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钓
“喂?”他尽量咬字清晰, 但是声音依旧沙沙哑哑的,“邢秘书吗?”
那边不闻人声。
蒋屹无声笑起来, 变调的呼吸节奏通过话筒传出去:“没事,我原本想问杜先生睡觉了没有,外面起雾了,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他或许不该继续招惹杜庭政。
他也不确定等酒醒之后会不会后悔。
“我想起来他应该没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蒋屹自顾自道,带着一点苦恼和纯真, “就撤回了。”
通话页面不停往前跳动着秒数,安静地连电流声都没有一丝。
彼端的沉默犹如蛰伏的猛兽,在黑暗中欣赏着掌心里的猎物。
蒋屹断定,接听电话的一定是杜庭政。
“邢秘书,”他望着顶部的灯, 光在他瞳孔里留下一个亮点,“不要告诉杜先生, 我给他发过信息。”
他又笑了,顶光被前额的发丝挡住, 在眼窝附近留下参差的晕染开的投影, 眼睛里那一点星光也晃散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蒋屹扣下手机, 朝着鹤丛笑。
“笑吧, ”鹤丛把那盘鸭爪推到他手边,又把纸巾也放在他伸手就能抽出来的地方, “吃了苦头找我哭, 随时。”
蒋屹耸耸肩,戴上薄塑手套, 下手拿着鸭爪吃。
几分钟后,金石的电话打了过来。
蒋屹跟鹤丛对视一眼,慢条斯理摘了手套,擦了手:“金石?”
“您是我亲哥,”金石在电话里问,“在哪里呢?”
“干什么?”蒋屹问。
“我过去接你,”金石说,“给我发个定位。”
“你不是今天不上班嘛?”
“该干的活还是要干,”金石语速快,听起来有点急,“你在哪里?”
蒋屹:“不是给我安排了司机了吗,还用你亲自接啊?”
“问了司机,他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这会在家里睡大觉呢!”金石火大道,“这司机能不能干,不能干趁早滚蛋。”
“能干的,好说话,对我的脾气。”蒋屹有点虚,安抚他,“别生气,这不是什么大事。”
“你到底在哪里呢蒋教授?”金石的语气听起来要抓狂了,“我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蒋屹笑了笑,慢吞吞地问他:“怎么这么急?”
“要迟到了,”金石喊道,“大爷今晚十一点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耽误两分钟了,先别闲聊,先说正事,你人在哪儿呢到底!”
“我在……”蒋屹说,“我看看这是哪儿。”
金石猛地深吸一口气:“蒋教授!”
“我在商业银行对面,家常菜馆。”蒋屹不逗他了,忍俊不禁道,“注意安全,开慢点,不着急。”
挂断电话,鹤丛看着他。
蒋屹又撕了个一次性手套,继续拿酱鸭爪:“这次没事,一个小时,什么都来不及干。”
“你就说是不是闲的你。”鹤丛说,“没事找事。”
蒋屹被鸭爪辣了一下,找水没找到,喝了口酒压了压:“不能只憋屈我一个。他能找乐子,我也能。”
鹤丛提过茶壶来给他倒茶。
蒋屹端着喝了,让他也吃。
鹤丛不吃任何动物的爪,拒绝了:“我撑死了,你吃吧。”
他想了想,忍不住交代道:“注意安全,别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了,务必有措施。”
“我知道。”蒋屹说,“来回叮嘱这点事儿。你放心,一个小时,算上路程,口都来不及。”
“……”鹤丛,“不单说的今天,其他时候也要注意。”
蒋屹点头,站起身来,叫他穿衣服。
鹤丛撑了一下头,坐着没动:“你去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走。”
“顺道送你。”蒋屹说,“我怕你睡外边了。”
鹤丛笑着推:“吃不了亏,我是直男,怎么也不是我吃亏。”
蒋屹不跟他辩,一边扶他起来,把外套披他身上,搭着他肩膀往外走。
他平时酒量没鹤丛好,但是今晚鹤丛把瓶里剩下的酒都喝了,因此醉得更厉害点。
这里距离杜家足有二十分钟车程,蒋屹出了门,站在台阶上想点根烟。
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说笑着从阶前路过,他又把咬在嘴里的烟拿了下来,没点火。
几分钟后,金石赶到,一下车就要往饭店里面去,蒋屹站在台阶上抿唇笑了笑:“嘿。”
金石抬眼看是他,停下脚步,喘出一口气来。
他神色匆匆,看着的确是着急了,一见面,半句废话都没有,一边喘气一边催:“快……赶紧走吧!”
蒋屹点点头,把扶墙站着的鹤丛扶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啊?”金石一边问他,一边半秒钟都不耽误的拉开门,“让鹤医生上车干什么,杜家有私人医生了!”
蒋屹低头笑了一下,朝着鹤丛挑了一下眉,似乎在说:看吧,我就说杜家没一个正常人,脑回路都这样。
金石等他们两个都坐进去,“哐”一声关上车门,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
油门根本没息,他挂挡调车头,顺畅无比地退出了饭店的门前停车场。
“既然知道他是医生,想必其他的背景也都摸透了。我就不过多的给你们介绍了。”黑暗的车后座没开灯,蒋屹说,“麻烦先送他回家。”
“不行。”金石断然拒绝,“要迟到了,先去机场。”
“杜先生应该也不是很着急吧?”蒋屹说,“也没有打电话催你。”
金石把油门踩到底,漆黑的轿车风驰电掣,眨眼间奔出去一条街:“打电话有什么用,我到不了,催也是那么回事。”
蒋屹想了想,的确如此。
金石说:“我尽量把时间往前赶就是了。”
“赶不及呢?”蒋屹问,“你会挨打吗?”
上次他问如果完不成任务会怎样,金石说会扣奖金和挨骂。
这次他问的更加直接,金石愣了愣,似乎从来没设想过这个问题。
蒋屹笑了:“看来不会。”
前方赶上一个红灯,金石右转过去绕行,又调头继续右转,节省了十几秒的时间。
他猛地发觉自己又被蒋屹牵着话头聊天,晚上杜庭政的警告仍在耳边,他不能再被蒋屹套话了。
“先生不让我跟你说太多话了。”他语气有些不确定,假想道,“否则可能会打我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蒋屹坐在后座,声音从那里传过来,“我帮你拦着。”
金石脚下一顿,车跟着缓下来一档,借着惯性又冲了出去。
他愧疚极了。
他第一次抓蒋屹的时候,把他的腿磕伤了,路都走不顺当,杜庭政还拿烟头烫他。
他不但不记仇,叫自己哥,教给自己怎么追对象,还要帮他不挨打。
“……湖景园小区是吗,”金石走了另一条路,“先送鹤医生回家,但是,提前叫他的家人接一下,没时间送他上楼了。”
闻言鹤丛道:“不用,我自己……”
“好,”蒋屹截断他,说,“谢谢金石哥。”
他不让鹤丛解释,也不联系人来接他。
鹤丛的母亲年纪不算大,但是腿脚不太利落,犯不着大晚上摸黑下一趟楼。
金石问他联系了没,他就说联系了,神情很镇定。
等到了小区,鹤丛下了车,蒋屹也跟着下车。
金石震惊地看着他:“走啊?迟到了,晚了要登机了!”
蒋屹心说登机了正好。
“马上下来,”蒋屹说,“你数数,数到一百,我就下来了。”
金石怀疑地看着他。
蒋屹:“一脚油门的事,不差这两分钟。”
金石仍旧迟疑,蒋屹已经扶着鹤丛走进了小区。
上台阶的时候鹤丛扶了他一把,彼此拖着走进单元门。
声控灯没亮起来,鹤丛望了一眼小区外面停着的车:“面相这么凶,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蒋屹笑了起来,在阴影中道:“是有点反差萌。我没说错吧,杜家根本没有正常人。还有个秘书,只会说‘是,杜总’,管家那眼皮从来没有抬起来过,腰也常弯着,我怀疑已经驼背了。”
鹤丛家就在三楼,不值当等电梯,两个人谁也不吵醒声控灯,在黑暗中说悄悄话。
“你给我看的那些网上的信息,”蒋屹问他,“保真吗?”
“不知道。”鹤丛想了想,说,“有些图片是拍的当年的报纸,那个应当保真。杜家这么个阶层,连我家住哪,家里还有人都查得出来,如果被人恶意p图,早动气了吧?”
到了三楼,蒋屹扶着栏杆喘气,说:“有道理,想不到杜庭政也有让人怜爱的地方。”
鹤丛原本跟他一块呼哧喘气,闻言不喘了,皱起眉头:“……你别是斯德尔摩综合症了。”
“怎么可能?”蒋屹惊讶道,“我精神很正常。”
鹤丛松了口气。
蒋屹输入他家的密码,打开门看着他进去。
鹤丛已经进去了,又迈出来:“你慢慢走出去,不要跑。”
蒋屹:“我都多大人了,还能摔跤吗?”
“不是,我担心你突然运动,到了机场心跳太快,对杜庭政产生吊桥效应。”
蒋屹:“……”
鹤丛扶着门不让他关:“如果心跳加速时正好碰到异性,就会把心跳加速的反应错当成心动的感觉……”
“……我知道,我明白,哥哥,我大学的时候选修了心理课。”蒋屹安抚他,拍掉他的手,把他推进去,关上门,对着防盗门的门缝道:“赶紧睡觉啊,乖。”
然后他轻轻敲了两下门板,示意自己走了,转身下了楼。
他出了门,没有‘遵医嘱’,难得跑了几步,算是给金石的面子。
“数到多少了?”他上了车,乱七八糟呼着气,“到一百了没?”
那肯定是早已经数超了。
看他好像也着急,金石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催,一溜的:“快快快快。”
汽车火烧屁股般在黑夜中疾驰,十点四十,终于抵达机场。
金石拉着蒋屹一路跑,由接应的人员领进vip休息室里。
蒋屹扶着休息室的门,上气不接下气:“找我……什么事?”
他看着里面正襟端坐的杜庭政,继续杂乱地喘息:“要不要……这么急,跑死我了,腿要断了……”
杜庭政看向他,又越过他,看了一眼金石。
金石身体素质好,没像他似的这么喘,但是胸膛起伏也很明显。
机场中播报着即将停止登机的温柔女音。
邢心身穿正式的西装套裙,拿着文件夹,站在杜庭政身侧,低声提醒道:“杜总,该登机了。”
杜庭政坐在位置上没动。
蒋屹闭了闭眼,深呼吸两次,勉强平复了一些。
“扶我一下,”他站在门边,说,“腿抽筋了。”
杜庭政看向他的腿,金石没得吩咐,不敢主动扶他。
蒋屹往前试着走了两步,拖着腿走到了杜庭政的身边。
“我能坐吗?”他指了指他身边的座位。
杜庭政没见过他似的,将他审视了一个遍。
就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仔细的打量过他。
蒋屹在他的视线中笑了。
“叫我来了不说话,什么意思呢?”他微微偏了一下头,和杜庭政对视,眼睛里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是要我猜吗?”
