟情的小尼姑是自家头儿的未婚妻子,心头那被激荡起的软火依旧不可以磨灭,只能抑制。
如今容消酒有难,他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护她无恙。
此时大雨癫狂,大江翻涌,沉江的多数人只觉大限将至。
“大娘子?”
卢浩洲带人乘上小舟,不顾灭顶的雨,执着马灯摇摇晃晃地在江面高喊。
容消酒抱紧浮木,察觉到有人叫喊,却听不真切。
她皱紧眉弯,尽力睁开双眸,朝朦胧的光线处望去。
“有人,此处有人。”
她声音沉沉,明明整个身子都浸润在潮湿的江水里,嗓子却干涩的可怕。
忽而,脚底被一只手往下一拽,她整个人没入江水之中。
那人死死将她往下拽,她顿时心下一惊,这人是用了死力,要置她于死地的。
许是绝境使人生出力量,容消酒急中生智,伸手摸到江中碎石,用力握紧朝脚下砸去。
脚下人渐渐松了手,容消酒也趁机浮上岸去。
一场场惊心动魄,让她越发清醒,也顾不上后背的伤和刺骨的雨。
她咬紧牙关往光源处去,此时除了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借着浮木,她慢慢往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她灌了水的耳目变得清明。
“大娘子!”
卢浩洲不停歇地唤着。
这熟悉的叫喊声,惹得容消酒眉梢一动,心头涌出一线生机。
她笃定这声“大娘子”,是唤她的。
遂即用尽全力回话:“我,我在这儿。”
细微的声音几乎要被江上波涛声响给湮没。
卢浩洲却还是听见,面上染上欣喜,催促着众人往前行去。
瞧见容消酒时,她已然奄奄一息,身上浸满泥与血。
卢浩洲鼻头酸涩,一时脑热便跳下江去,亲自朝容消酒那处游去。
“大娘子,我等奉王爷之命来解救于您,您且挺住。”
卢浩洲游到她跟前,便将她扶住,边恭敬开口。
容消酒颔首,跟着人往商凭玉所在的船只去。
只是刚行过没几步,便遇上同样抱着浮物求生的曲六子等人。
容消酒此时已在小舟上落座,身上披着斗笠。
她冷冷朝那处看了一眼,脑中尽是他们残忍杀害舞姬后,满身是血的模样。这种不把女人当人的男子,容消酒厌恶极了。
卢浩洲皱眉,他亦是明白这行人不是甚好人,正要见死不救,示意划船士兵继续前行时,容消酒却忽的开了口。
“让他们上来吧。”
容消酒语气平静,只是她面上语气越是沉静,心里便越冷,甚至眸中一闪而过几分杀气。
这些人杀了那么多舞姬,若是只教他们自生自灭,实在轻纵了。
只是曲六子几人却不知晓容消酒心中真实想法,嘴上连连道谢。
卢浩洲眼睛并未离开容消酒身上分毫,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自然是尽收眼底。
只是既然容消酒并未挑明,卢浩洲没有要拆穿的打算。
*
下去救人的小舟不止一艘,幸存的三个舞姬亦被解救。
三人见容消酒自小舟上船来,皆快步跑将过去慰问。
毕竟几人也算一道出生入死,情谊早在险境中慢慢加深。
容消酒瞧着拥上来的人,眼底不着痕迹的将几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因为她依稀记得,那拉她脚踝迫她下水之人,是位女子。
在她执起礁石砸向那人时,她听见一声女子的闷哼声。
容消酒只晓得那是女子,其余的一概不知,甚至都不知是因何事得罪了那女子。
故而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本能的与几人隔开距离。
“酒丫头,可算是找着你了,实在万幸。”
正此时,齐国公自一侧走来。
猛烈的风雨依旧在侵袭每个人,他也不例外。
纵是穿着蓑衣,有人跟在身后撑伞,可那身上依旧沾湿一片。
显而易见,这齐国公并未入船舱躲雨,而是一直站在船外,等着容消酒被救出。
在士兵将齐国公已在船外等待许久的消息,告知容消酒时,她有些诧异。
曲六子是齐国公的手下,既然曲六子一直知晓她的身份。那便代表齐国公亦是知晓的。
如今却又扮得这般热心,这让容消酒有些不知所措。
容消酒面上端的得体,朝齐国公颔首一礼。
齐国公欣慰一笑,拉着她便要往船舱去。
“外头冷,咱们上舱内谈话,真真是苦了你了,若是你有甚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桃花交代。”
听见自己母亲姓名,容消酒脸色一僵,她才想起,自己之所以登船去寿州,也是为了查清母亲去世真相。
可是谁能想到,会上错船以致如此境地。
瞧着齐国公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的表情神态,容消酒有些纠结,是否可以将她想问的直接问出口。
思索间,她已被带到舱门处。
只是还不等齐国公的随侍开门,那门便自内里打开。
开门的是商凭玉,他眸光沉静无波,几乎像是一滩死水,教人望一眼便只觉心死。
他身姿高挑挺拔,只一人便将整个舱门占据。
“来人,容消酒早已被判处死刑,如今无故出现在此,便是在逃死刑犯,即刻捉拿归案。”
他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就连面色也凉薄的似看陌生人。
“想来是梁家那位公子帮的你,既如此,那梁家公子便是包庇罪犯,按例当斩,届时与你一同行刑。”
商凭玉不紧不慢的朝容消酒开口说着。
话落,便有士兵走来,将容消酒桎梏住。
齐国公眯眸,显然没想到商凭玉为了与容消酒撇清干系,竟敢出这般大义灭亲之事。
“王爷还真是铁面无私。”
齐国公咬牙开口。
商凭玉眉梢上扬,唇角微微勾出弧度:“多谢国公夸奖,这容消酒虽说是本王妻子,却不顾律法,若非怕人说本王落井下石,本王早就想休了容氏。”
第54章 动人
商凭玉没有招呼手下直接将容消酒带走, 而是叫人将梁照晨带了过来。
迎着大雨,容消酒被迫站在门外,周身不免被浇透。
商凭玉却视若无睹, 直到梁照晨出现,他在像是施舍般, 舍得在容消酒身上停留一瞬间。
“瞧瞧,这好雨, 将梁公子面上的血渍都清洗了个干净, 省得再洗脸了。”
商凭玉挑眉打趣。
容消酒却是心头一顿, 这话她觉得似曾相识。
可只一瞬间,她的注意力全被梁照晨吸引。
此时的梁照晨伤痕累累, 周身只着了件轻薄白衫,那白衫上还留着鞭痕, 只是上面的鲜血已不复存在。
想来是商凭玉派人脱下他的外衫, 将他丢入雨中浇了好些时候, 这才能将那鞭痕上的血洗净。
容消酒不用深想,便知道梁照晨变成这般皆因她而起。
她急忙快步过去,也不顾自己也淋着雨, 将身上仅存的挡雨蓑衣替他披上。
众士兵看着,面面相觑。
他们知晓了容消酒的身份, 便也清楚这是他们家主子明媒正娶的大娘子。
如今公然替别的男人挡雨, 实在有损自家主子的脸面。
可他们见商凭玉只站在门边,但笑不语,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得到准确的指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强迫自己像个石柱子一般,站在原地, 不听不看。
在场只有卢浩洲清楚,商凭玉越是平静,便代表他心中怒火越是炽然。
一旦商凭玉生气便是甚浑事都干得出来的,卢浩洲心内闪过商惟怀被乱箭射杀的场景。
若那时容消酒跟着一道出来,怕也是逃不过被乱箭射杀的下场。
思及此,卢浩洲开始为容消酒捏一把汗。
像他主子那样的人,最是狠戾。
对于认为是自己的人或物,便是咬死不松手。但若是那或物还是被旁人夺了去,那他宁愿将那人或物给毁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若他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
“好个情深意重的一双人。”
商凭玉笑着开口,语气明明随性愉悦,眼底却是越发冷漠。
容消酒背对着商凭玉,听他开口,没答话。
只抬手替梁照晨理着蓑衣,用着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朝他道了声“对不住”。
说罢,她深吸口气,转身朝商凭玉看去。
“放过他。”
容消酒说得恳切,甚至带着几分示弱。
商凭玉长眉一动,掀眸与她直视,眼神冰冷的似能量她整个身子都冻结。
他轻挑一笑,“你知道,本王不会答应的。”
“只要放过他,我随你处置便是。”
商凭玉像是听见一个笑话,大笑出声:“上回你也是这般说的,你食言了。”
不等容消酒继续开口,他忽而走上前,在众人无留意之际,一脚踹在梁照晨身上,那力度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不等有人阻拦,商凭玉一脚踩在梁照晨胸口处。
此时的梁照晨本就元气大伤,此刻又受他全力一击,身子疼得动弹不得,只得任由自己摔在地上,承受着商凭玉的折辱。
“废人一个,死了不可惜。”
商凭玉边说,边伸手自腰间抽出软剑,抵在他喉咙口。