他外观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穿戴,长相,甚至性格,都很难和天真联系到一起。
但他这样歪着头,目光里星星点点,被休息室里的灯光包围着,却让杜庭政联想到了某一种小动物。
字正腔圆的提醒登机音重复了三遍,被vip休息室隔绝掉一部分,有些像深夜里调低的电视音。
邢心不得不再次提醒:“杜总,该登机了。”
杜庭政不为所动,只是盯着蒋屹。
蒋屹看了邢心一眼,又去看肩宽腿长,浑身都散发出凌冽感觉的杜庭政。
“再不走,可要迟到了。”蒋屹站在他对面,微微俯身,视线跟他齐平。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私密的空间里说隐私:“该不会杜先生神通广大到可以让飞机延飞吧?我以为这只有极端天气才可以做到,比如说大雪,大雨……大雾。”
‘雾’。
他重提刚刚电话里的雾。
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的雾。
今晚是有一点雾,但是远到不了延迟起飞的程度。
跟梦游仙境也相去甚远。
蒋屹舔了一下唇角,湿润因为呼吸频率过高而干涸的唇部表面。
他似乎在思考怎样才能让杜庭政开口说话,因为那看过来的眼神里充满疑惑。
“怎么办呢?”他凑得更近了,苦恼地说,“杜先生出差多久才能回来呢?”
杜庭政在他身上闻到了酒味。
很明显。
十点钟,不算晚,但也绝对不算太早了。
养生的人群早已在这个时间进入深眠,工作劳碌的那类人在经历过短暂的放松之后也开始准备入睡。
而他在外面不知道跟谁喝酒,喝到了现在。
如果不让金石去接他,说不准他要厮混到几点才罢休。
蒋屹等着他回答,扶住靠背的手稍显吃力,使他微微侧了一点身。
颈侧因此露出一点红印来,杜庭政视线在那上边停留了一瞬。
蒋屹察觉到他的表情和心情发生了变化。
“临时买票还来得及吗?”他声音带着酒后的黏和一点点哑,“要不要带我一起去?”
“可是怎么办呢,”他低头遗憾地笑了一下,“我周末有事,离不开。”
杜庭政眼皮下压了一个微小却危险的幅度。
或许是喝过酒的缘故,蒋屹有一些迟钝:“外甥女每周末要来找我补课,孩子高三了,不能耽误——”
杜庭政伸出手,手掌扣住他后脑,将他带上前来,猛地堵住了开合不休的唇。
继续钓
休息室里无所不在的灯光。
醉酒的蒋屹。
即将登机的杜庭政。
蒋屹被迫承受了不短的时间, 直到休息室的门被拉开。
蒋屹猛地推开他,扶着椅子偏头喘息。
好不容易平缓下去的心跳又因为缺氧而重新剧烈跳动起来。
机场派人过来进行专门提醒, 邢心的表情更加严肃了,不得不第三次提醒道:“杜总,要迟了。”
这次去广州港口不仅仅是因为通行证到期了,还因为一批货被扣了。这本该是杜鸿臣提前打点好的事。
这两天杜鸿臣都在家里转,把这事忘了个干净,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合作方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杜庭政的手机上。
杜庭政站起身,衣衫整齐,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西装裤线笔挺流畅,勾勒出他长而有力的双腿,脚下的皮鞋泛着冷硬的光。
这一吻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狼狈和慌乱,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甚至连整齐梳向后脑的发型, 都没有散乱下来一根。
蒋屹撑着椅子,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眩晕感到底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被强吻了。
或许都有。
杜庭政扫了他一眼, 看清了他后颈上的红印是什么, 是半个明显的圆,拔火罐造成的。
也就是说,在吃饭之前, 他和别人或许还一起去了按摩店。
蒋屹撑着直起身, 微微抬起下颌看着他。
“什么都不说,”他眼眸比来时要暗, 笑起来的时候更甚, “接吻这么凶。”
轻轻开合的嘴唇殷红,不复之前干燥。
杜庭政视线在那上面短暂停留, 吩咐道:“叫医生给他看腿,顺带醒酒。”
“我没醉。”蒋屹伸手随意在唇上蹭了一下,看到了染到手指上的一星点血迹,轻轻嘶了一口凉气。
邢心拉开休息室的门,不停看向手腕上的时间。
“一身酒气。”杜庭政这时才发话,对着蒋屹,“不为人师表了?”
“又没学生看见。”蒋屹说。
杜庭政看着他,伸手抹了一下他的唇。
冰凉的扳指挨到他下颌,一触即分。
蒋屹被凉了一下,捂住嘴,戒备道:“干嘛?”
杜庭政没看手指,但是笃定上面沾染上了他的血。
“回去洗干净再睡。”他没有丝毫担心赶不上飞机,动作也看不出一丝匆忙,“哪里不舒服,找医生一起看了。”
“这是命令吗?”蒋屹问。
杜庭政向上推了一下手腕处,似乎觉得腕表碍事。
等在门边的邢心又看时间,在门边欲言又止:“杜总……”
杜庭政抬步,朝外走去。
蒋屹叫住他:“杜庭政。”
杜庭政身形没停。
没人这么叫他。
家里的人一开始称呼他为‘少爷’,后来变为‘大爷’。出门在外大家称他‘杜先生’,在公司里则尊敬地叫‘杜总’。
就算在杜家,长辈们也只客气地唤他一声‘庭政’。
“杜庭政。”蒋屹又叫了他一遍。
杜庭政依旧没停留。
“我也有命令。”蒋屹在他身后,无视机场里的工作人员,当着他的保镖和秘书的面,说:“下次可以咬我,但是不能这么用力了。”
·
难得的周六可以睡懒觉,蒋屹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
他已经记不清昨夜怎么说服的金石,不需要医生,只需要放他回家睡觉就好。
手机放在枕头边,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有一个杜庭政的未接电话。
按蒋屹的个人习惯,除非有重要的事,否则一般情况不打电话。小事发消息,大事拨视频。
但是杜庭政好像截然不同,蒋屹只见过他打电话,除此之外,手机出现在他手上的频率极低。
他在回拨与否的问题上迟疑了一下,选择了给金石打电话。
“喂?”金石可能在外面,背景音嘈杂,声音洪亮,“找我有事蒋教授?”
看来没什么事。
蒋屹语气轻松道:“我想问问,杜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周一下午,”金石问,“有事啊,跟我说就行,我去给你办。”
“没事,随便问问。”蒋屹放心了,“他昨天给你打电话找我了吗?”
“谁?”金石反应了两秒,“大爷啊?没有,广州那边有人接应,用不上我。”
也就是说,杜庭政找他没什么正事。
不然不会只联系他,而不联系金石。
蒋屹没给他回电话,关了手机起床洗漱。
推门出去,客厅里有个烫着羊毛卷的姑娘听见动静也恰望过来。
“哎!”蒋屹吓了一跳,还好他穿着睡裤和居家短袖,“谁家小羊跑来了,吓我一跳,怎么没声儿啊?”
慕荷撇唇道:“真能睡呀舅舅,喏,小卷做了两张,反正面的。看看错了几道,能拿多少分?”
“来得早叫我就行了,”蒋屹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吃早饭了吗?”
“没吃。”慕荷说,“我妈说成年人休个周六日不容易,正常人都要睡懒觉,让我别吵醒你。怎么只有你自己,祝老师又没来?”
“祝老师很忙,这两天都在做实验。”蒋屹说,“之前担心你们不好好学,找他帮忙。毕竟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外甥女,你不听课,我也下不去手揍你。”
最一开始的时候,杜宜安不好好听课,总是拉着他东问西问,还打听他的性取向,导致他会错意。
没办法,他找了好友祝意来帮忙讲英语,后来杜宜安又开始拉着祝意东问西问。
最后才知道人家是有备而来。
“以后不许再跟别人讲我的性取向,”蒋屹叹了口气,“不然我就揍你。”
“你不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吗?”慕荷问道,“现在就能对你唯一的亲外甥女下得去手啦?”
这事也不能怪她。
跟好朋友之间说点私密话可以理解。蒋屹这么大了还天天跟鹤丛八卦,鹤丛没空就找祝意八卦,管不住那张嘴。
只能说是阴差阳错,会错意了。
蒋屹挤好牙膏:“你这么乖,主动做题,还做了两张,谁能舍得揍你?”
他开始刷牙,洗手间里传出电动牙刷的震动声。
慕荷提高了些声音:“中午咱们吃什么,我请你吃,这个月零花钱管够。”
蒋屹刷完了牙,洗脸的间隙问她:“这是怎么了呢?”
“考试进步太大了呗,”慕荷说,“你姐姐奖励的零花钱翻倍,说不够了还可以张嘴要。”
卫生间传来哗啦水声,片刻后停了,蒋屹擦干净脸,在镜子里观察下唇的伤口。
“从八十考到一百零一就能把她高兴成这样,”慕荷笑嘻嘻地说,“那等我考到一百二,她不得乐疯了啊?”
“多少?”蒋屹没听清。
“一零一,”慕荷说,“大跨步了属于是。”
蒋屹擦着护手霜出来,坐在沙发上拉过她的小卷来看:“不算多。我预计你能考到一百一左右呢,高估了。”
“题难,我好几道根本看不懂让干嘛。”
蒋屹是天赋型学霸,他高中时期沉迷看小说看漫画,看烦了才做题。
看不懂题这种操作从没切身体会过。
“正常,”蒋屹说,“虽然你妈是学霸,但是你爸是学渣,你能中和成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
“是的是的,”慕荷很赞同,“所以我爸从来不管我考了几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蒋屹笑了一声,拿起笔给她的错题打叉。
慕荷盯着他无情的笔尖:“你也是世界上最好的舅舅。”
世界上最好的舅舅根本不吃这套,她一面错第三道选择的时候就狠狠皱起了眉。
“……舅舅,”慕荷也习惯了,转移话题,“我同桌休学了。”
蒋屹一顿。
慕荷惆怅地说:“老师说他到高考都不去上学了。他英语也不好,好不容易补上去一点,休学了可怎么办呢?”
“他英语挺好的。”蒋屹继续给她批卷,“担心你自己吧。”
“不可能。”慕荷皱眉的时候跟他还有一点像,“好就不会补课了。”
蒋屹当然不会告诉她,杜宜安当初补课是为了把自己介绍给他那个斯文败类的二哥。
后来见了祝老师,发觉祝老师更加严肃说一不二,或许更适合杜鸿臣,于是换了目标。
可是杜鸿臣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自己有婚约,还要跟其他的姑娘不清不楚,性取向更是个谜。
而杜宜安在明知他和朱家人有婚约的前提下,还要介绍朋友给他。
这趟浑水淌的冤枉。
难道他盼着杜鸿臣悔婚不成?
“杜宜安有对象,知道这事儿吗小羊?”蒋屹问。
慕荷按了按头顶的羊毛卷,用手挠头发帘:“知道。是我一个小姐妹,杜宜安休学,她心都要碎了。”
还真有。
蒋屹不再提那些,把错题拿给她,让她先自己重做一遍。
杜庭政的电话仍旧在最近通话页面最顶部,显示未接听。
时间是早晨九点钟。
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工作的间隙里无聊,想找点乐趣。
蒋屹手指不停地沿着手机外科滑来滑去,点开杜庭政的头像又退出来来,反复了两次,第三次点进去深吸一口气,在那两条灰色的‘已撤回’下面,给他发消息:什么事?
发完后几秒钟,他就后悔了。
这次是真的后悔,觉得问这个属实多此一举。
他飞快地按住那条消息,又一次点了撤回。
这次踏实了。
慕荷把改完的试卷推过去,告诉蒋屹:“蒙的,我不会。”
“能蒙对也行。”蒋屹放下手机,给她讲错题。
他讲题的时候语速很快,基本不会思考,像是进入了另一种所向披靡的空间。
如果慕荷没听懂,就换一种方式再讲一遍,或者让她干脆背下来。
十五分钟,把两张卷子讲完,慕荷负责把错题剪下来,贴到错题本上,然后把之前的错题再复习一遍。
蒋屹则拿过手机订外卖。
手机上又有一条未接,是杜庭政。
两个电话没接到,不知道杜庭政会不会气死。
蒋屹定好外卖,把电话给他拨回去。
那边响了几声才接通,蒋屹没听见声音,看了一眼秒数跳动的屏幕。
这种没声的情况肯定是杜庭政本人。
“邢秘书?”蒋屹拿着电话,离开客厅,往卧室里走,“杜先生在忙吗?”
杜庭政不语,这让蒋屹回想起昨夜机场休息室里他的沉默寡言。
蒋屹说:“我刚刚在给外甥女讲题,手机静音了,不好意思。麻烦你转告他,就说我给他打过电话了。那我先挂……”
“找我干什么?”杜庭政问。
蒋屹无声笑了笑。
杜庭政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而且冷冰冰的:“给我发了什么消息?”
“没什么,”蒋屹说,“早晨看到你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到,以为你有事找我。后来又想,如果有事的话,你会找金石的,我问了他,他说没事。”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蒋屹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满。
“担心你可能会忙,”他解释道,“你不是出差去谈生意了嘛?”
他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非常静而稳,尤其前一晚醉酒,再加上睡得够久,嗓音沙沙的,还有点缠绵。
杜庭政感觉似乎正在被安抚。
“微信是那样用的吗?”杜庭政说,声音也缓和了,“以后不要撤回。”
蒋屹想起来微信聊天界面上三条整齐的‘已撤回’。
除此外还没正经发过一条消息。
“还有,”杜庭政说,“手机打开声音,两个电话都找不到人。”
“找不到会怎样呢?”蒋屹靠着卧室的门,一侧耳朵贴着手机,“你在外地,要回来抓我吗?”
“可以试试。”杜庭政说,“如果你星期一不想去上班的话。”
“不要,”蒋屹笑着说,“我有时候做实验,不带着手机。电话打不通,你就给我发消息,我看到第一时间给你回电话。”
他刻意放轻声音,那种缠绵感好像更加明显了:“可以吗?”
杜庭政沉默不语。
蒋屹好像看到了他那张冷硬严肃的脸,笑意没有收敛,唇角的弧度加深了:“非工作日我都会打开声音,嗯……还给你设置专属铃声。”
“这样呢?”他问,“这样可以了吗?”
挑逗还是挑衅
挂断电话, 蒋屹收起手机出门。
慕荷已经取了外卖进来,正在桌子拆包装。
“定的什么?”她问蒋屹, “刚刚跟谁打电话呢,我舅妈?”
蒋屹被她逗笑了。
慕荷摸了摸下巴,思考道:“我见过吗?”
蒋屹没回答她的问题,坐在一边,盛了两碗汤,给她一碗。
“说说嘛, ”慕荷催他,“我什么秘密都跟你讲,你还瞒着我呀,多大了,在上学, 还是工作了,长得怎么样, 有没有一米八?”
高中生正是情窦初开的阶段,提起恋爱对象总是有莫大的好奇心。
“有, ”蒋屹只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赶紧吃饭,吃完了再做一张卷子,背五十单词。”
“这么高!”慕荷惊喜道, “一定很帅。”
蒋屹笑了一声:“怎么确定的?”
“你给他打电话, 最后几个字,还用夹子音呢。”慕荷道, “只有帅哥, 才能让人情不自禁夹起来。”
蒋屹不跟小孩子辩解,摸了摸鼻尖, 催促她吃饭。
俩人吃完饭继续做题讲题,慕荷家太远,她晚上不回去,一般第二天爸爸再开车过来接。
她在这里很方便,日用品都备了一套在客卧。蒋屹除了学习不拘着她玩,很自由。
傍晚金石不请自来,蒋屹开门看见他,梦回当初他第一次登门时把自己和杜宜安一起抓走的时候。
“吃晚饭了吗?”金石站在门口问,手里提着一大包,似乎是外卖。
蒋屹中午吃得晚,这会儿还不饿,撑着防盗门没迎他进:“你吃了吗?”
“没呢,我先给你送一趟,晚上我约了兄弟吃饭。”
金石往里望了望,蒋屹不想让慕荷跟杜家人接触,挡住他的视线:“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方便,家里有客人。是杜庭政让送的吗?”
他当着杜庭政本人的面都敢直呼他大名,金石已经习惯了他的肥胆。
“先生让我问一下你的胃还难受吗?”金石把手里的打包袋递给他,“那我就不进去了,能拿得动吗?”
“……”蒋屹,“能。”
金石把东西递给他,想让他先进去放下,别一直提在手里。
蒋屹问:“还有事?”
“有一点。”金石迟疑地看着他的手,那目光格外不信任。
蒋屹只好把东西先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这次走出门外,关上了门:“你说。”
“搬家的事,”金石穿着休闲夹克和牛仔裤,比在杜家的时候态度要随意,“先生吩咐今天搬去小桑林那边的洋房里,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蒋屹拧起眉:“搬家?”
他回想跟杜庭政的通话,期间没提过搬家的事。
但是杜庭政有病是肯定的,脑回路一般人不能理解,说不定是他没听出来。
“为什么要搬家?”蒋屹耐着脾气问。
“先生送的那个洋房呀,”金石提醒他,“小桑林那个,那天早晨说过的,想起来没?”
蒋屹深吸一口气:“我没忘。我是问,为什么要搬家。算了,我自己问他。”
金石不走,站在原地等着他问。
蒋屹只好拿出手机来,给杜庭政打电话。
接通以后,那边道:“您好,蒋教授,杜总正在开会,稍后给您回电,可以吗?”
这声音高冷里带着温柔,有些播音腔的正式感,显然是四国混血邢秘书。
“不必了。”蒋屹说,“请代我转达,就说搬家的事以后再说,可以吗?”
邢秘书顿了顿,确认道:“您是问我是否可以代为转达吗?还是要我原话转达‘杜总,蒋教授问搬家的事以后再说可以吗’?”
就知道,杜庭政身边不可能有正常人。
哪怕四国混血的脑子也一样。
蒋屹深呼吸,说:“直接转达他,就说‘蒋屹说他不搬家’。”
挂断电话,蒋屹给金石看了一眼手机界面,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金石:“……这样不行吧?”
“这样可以。”蒋屹语气淡定地像是已经跟杜庭政本人商量好了,“下次过来之前提前给我发个消息说一声可以吗?”
太有礼貌根本不行,蒋屹改口道:“别直接找我,有事发消息提前通知,太突然了,我有点不适应。”
金石没觉得他哪里不适应,但是贸然登门确实不礼貌,金石应了:“好的。”
“你理解理解我,金石哥,”蒋屹叹气,“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计划,之前跟杜先生商量好的,在不影响我工作生活的前提下,我可以配合他的时间。”
金石连忙道:“理解,我理解。”
蒋屹思考片刻,看着他,又问:“杜先生去广州做什么去了?”
金石一顿,还是告诉他:“私人港口通行证临期,扣了一批货,要去谈一下。”
“要本人去?”
“不是小事。”金石解释说,“涉及到之后的贸易线路,掺和的人太多了,要本人去的。”
蒋屹点点头。
金石要走,迟疑了一下:“那我走了?你腿还疼吗,胃口怎么样,昨天喝了酒,今天没吐吧,真的不需要医生?”
“真的不需要。”蒋屹这么大个人,因为家庭放养的缘故,性格独立,生存能力极强,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追问过,“……我很好,真的,有需要我会自己找医生。”
金石也是真的觉得他太脆弱了,风大点都会被吹病的程度。
他指了指电梯的方向:“那我……走了?”
“等一下。”蒋屹用钥匙开门,从玄关处提出一袋苹果来,递给金石,“你满着手来,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走,路上吃吧。”
金石摆手不要:“我不能要。”
“不喜欢?”蒋屹问,“还是拿我当外人?”
金石收过别人给的钱和东西,大部分都是因为他在杜庭政身边的缘故。
一半是讨好,一半是贿赂。
最差也是整条烟。
……倒是从来没收过苹果。
“你不要算了。”蒋屹收回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没想到……”
“要,我要。”金石连忙说,接过他手里一袋红彤彤的苹果,“是朋友,我们是朋友。”
蒋屹脸色缓和了一些。
“那你路上小心,”他挥了挥手,“再见。”
金石提着苹果,用另一手也挥了挥,在他的注视里上了下行的电梯。
原本蒋屹打算晚上带小姑娘出去吃饭,顺带看个电影。
如今他盯着玄关柜子上一大包外卖,无奈地拎到了客厅的宽大茶几上:“吃饭。”
“哇!”慕荷把卷子推到一边,感叹一声,“好多!”
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蒋屹跟着笑了一声。
慕荷看着他拆外卖,也去洗了手帮忙:“谁送来的,我亲舅妈?”
蒋屹眼神都没动一下:“外卖员。”
慕荷撇撇嘴,对着逐渐摆满桌的餐盒感叹:“好丰盛!”
每打开一个餐盒,她就会惊叹一声:“哇!”
或者:“好香!”
确实每一盘都照着养胃的法子做的,而且不似寻常外卖油量超标。
倒是很像杜家厨师的手艺。
慕荷一边吃一边感动:“咱家啥家庭条件啊,能顿顿吃得起这个,我舅妈是富二代吗?”
蒋屹说:“不许提这俩字。”
“为啥?”慕荷抗议,“这就是一种爱称,就像你们gay,也会爱称彼此老公老婆,并不包含其他贬义或者映射,你别想太多好吧?”
“你别想太多好吧。”蒋屹说,“你不吃我就收了。”
慕荷一个字都不再说,埋头专心干饭。
期间蒋屹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杜庭政。
慕荷凑过去看了一眼:“怎么不接?”
蒋屹拿着手机,看着她。
“OK,”慕荷朝他圈了圈手指,“我吃饭。”
蒋屹犹豫了一下,没接,铃声自动挂断了。
一直等慕荷吃饱,他收拾好桌子,又下楼扔了一趟垃圾,这才拿着手机进了卧室。
编辑好了要说的话,他才给杜庭政拨过去。
接通以后没声音,蒋屹一听这沉默寡言的派头,什么都没说,率先笑了。
“晚上好,杜先生。”他不正经地说。
电话那边传来杜庭政的声音:“为什么不搬家?”
蒋屹:“一样一样地说。”
“我刚才下楼去扔垃圾,所以没接到电话。”他语气有着独处于熟悉的环境里的轻松和自由,“谢谢你叫人送来的晚饭,很好吃。”
杜庭政在彼端听着,他继续道:“我腿不疼了,胃也好多了,吃了药,不用医生再叫过来了,也不用让金石来。”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门板隔绝了客厅里的灯光,窗外能看到被路灯笼罩成月白色的树梢。
他明明没有喝酒,却出现了类似于微醺的感觉。
这在他仰头笑的时候尤为明显。
杜庭政没有继续问搬家的事,而是道:“下午谁在你家?”
蒋屹朝着空中呼出一口气,慕小羊还在客厅,他讲话时候声音比平常偏低,像在暗度陈仓:“我外甥女,补课,你知道的。”
当然知道。
杜庭政顿了顿,问:“还有别人吗?”
蒋屹:“没有。”
他想说以前原本有,杜宜安,被你拆散了。
到了嘴边又觉得这话未免太不知情识趣。
好像在挑逗…不,挑衅一样。
“这是小事。”蒋屹清了清嗓子,仍旧维持着原本的音量,“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杜庭政道,“五点下飞机。”
蒋屹有点遗憾:“明天下午我送外甥女回家,还有一些事要商量。后天直接去单位。”
杜庭政声音沉稳:“让司机接你。”
“不要。”蒋屹说,“太晚了,我想早点睡觉,不然没精神,影响工作。星期一我有事呢。”
杜庭政不语,蒋屹想了想:“傍晚你没有接到我的电话,秘书说你在开会,我也没有闹着一定要找你接电话。我尊重你的工作,你是不是也要适当尊重我的工作?”