容消酒早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踹,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待她反应过来时,梁照晨已软剑在喉,只要商凭玉稍稍一用力,那剑便可如刮泥一般,轻易要了梁照晨的命。
容消酒呼吸跟着停下来,她伸出手,高喊着“住手”。
一遍遍喊着,生怕商凭玉一个用力真就结束了梁照晨的命。
只是她不清楚的是,比起任人折辱,梁照晨宁愿一死。
他生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少年天才,是寿州第一才子,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可商凭玉多次辱他,当众摔他玉佩,甚至对他用刑。
他是极体面的一人,如今受这般多的折辱,已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他的父亲自然不会忍受这样一个当中丢尽脸面之人继承家主之位。
既如此,生死又有何区别。
他此刻只想不让容消酒去为了他求人。
故而闭上眼睛,道了句“我宁愿死,也不愿看你求他。”
话音刚落,他一咬牙,仰起脖颈朝剑刃凑了过去。
在这生死时刻,商凭玉凝眸收了下剑柄,在众人以为他心软之际,用力执剑插在梁照晨胸口处。
此时,容消酒已走到跟前,想都没想伸手便去接软剑。
鲜血顺着剑刃一路往下,与雨水一道落在梁照晨身上。
梁照晨尚不知是死是活,容消酒垂眼去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手中紧握的剑刃猛地被抽出,疼得她闷哼出声。
商凭玉抽剑的手一顿,面上浮现一丝凝重,却只一瞬,他便恢复往常的冷漠。
看着软剑上的血,他有片刻愣神。
直到卢浩洲走到他跟前,嘴上喝着:“大娘子冒犯王爷,卑职这就带人将大娘子捆起来。”
他语气说得冷漠,实则是在趁机带容消酒离开这是非之地。
商凭玉看他一眼,也明白这人的真实意图。
只挥挥手,示意他将人带走。
容消酒此时半跪在梁照晨身侧,全然顾不上自己受伤鲜血满溢的伤口,伸出另一只手替他当脸前的雨。
“请你活下去,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不是没看见梁照晨方将赴死的决心,若是真死了,她一辈子都将活在愧疚之中,至于商凭玉,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梁照晨眯着眼,奄奄一息的叹出一口气:“容姐姐,答应我,莫要为了我求他。”
容消酒连连点头,眼泪随之落下来。
她对梁照晨起初只当他是可以带她去寿州的好帮手。
可渐渐的,在梁照晨送她印章,带她逃离汴京时,她已然将这人视为好友。
今日若不能并肩平安活下去,那一同赴死也算全了梁照晨对她的情谊。
又或者说,此时此刻,她除了陪着他一起同生共死,已然不知该拿什么报答梁照晨。
梁照晨原本木然的神色,在看到容消酒面上留下一滴泪时,有片刻怔愣,那美人眼底噙着的泪,此刻深深刺进他心里,他想便是此刻命丧于此,能得她为自己哭一场,此生无憾了。
商凭玉皱紧眉弯,余光瞥见站在一侧看戏的齐国公。
齐国共此时也走上前来,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再怎的说,梁公子和酒丫头还未重新定罪,待他们见过圣上,是死是活还轮不上王爷您来做主。”
商凭玉没有看齐国公,只瞥了眼梁照晨方向微歪头,居高临下看着梁照晨两人,戏谑一笑:“本王也玩够了,便看在国公爷的面上暂且放过你们。”
说完,嫌弃一般,将软剑抛给身后随侍,头都不回地迈着长腿进了船舱。
*
容消酒被单独关在一处货舱内。
室内逼仄又潮湿,时有凉风自甲板的缝隙中钻入内,带着“吱呀”的声响,在室内肆虐。
容消酒手上伤口被粗略的拿纱布包住,只是那纱布渗出的血异常触目惊心。
她衣衫还未更换,衣摆还在滴水。
只蜷缩着坐在角落,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冷风将衣衫吹干,周遭的清寒令她齿间止不住的打颤。
忽而门被推开,来人执了盏马灯,昏黄的光将容消酒照彻。
容消酒并未抬头,在门被阖上后,只觉门前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好姐姐,怎就落得这般下场?”商凭玉将马灯整个伸到她脸前,刺目的光惹得她双目紧闭,皱紧眉弯。
他语气悻悻,带着几分挑衅。
话落,甚至啧啧出声,审视也似的执灯将她周身照个透彻。
容消酒讨厌被这般凝视,转过头不去看他。
“姐姐就没甚想说的?”
“或许姐姐求求我呐。”
他话是这样说,却也明白,容消酒那般性情是绝不会放下身段委身求人。
果不其然,便见眼前人仰起脸,琼面上满是倔强。
灯罩下的豆点火苗随风摇动,那流动的光亮落在她眸中,闪着坚毅的光。
她樱唇轻勾,齿间溢出冷笑:“做梦。”
商凭玉居高临下睐着她,不可否认,这样的容消酒倔强、坦荡、难以驾驭,却也更动人。
望着那双明眸,他毫无悬念地再次心动,沦陷。
透过她这张脸,商凭玉脑中回想起儿时,她喂他吃蟹酿橙的模样。
那时他与她并不熟悉,甚至还刚因一只喜鹊吵过一架。
所以那时的容消酒喂他,十分别扭。面上端着冷漠不容靠近,可那手上却执着汤匙一勺勺将蟹酿橙喂他吃下。
商凭玉再次看见她这般不容靠近的模样,心口忽的一滞。
想来,她大抵早就忘了。
思及此,他自嘲一笑。
也因这一笑,他释然了。
总归一直是他在奢求些什么,她本就是这般性情之人,他喜欢的也是她的这般性情。
她不需要变,他也不愿她为了哪个人而改变。
任何人包括他都不值得让她舍弃自己,做出改变。
商凭玉倾身靠得更近,他仔仔细细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观摩一遍。
“姐姐真是好本事,每每都惹得本王失去理智。”
他说着,伸手挑起她下巴,强迫她与之平视。
“姐姐没有心,本王待姐姐不好吗?为何要逃?”
容消酒皱眉,不明白他这话意思。
只是还不等她问出声,商凭玉轻舒口气:“还是本王太心软,让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王的底线。”
容消酒眯眸,正要说甚,忽而他不知何时伸出手帕,趁她无留意之际,捂在她鼻间,迫使她很快晕了过去。
第55章 谋杀
容消酒再醒来时, 便感觉自己周身被绳索捆缚,嘴上塞着棉布不能说话,就连眼睛也被人用黑纱蒙上。
她挺了挺酸软的腰背, 正试图用耳朵探听当下处境。
忽而,面上抚上一只手, 那指腹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
容消酒皱紧了眉梢,下意识身子往后倾倒。
想问他是谁, 此刻却说不出口。
只听面前人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 才缓缓开口:“姐姐, 对不住了。”
这人话音刚落,容消酒只觉双手被往上一拽, 身子猛地腾空。
粗糙的绳索直接将她手腕勒到极致,只觉手腕将要断开。
容消酒心脏还砰砰作跳, 这种不知自己将面临何种境地的恐惧感席卷全身。
方将那人的声音, 她一瞬间便听出是商凭玉的声音。
在没有听见这声音之前, 她都没有想到是商凭玉将她捆住,哪怕她在清醒前,便是跟商凭玉在一起。
许是还对他心存善念, 认为他不会对自己作出甚过分的事,可现在很显然, 是她想多了, 这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善良。
正此时,那蒙眼的纱布不知何时被吹开。
她真真切切看到商凭玉的身影。
而此时的她,被悬挂着,吊在船帆处, 看样子是要将她处死。
此时风停雨散,船稳稳往汴京方向驶去。
脚下的人除了商凭玉便是几个士兵, 可没有卢浩洲的身影。
容消酒想,这商凭玉定是也知晓她与卢浩洲相熟,故而有意不让他过来。
不过她也无所谓,总归今日命丧于此,她心头却莫名变得平静,死到临头,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静静转眸看向商凭玉,眼底不带一丝情绪。
此时此刻,商凭玉也望着她,那眼神淡漠的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他朝身侧的士兵伸出一只手,很快,一柄弓箭出现在他手上。
容消酒凝眸,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容消酒心下了然,看样子这人是要亲自送她去死。
只见那人摆好箭矢,张弓对着她看过来。
眼神里带着杀气,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甚有狩猎时的悠闲自在。
容消酒屏住呼吸,双眸直直看着他,等待那蓄势待发的箭矢,穿破自己的胸膛。
深秋的天,江风又缓缓吹起。
可商凭玉额角却渗出汗来,大颗大颗往下颌处流。
眼见瞄准容消酒,左手一松,箭矢“嗖”的一声,朝容消酒去。
“住手!”