他靠在门上,望着浅色的天花板:“等我忙完嘛,忙完我去找你。”
“很快的,我主动去,不用接。”
“也不会再提前下车,或者受伤。”
“可以吗?”他问,态度有点乖,“杜先生?”
这几个字他念得缓慢而仔细,带着一点稍长的尾音,像是波斯猫拖着长而柔软的尾巴在半空中轻轻摇荡。
从头到尾,包括心脏,杜庭政好像被他囫囵摸了一个遍。
是挑衅
星期一早晨, 蒋屹按照平时的时间下楼,司机等在单元楼前, 为他拉开车门。
车内暖风已经开了很久,暖烘烘的,置物架上的香薰散发着新鲜的橘子味。
“杜先生回来了吗?”蒋屹坐在车上问。
司机一边启动汽车,一边道:“回来了。”
“确定吗?”蒋屹又问。
司机顿了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蒋屹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司机送他到校门口,蒋屹下了车, 目送他离开。
等低调的黑色沃尔沃右转消失,蒋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他带着一切证件,需要用到的材料和笔记本也都在包里,除此之外只有贴身换洗的衣服, 没带其他的。
到了机场他给鹤丛发信息,说要出差, 这几天不约了。
鹤丛把电话给他打过来。
“讲三天,”蒋屹说, “我准备周四下午再回, 如果太累,就周五回。”
“这么久。”鹤丛道,“课都安排好了吗?”
“肯定的, ”蒋屹坐在候车室里, 端着杯热水,小口的喝, “公派出去的, 院里都协调好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别正赶上我在飞机上关机给我打电话, 打不通又生气。”
“喝烫水对肠道不好。”鹤丛听见他吹凉的气声,提醒道,“我哪有那么爱生气。”
“不喝了,凉了再喝。”蒋屹问,“你不爱生气?”
“生气也是被你气的。”鹤丛道。
“好的,”蒋屹哄他,“我身边只有一个正常人,就是我的丛。”
鹤丛笑了片刻,又忍不住皱眉:“非得周一去,如果周六日,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
蒋屹:“不用担心。祝意在那边,我中午找个饭搭子还是不难的。”
有熟人在,鹤丛就放心多了。
“你不会走吧?”他又问。
蒋屹一愣,没反应过来。
鹤丛长长出了一口气,语气说不出来的怅然又夹杂着刻意的轻松:“你之前说要去国外,找叔叔阿姨……当然了,你去了能更好的话,也行的,我支持你。”
“但是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他飞快地补充道,“你走了,我连个一起唱歌吃饭的朋友都没有了。”
蒋屹思考片刻,没说不会走,也没说会走,只低声说:“以后你会有女朋友,她会成为你的妻子,你们还会有小孩。忙碌起来只有工作和家庭,比起你需要我来,我更需要你。”
“而且就你那工作,”他忍无可忍地说,“脚不沾地,能腾出多少功夫来吃饭唱歌。”
鹤丛明白了。
蒋屹现在跟杜家不清不楚,如果杜家人讲道理,那蒋屹勉强能脱身,以后安安稳稳生活。
如果杜庭政天生不吝,逞狠斗凶,以作践人为兴趣爱好,那蒋屹就是掉进了狼窝里。
也就是他狡兔三窟,去处多罢了。换成别人,被玩死才作数。
鹤丛也跟着笑了一下,像是安抚他:“唱歌不敢保证,两天一顿饭是没问题的。”
机场里传来登机播报音,回荡在休息室的每一个角落里。
声音通过手机传到鹤丛那边:“去吧,注意安全。”
“可以的,寒假你和我一起去三亚避寒。”蒋屹说。
“我没有寒暑假,”鹤丛‘啊’了一声,无奈道,“没有你那么自由,真让人羡慕啊。”
蒋屹只动容了两分钟,被迫终止,叹气道:“挂了吧。”
鹤丛也被锋利的刀扎心了:“挂了吧。”
挂断电话,蒋屹翻看了一眼金石发过来的消息。
就在刚刚,他问晚上十点在上次那个阶梯教室门外等行不行。
蒋屹回复了个:不用,我忙完自己去,有司机。
金石回复得很快:好的
紧接着,第二条也来了:手机充满电,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蒋屹回复了个ok的猫猫头表情。
杜庭政昨天就已经到家,他要求蒋屹过去,但是蒋屹不去,倒也没有派金石来抓他。
这是一大进步。
蒋屹有点莫名地难以置信,又用手机给金石发消息:杜先生昨天忙吗?
金石:忙啊。
蒋屹:忙什么?
金石答的有点含糊:家里有点事。
家里的事,这么语焉不详,八成是杜宜安的事。
蒋屹不问了。
机场播报音再次响起,蒋屹关上了手机,进了检票口。
这趟要飞三个小时,飞机行驶的震颤和失重感让蒋屹昏昏欲睡,他补了觉,醒来时已经抵达广州。
因为安排出来的时间较富裕,因此他到长云中学的时候还早。
教研室的人以吴主任为首,带领着另外几位主任和老师迎接,在会议室里接待他。
吴主任身边站着容予昂,笑吟吟地望着他。
“吴主任,”蒋屹忽略那目光,客客气气地跟这群人握手。
吴长守牵着他坐,亲热地拍他的手背,感慨道:“能第二次请到蒋教授来讲座,是我们的荣幸。”
“是我的荣幸,”蒋屹笑着说,“吴主任风采依旧,一年没见,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
“心态是越来越年轻了。”吴主任哈哈笑了一声。
容予昂端着热水过来,递给蒋屹,笑得温和:“蒋教授一路奔波,辛苦了。”
蒋屹勉强笑了笑,接了他递过来的水。
这次的讲座原计划三天,分年级进行,今天下午只要跟着转一转各项规划和成果,晚上大家一起吃顿饭,第二天再正式上课。
但是蒋屹说大家是老熟人了,前一项流程不用单独转半天,想当天到的下午就讲课,于是时间都整体往前挪了一天。
容予昂站在他旁边,视线每次掠过他时都会停留,沉静道:“等下我带着蒋教授去中央教室。”
不等蒋屹拒绝,他继续跟吴主任道:“晚饭定在‘红柿子’,酒店在学校对面街,方便蒋教授明天早晨继续来我校讲课。”
蒋屹站起身,微笑道:“不用这么客气。”
吴主任示意他稍安勿躁,对容予昂点头:“安排好蒋讲授需要的一切东西,务必让客人体会到我们的热情哈哈,去年来了一天,霸榜我校‘红人’榜半年之久,成为了无数少女的情书对象。”
众人一齐鼓掌,蒋屹硬着头皮维持着笑容,也跟着鼓掌。
终于过了这一趴,容予昂领着蒋屹去中央大教室。
“都准备好了,”他走在蒋屹身边,身后跟着几位主任作陪,和和气气地问,“U盘带了吗,先给我,我帮你弄好,等下直接讲就好。”
蒋屹斜挎着随身的运动包,没动:“我用过中央教室,自己来就行。”
容予昂笑了起来,低声道:“跟我客气什么呢,知道你要来,我等了你好久。”
蒋屹一顿,余光瞄见后头的人都在比较远的距离,并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往旁边让了让,跟容予昂拉开了一段距离。
中央教室近在眼前,蒋屹目视前方,匆匆走了进去。
学生们已经坐好,密切的交谈声从台下传来,中央教室大到能容纳六百人,现在座无虚席,除了前两排的领导,后面坐的都是学生。
负责主持的人上台整顿纪律,容予昂敲了敲蒋屹正在用来拷贝课件的电脑。
“我就在下面。”他指了指第一排靠近讲台的地方,“有事就找我。”
蒋屹点头,在基本的礼貌上面,多了一些疏离的客气。
主持人做完介绍,蒋屹接过话筒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大家好。”
车马劳顿让他有些没精神,总是生动的眼眸安静下去,倒显出另一种温和来。
场内静了一下,随即再次嘈杂起来,期间交杂着窃窃私语。
“哇!”
“好帅!”
“我去年就见过了,他讲课更帅,可有趣了!”
“……”
蒋屹等了一会儿,场面仍旧静不下来,一侧的主持人想重新登台维持纪律。
蒋屹伸出手往下压了压,无奈道:“弟弟妹妹们,给点面子。”
“哗——”
不知是谁带头,场中涌现出潮水般的掌声。
浪潮持续了一阵,蒋屹垂眸笑了一下。
这很短暂,以至于场面险些再次失控。
·
晚上十点,金石等在阶梯教室楼下,一直等不到蒋屹出来。
他上三楼,看到开着灯的教室松了口气,推开门,顿时愣住了。
一位陌生的年纪稍大的一看就学识很渊博的中年男人站在讲台上,正在关电脑。
金石环视四周,没看到蒋屹身影,退出去看了一眼,确实是三楼没错。
他纳闷地给蒋屹打电话,蒋屹接了:“金石?”
这令金石稍稍安心:“去哪里了,卫生间?”
蒋屹那边安静了几秒钟,才说:“你猜猜。”
金石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蒋屹道:“我出差了,在广州。我没有跟你讲过吗?”
“没有啊!”金石顿时震惊了,在楼道里东张西望,试图凭空看出一个蒋屹来。
“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
“不好意思啊,”蒋屹说,“我记得跟你讲过,还让你晚上不用去接我。”
“你是说了不用接你,但是没说你要去广州啊!”
金石快崩溃了:“现在怎么办,先生知道这事吗??”
蒋屹开口时异常冷静:“如果你没告诉他的话,应该不知道。”
“我怎么告诉他,”金石急道,“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有意的。”蒋屹说,“你看,如果我故意瞒着你,就不会接你的这通电话,让你们找我,查通话记录,查身份证,查监控,翻个底朝天。”
电话里传来金石稳不住的呼吸声。
蒋屹听了片刻,再开口时冷静中掺杂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轻笑:“不知者无罪。你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告诉杜先生,我在广州,回不去。”
第二次惩戒
蒋屹洗了澡出来, 手机还扔在床上。
安静的像个不知何时就会爆的炸弹。
门被轻轻敲响了,蒋屹心里打了个突。
这么短的时间, 就算杜庭政开飞机过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门外的人久等不到,继续敲了两下。
蒋屹心里有了些底气,走去门边,没开门:“谁?”
“是我。”门外的人问,“蒋屹, 睡了吗?”
蒋屹顿了顿:“准备睡了。”
门外的容予昂沉默了片刻,才说:“你的U盘忘记拔了,我给你拿过来,你看一下里面的东西丢了没有。”
里面的课件都是明天必须要用的。
蒋屹伸手扶住把手,又看了床上的手机一眼, 拧开了门。
容予昂也洗了澡,穿着白色的毛巾浴衣, 头发湿漉漉的,站在门外望着他。
蒋屹看了他一眼, 移开目光:“谢谢, 下课我走的太着急了,忘记拿了。”
容予昂大约也知道他躲着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把U盘递给他。
“给我吧。”蒋屹说。
容予昂跟他身高差不多, 白天的时候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 看起来斯斯文文,现在眼镜摘了, 又是这么一副着装, 氛围就变得暧昧起来。
蒋屹清了清嗓子:“我来这里,是迫于无奈。学院里没有其他人选, 这才派我来。纯粹是,为了公事。”
“我知道。”容予昂说。
蒋屹点点头,叹了声气,坦然道:“如果被人看到,恐怕会误会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没有其他的想法。”
“看出来了。”容予昂说。
他不离开,也不给U盘。
蒋屹扶着门,挡住开了半扇的缝隙,还好走廊上的灯一直亮着,不至于太尴尬。
容予昂深深看了他片刻,就在蒋屹无可奈何要关门的时候,才说:“今晚为什么滴酒不沾,担心喝醉吗?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蒋屹往后退了退,他不喜欢与人对峙的状态。
这令他感觉被动。
“去年的今天,也是这家酒店。”容予昂说,“你喝多了,我们……”
“没有,”蒋屹打断他,皱眉道,“我拒绝了,我不谈异地恋。”
他卡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你不要往心里去,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把你加回来,但是不能一直给我打电话,可以吗?”