箭矢与声音齐发。
许是这一声高喝,惹得射箭之人手上一颤,原本正中容消酒眉心的箭,此刻一个失手,擦过她耳侧,只刮破淡淡一层皮。
“御乱王此举是要越过皇权,私自用刑不成。“
齐国公被卢浩洲搀扶着,尽力加快脚步走到商凭玉跟前。
看见被吊着的容消酒,齐国公长长叹了口气,“好姑娘,老夫便是豁出这条命,今日也要将你保下来。”
他说罢,看向商凭玉,面上不再和蔼可亲,郑重其事的问道:“究竟要如何你才能放过酒丫头。”
商凭玉哼笑出声:“国公爷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船上除了你,便都是本王部下,谁也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酒丫头所犯何罪,要你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若是让旁人知晓我那犯了谋杀罪的娘子还活着,难免不将本王牵扯进去,到时本王便是那包庇罪犯的奸佞,为了本王的清白,她非死不可。”
齐国公攥紧拐杖,看了眼容消酒,沉吟片刻,在心中下个决定:“只要老夫不将此事外传,谁又知晓酒丫头还活着。”
商凭玉闻声,直直看向齐国公,正色问:“您是非要保她一命?”
齐国公微微一笑,眼神透露着几分示好:“总归王爷卖老夫一个薄面,日后若有甚需要帮衬的,都好说。”
齐国公尽力让自己笑起来,他都抛弃了施桃花一回,这次绝对不能就此放弃容消酒,算是他对施桃花能做的最后弥补。
商凭玉眼中闪过狡黠,他将弓箭递给随侍,单手叉腰,笑道:“国公爷这是有意与本王联合之意?”
齐国公眸光一闪,“王爷此话,怎的说?”
商凭玉看了四下人一眼,随手将众人遣散了去。
齐国公却在卢浩洲离去前叫住他,吩咐他将容消酒带下去。
卢浩洲早巴不得将容消酒解救下来,得了齐国公的吩咐,也不管商凭玉准不准允,便往容消酒那处去。
容消酒被带下去全程,商凭玉都未曾朝她那处看一眼。
反倒是齐国公一直不停询问着她的身体状况,眼神直到容消酒背影消失在船帆外时,他才收回视线。
在离了齐国公与商凭玉之后,容消酒朝着正为她松绑的卢浩洲道了声“多谢”。
她想,这商凭玉不在货舱动手,偏要迷晕她,悄悄将她带到船帆处处置,如此小心翼翼,想来是不想被齐国公撞见。
想必若非卢浩洲向齐国公通风报信,这齐国公不会来得这般及时。
卢浩洲只轻舒口气:“万幸大娘子您无大碍。”
他时刻保持着基本的礼数,也提醒着自己两人之间的界限。
这一声大娘子教容消酒面上浮出冷笑。
毕竟她那媒妁之言的夫君方将要置她于死地,这“大娘子”三字实在有些讽刺。
卢浩洲见她琼面上的难堪,有些不自在的挠挠头,“王爷只是一时气急,总归是将您放在心上的,只要他消了气,便也知晓今日他所行之事有多荒唐,到时定会向您道歉的。”
容消酒眸光一冷,“我这条命本就是被他从牢狱里捞回来的,要杀要剐,随他便是。”
她话是这么说,可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卢浩洲也不知再如何开口,只叹了口气,便带人离去。
另一边,待容消酒一走,商凭玉眸子晦暗下来。
“本王知圣上有意拉拢国公爷,不知国公爷可是还想再造一位明君?”
齐国公明白他意图,没想到阴差阳错间,正好合了他的意。
他本来就是想借容消酒拉拢与他,但不想自己高估了容消酒对商凭玉的重要性,正愁无物拿捏商凭玉,再难找到旁的契机与他联手。
不曾想这人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他简直乐意至极。
不过面上他矜持起来,捋了捋髭须才不慌不忙的开口。
“王爷多虑了,老夫年事已高,自是再没了辅佐明君的心力,只盼着能觅得一依靠,保一保我这晚节。”
言语之间,他开始向商凭玉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自是心知肚明,当今圣上年幼,出身不好又无亲信,留一位虎视眈眈的御乱王在身边,怕是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做傀儡的下场。
他不傻,与其投靠那有名无实的圣上,不如与商凭玉结个交情。
商凭玉轻咳一声,朝齐国公走进几步,蓦地拱手作揖:“晚辈早知国公爷深谋远虑,最是识大体之人,若是国公爷能替商某解决容家大姑娘,日后商某便与国公爷同气连枝,在朝堂上相互照拂。”
商凭玉端的恭谦,说话时腰身也下意识往下弯了半分。
听他提到容消酒,齐国公轻叹口气,“若是王爷担心因为酒丫头尚在人世一事,影响自己的仕途。不如便将她交给老夫,比起杀了她,不若为她平平反,到时王爷也消了位杀人犯妻子不是。”
商凭玉英眸一转,唇边笑意更深:“国公爷这是要将那容大姑娘保到底了。”
齐国公颔首:“说来,这丫头的母亲与老夫有些渊源,不如王爷给老夫这个薄面。放心,老夫定不会让她影响你半分仕途。”
商凭玉双手环抱,似是在思考,指尖轻轻敲着胳臂,好片刻他才道:“本王是实在不知该拿那女人如何处置,便麻烦国公爷了。”
他这话便是松口,将容消酒的命交给齐国公。
齐国公眉梢一扬,这莫名其妙的,既保下了容消酒,又与商凭玉缔结盟友。
正正好遂了他的意。
他巴不得马上应下,却又怕商凭玉看出他内心的急切,遂而装着矜持,不疾不徐道:“那便多谢王爷,至于酒丫头老夫自有安排。”
两人又随意道了几句,商凭玉临走之前颇感慨道:“这容大姑娘究竟有何价值,竟得国公爷如此维护。”
齐国公弯唇,呵呵一笑,展露一副和蔼和气来,“不过是想全了故人的心愿罢了。”
*
容消酒被带回货舱,不移时,便有人进来带她离开。
来人正是曲六子,他先是朝看守之人拿出齐国公的令牌,遂即看了眼容消酒,只片刻,看守放行。
容消酒被他拉着朝外去。
她被带去一间还算整洁的房内,一路上两人全程无话。
直到曲六子关了门,房内只剩她二人。
曲六子掏出匕首,玩乐似的朝容消酒脖颈比了比。
“容大姑娘长得与你母亲实在相像。”
他嘴上感慨,却没了之前提起她母亲时的敬意。
甚至走上前,开始解上身的扣袢。
容消酒眯眸,她十分清楚这人是齐国公手下,如今能用齐国公的令牌大张旗鼓将她接出货舱,想来她是被齐国公保下的。
想到这儿,她没了丝毫紧张,哪怕曲六子拿匕首指着她,便是已然抵在她脖颈处,她也并不担心自己性命不保。
面上,她红唇浅笑,朝这人伸出自己被捆缚的双手:“先替我解开再说。”
曲六子皱眉,看着她,并未有任何动作。
容消酒同样仰脸与他直视,趁他不注意,反手挣脱手上绳索,将手腕藏着的匕首用力往他眼上扎去。
利刃扎进曲六子左眼,惹得他声嘶力竭的叫着。
容消酒握了满手的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只一瞬,她眼神又坚定下来。
能有这般下场,都是这人自找的。
第56章 和离
容消酒看着满手的血, 嘴上念了句“阿弥陀佛”。
只是面上却毫无悔意,凌厉的眸子冷冷睐着疼得倒地打滚的人,明秀眉宇间倒展出几分英气来。
不移时, 曲六子疼过劲儿,咬牙站起身, “臭婆娘,敢阴老子, 老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 顺手抬起一旁的软凳便要朝容消酒砸过去。
只是正砸过来时, 一柄长箭率先穿透他眉心。
一箭致命,曲六子倒地, 身子蠕动两下便再没了动静。
容消酒亲眼见人死在自己眼前,心头下意识一颤, 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她抿唇, 说不出一句话, 转头看向长箭飞来的方向。
那是房门口,门处除了执弯弓的商凭玉还有齐国公。
容消酒皱了下眉头,这商凭玉方将还要杀她, 如今却又救她,这种种行径实在矛盾。
她转头看向这人, 只见这人却像有意错开她视线, 转脸看着齐国公,倦懒地笑道:“国公爷,又欠本王一个人情。”
容消酒这才明了,他这意思便是救她, 是出于齐国公的情面。
容消酒站一旁,没再说话。
倒是商凭玉走上前来, 与她咫尺近。
由于身高差距,容消酒微昂首,可以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忽而轻嗤一声。
那几乎既不可闻的痞笑,却真切的传进容消酒耳内。
惹得她脑子猛地断了根弦一般,愣在原地。
正此时,一只冰凉的大手抬起她手腕。
容消酒颦眉,正要将手抽回,跟前的人又握紧了几分。
容消酒心生不适,此时此刻她不想同这人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毕竟谁会想跟要杀自己之人,走得这般近。
可这人并没给她犹豫的机会,握住她手腕的手忽而往前攥住她手。
她这手上尚有拿把刺伤曲六子左眼的匕首,只见身侧人就这般拉着她走到曲六子尸体跟前。