容予昂眼眸湿润,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现在就加。”蒋屹转身回去拿手机。
他在枕边找到手机,听见房间的门‘咔’一声被关上了。
容予昂跟着走进来,站在床尾。
蒋屹过去开门,被他伸手拦住了。
“你之前也这样说过,”容予昂说,“我问过很多人,异地恋也没关系。”
“你,你别满世界问……这不是多大的事。”蒋屹深吸一口气,换了直白一些的词,“现在是开放社会,大家都是gay,一拍即合解决生理需求是很正常的事。就算非要讲究‘贞操’的话,我们没有到最后一步,不用对彼此‘负责’。”
差点就到最后一步了。
去年蒋屹来的时候就是他接待的,只需要一眼就能确认,彼此都是同类。
晚上容予昂来他的房间打牌,蒋屹心知肚明他为了什么。
他当时单身,没有暧昧对象,与其去酒吧或者在社交软件上约人解决需求,一个模样和身材都不错的同类投怀送抱,在他允许的范围内。
“我每个月飞过去找你,”当时容予昂说,“过了今晚,你不许再跟别人上床。”
蒋屹立刻便清醒了。
在他凑上来继续的时候推开了他。
“我不搞异地恋。”他说。
容予昂望着他,因为情欲褪去,显出一些无助来。
“床伴关系也不会找这么远的。”蒋屹顿了顿,还是说,“不方便。”
容予昂不放弃,在蒋屹飞回北京以后一直给他打电话,最多的时候一天打四个,蒋屹说不通,最终拉黑了。
“所以你承认了,你当时就是想跟我搞一夜情,对吗?”容予昂站在卧室的软灯下,眼神幽深。
投影泼在床上,轮廓深暗明显。
这令蒋屹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我是因公出差。”他强调了一遍,“学院里没有其他人可派,只能让我来。如果有其他人选,我一定不会来的。”
容予昂:“这一年,我没有过别人。”
“我们不是情侣关系,”蒋屹尝试着说清楚,但是有些无从下手的无力感,“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做什么。”
容予昂解开浴衣的系带,开衫挂在肩上摇摇欲坠。
“你说没有到最后一步,不算数。我们再试一下,我上下都行。”
他抿了抿唇:“不用你负责。”
身量纤长,肤色匀称,带着刚刚洗完澡的沐浴露的清香味。
如果没有杜家那摊子烂事儿,说不定蒋屹就试了。
抛开长相,容予昂性格内敛,待人温和有礼,是付出型的人格。
除了太黏人,脾气也对胃口。
“我不能试。”蒋屹只好说,“我有男朋友了。”
容予昂难以置信看着他。
他不信也没办法。
蒋屹态度坚决:“已经确定了关系,在我们恋爱期间,我绝不可能出轨。”
容予昂摇摇头。
刚要争辩些什么,房间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蒋屹愣了愣。
他要绕过去开门,容予昂挪了一步,仍旧拦着他。
蒋屹自认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谈恋爱又不是别的,没法剃头挑子一头热。
“你起开,”蒋屹耐心告罄,“现在,主动离开我的房间,不然我报警了。”
容予昂:“一定要闹成这样吗?”
“到底是谁在闹?”蒋屹震惊道,“我说的清楚明白,你……”
“嗡——”
拿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蒋屹低头看去,容予昂也去看。
屏幕来电界面跳动,是杜庭政。
蒋屹道:“男朋友来电话了。”
容予昂死死盯着那个备注为‘杜庭政’的毫无特殊含义的界面。
蒋屹摊开双手,大方地朝他展示。
“他爱吃醋,”他看了一眼那名字,用堪称柔和的语气解释道,“我时刻提醒自己,跟别人保持距离,他才能冷静。”
容予昂深吸一口气:“你是那样的人吗?”
“……哪样的人?”
“跟别人保持距离的人。”容予昂低声念道,“见过一面,就默认我可以进去你的酒店房间。你只是想上床解决生理需求,又不想确定关系,找异地恋的借口,为什么不明说?”
蒋屹甚至觉得无辜:“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手机的震动停止,屏幕黑了下去。
蒋屹紧紧抓着手机:“你不同意,你可以拒绝,我不同意,我也可以拒绝。大家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事后又提什么谈感情,不,没有事后,你为什么一副我渣了你的模样??”
容予昂把浴衣扯下去,朝他道:“那你上啊!”
身体暴露在灯光下,除了浴衣,他身上什么都没穿。
他今晚就是冲着上蒋屹的床才来的。
这情形实在不是个好好讲道理的情形。
蒋屹深吸一口气,偏头咳了一声:“……你先把衣服穿好。”
“咚!”
房门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在了电子门锁上。
蒋屹吓了一跳。
紧接着,门外又连响数下,电子锁发出错乱的“嘀——”声。
门被推开,哐当撞到后面的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几个黑衣保镖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环视房内情形,最后把视线定在脱光了的容予昂身上。
蒋屹受惊之下退了一步,没等开口,就被人按到了地上!
“我草!”蒋屹磕到了下巴,顿时头晕目眩,眼泪都要痛出来了。
为首的保镖面目严肃,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对电话里的人道:“抓到了,蒋教授衣服已经脱了。”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保镖答复道:“脱光了,什么都没穿,没在床上,在床边站着。”
保镖听着手机里的吩咐,应了声,走到蒋屹跟前,蹲下身,问他:“叫什么名字?”
蒋屹泪花模糊,冲着他手里的手机道:“杜庭政,你他妈有病吧!”
保镖一顿,对着手机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杜总,认错人了。”
他连忙吩咐手下松手,把蒋屹扶起来。
容予昂已经懵了,后知后觉的去捡地上的浴衣,慌忙裹在身上。
蒋屹不用人扶,用手指按了按下巴,伸到眼前看上面有没有血。
没见血,他勉强松了口气。
保镖问容予昂:“叫什么名字?”
容予昂戒备地盯着他,没回答。
保镖抓过他的头发,按到自己眼皮底下,压低了眼梢:“没听见?”
容予昂差点摔倒,外力使他动弹不得,艰难道:“……容予昂。”
保镖甩开他,对着手机道:“叫容予昂。”
杜庭政的手段蒋屹是体会过的,再放任下去要出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只手捂着下巴,抬起另一手朝保镖勾了一下手指。
保镖愣了愣,后退了一步:“我不行。”
蒋屹闭了闭眼,忍耐道:“手机,给我你的手机。”
保镖犹豫了一下,拿着手机问:“杜总,蒋教授说要跟您通话……好的。”
保镖拿下手机,当着蒋屹的面把电话挂断了。
“杜总说,通话就不必了。”
娇纵
保镖抬手一挥, 跟进来的手下们便上前压住了容予昂。
容予昂声音都来不及出,就被胶带缠住了嘴。
紧接着, 保镖又上前,要把蒋屹也绑走,蒋屹往后退,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冷静。
“君子动口不动手,”蒋屹一边戒备着,一边去捡地上的手机, “我给杜先生打电话,如果他执意要绑我,你再绑我,怎么样?我开免提,你在旁边听着。”
容予昂被两个虽然不够高大, 但是一看就手劲儿十足的保镖摁着,朝着蒋屹“唔唔”两声。
蒋屹都自身难保了。
他给杜庭政打电话, 嘟声响过一阵,无人接听, 自动挂断了。
保镖要上前。
“别急, ”蒋屹安抚他,“万一他正在忙呢,我再打一个。”
他说的淡定, 保镖看杜庭政的态度, 也不像是对待仇家的,便等着他继续打电话。
蒋屹再次给杜庭政打电话, 一边打着, 一边给他的微信发消息。
接电话啊!
你在忙吗?
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
微信没有回复,电话无人接听, 再次自动挂断。
蒋屹头也不抬,立刻换成给金石打。
谢天谢地,金石接了。
“金石哥,”蒋屹叫了他一声,不等那边应声,就问,“你在家吗,杜先生在不在你旁边?”
金石没说在,也没说不在,问道:“有什么事吗?”
蒋屹看了面前的保镖一眼,把免提打开。
“我受伤了,”他对着金石说,“广州这边有熟悉的医生吗,我想看看。”
金石的声音从放大数倍的喇叭声里传出来。
“受伤了?怎么搞的?”
他这语气太复杂了,吃惊,担忧,熟稔,还有一种‘你果然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断胳膊折腿’的复杂感。
“我不知道啊,”蒋屹说,“我在酒店房间里待的好好的,几个人突然闯进来按住我,磕了一下,有点严重……杜先生在吗,我有事情想问问他,能让他接电话吗?”
“他在里面。”金石小声说,“我走出来了。我知道你在酒店,你跟一个男的,在房间门口拉拉扯扯,我们都在监控里看到了。你还让他进你的房间,刚才大爷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蒋屹知道杜庭政神通广大,没想到他手能伸这么长。
“他来给我送U盘的,这真是误会,我想跟他解释一下。”
“送U盘不用进房间吧?”金石说:“东昆说你们衣服都脱光了。”
东昆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保镖了。
蒋屹看了他一眼,当着金石的面,问:“东昆哥,我衣服脱了吗?”
东昆看了容予昂一眼,又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回答道:“没脱。”
“那你能不能去跟杜先生解释,”蒋屹以一种杜庭政是在吃醋闹别扭的麻烦语气,要求东昆,“你这样造谣,我都没法跟他交代了。”
东昆犹豫了一下,对着手机跟金石道:“那我给杜总打电话说吧。”
金石应了,要挂电话,蒋屹赶在那之前问:“他生气了吗?”
金石道:“看表情,应该很生气了。”
蒋屹瞒天过海来广州出差的时候,他心里一点都不慌。
他设想过杜庭政知道他跑了以后的表情,也考虑过他是否会怒火上头派手下来抓人。
或者等他回去以后会给他点教训,让他吃点苦头。
但他仍然认为可以尝试。
这底气不知从何而来,支撑着他,让他一路顺风,放鸽子,讲冷话,频频挑战杜庭政的底线。
东昆给杜庭政打电话,杜庭政接通了。
“杜总,”一接通,东昆就开门见山地说,“蒋教授没脱衣服,只有容……”
“容予昂。”蒋屹提醒他。
“只有容予昂脱光了。”东昆说。
“他来借我的浴室洗澡!”蒋屹对着那手机大声道,“杜先生,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
杜庭政在那边说了什么一概听不清,蒋屹指了指东昆手里的手机,催促他:“开免提啊。”
东昆看了他一眼,把免提打开。
杜庭政说了一半的话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是不是瞎?”
“他不瞎,”蒋屹说,“我衣服穿的好好的,不信开视频。”
东昆小声解释道:“杜总说,那个容予昂头发都是湿的,已经洗完了,不可能是来借浴室的。”
蒋屹:“他洗完了头发,没热水了,过来洗身上,有什么问题?”