一个用力拽着她蹲下,匕首顺势落在曲六子胸脯上。
曲六子还未死透,感受到匕首的刺痛,身子颤了颤。
容消酒见状,惊了个踉跄,心脏几乎要从心口跳出来。
她琼面苍白,不停咽着口水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就在她还在恍神之际,耳畔传来一声笑。
商凭玉轻咳一声,敛了笑,正色道:“姐姐下回直接刺这个位置,要比刺眼睛好使,又疼死得又快。”
他语气带着玩味,越说到后面,咬字越重。
显然已把杀人当作一场游戏。
容消酒却觉那声音极刺耳,甚至带着对她的挑衅。
她下意识看向这人,这人也正看着她,眼底几分不经意的笑,仿佛将她视作不熟的陌生人。
容消酒看不见他眼底真实情绪,只一口气堵在心头。
他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正思量着,这人已抽回手站起身。
容消酒背对着他,只听他朝齐国公道别一句,朝抬脚离去。
商凭玉一走,容消酒站起身,朝门边的齐国公施一礼。
“对不住,我知道这曲六子是您的人,却还是……”
她甚至还没说完,便被齐国公打断:“这六子伤了你,他该死。”
容消酒不解齐国公对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
想用她的生死来威胁商凭玉,临到最后,在她即将死在商凭玉箭下时又救下她。
瞧着方才商凭玉的模样,大抵是与他谈了一番交易。
趁着此处没人,容消酒直接问道:“国公爷与我有何渊源,竟能以身相护。”
齐国公应该不只是与她母亲相识这般简单,容消酒想。
齐国公看着她,像看自家小辈一般:“按理说,你还叫我一声师爷爷。”
容消酒眯眸,正要继续问,忽而跟随曲六子的部下走了过来。
“国公爷。”壮汉作揖施礼。
那壮汉容消酒也认得,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连带着将嘴边的话也咽进肚子里。
齐国公朝房内曲六子的方向指了指,沉声道:“处置了。”
壮汉面上闪过诧异,走将过去发现是自己头儿,遂即上前叫喊着。
齐国公敲了拐杖,声音越发冷硬:“死便死了,随意拖出去抛了便是,只是这房间必须打扫好。”
说罢,面向容消酒时,又温和起来:“此地不宜久留,酒丫头给老夫来。”
容消酒不知他是何用意,此刻却也管不得许多,颔首扶着他离去。
*
船帆处,商凭玉又回了这处。
他看着地上原本捆缚容消酒的绳索,莫名蹲下身去,拿在手上摩挲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卢浩洲走将过来。
他来时便已做好被商凭玉惩戒的准备,毕竟是他擅作主张去请齐国公。
到商凭玉跟前,他照常施礼。
难得的,面前人背对着他,沉沉回了句“免礼”。
之后,便再无其他。
越是这样,卢浩洲心中越是惴惴不安,他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不敢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周围的空气都窒息起来,面前人才缓缓启唇:“这绳子瞧着,应该不疼吧。”
卢浩洲闻声,挑眉诧异。听着他家主子的语气,好像并未生气,甚至…还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啊?您说什么?”卢浩洲只觉自己幻听,尝试再听他说一遍。
此时,商凭玉站起,转过身看向他,将那绳索递到卢浩洲跟前,又朝一旁两个随侍招了招手:“将他给我架住。”
话音刚落,听命的随侍快步过来,将卢浩洲两个胳膊给桎梏住。
卢浩洲心口一颤,他其实怕极了接下来未知的惩罚,可一想到容消酒,他心又生出一股勇气。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
等待商凭玉接下来的惩戒。
殊不知,商凭玉展开绳索正要捆住他双手时,又收回。
嘴上念叨了句:“你不配用这个。”
啊?
别说卢浩洲愣住,就连两个桎梏卢浩洲的随侍均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尝试了解自家主子话中意思。
就在这时,他们主子将将绳索绑在自己左手上,极用力的勒紧。
两个随侍再次愣住,面色僵硬的互看一眼。
还不等他们知晓商凭玉是何用意,商凭玉挥了挥手,示意两人放开卢浩洲。
两个随侍得令,放了人又站回一边。
卢浩洲睁开眼,看着安然无恙的自己,长舒一口气。
正心中庆幸,商凭玉凑到他跟前,“今日你擅作主张,请来了齐国公,实在该杀。不过看在卢刚的面子上,本王饶你一命。”
卢浩洲忙噗通跪地,不管他认为自己有没有错,磕头谢罪就对了。
少顷,商凭玉才又再次开口:“既然你这般信任齐国公,甚至不怕违背本王意愿,那自此刻起,你便去伺候齐国公。”
卢浩洲有一瞬间恍神,总觉得商凭玉别有深意。
这是借此打发他去保护容消酒?
毕竟容消酒此刻跟齐国公一路,保护齐国公便是保护容消酒。
卢浩洲抬头悄悄看他一眼,故作为难的应下。
商凭玉拍了拍他肩膀,“你在齐国公那处若是干得好,必定也是平步青云,云程发轫的。”
说完,再没看他一眼,拿着绳索离去。
*
另一处,容消酒随齐国公去了他所居的船舱。
舱内已有三个舞姬候在此处。
齐国公看了几人一眼,又朝容消酒道:“日后你便是她们中的一员,回了京为了掩人耳目,你暂且与她们几人同吃同住。”
容消酒了然颔首。
齐国公朝几人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舱内只留容消酒与他二人。
齐国公才道:“今后你便是我齐国公的人,你放心,但凡有我在一天,便护你一日。”
“本来是要离京回寿州的,老夫现下又决定,解决了你身份的事再离开。”
容消酒更加费解,她与这人非亲非故。
不等她反应过来,齐国公又道:“老夫晓得你并未害过人,至于那杀人犯身份,老夫会为你平反,到时你便凭着容消酒的身份堂堂正正跟老夫一道离开。”
他说的这些,着着实实戳中容消酒的想法。
不过,一想起这人也许是杀她母亲的凶手之一,容消酒整个人如同醍醐灌顶般清醒。
或许她可以从这人身上入手,找出母亲离世的真相。
她这般思索着,齐国公却以为她有甚顾虑。
遂即摆摆手:“至于商凭玉那边,你放心,明日,老夫便让他写一封和离书,放你自由。”
容消酒听他说着,明明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可如今听他说着,却并不开心。
她只觉这人在钓她胃口,一定有甚阴谋。
不过面上,她还是端的感激涕零,三叩九拜谢他大恩。
船靠岸,容消酒早已提前换好舞姬装扮,却并未同另外三人一道离去。
而是扶着梁照晨下船。
梁照晨伤口并未好全,走路一步一停。
瞧着一直搀扶着自己的容消酒,他只觉愧疚。
嘴上暗自叹口气,有些过意不去:“劳烦容姐姐了。”
于容消酒而言,哪里是劳烦,忙温和一笑,道了句“客气”。
齐国公行在两人身前,转头看了眼,爽朗一笑:“瞧这好一对儿金童玉女,老夫旁观着都觉心情舒畅。”
他声音极大,不远处走来的商凭玉自然也听得见。
他只朝这处看了眼,像是不在意,唇边甚至挂着笑。
他正要往别处走,齐国公却朝他招了招手,“王爷,何不来老夫驿馆一叙?”
刚下船,便邀请商凭玉。
商凭玉也没推脱,视线扫了眼容消酒和梁照晨。
“好啊,本王正巧有事与国公爷相谈,待本王回宫复命后,一定到场。”
说罢,商凭玉颔首,先一步离去。
齐国公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倏尔转头,“今夜,老夫便替你要了那和离书。”
第57章 缘分
横舟早等在岸边好些个时辰, 见商凭玉来,忙牵着马待命。
他瞧见自家主子与齐国公温和交谈着,在越过齐国公后, 那张挂着笑的脸登时耸拉下来。
横舟轻叹口气,瞧着是生气了。
不过他离得远, 并未听清商凭玉跟那边的人讲了甚,致使这般生气。
在商凭玉走到他跟前时, 他面上扬起笑, 极热情的朝他问好:“王爷, 一路可好?东西了找回来了?”
他笑着询问,提到“东西”二字, 商凭玉的脸越发阴鸷。
横舟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 自己说错了话。
商凭玉没答话, 飞身上马, 便要离去。
横舟朝跟着商凭玉的随侍招招手,示意他们乘其余马跟上。
行至半路,随侍发觉这方向并非往皇宫去。
遂即以为商凭玉行错了路, 便试图追上前去提醒。
奈何白颠马非寻常马,他们硬是追不上, 只能跟在后面高喊“王爷, 走错路了”。
可前头的人充耳不闻,直到抵达侍卫马军司的牢狱,商凭玉才停下。
他大跳下马,一手将马鞭甩给守门人, 快步入内。
狱卒上前施礼,“商指使, 您怎来了?”
他们早听闻商凭玉府中失窃,已乘船离了汴京。
可没想到,才几个时辰,便又回来了。
商凭玉冷着脸没答话,脚步不停走到关押死囚的牢房内。
商凭玉指了指两个死囚,沉声启唇:“将这二人带过来。”
狱卒弓着腰,颔首连连。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商凭玉已转身往刑讯室去。
折返回去时,正巧遇上追过来的几个随侍。
随侍跪地挡住他去路,为首的随侍恭声开口:“王爷,您不是要入宫复命,怎来了此地?”
商凭玉歪头,居高临下睐他一眼:“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们问了。”
“让开!”
他语气不容置喙,随侍不敢再说话,纷纷站起身,为他让路。
商凭玉去了刑讯室,内里潮湿阴暗,四下散着刺鼻难闻的血腥味。
他却爱极了这气味,只要闻着身体血液就忍不住翻腾起来。
待到死囚被带进刑讯室,商凭玉正坐在中央太师椅上。
他单手托腮,见人来,朝狱卒摆摆手,示意他关门离开。
狱卒见怪不怪,他不是没见识过商凭玉的狠辣,一旦被带进刑讯室的死囚,必死无疑。
室内,两个死囚孑身站在原地,颤巍巍看向不远处站起身的商凭玉。
“本王允许你们还手。”商凭玉说着,迈步走上前。
*
约莫半个时辰,商凭玉拉开了刑讯室的门,他手拿巾帕擦拭着指尖上的血。
“清理干净。”他丹唇轻启,眼眸仔细端详着还未擦净的手。
狱卒弓身颔首。
早候在一旁的几个随侍跟着商凭玉离开。
他们都清楚,他们家主子这是气极了,才会来这牢狱靠杀死囚纾解心情。
只见面前人掀眼,又恢复以往的清冷神色。
“进宫吧。”说话时,他语气都沉静下来,没了刚过来时的盛气凌人。
几个随侍暗地里松一口气,看来是情绪缓和了。
*
平夷大道驿馆内。
容消酒扶着梁照晨上了二楼,却与梁鸣撞个正着。
“父亲。”
梁照晨垂下首,率先开口。
梁鸣“嗯”声,视线落在容消酒身上。
“父亲,这位便是那霜桐居士。”
梁照晨见四下无人,遂直接将容消酒真实身份说出口。
话罢,将容消酒往前推了推。
容消酒顺势敛衽作礼。
梁鸣眼前一亮,肃穆的神色缓和下来,“不想竟是霜桐居士,当真是年轻有为。”
他一直以为这霜桐居士是位大气磅礴的男子,不曾想竟是这文文弱弱的女娇娥。
心底涌上一层复杂心绪,不知是对霜桐居士并非男子的失落,还是对霜桐居士是这般好模样的女子而震撼。
或许两样都有。
梁鸣一来,亲自将梁照晨扶进房间。
房内也只剩这父子二人。
“这霜桐居士竟是女人?”
“区区一个女人竟能画出那般大气舒展的画作。”
梁鸣嘴上不停嘀咕。
梁照晨温和一笑,语气恭敬,却隐约带着几分辩驳:“自然,霜桐居士贵为女子,画技却远超诸多男子。”
梁鸣点头附和,虽说对霜桐居士是女子一事心有芥蒂,却也不得不承认其画技之精湛。
“如此也好,女子可比男子好摆布。只要你多献殷勤,不愁霜桐居士不入我梁家门。”
梁照晨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女子好摆布。
谁说女子好摆布的。
若是好摆布,他还会落得这副模样?
不过面对自家父亲的话,他也不好多反驳,只抄手一礼,乖乖称是。
“趁着为父也在,便助你早日挽住霜桐居士的心。”
梁鸣边说边撩袖,颇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梁照晨心下冷嗤,助他?不对,是助整个梁家。
他父亲一向没甚好心,不然他被商凭玉当众鞭打时,怎不见出现。
梁照晨早对这人没甚期望,自然也不会因为父亲没有替他出头而黯然伤神,他亦不需要父亲那虚假的聊胜于无的帮助。
*
天色烧熟了太阳,淌出漫天霞光。
驿馆徐徐点起灯盏,照得整个高楼气派非凡。
商凭玉乘马停在驿馆外。
早有守门人前来迎,十分顺利的上了二楼。
室内除齐国公外,还有容消酒、梁鸣和梁照晨。
商凭玉像是没瞧见坐在一处的容消酒和梁照晨。
扬着得体地笑与齐国公攀谈,临说到梁照晨父亲,他轻笑一声,问道:“不知这位是?”
梁鸣呵呵一笑,他亦知晓商凭玉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处处端的谦和有礼。
“回王爷,草民寿州鹿屿书院梁鸣是也。”
商凭玉挑好了眉头,“梁公子的父亲?”
听到商凭玉提起自家儿子,梁鸣忙颔首附和:“正是正是,难为王爷还记得犬子梁照晨。”
梁鸣此时对梁照晨与商凭玉的恩怨,全然不知。
就连霜桐居士便是商凭玉妻子一事也不知晓。
商凭玉唇角勾出一抹笑:“自是记得清清楚楚,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梁照晨站一侧抿唇不答话。
他被商凭玉当众用刑,他父亲没站出来说情也便罢了,如今竟还与商凭玉攀谈起来。
梁照晨只觉耻辱,心口不由得憋闷,深吸一口才缓过劲来。
正此时,众人一并坐下。
容消酒瞧出他心头不爽,破天荒地替他夹了菜。
“不论有何事,吃饱了再计较。”
容消酒声音极低,只梁照晨能听清。
落在旁人眼里,却像是二人在耳鬓厮磨。
商凭玉下意识看过去,梁鸣注意到,笑着打趣:“王爷是也觉得我儿与这小娘子般配?”
他话音未落,商凭玉的眼神便刷地看向他。
梁鸣被看得一愣,明明那眼神漫不经心,他却总觉得带了几分杀气。
思及此,梁鸣轻咳一声,又继续道:“不知王爷可识得这位小娘子?”
商凭玉执起酒杯,身子往前倾向梁鸣那边,面上淡淡一笑:“识得。”
其余人见状,察觉商凭玉的异样。
容消酒正要向梁鸣解释自己与商凭玉的关系,不曾想正要开口,便被梁照晨按住肩膀止住。
容消酒转头看他,便见他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容消酒有些诧异,若是此时不说,梁鸣便要当着商凭玉的面,调侃商凭玉的妻子和他儿子了。
如此,必然得罪商凭玉。
毕竟不管一个丈夫爱不爱妻子,都不会任由妻子被旁人调侃打趣。
容消酒自然也知晓,可见梁照晨坚决不允她出声,便也噤了声。
总归梁鸣是梁照晨的父亲,想来梁照晨自有对策。
容消酒这般想,却不知梁照晨与他父亲的真实关系。
他可巴不得自己的父亲栽个大跟头。
梁照晨面上平静,只旁观着不言语。
梁鸣却笑容越发灿烂,朝商凭玉笑道:“那您想必晓得这小娘子是名动天下的霜桐居士,一个技艺高超的画师,与我儿这书法大家甚是般配。”
“梁老所言确实在理。”说着,商凭玉仰头喝下一杯酒。
梁鸣却不知自己性命越发堪忧,继续接话:“王爷也觉得草民所言极是,那不知王爷可有替人保媒的兴趣?”
梁鸣试图借此,拉近与商凭玉的关系。
商凭玉笑意更深,弯曲指节敲击着桌面:“要如何保媒?”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这良辰美景,请王爷为我儿保媒,让霜桐居士嫁进我梁家来。”
商凭玉闻言,直接笑出声。
周身的气息也越发冷冽起来。
容消酒下意识出口反驳,“梁伯伯说笑了,我与梁公子没那缘分。”
“怎会呐,你们不管是从外貌年纪、身份地位上哪里就没缘分了。”
梁鸣笑着回话,他今日是下定了决心要努力撮合霜桐居士与自家儿子的。
不等容消酒开口,商凭玉先一步,执起银箸敲了下酒盅,随意开口:“若要你儿子与霜桐居士成就一段好姻缘,先得让霜桐居士与本王和离。”
他说完,丢掉银箸,面带微笑地看着梁鸣。
“真不赶巧了,本王和霜桐居士还未想过要和离。”
第58章 包庇
听商凭玉说完, 梁鸣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这…这这……”难得他一张巧嘴,在此时却一句话也堆不出。
他转头朝梁照晨看去,试图求救, 不曾想自家儿子低着头咳嗽,与他错开视线。
他只得咽下一口气, 噗通跪地,连声求饶。
商凭玉唇边荡漾着玩味的笑, 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皱站起身, 径自走到他跟前。
“不知者无罪, 梁公快快请起。”
梁鸣哪里敢抬头,只拱手继续表达歉意。
“草民言语无状, 还望王爷恕罪。”
商凭玉没再扶他,视线落在不远处梁照晨身上, 像是挑衅一般, 说道:“本王与霜桐居士乃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 这桩婚事两家盼了十几年,你说这样的姻缘要拆散吗?”