东昆看向容予昂。
蒋屹捏着一把汗,心说快点头啊大哥。
容予昂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蒋屹松了口气,听东昆对着手机道:“应该是这样的没错,这里头可能有误会。”
蒋屹伸手跟他要手机,东昆没立刻给他:“杜总,蒋教授想跟您单独通话。”
为了防止杜庭政再次挂断电话,蒋屹连忙道:“就算是生气,也要告诉我原因吧?为什么呢,因为我出差了吗?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能干涉我的工作,我是因公出差。”
杜庭政沉默不语。
蒋屹再接再厉:“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杜庭政虽然不说话,但也没有挂断,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蒋屹语速放慢下来,离东昆近了些:“你对我太粗暴了,还叫保镖打我,我可能破相了,要疼死了。”
东昆震惊地看着他,又飞快地去看手机:“没有,没有打……”
“嘘,”蒋屹安抚他,继续道,“我给你发了信息,你在忙吗,为什么不回复?”
这是蒋屹多次身体力行总结出来的经验。
只要他一直提问,对着杜庭政抛出问题,三五句里他总会回复一两句。
果然,杜庭政终于道:“这次不撤回了?”
“……”蒋屹哽了哽。
从声音里就能听出他心情不佳,或许此刻正沉着脸坐在茶水间的椅子上。
蒋屹伸手拿过东昆的手机,给了他一个‘你太单纯了’的眼神。
然后无视卧室里所有人的视线,堂而皇之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要工作呀,哥哥,”蒋屹站在走廊里,“你能看到监控的吧?能看到我吗,我在303门口。”
杜庭政不语,蒋屹望着303的门牌号,小声说:“我明天还要讲课,你让他们先离开可以吗?还有抓到的那个人,那是合作单位的接待人员,别伤害他,把他放开。这样好尴尬,影响到我的工作了。”
为了防止他一意孤行,蒋屹提醒道:“我们说好的,不能影响我的正常工作。”
杜庭政低嗤了一声,语调很冷:“你在试探我的底线。”
“没有,”蒋屹口吻笃定,“我来广州,只是没有特意通知你,没有特意瞒着你。”
“我也不想来。”他说,“你前几天不是也来广州了,没特意告知我,我能说你故意瞒着我吗?”
“金石告诉你了。”杜庭政道。
蒋屹沉默几秒钟,更加委婉了:“我真的回不去,不然你飞过来找我。但是提前说好,我每天都要讲课,就算是晚上,也要跟合作单位一起修改第二天要用的课件,可能没时间陪你。”
303的房门“咔哒”一声开了,东昆拉开门,望向楼廊。
蒋屹指了指手里的电话,示意他别出声。
月白的灯光镶嵌在走廊的天花板上,暗红的地毯铺在脚底,更增加了这一静谧的氛围。
蒋屹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如果杜庭政追究起来,简直满是漏洞,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往外走了两步,对着走廊里发出红光的摄像头仰起头,展示自己的下巴:“能看清楚吗,疼死了,明天我还要讲课,如果一晚上还不消肿,怎么办呢?”
听筒里只能传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蒋屹说:“他们本来给我安排的明天才讲课,为了早点回去找你,我主动在今天下午讲了一节。”
“我原本要买的周四机票,这样,周三下午讲完课,我买晚上的票回去,从机场直接去找你,行吗,哥哥?”
杜庭政那边咔嚓一声打火机开合的声音。
蒋屹知道他在听,想了想,又说:“回去以后我就搬家,搬去小桑林你送我的房子,上班更方便,离你家也近,方便你随时找我。这样行吗?”
“哥哥?”蒋屹问,“你在听吗?”
杜庭政道:“让东昆听电话。”
蒋屹打开免提,走回303门前,把手机递给东昆。
东昆接过来:“杜总?”
杜庭政道:“周三晚上,把他送上飞机。”
“是,”东昆应了,“里面那个……”
杜庭政没提,继续吩咐:“找个医生,给他看看伤。”
蒋屹伸手捂住下巴,点了点头。
“好的。”东昆说,“马上去。”
杜庭政呼出一口烟,这从开了免提的手机里传出来格外明显。
“蒋屹。”他低声道。
蒋屹盯着那手机。
杜庭政:“再敢乱跑,被我抓到,就打断你的腿。”
蒋屹摸了摸那暗下去的屏幕,界面亮起来,显示通话中,只有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备注联系人。
他看着那串号码,平静道:“怎么会呢,这次有误会,我不是有意的。”
杜庭政:“记清楚了没有?”
蒋屹顿了顿,垂眸笑了一下,眼睛微微弯着,看起来有点乖:“记清楚了。”
你懂得还挺多
挂断电话, 杜庭政看向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杜庭政平常有事打电话, 跟朋友凑一起也是去按摩或者打牌,重要的事面谈,不重要的事打个电话,没那闲工夫发消息。
微信一直都是秘书在管理,作为沟通业务的一种必要媒介。
他看着跟蒋屹的对话框里,孤零零的三条信息。
接电话啊!
你在忙吗?
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
在这上面, 是三条时间各不相同的‘已撤回’。
他手指间夹着的烟头只动过两口,星火明明灭灭,快要熄了。
他把剩余的按在烟灰缸里,起身朝外走去。
金石站在门外,见他出来, 跟上他的脚步。
杜庭政不说话,但是心情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一些。
“宜安少爷昨天就想见您, ”金石说,“医生看过了, 说问题不大, 有些脱水。吊了两瓶营养液,缓过来了。”
杜庭政走上楼梯。
他白天的着装没换,每走一步, 西装裤顶起弧度又落下, 显得腿长而有力。
金石跟着他上楼,想了想, 尽量没什么存在感地说:“我仔细回想过了, 我也记不清蒋教授到底有没有说过出差这回事了。”
杜庭政不带感情地低嗤了一下。
“他说过不让我晚上去接他,说他忙完了会过来, 他有司机。”金石绞尽脑汁地想,想不通,“难道前面说了他要出差的事吗,被我给忽略了?”
杜庭政:“以后少跟他闲聊。”
金石气馁了,点点头。
过了几步又问:“那个容……容予昂那里……”
“他不敢。”杜庭政说。
到了三楼,推开杜宜安的卧室门走进去。
杜宜安躺在床上,手臂上还吊着水。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向门的方向。
杜庭政走近了,扯过床边的椅子来,坐上去。
杜宜安脸色苍白,叫了一声:“大哥。”
床头放着几本书,摆的不够整齐,看起来有些乱。
杜宜安在其中,眼下有浓重的青色。
杜庭政打量他一遭,收回视线。
“闹绝食?”
杜宜安用力抿唇,半晌道:“朱姐姐比我大三岁。大哥,我今年十八,谈婚论嫁,是不是有点早?”
他的嗓子也嘶哑的厉害,声带破败不堪,没有平日里阳光活力的模样。
“你十八岁,已经成年了。”杜庭政摩挲着扳指一侧,“可以先订婚。等满二十二周岁,再挑日子结婚。”
杜宜安不眨眼地望着他。
“婚姻而已。”杜庭政说,“往后你要自己谈,可以,藏着掖着,别让朱家姑娘知道。但有一样,如果你真这么干了,她要跟别人有点什么,那你也得咽下这口气。”
“当然,最好不要搞婚外情。朱家老丈人不好惹。”
他对杜宜安一向公事公办,管他衣食住行,但没有嘘寒问暖。
即便偶尔说几句话,也跟同下属说话的语气一样,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明显优待。
今次这谈话已经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杜宜安眼眶红了。
他开口,嗓子更哑了:“朱姐姐本来定的跟二哥,如果换成了我,二哥真的会愿意吗?”
杜庭政:“这会就算他后悔,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朱姐姐呢?”杜宜安拧着眉,嘶声问,“她愿意吗?”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杜庭政说。
他难得有些动容,许诺道:“大学你照常上。可以跟朱家商量,先订婚,等毕业以后再办婚礼。”
杜宜安点点头。
杜庭政以为完成任务,起身要走。
“大哥,”杜宜安喊了他一声,“我可以跟朱家联姻。”
杜庭政坐回去,听他说。
“你说的对,人不可能只得到不付出。”杜宜安说,“我愿意和朱家联姻。”
“你不让我出去,把我关起来,我也听你的。”
“你是我大哥,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仰望着杜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目光中带着乞求,“这些年,你究竟在找什么东西,这东西是不是和我有关?”
杜庭政眼神暗下去。
本就冷的面庞也变得更加寒凉。
他审视着杜宜安,唇角低垂,就像审视一个凭空出现在桌子上的机关摆件。
“能不能告诉我,”杜宜安说,“如果我有你需要的东西,我一定交给你。”
杜庭政站起身。
他身量高大,轻易把杜宜安笼罩在阴影下。
杜宜安吞下口水,湿润过于干涸的嗓音通道:“别人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听,不信。他们说我们不是亲兄弟,我不信,他们说你讨厌我,我不信,他们说你留着我,是因为想在我身上找一样东西,我也可以不信!”
但是他的嘴唇仍旧干的要命,眼角的水痕干透,像一层疤:“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他情绪比刚刚激烈了一点,声音却更微小,重复了一遍:“你以后,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杜庭政冷脸俯视着他。
杜宜安张了张嘴,想喊大哥,只见杜庭政冷冷转过身,不发一语离开了。
与来时的表情和步伐天差地别。
金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杜宜安,匆匆跟上杜庭政的脚步。
他们出了门,一路直下楼梯,到了最后几阶杜庭政才猝然停下身形。
金石大气不敢出。
“去查。”杜庭政望着厅里的一切,侧脸绷得很紧,眼睛里带着出鞘利刃般的锋利,“一个一个查,看是谁的舌头不想要了。”
厅里收拾地毯的阿姨和门边交代事情的管家不知发生了何事,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这边。
杜庭政的视线掠过他们,按在扶栏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低下头,噤若寒蝉般缩在角落里。
金石低声问:“二老爷今年来过两次,也要查吗?”
“查。”杜庭政说。
他保养上佳的手指在碧玉扳指的衬托下,像静止不动的大理石手部雕塑,停留在即将爆发的前一刻:“现在就去!”
·
第二天,蒋屹下了课,本打算直接离开,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容予昂,停了停。
容予昂欲言又止看着他。
蒋屹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拿出手机来玩。
等学生们几乎都散干净,他才收起手机,说:“没事吧?”
容予昂摇摇头。
“那就好,”蒋屹下巴上贴着一片创口贴,隐约从边缘处能看到里面的青紫色,“没受伤就行。”
他起身要走,容予昂伸手拉住他袖子。
蒋屹低头扫了一眼:“没改是吧,昨晚上亏没吃够。”
容予昂松开手,望着他:“为什么帮我?”
“大家共事一场。”蒋屹说,“这事说到底是因为我,不小心误伤你了。我没立刻走,是想跟交代一句,别再到处跟别人提我的事了。”
他顿了顿,说:“为了我好,也为了你好。”
“是因为那位杜先生吗?”容予昂也站起身,跟他对视,“你们不是男朋友的关系吧,你们是什么关系,你的床伴儿?”
蒋屹叹了口气。
宽敞的中央教室里学生已经所剩无几,仅剩下几位坐在后面的,正朝着后门走去。
“为什么找他,”容予昂迟疑了一下,似乎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他的脾气,似乎跟你想要的‘自由’不太相符。”
“还是说,你选择他的原因,只是因为距离近,更加方便而已。”
蒋屹不在乎他怎么想。
“是的。”他说。
容予昂伸手拦住他,不让他离开。
“我提醒你,”蒋屹说,“昨晚那群人就在门外等,如果你不怕被他们看到,可以继续。”
他补充说:“再有一次,我帮不了你了。”
“不是说加回好友吗?”容予昂说。
蒋屹打开手机,当着他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给他看了一眼,然后收起手机,绕过联排前桌,从最前面走了出去。
出了教室的门,东昆靠在门边,见他出来,站直了身体。
他看起来比金石更强壮一点,穿着件短袖,能看到鼓起来的肌肉。
“没吃饭吧?”蒋屹问道,“一起去?”
东昆一愣。
他接到的指示只有把蒋屹安全送回酒店和安全送到学校,最好不要有其他的人靠得太近。
“饭总是要吃的。”蒋屹今天没带包,一身轻松,走在前头,“我特意推了领导们的盛情邀请,就是为了请你一起吃午饭。”
“不然你孤零零的。”他随意又自然地说,“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回头让你们杜先生报账。”
东昆摸了摸鼻尖,跟上他的脚步。
“这边你看起来比我熟,”蒋屹一边下楼,一边说,“吃点特色菜,我早晨没吃,得补一补。”
东昆沉默几秒钟,说:“麻辣炖鹌鹑。”
蒋屹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差点忘了,”东昆恍然,“你不能吃辣的,不然明天晚上回去,不方便吧?”
“……”
这沟沟壑壑,如出一辙的脑回路。
“你懂得还挺多。”蒋屹说,“你是gay啊?”
“?”东昆否认,“我不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蒋屹认同地点头:“那就是见得多了。杜总在这边养了很多情人?”
“都是什么类型的?”
东昆张了张嘴,脚下一顿,后知后觉地闭紧了嘴。
蒋屹:“该不会常去的地方都养着情人吧?送套房子,送辆车,偶尔送点礼物,等着他临幸……随叫随到?”
东昆没有过在背后议论老板的毛病。
他比金石话少,少些痞气,看上去更直愣。
蒋屹看了他一眼,笑了,片刻后说:“算了。如果被杜总知道你跟我说了这些,说不定还要受处罚,还是别告诉我了。”
嫂子
杜家的老宅位置更远一些, 后圈着一个不小的庄园,东边栽着很多石榴海棠一类的老树, 西边是座中式花园。
果树林下修整挖通了一条河,里面常年维护着几条大小不一的船,坐在船上,花两三个小时,能绕着庄园转一圈,把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 从外面看,这地方死气沉沉,虽然当年修整过,但是推开沉重的门,走过木头扶栏, 从细微转角处仍能发现焦黑碳化的痕迹。
空气中隐约能闻到烧焦的呛味还有久无人踏足的腐朽味道。
金石把每一间屋子都推开,最后在当初杜宜安曾住过的房间里找到了杜庭政。
杜宜安那会还小, 大概三四岁,房间里的东西从床到椅子甚至墙角的篮球架, 都是迷你版。
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 这些东西已经看不出当时的鲜亮,但是仍旧能看出来给他布置卧室的人,当初是怀着怎样宠溺幼子的心态。
杜庭政看着那篮球架, 低垂的唇和毫无波动的眼神都昭示着他心情不佳。
室内气压很低。
金石无声在他身边站了片刻, 低声说:“都找过很多遍了,什么都没有。”
杜庭政只是看着, 静默不语。
“地板也都一块块的撬开检查了, 这是后期才重新覆盖的。篮球架里是空的,没有夹层。”金石说。
杜庭政摆摆手。
金石想了想, 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再提什么。
“二叔当时在场。”
杜庭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依旧如此,但是眉目间的阴霾和厌恶更重了。
“这么多年,撬不开他那张嘴。”
“别人都不敢问,”金石说,“毕竟身份在那里,如果态度不好,外面传言不好听。现在网络传播速度太快了,要多注意影响。”
杜庭政冷笑一声,显然认为无所谓。
金石:“如果二老爷真的知道,夫人当年留给您的东西在哪里,那晚给鸿臣少爷要朱家的婚事的时候,他就该说了。他忍到现在,宁可下跪请求也不提,可能真的不知道。”
“他留着保命呢。”杜庭政没有感情地评价道。
金石认同地点头。
杜庭政踩着布满灰尘的地板,透过被窗棱分割成几格的窗户望向外面。
这里的视野看得远,能越过大门,看到笔直的一条街,甚至能看清楚最遥远的尽头处驶来的汽车。
“西洋华茂的褚总。”金石说,“之前对接业务的时候,他的秘书提过他有一位心理医生朋友,能把人催眠,有概率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事。”
窗外掠过几只麻雀,在车亭顶上短暂停留,很快飞走了。
杜庭政盯着它们消失的方向。
“有用吗?”
“不确定,”金石说,“可以找人试验一下。”
杜庭政暼了他一眼。
金石怕他误会,解释道:“我没有找蒋教授试验的意思。”
杜庭政皱了皱眉,视线定格在他身上。
这个称呼出现的突然,几乎让他的灵魂瞬间从阴暗至极的境地里抽离,重新回到了鲜活的人世间。
金石颇觉得无辜:“我怎么可能会让他试验呢?”
杜庭政把扳指摘下来,换了一只手戴。
“蒋教授又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去。”金石说,“他履历真干净,童年真幸福,情商高,学历高,人也长得好看。除了每一段感情都维持的时间比较短,那也只能说是两个人不合适吧。”
他感受着杜庭政看过来的视线,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还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明天他就回来了吧,我去机场接他?”
·
蒋屹和东昆在外面吃完饭。
东昆一直讲电话,一开始是跟金石,后来是手下兄弟找,然后又换了不知道谁。
蒋屹等了他一会儿,直到他挂断电话,才示意他开饭了。
壮汉如东昆也有点不好意思:“蒋教授,您怎么还等着我,都凉了。”
“直接叫我名字,蒋屹,”蒋屹说,“屹立的屹。”
东昆点点头,也说:“东昆,昆明的昆。”
“昆哥。”蒋屹笑着叫了他一声。
东昆差点被饭呛着,喝了两口茶水,接过纸巾擦嘴,才反应过来纸巾是蒋屹递过来的。
“事情多?”蒋屹贴着创口贴的下颌朝着他手机抬了一下,“吃饭时间都这么忙。”
东昆拿着纸巾,继续擦也不是,直接放下也不是,一时间僵住了。
蒋屹慢吞吞吃锅里面的配菜,咀嚼的幅度很小,似乎下颌不敢用力。
东昆有点愧疚,看了他下巴上的创口贴一眼。
“有一件事,”蒋屹喝了一口茶水,把菜咽干净,微笑着说,“明天中午我有自己的安排,不约你一起吃饭了。”
东昆看着他,想起来金石的提醒,问他:“什么安排?”
“约了朋友吃饭。”蒋屹说,“你放心,我下午两点半还得上课,不会迟到。”
东昆当然不放心,蒋屹的长相就很让人不放心。
“你在这边还有朋友?”
“我朋友也过来出差。”蒋屹说,看上去脾气很好,“他叫祝意。我们是高中同学,之前在一个单位上班,后来他调去研究院了。你可以跟金石对一下,看看有没有出入,或者直接找杜庭政说也行,他应当也知道。”
东昆:“……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屹好整以暇看着他,好像在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东昆张了张嘴。
“我理解,”蒋屹打断他,眼睛微微弯了弯,唇角的弧度也轻轻扬着,“我的为人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你随便查查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几道特色菜摆在方桌上,他们坐对面,隔得不算远,但也不算近。
刚刚金石打电话的时候,看到蒋屹已经把账结了。
东昆犹豫着松了口:“行吧。”
“昆哥,我提醒你一句。”蒋屹穿着短袖,洁白干净的领口处有两颗扣子,做成衬衫领的样式。
他解开了最上面的一颗,看上去没那么正式,开口的时候感觉很亲近:“这个朋友跟昨晚那个不一样,这个你要是动他一根手指,大家都得完,包括我。”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语气和昨晚跟杜庭政告别时有点像。
似乎在挑衅,又好像在祈祷。
高高在上当中掺杂着撒娇的鼻音,听起来矛盾极了。
东昆的手机又响。
蒋屹朝他眨眨眼,恢复成那种有礼貌、带着一点疏离感、脾气温和、一看就觉得此人教养良好的模样。
东昆接了电话,距离不远,能听到电话里的人问:“我也在,你在哪个包厢?”
蒋屹听这声音耳熟,好像曾经听到过一两次。
“您找我没有用,”东昆说,“大爷前天就回去了,怎么过去谈合同。”
对方根本不听他说的什么,态度强势道:“需不需要我一间一间地找你。”
东昆看了蒋屹一眼。
蒋屹摊了摊手,示意有事可以先去忙,不用牵挂着这里。
东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尚未走到门边,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文件夹,站在门边扫视包厢里的情景,掠过蒋屹的时候视线明显停顿了一下。
蒋屹无知无觉,侧身对着门,露出干净的耳廓和体态优良的肩颈。
东昆想出去说,被来人挡住通道,只能站在门边:“杜总,港口那群人只认大爷,就算我过去也不好使。”
此杜总非彼杜总。
在外面,杜庭政和杜鸿臣,单独出现的时候都被称作杜总。如果一起出现,那杜鸿臣便自动降级,成为‘小杜总’。
“我给大哥打电话,打不通。”杜鸿臣说,“港口说要么见到大哥,要么见到昆哥。这批货再不走就要迟了,到时候违约金下来,是你付还是我付?”
“您这话讲的。”东昆说,“当然谁负责的谁付钱。”
杜鸿臣也不急了,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身形挺拔:“如果要掰扯这个,到时候我吃了亏,你也好不了。”
蒋屹慢悠悠吃着饭,听他们在门边扯皮。
过了一会儿,点的汤端上来,两人一起让开门边的路,让服务员通过。
服务员把汤放好,要给客人盛到碗里。
蒋屹道:“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
这一到声音把杜鸿臣的视线重新拉到他身上。
服务员原路返回,顺手把包厢的门关上了。
蒋屹察觉到讲话的声音没了,看了一眼门边,见他们齐齐望着自己,便说:“要不先喝点汤吧,口干舌燥的,喝完再吵。”
他一手拿着汤勺,正要往碗里盛汤。
短袖的袖口稍稍收紧,蓝白相间的两条细纹,平整的伏在手臂上。
从下面伸展出来的肤色很白,薄而匀称的肌肉微微起伏,拉出的线条格外修长。
杜鸿臣看看他,又看看东昆,眼神复杂起来。
“你们……”
蒋屹心道他们家的人都有大病一样,别是误会我跟杜庭政的手下搞到一起去了吧?
杜鸿臣用‘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又看了东昆一眼,低声说:“你背着大哥,把蒋教授弄到广州来干什么?”
蒋屹嘴角抽了抽,维持着虚假的微笑:“我来工作的。”
他拿着筷子的手指细腻修长,指甲修剪的圆润平滑,对着光照的时候是淡淡的粉色。
杜鸿臣眉目间一松,刚刚的剑拔弩张顷刻间消失殆尽了。
他走近了,伸出手:“你好,这么巧。”
蒋屹看了他一眼,放下汤勺,出于礼貌跟他握了握:“你好。”
东昆顿了顿,看杜鸿臣的态度这么和气,不由推翻了昨夜对蒋屹身份的猜测,再次审视起来。
蒋屹叫了他一声:“来喝汤啊。”
东昆应了声,坐到椅子上,杜鸿臣便只能坐在他们中间,左手边是东昆,右手边是蒋屹。
他把合同放在东昆手边,把钢笔打开盖子,放在上面:“你把字签了,然后跟我去港口。”
东昆摇摇头:“我不签。”
“你有一定的权利可以代大哥签字,”杜鸿臣点了点那几页纸,按捺着语气道,“现在已经下午了,晚上八点之前,这件事就要解决清楚,明早我的货还要出港。”
蒋屹盛了两碗汤,每人一碗放他们跟前。
最后给自己盛。
东昆的态度丝毫没有松动:“我没有那个权利。没有先生的吩咐,我也不能随便签他的名字。”
杜鸿臣拍了拍桌子:“你——你先给我签了,我不把你和他一起吃饭的事捅出去,怎么样?”