梁鸣看着地面,全然不知商凭玉此刻反应, 为了让他消气,毫不犹豫点头附和:“这样好的婚事怎可拆散, 您与霜桐居士才是名副其实的般配。”
闻声, 商凭玉呵呵一笑,眉眼都朗畅起来,他视线一眨不眨的看着梁照晨,见着梁照晨脸上浮出一抹僵硬, 他心情越发愉悦。
“说得好。那您那公子竟妄想与本王的妻子缔结良缘,岂非违背人伦纲常, 这样看来贵府家教不严,家风不正。”
梁鸣听他这话,一脸窘相,却不敢反驳,只叹口气,找补道:“王爷放心,犬子不是那样的人,断不会行此荒唐事,有草民在,草民定会好好管束于他。”
话音还未落,商凭玉突兀又大声的应了一声“好”。
他拍了拍手,吩咐门边的随侍:“将本王的长鞭拿过来。”
随侍应声,拿着长鞭走上前,双手递到他手上。
梁鸣在这时仰起头,看着眼前人象征性的拽了拽长鞭,那长鞭发出“噼啪”地声响。
“您…您这是……”要做甚?
梁鸣嘴皮子止不住颤抖,话都没说完,跟前的人蹲下,将长鞭伸到他面前。
眼前人长了一张俊格面,眸光沉沉,张扬着坏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傲气。
“您不是要正家风,这犬子不打哪里改得了。”
他说着,眸光闪出期待的光,余光瞥了眼梁照晨。
果不出他所料,这人脸色极差。
梁鸣一脸惊恐,表面还是装着笑,笑呵呵打马虎眼:“这…您说笑了,犬子今日不才刚被您打过。”
他难得替自己儿子说话,为的是不让梁家的颜面扫地,毕竟梁家的少主说被打就被打,岂不是太软弱了些。
正当他准备咬牙不松这口时,商凭玉甩了甩长鞭,冷不丁开口:“您身为父亲心疼儿子,可以理解。”
梁鸣没想到商凭玉这般好说话,忙颔首:“谢王爷体恤。”
商凭玉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长鞭上:“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您儿子打不得,不如您代他受过,如此亦更彰显您的舐犊之情。”
梁鸣腿顿时瘫软下来,额间冷汗直冒,“王爷您大人大量,饶了草民。”
商凭玉没回,径自掀眼看向梁照晨:“你来选,你是要自行受罚,还是由你父亲代为受罚。”
梁照晨眯眸,酒案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
他两个都不想选,既不想自己受这鞭刑,也不愿选梁鸣受,并非他多心疼自己的父亲,实在是还不能和梁鸣撕破脸。
梁照晨陷入两难,容消酒站起身,她不卑不亢,朝商凭玉缓缓启唇:“想来梁伯伯也是无心之失,王爷该大人大量,放过他们,毕竟我这当事人还不甚介意,您又何必过分介意。”
商凭玉蹙眉,脸色冷下来,快步走到她面前,冷声回话:“你不介意?是啊,你无需介意,或许你就想着要与梁照晨双宿双飞,你自是不介意这般调侃。”
容消酒迎眸与他直视,直截了当接话:“王爷这般说,有失偏颇。你我不过有夫妻之名,一向没甚感情,不若趁今日,有旁人做见证,你我和离好了。”
商凭玉脸色总算挂不住,大手一挥,将她桌案上的杯盏尽数扫掷到地上。
突如其来的剧烈声响,惹得容消酒肩膀一颤。
商凭玉却视若无睹,倾身过,隔着桌案伸手捏起她下巴。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容消酒不知为何,全然不怕他的目光里的阴鸷,正色回:“你我和离。”
商凭玉捏着她下巴的手收紧,恨不得将她下颌捏碎。
连将她嚼碎吞入腹中的心情都有。
“本王还没玩够,这和离只有本王可以提,你什么身份,竟敢主动与本王和离。”
因他捏着她下巴,容消酒被迫仰脸,看着跟前人眼中满布着怒气,那气势瞧着便是有一片汪洋也浇不灭。
“王爷在船上都要杀我,此刻何必又这般大的反应。毕竟若没了我,您还有更多更好的女子相配。”
她说得平静,面上只静静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
商凭玉唇瓣微抖,只一瞬,他皱紧眉头,嘴角又噙上笑:“你说的也是,不过本王为何要成全了你?”
他说着,又硬气起来,不紧不慢道:“若是不和离,你大概要急疯了吧,本王就喜欢这般刁难别人,就乐意看你抓耳挠腮,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那对我可是一大乐趣啊姐姐。”
容消酒抿唇,显然因他的话,有些恼怒。
齐国公见状,拍了拍手,被人扶着站起身,:“各位何必闹得这般僵,咱们几个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商凭玉背对着齐国公拂了拂手,肃声接话:“谁跟你们一根绳上的蚂蚱。”
齐国公毫不介意他的怨怼,面上带笑,示意他松开容消酒:“王爷一身好武艺,哪能用在女子身上,若掐疼了酒丫头,怕是有失您堂堂御乱王的风度。”
商凭玉没听进去,依旧没收手。
齐国公轻咳一声,又道:“王爷将那和离书给了又何妨,若是王爷能给,老夫便对你我的交好更踏实些,您就当这和离书是送予老夫的见面礼。”
商凭玉歪头,双眸幽深,直至看向容消酒,认真问话:“这和离书你非要不可?”
容消酒不带一丝犹豫,“是,请王爷成全。”
商凭玉另一只贴在裙摆一侧的手死死攥紧,他冷冷盯着容消酒,就好似要将她周身盯出一个窟窿。
容消酒感受到他灼热视线,却只当作视而不见。
她觉得这人就是来跟她作对的,看这样子,杀不死她,也要让她活受罪。
商凭玉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一丝犹豫,忽而他豁然开朗一般,松开桎梏她下巴的手。
“好啊,那这和离书就当是本王递交的投名状。”
他说着,甩袖,回到自己位置上。
齐国公宽和一笑,忙吩咐人去拿笔墨,又朝着容消酒提醒道:“酒丫头还不快谢过王爷宽宏大量。”
容消酒颔首,身子转向商凭玉敛衽一礼:“多谢王爷成全。”
商凭玉没正眼看她,只径自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齐国公笑得越发爽畅,执起酒杯朝向商凭玉:“王爷爽快人,这杯老夫敬你。”
商凭玉轻笑,十分得体的执起酒杯回敬。
女使很快端来纸笔,递给商凭玉。
商凭玉撩了撩袖,执笔写了起来。
他写得极快,没等多久,一张纸几乎写满。
齐国公捋了捋胡须,一边旁观。
容消酒和梁照晨则都露出翘首以盼的目光,那表情恨不得走上前,盯着商凭玉写完。
只剩梁鸣跪在地上,跪到脚麻,却咬着牙仰头去看商凭玉写和离书。
腿别说麻了,便是废了,也挡不住他看这热闹。
商凭玉最后一字藏锋后,下意识抬眸看向容消酒。
此时容消酒正兴兴看着他,没有防备的,两人视线遥遥相撞。
容消酒莫名的,在这人眼中窥探到一丝酸涩。
只一眨眼,又消失不见,她只觉自己眼中出现幻觉。
商凭玉拿起和离书默读了一遍,方对着所有人道:“写完了,劳烦国公爷检查一下,是否言语有误。”
其上明晃晃写着:二人成婚数月,感情不增反减,郎无情妾无意,同床异梦,实在有缘无份,无力携手一生……
齐国公瞧完,将和离书递还过去,面上端着得体的笑:“无误无误,王爷说到做到,老夫深感宽慰。”
商凭玉拿回和离书,刚签上自己名姓,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一行侍卫兵列队闯将进来,把几人围住。
商凭玉端坐在原位,他不惊不惧,甚至淡定的将和离书叠起来,收进广袖内。
“各位好兴致,这热闹明某也来凑一凑。”
来人大步流星自队中央走进来。
“明启,你来做甚?”
商凭玉抬脚,一只胳膊搭在腿上,颇随性问道。
这人是他请来演戏的,这时候来正好,这和离书最好能送不出去。
正思量着,明启从胯间蹀躞拔出佩刀,递在容消酒脖颈上。
“私藏罪犯,死罪。在做的每一位都逃不掉。”
说完,他又朝侍卫兵招了招手,“先将这死刑犯给我捆上。”
谁是死刑犯,众人心知。
容消酒被迫配上了枷带了锁。
商凭玉端坐着,瞧热闹一般,无动于衷。
倒是齐国公站起身,“明大人这般仓促而来,没带任何圣旨手谕,匆匆拿了人,真就不怕王爷怪罪?”
聪明人如他,将话茬引到商凭玉身上。
商凭玉微歪头,自袖中掏出和离书,郑重其事道:“本王与容家大姑娘已签署和离书,这人是死是活,与本王何干。”
第59章 软肋
商凭玉话落, 扬起下巴又看向明启,毫不在乎的摆手:“抓了人快些走便是。”
齐国公脸色一凛,明启同样板着脸。
“商指使, 除去你爵位,也不过是个副指使, 如今明某的职位在你之上,又如何听你差遣?”
明启挺直腰杆, 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来。
如今他已不是都虞侯, 而是殿前司指挥使, 论职位要比商凭玉这侍卫马军司副指挥使要高一阶。
商凭玉单手敲着桌面,后背往后一倚, 长身斜坐着,颇有几分随性恣意。
“明大人还要抓了本王不成?”
论职位他是低了一阶, 可这爵位足够将明启碾压住。
明启拧眉, 他忙抄手作揖端的恭敬, 可说出来的话依旧咄咄逼人:“太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王爷您理应比明某更晓得这道理。”
齐国公轻叹口气,视线一直落在商凭玉身上, 试图让他解决此事。
商凭玉回看他一眼,递过去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明大人坐这指挥使一日不到, 便开始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起来, 是嫌这官太大,要本王帮你脱下这层官帽吗?”
他边说,边迈着步子走到明启跟前。
两人身高明明相差不大,但由于明启躬着身子, 瞧着气势上矮了商凭玉一头。
明启本能仰了仰头,不卑不亢继续回:“王爷这算是仗势欺人?”
说着, 他笑出声:“我这般多的弟兄都在此处,若要贿赂明某,是否该换个场地?这点规矩王爷不用明某教吧。”
闻言,商凭玉浅笑出声,“贿赂你?”
话落,那手上还拿着的长鞭此刻挥在了他身上。
明启疼的皱紧眉头,咬牙带着恨意看着商凭玉。
眼神颇有动手的意思,可过了好片刻,他都再没了旁的动作。
商凭玉执着长鞭点了点他肩膀,挑衅道:“还手啊?”
“本王一向不贿赂,只威逼。”
明启低了头,没了话。
商凭玉歪头,转身背对着他,走回自己原先的座位。
边走边慢悠悠开口:“没有圣上口谕,在本王面前你做不得任何主。”
“念在你曾经跟过本王的份上,本王准你将这容消酒带走,至于旁人,你休想。”
明启一脸为难,终于抬起头,正要辩驳几句。
商凭玉先一步挥袖,道了句“滚”。
几个侍卫兵都看向自家头儿。
明启沉吟片刻,带着众人离去。
容消酒被他带走,带走前,梁照晨站起身,撑着病弱的身子追上去。
“容姐姐,保重自己,等我想法子救你。”
商凭玉同样听见他言语,不屑冷哼。
待容消酒离开室内,梁照晨转头指着商凭玉控诉:“你好狠的心,为了报复容姐姐,还真是好一个见死不救。”
商凭玉抬手支着额角,如观戏子一般,任由他骂也无动于衷。
好片刻,齐国公也轻叹口气,“王爷让他们随意带走酒丫头,她怕是凶多吉少。”
商凭玉却不以为然接话,“本王在,她不会有事。只不过,本王一向不做亏本买卖,国公爷该拿什么交换?”
齐国公面色一冷,他没想到这商凭玉这般功利,事事都要求个回报。
不过他还是照常回道:“王爷可有甚看中的?”
总之,若是商凭玉提出要交换的东西太贵重,他便只有舍弃容消酒了。
商凭玉没有立即开口,反倒看向一直跪着的梁鸣:“梁公也跪累了吧,后面的事你们父子二人不能听,请回吧。”
说着,朝门边的随侍招手,示意他们将人扶出去。
室内一时间只剩商凭玉和齐国公两人。
商凭玉低声率先启唇:“当今圣上年幼无知,难成大器,若是将这大好江山交予他手上,本王不甚安心啊,倒不如攥在自己手上稳当。”
齐国公一脸凝重,嘴上说着“王爷言语实在大不敬”,却是拄着拐杖站起身,在他身侧坐下。
商凭玉扬眉,继续开口:“国公爷难道不这样认为?”
“只是可怜本王虽有此志,却一无皇家血脉,二无外援,实在是举步维艰,只得做为空想。”
齐国公咽了下口水,没有再反驳,接着他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那王爷是要老夫做为外援,扶持您登位?”
商凭玉弯唇一笑:“本王知晓国公爷同东溟国主交情甚深,不知可否引见一二,若得比助力,本王必然事半功倍。”
齐国公转了转眼珠,再次看向他,颇为难道:“这…恐怕不太好,东溟国主虽说与老夫交情好,可这杀头甚至背上灭国的大罪,他哪里担得起。”
归根到底,是没有利益。
商凭玉忙接话:“本王晓得他们东溟人崇尚中原文化,若是本王称帝,那东溟人也不必派遣舞姬暗中渡种,可明目张胆来,甚至本王也可按月派遣官员前去东溟交流学习。”
齐国公没想到他会知晓渡种一事,手下意识攥紧拐杖。
既然这人已然知晓,那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杀了面前人,另一条则是与他合作。
两相权衡利弊后,齐国公选了后者。
他其实并不在乎谁成为君王,但若是那君王能助他维持渡种一事,那是最好不过。
他心里盘算完,嘴上却说着没有准信的话:“那这得容老夫好好思索一番。”
能从齐国公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商凭玉已觉得十拿九稳。
他恭敬抄手:“那便请国公爷谨慎考虑,早日给本王答复。”
两人又随意找了些不相关的话茬,直到半夜,商凭玉才摇晃着身子醺醺然离去。
刚被随侍扶上马,商凭玉便趴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待到马停在商府,商凭玉没有下马,只是眼神恢复清明。
他冷声开口:“你们几个先进府,不必跟过来。”
话罢,他扬辔高喝一声,纵马离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白颠马在殿前司的牢狱前停下。
商凭玉大跳下马,裙摆荷盖也似的在空中旋了半圈。
他脚步匆匆,加上沉俊的脸,看起来气势汹汹。
守门侍卫见他来,登时行礼问安。
跪在原地,故意堵住他去路:“王爷您是不是走错了路。此处由殿前司管辖。”
商凭玉也不生气,只沉声道:“去叫明启出来。”
侍卫有些为难,瞧着商凭玉的模样来者不善,若是叫了他们头儿,怕是有一场恶战。
可是不叫又……
正当他纠结之际,明启自狱内走出来。
“等你好些时日了,可算来了。”
明启随意说着,又朝侍卫罢了罢手,示意他起身。
商凭玉随明启走将进去,明启一路上开始抱怨起来。
“是你说叫我去闹上一番,将你家大娘子大娘子抓过来,你倒好,竟当众给了我一鞭。”
“你可知那一鞭打碎我多少脸面,得赔我。”
商凭玉连连颔首,“放心,事成以后定会补偿你。”
“只是我家大娘子怕是要长久的居于此地,我要你给我看好,护她无恙。”
明启拍了拍胸脯:“放心好了,我这人最是靠谱,你知道的。”
两人边走边说着,只是在走到容消酒那牢房时,商凭玉的面色又沉下来。
他依旧伪装着冷漠,走将进去。
天知道,他在看到容消酒倚在牢房栅栏上时,有多心疼。
此地灯光晦暗,地面又潮湿,她定然住不习惯。
心里这般想着,他面色装得薄情寡义,无动于衷。
甚至嘴上扬出嘲讽的笑:“姐姐落得此下场,可满意?”
容消酒仰头看他,面上一脸平静:“你来做甚?”
这人脾气古怪,杀她又救她,今夜又舍弃她不顾,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人。
商凭玉靠近她跟前,蹲了下来,眼里打量着她周身是否还有别的伤口,甚至想悄悄她后背和那只握刀的手是否好一些。
可他又不好明说,被迫压下心内的担忧,嘴上又开始违心的奚落起来,“自是来瞧姐姐下场有多惨的。这明启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入了殿前司,至少扒你一层皮。”
说着他倾身过去,“姐姐怕不怕?”
他本能想与容消酒亲近,恨不得即刻便将她抱住,带她离开。
可他不能,他还有事要做,而容消酒待在这儿,比跟着他要安全。
他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软肋,故而以囚禁的方式将她藏于此地。
思及此,他叹口气,垂了头去。
他实在说不出也不想说出甚狠话,惹得姐姐不开心,只好沉默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只想就这般在此处多待上一时半刻也好。
忽而,容消酒轻轻启唇,打破周围沉寂。
“那封和离书,可否给了我?”
只这一句话,商凭玉一颗心凉了下来,他俊脸一僵,压制着喉咙间的颤抖,咬牙应声:“姐姐当真好记性,这时候竟还不忘找本王要和离书。”
容消酒一双美眸沉静无波,红唇紧抿,就这般注视着他。
商凭玉冷笑一声,猛地扑上前捏住她肩膀:“容消酒,你是真蠢还是真狠心?”
他那么明显的爱慕,是看不到吗?