东昆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倒是蒋屹差点喝呛了。
杜鸿臣果然误会了。
他咽下汤,也称呼他为‘杜总’,指了指自己:“您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杜鸿臣微微侧过身,同他讲话便正对着他:“大学教授。”
蒋屹扬了扬眉,似乎不在意他摸了他的底。
他又问:“我跟杜庭政什么关系呢?”
他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唇,就连眉毛的形状都精致,让人一眼看过忍不住还想再看第二眼。
杜鸿臣沉吟不语。
“不敢说?”蒋屹笑了,“这就是了,我跟谁吃饭是我的事。就算我今天跟昆哥上床,被你逮到了,你也不用一副看嫂子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捉奸在床了。”
东昆‘铛’一声汤碗脱手,砸到了瓷盘上。
薄汤淅淅沥沥淌下桌,紧接着他站起身一躲,撞的椅子向后去。
木头做的椅子腿,还钉着软垫,直直冲着地面推出去,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勾手指
东昆扶了那椅子一把, 总算没倒。
“哟,”蒋屹抽出纸巾给他往那边送, 又拿出几张按在桌上撒的汤上,“没烫着吧,快擦擦……我开玩笑的。”
东昆拿着纸巾擦,蒋屹道:“我去叫服务员来收拾一下。”
他一起身,杜鸿臣伸手拉住他。
蒋屹低头看自己手腕上杜鸿臣的手,东昆顾不上自己了, 也一并看过去。
杜鸿臣松开手,清了清嗓子:“我去叫吧。”
说罢他起身,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推开包厢的门出去了。
很快,服务员拿着毛巾进来, 把桌子和地面上的汤水收拾干净,并且问需不需要热菜。
这边的天气比北方热很多, 街上的人群来来往往,大部分都还穿着短袖, 菜太热了反而不好入口。
蒋屹说了不用, 道了谢。
杜鸿臣跟东昆都没有继续坐,情形跟刚刚一样,但是氛围截然不同了。
蒋屹拿湿巾擦了嘴角和手, 站起身来, 客客气气道:“我吃好了,下午还有课, 得提前去准备了。”
东昆张了张嘴, 看了杜鸿臣一眼,转头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直男受了刺激还能跟上来, 这倒是有点没想到。
蒋屹笑了笑:“那我等你再吃点,没吃饱吧?”
“吃饱了。”东昆说,又看了杜鸿臣一眼。
杜鸿臣放在桌子上的合同被汤打湿了,这份肯定是不能用了。
“你一会儿去哪?”他问东昆,“我去重新打印两份,找你签字。”
东昆无语且烦闷地看向蒋屹。
蒋屹是不可能在这种明显在找背锅人的事情上插嘴的,沉默地摸了一下口袋,看U盘是不是还在。
“我给大爷打电话,”东昆叹了口气,说,“问一下这个事。”
杜鸿臣盯着他。
东昆:“现在什么时间,正是午睡的时候,两点我再打,行不行,打不通就找金石问。”
杜鸿臣思考片刻,点了一下头。
出了饭店的门,蒋屹问他:“他怎么不直接问金石,金石好说话的。”
“金石好说话?”东昆震惊地说,然后道,“他问不成,金石把他拉黑了。”
“为什么?”
“为女人吧。”
“四国混血?”蒋屹说,“邢秘书?”
“这你都知道?”东昆上下打量他一眼,忍不住问,“你跟杜先生,到底什么关系?”
蒋屹高深莫测般笑了笑,不回答。
到了酒店门口,东昆还要往里跟,蒋屹无奈笑了笑:“你不用这样,我不会跑。”
东昆看着他,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台阶下。
“我听金石的意思,你是偷偷跑过来的。”他说,“我有点不放心。”
“怎么可能呢?”蒋屹望着远方笑了片刻,用无奈的语气说,“你看到了,我有工作。你能看到吧?”
当然能。
东昆已经在教室门口听他讲过一节大课了,两个小时五十分钟,名词用语专业,外行听不懂。
很酷。
微风吹过来,把蒋屹额前的软发吹得摆。
早晨他出门时抓了头发,这会有些微散,显得比之前好说话,高高在上的精英感没那么冲了。
东昆说:“看到了,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
蒋屹在风中了摸自己的下巴上的创口贴,碰到伤口,皱了皱眉。
东昆沉默了几秒钟,表达自己的歉意。
“人是不得已才工作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到处跑。”蒋屹说,“加个联系方式吧,方便联系。”
东昆愣了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急事打电话,不急发消息,我不忙的情况下都会回复,不用动不动就满世界找我。”
东昆迟疑地拿出手机来。
蒋屹给他念手机号,然后说:“大家都很忙,予人方便,予己方便。”
东昆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听着他诚恳无奈的语气,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件事的起因和完整经过。
以及,这人和杜庭政到底是什么关系?
存上彼此的手机号,顺带把社交软件的好友也加上,蒋屹收起手机:“君子动口不动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没必要那么粗暴,是不是?”
他伸手又按了一次创口贴。
东昆连忙说:“是、是的。”
下午两点钟。
杜庭政的手机响了,他盯着窗外没反应。
架上的鹦鹉望着他,灰色的羊毛围巾叠成一块整齐的方格,放在置物架上。
铃声自动挂断。
片刻后,金石推门进来,身后带着一位穿长袖长裤技师服戴着手套的中年人。
“大爷,人来了。”金石站在纱帘外,低声道。
杜庭政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老师傅已经来过多次,熟门熟路的上前,从太阳穴开始,无声地给他按摩头部。
金石等了片刻,凑近了两步。
“东昆打来电话,说港口那边一定要和您面谈,鸿臣少爷急坏了,托他……”
杜庭政摆摆手,金石说了一半停下来,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蒋屹下午五点下课,一直到走出校门,都没见到东昆的人。
但是在酒店门前见到了杜鸿臣。
杜鸿臣看到他,跟他打了声招呼,蒋屹率先说:“我也没见到东昆,你要找他,不然问问别人。”
杜鸿臣手里提了个长方形的礼品袋,站在他对面,顿了顿:“我找你,有点事。”
傍晚的风也是暖的,吹在脸上很舒适,蒋屹想离开了。
杜鸿臣歪了一下头,好把他看得更清楚。
他身量也高,体型匀称,没有杜宜安身上的阳光和年轻感,也没有杜庭政身上那种倾倒似的气势。
他保养的十分好,笑起来时眼角不见细纹。
“见面礼。”杜鸿臣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求人办事,总不好空着手。”
蒋屹没接他的东西,叹了口气:“虽然你没说是什么事,但是我觉得我应当办不了。”
杜鸿臣做出倾听的姿态。
蒋屹:“你们杜家的事,我一点也不想掺和。”
杜鸿臣把袋子的绳挂在他手指上,这动作完成,两人的距离近了很多,像熟稔多年的老朋友。
“你不想掺和就能不掺和吗?”他低声说。
蒋屹退了一步,离他远了点。
杜鸿臣望着他:“我可以帮你。”
蒋屹手指提着那袋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沉甸甸的:“你先帮帮你自己吧。”
杜鸿臣笑了片刻,拿出手机来:“存个联系方式?”
蒋屹拿出手机来,点开通话页面,让他念手机号。
杜鸿臣富含深意地看他那页面上最近一条通话记录。
蒋屹收起手机来,不给他存了。
他转身往酒店里走,杜鸿臣跟着他。
“别生气啊,”杜鸿臣忙说,“我知道你的手机号,回头给你打电话,别不接就行。”
蒋屹目视前方,几步进了酒店大厅。
杜鸿臣仍旧跟着,笑着说:“你跟别人态度都挺好的,怎么跟我就不行了?”
电梯很快下来,蒋屹走进去,杜鸿臣也挤进去。
电梯上行,光滑的合金板上倒影出清晰的身影。
杜鸿臣从镜面里看着他,说:“蒋教授,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
蒋屹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杜鸿臣在他那复杂的目光中坦然笑了笑:“我看到了,你们的通话记录,他给你打的。”
电梯缓缓停下,禁闭的门打开,露出悠长的通道。
“我疯了吗?”蒋屹把礼物盒放回他手里,走出电梯,头也不回道,“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各显神通吧。”
杜鸿臣没跟着他下去,对着他的背影:“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我可以帮你,广州是我的地盘。”他继续说,“你给他打电话,确定手机在他手里就行。我怀疑手机在邢心跟金石那,他根本接不到我的电话。”
电梯缓缓关闭,最后一刻,蒋屹停下脚步。
杜鸿臣用力按住打开键,即将关闭的电梯下一刻重新打开。
杜鸿臣没收手,看着他:“你以后来广州,如果不想被人找到,我保证,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蒋屹转过身,将他打量了一遍。
下一刻他挑着嘴角笑起来。
“算了吧,”他说,“你连找杜庭政签合同都要我帮忙,看起来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杜鸿臣往前递了递手提袋。
蒋屹重新进了电梯,对着玻璃板整理袖口。
杜鸿臣松开手。
电梯门缓缓合上,往下行。
“楼道里有监控,礼我就不收了。”蒋屹说,“以后有机会,还我人情。”
回到一楼,电梯门打开,蒋屹示意他离开:“半个小时后给我打电话,不保证能成。”
杜鸿臣伸手撑住打开的电梯门:“你跟他讲电话要讲半个小时?”
“不行吗?”蒋屹反问他。
杜鸿臣:“……主要是想不到,他会跟人讲这么久。”
“氛围到了,还有可能讲两个小时。”蒋屹笑了,用刚刚他看自己手机时那种富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一看你就没异地恋过,你当然想不到。”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触目所及,商厦广场像披着一层金色的纱。
窗前的鹦鹉羽毛艳丽,背着霞光,歪着头四处看。
杜庭政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又响起来,鹦鹉侧耳听了片刻,看向躺在榻上的杜庭政。
铃声把他吵醒,以至于他睁开眼时缓了片刻。
长时间无人接听,铃声再次终止。
杜庭政跟窗前的鹦鹉对视片刻,躺着没动。
几分钟后,金石推门进来,站在纱帘外面看了一眼他醒着,才说:“大爷,蒋教授说,给您发了一张照片,问您看了没有。”
杜庭政看向金石。
金石犹豫了一下,又说:“他还说打电话您没接,请您不忙了回复一个……不回复也没关系。”
他这个停顿的间隔就很微妙,很蒋屹。
杜庭政清了清嗓子:“找我什么事?”
“……看照片啊。”金石重复了一遍。
杜庭政又出了会儿神,伸手去摸桌子上的手机。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最近的一条是蒋屹,刚刚那段铃声就是他打过来的。
点开聊天页面,有一张发送时间为五分钟之前的照片。照片中蒋屹靠在床头,头发和侧脸都是湿的,下颌上有一块明显的红痕,泛着青,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的痕迹。
房间里拉着窗帘,很昏暗。
图片下方还有一句话:在忙吗?有没有时间,看看我的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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