还是说她看到了,假装视而不见。
商凭玉杀人的心都有,眉头皱成川字,用力捏着她。
第60章 夜宴
容消酒眯眸, 眼神警惕的睐着他,忽而这人俊脸在她瞳孔中放大,下一瞬双唇被抵住。
冰凉的触感惊得她睫毛一颤, 面颊忍不住瑟缩一下。
这人将她拥得极紧,难以挣脱。
直到舌尖传来痛感, 她忍不住闷哼出声,双手抵在他胸口处, 更加用力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 面前人移开脸, 埋进她颈窝。
温热的鼻息痒痒的,带着一阵酥麻涌上心头。
容消酒有些讨厌这般异样的反应, 偏过头去继续伸手推搡着他。
商凭玉反手将她手腕握住,嘴上嘤咛一般的低声道:“别, 只片刻而已。”
容消酒有些不解这人用意, 明明要杀她, 如今又同她这般亲密接触,这其中究竟是何目的。
商凭玉此时半跪在容消酒身前,只这一个动作便维持了好半晌。
他腿没麻, 容消酒的肩膀倒快受不住了。
就在容消酒将要挣脱时,商凭玉凑在她耳侧轻声呢喃:“姐姐, 会一直记得我的吧。”
他试探地问, 带着些许委屈。
是了,就是委屈。
容消酒心头一愣,手下意识将他往外推。
这次,十分顺畅的将人推开。
商凭玉后退半步, 站起身,抬手擦了擦唇角上沾的血, 面色恢复以往的清冷。
“不出意外,姐姐要在此处待上一段时日……”他原本说得随性,可话说一半又顿住,沉吟好半晌,才淡淡吐出四个字:“有缘再会。”
一声“有缘再会”,好似有千钧重,他说完转身,没再回头。
容消酒不明白他这奇怪举动,只庆幸他终于离开。
她刚松一口气,一低头却瞧见不知何时,商凭玉竟将和离书放在了地面上。
容消酒拿起那和离书,又看了眼他离去的方向,总觉得越发不对劲。
*
明启跟着商凭玉一道离了殿前司的牢狱。
刚走将出去,明启便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没想到您堂堂所向披靡的御乱王竟摆平不了一个女人。”
商凭玉看他一眼,朝向白颠马方向的脚步一顿。
明启跟着停下步子,诧异地朝他看去。
便见他从脖间取下一玉坠,那玉坠贴身戴着,还保留着他的体温。
明启就站在一侧愣愣看着,只见商凭玉将玉坠递将给他,低声道:“若我此次不幸殒命,此物便由你交给我家大娘子。”
“还大娘子啊?你们不是和离了。”明启故意打趣,往他心头浇火,也算清算了那一鞭之债。
商凭玉瞥了他一眼,指着玉坠冷冷开口:“拿好了,若丢了,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明启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问:“当真一定要以身犯险?”
商凭玉抿唇,片刻,道:“你也瞧见了齐国公那行人何等狡猾。”
“不以身入瓮,怎能抓得住大鳖。”
明启撩袖,瞧了他一眼,有些不解的直接问出口:“为了个女人这般,你就不后悔?”
明启都看在眼里,明明老皇帝一死,商凭玉便可万事大吉,高高做起那摄政王,成为颠倒乾坤,搅弄风云的政治家。
可他在得知齐国公是容消酒杀母仇人后,便开始筹备着如何灭掉齐国公一党。
商凭玉瞥了他一眼,哼声,抬脚朝前去,“至死不悔。”
*
次日,一大早商凭玉刚出府便遇见一牵马小厮。
小厮看样子在府门前站了良久,就等他出来。
小厮握着缰绳抄手作揖,恭敬启唇:“王爷,我家主子请您乘此马一叙。”
小厮没说去何处,只让商凭玉乘马,由着马去何处。
商凭玉毫不犹豫飞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马匹登时飞奔起来。
一路上,经过街衢闹市,往寿安寺方向去。
待到马匹停在寿安寺门前,商凭玉随之下马,早有人等在门处,快步过来替他牵过马儿。
“大人您只需朝里直行。”那人说完,朝他颔首一礼,牵着马离去。
商凭玉入了寿安寺,刚到罗汉殿前,就有一和尚将他叫住。
“商檀越,请随老衲来。”
商凭玉微歪头,这和尚瞧着眼生,他没见过。
可这和尚却能准确知晓他姓商。
面上商凭玉合掌一礼,配合的跟着他朝禅堂去。
和尚将他绕过一处假山,抵达一类似山斋之地。
和尚推开斋门,伸手作请状:“商指使请。”
商凭玉挑眉,却没说甚跟着走将进去。
房内齐国公早等在此处,除他之外,还有一女子。
那女子他见过,是之前在船上随容消酒一同落难的其中一位舞姬。
那女子此刻少了曾经的怯懦,此刻端坐着,扬起的下巴带着几分冷凝,“王爷还真敢一人前来。”
“你能代表东溟?”商凭玉斜倚在门边,不屑问道。
女子站起身,单手放在左胸口,朝他行一东溟礼:“自然,我乃东溟长公主厢月,这次随齐国公入京,是特意为你而来。”
商凭玉没接话,只瞥了眼为他引路的和尚,一时眸光一闪,唇边轻笑道:“拿寺庙做藏匿,真真是个好法子。”
他曾经追查过那些舞姬被带入京后,被安置在何处,整个汴京都搜罗遍,却是忘了这佛门清净之地。
厢月眉目舒展,莞尔一笑:“多谢夸奖。”
她早就听过商凭玉杀战神的事迹,如今当面瞧着,这人除了有那些人人传颂的战绩,还长了副夺人心魄的皮囊。
与他交谈,语气不由得放缓,眼神下意识温婉下来。
商凭玉双手环抱,走到齐国公和厢月之间的长椅上坐下。
“说说吧,你们将如何助我,而我又该帮你们做些什么。”
他长身斜倚着,坐不端正,语气是听得出的懒怠。
齐国公一侧旁观着,朝厢月使个眼色,示意她开口。
厢月了然,亲自为商凭玉斟茶,顺道开了口,“我东溟虽说地方小,却也是养了几万精锐的,若是能凭此助您登位,您是否该给予我们些地方,让我们东溟能再宽敞些。”
商凭玉眉梢轻挑:“那你们是瞧上了哪块地界?”
不等对方回话,商凭玉早有预料一般,回:“明州。”
被说中心思,厢月眼眸灿灿,边笑着,边双手为他奉茶,“望您成全。”
商凭玉单手支着额角,眼眸落在那盏茶上,没接。
厢月依旧保持着奉茶的动作,继续开口:“只要您答应,那我东溟愿奉举国之力助你直上,日后也定会以您为尊,绝不敢多加造次。”
商凭玉轻哼一声,好片刻,才接了那盏茶。
边接边伸手抬起她下巴,“本王答应,不过本王怕你们言而无信,不如便将你留在身边。”
厢月心口一跳,按耐住欣喜,掀眸朝他望去。
面上佯装着淡定,回了声:“好。”
商凭玉很快抽回手,正色道:“既然条件谈妥,接下来该说说这皇位该如何谋得。”
厢月长长吸了口气,压榨心中躁动,拉回理智,开始答话。
齐国公更像一个旁观者,全程只有商凭玉和厢月相互交流。
待到商凭玉离去,齐国公才徐徐开口:“公主当真信了他?”
厢月面上冷峻,沉声回:“信与不信,又如何。”
她是看上了这个人,不管这人究竟是不是心怀鬼胎,她都要得到。
齐国公皱眉偏向厢月,唇边溢出冷哼:“国主的叮嘱望你谨记,莫要为了儿女私情……”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厢月不耐烦打断,“本公主知道,国公爷没必要一遍又一遍啰哩啰嗦。”
她是瞧上了商凭玉,却是将他看作有兴趣的玩物,这人生数几烦心事,难得得一兴趣,她当然乐意多玩一会儿。
只是想到商凭玉的妻子,她歪头又看向齐国公:“容消酒必须掌控在我们手上,若是不能,那她死了比活着好。”
齐国公下意识拧眉,却也答应了。
*
商凭玉离开寿安寺,并未回商府,而是去见了明启。
“已和他们谈好,中秋之夜便有所行动。”
商凭玉直接将与厢月商量的话告知明启。
明启倒吸一口冷气,“这算算日子不到半个月,确定他们来得及组织人?还是说……”他们早就在汴京周围埋伏了不少人。
他话没说完,商凭玉便点了下头。
明启轻笑一声,面上颇有大干一场的劲头,“乱世出英雄,我这要做英雄的日子快到了。”
*
半个月的时间里,汴京一派风平浪静。
眼见着中秋夜宴将近,不论是民间还是宫里都将精力放在迎接中秋佳节之上。
在中秋夜宴前一晚,商凭玉回了商府。
厢月早换上中原女子的衣物,等着他回府。
见着他入室来,厢月十分熟稔的替他褪下披风。
“王爷近日辛苦,过了明日便算熬出头了。”
商凭玉看向她,眼底尽力装得柔和:“是熬出头还是自此死无葬身之地,还未可知。”
厢月轻笑出声:“自是熬出头,王爷放心好了,我们的人已安排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
商凭玉闻声,报以一笑,抬脚朝榻上去。
边走边朝厢月开口:“明日夜宴,有你陪我,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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