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手足?樊尔无法被那些话安慰到,他不想做什么鲛皇义子,那双漂亮的柳叶眼失落低垂,他不动声色侧身躲开琉璃的手。
琉璃以为他是担心君父态度,浅笑宽慰:“不必忧虑,君父一向疼爱我,对你亦是赞赏有加,定会同意我的请求。”
“琉璃!”心头压抑无比,樊尔又一次逾距直呼其名。
“我只是对星知无感,与身份无关,你无需恳求鲛皇君主认我为义子。”
“无感?你可是有心仪之人?”琉璃睁圆眼睛好奇追问。
“没有……”
樊尔转头不看她,语气生硬,他该如何告诉琉璃,自己心中真正所愿。
樊胤时常告诫樊尔,他与琉璃之间身份悬殊,并非是想阻挠他某些念头,只是想要他谨记自己继承者亲侍的身份。
未来琉璃为皇,他为将军,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樊尔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只能隐忍克制。有时候他特别羡慕父亲,当年他陪着现任鲛皇君主一起长大一起历练,那样的兄弟情才是真正亲如手足,而他内心终究还是不纯粹的。
“樊尔?”琉璃戳戳他的手臂:“你怎么了?不开心?可是因为星知的纠缠?你若真的不喜她,待回去我便找个借口让她走。”
樊尔收回思绪,勉强扯出一个笑。
“我没有不开心。不过……倘若你有办法让星知走,我想我心情会比现在好一些。”
“如此说来,你还是因为星知而心情不佳。”琉璃突然俯身凑近,神秘兮兮问:“樊尔,你是不是喜欢她自己还不知道?”
面对陡然凑近的一张脸,樊尔本能身子后仰,喉结无声动了动,眸子撇开,不敢与琉璃那双眼睛对视。
见他紧张且别扭,琉璃也不再逗他,抬脚踏入前方新雪之上,伴随‘咯吱’声响,皮履没入雪中。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星知走的。”
“谢少主。”
樊尔面色很快恢复如常,长吁一口气,大步跟上去。
身着厚实冬衣的嬴政正在侧屋前左顾右盼,见琉璃与樊尔推门进来,立刻直起身子:“为何才来?”
琉璃接过樊尔手中简策,低声嘱咐他把庭院积雪清理到一处,而后趟雪走过去,居高临下捏捏嬴政小脸,佯装不悦:“你这孩子,先前下那么大雪,我们如何过来?”
嬴政无措挠挠后脑勺,“抱歉,我忘了雪大不便。”
简兮听到动静自主屋出来,“今日积雪甚厚,多有不便,还劳烦你们为了政儿过来。”
“无碍,几步路而已。”想到屋中堆成山的简策,琉璃哪里还敢懈怠,早日让嬴政研读完那些,她也能尽快解脱。
以前在无边城,因着生命漫长,几大长老与君父从不曾逼她没日没夜研读那些术法典籍,她闲散惯了。而今为能早些把诸多人族学术一一教给嬴政,她每晚都是抱着简策睡过去的。
她计划在嬴政十二三岁之时把剑术与学术都传授于他,历练不过五十年,她不能因为一个人族孩童,把过半时间都浪费在这邯郸城。
今日兵书是《六韬》中的《龙韬》,嬴政很喜欢,比面对《论语》时精神许多。
《六韬》共分六部,除却今日这部,还余《虎韬》与《犬韬》便可研读完毕。
可能是性格原因,琉璃无法像嬴政那般如此喜爱兵书,她没有经历过战乱,鲛族与蝾螈族交好,可能再过千年万年也没有发生战争的可能。
琉璃盘腿坐在旁侧,裹紧身上狐裘。
嬴政见状,费力将燎炉推得离她近了不少。
“离我这么近作甚?你不冷?”琉璃问。
“我不冷。”嬴政说着把小手覆在琉璃手背,入冬那时他衣物单薄确实冷,后来燕丹与琉璃都送来冬衣,他再不曾冷过。
手背上温热小手让琉璃煞是羡慕,鲛人虽然拥有漫长生命,但体温低这一点在寒冷冬日实属难捱不适。
嬴政小小眉头皱做一团,“你的手为何如此冰?”
这个问题琉璃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暗自思忖,突然想到在某本神话故事里看到一个情节,眼眸一转,撒谎道:“我自小就体寒,到了冬季尤其明显。”
尚且年幼的嬴政还不太懂体寒具体是什么病症,担忧之下把燎炉推得离琉璃更加近。
琉璃揣着手朝着燎炉挪了挪,催他:“不过体寒而已,无碍,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学习。”
嬴政应了一声‘是’,重新在奏案前跪坐下来。
因着嬴政母子在,樊尔无法运用灵力清理院中积雪,虽说灵力无色,他们肉眼不可见,但与亲自动手清扫比起来还是有很大不同。万一被他们看到东西悬空挪动,定会被吓到。
扫视满院积雪,樊尔深呼吸之后卷起袖子,开始清扫。
倘若星知跟来看到他亲手为人族打扫庭院,准又会大呼小叫,心疼不已。
约莫一个多时辰,樊尔终于将雪全部分到道路两侧,他挺直脊背,捏着有些酸疼的肩膀,缓慢活动僵硬脖颈。
简兮出来泼水,看到院中被清理出来的路面,对樊尔投去感激微笑。
“樊尔,真是辛苦你了,快进屋饮觞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不必。”
樊尔淡漠拒绝,他一直不喜琉璃答应留下来教导嬴政剑术与学术,故而对母子态度一向冷淡疏离。
简兮也能隐隐有所察觉,在樊尔拒绝后,她也不再坚持,又客气感谢两句便回屋关上了房门。
樊尔整理好衣袖,迈步走到侧屋牗扇外,依靠在侧,垂眸静默注视屋内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朗朗读书声让他心神宁静。
琉璃余光瞥见外间有阴影覆盖,抬眼看去。建议:“樊尔,不如你先回去,总不好一直晾着他们两个。”
想到星知那灼灼目光,樊尔毫不犹豫拒绝:“我等着你一起。”他可不想回去独自面对。
明白他怕什么,琉璃也没再继续劝他。转而道:“外面冷,你快进来。”
樊尔拒绝:“不必!”
嬴政站起来,快步跑出去,双手拉住樊尔手腕,不由分说硬拽着他进屋。
面对孩子的善意,樊尔张张嘴不知该如何拒绝。
嬴政拉他到燎炉边坐下,“你这手与姐姐的一样冰,应也是体寒,快围着燎炉暖一暖。”
体寒?樊尔狐疑看琉璃,用眼神质问她体寒是什么情况。
琉璃尴尬笑笑,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掏出一块蔗糖放在樊尔掌心,“辛苦了。”
樊尔没有吃,转手给了嬴政。起初他并未觉得琉璃给自己糖有什么,直到他看到她用糖哄嬴政,后来她再给糖,总让他莫名有种自己是孩童的错觉。
嬴政看看掌心的糖,又来回看看他们两个,一脸不明所以。
“快吃吧。”琉璃说着又递给嬴政一块。相处三百多年,她自然一眼能看出樊尔心思,她觉得他近来愈发别扭。
城南主道街巷尽头,简奢庭院内。
燕丹披着狐裘氅衣立在廊下,常岳与明同正满头大汗清理积雪。
看着堆积起来的雪,常岳童心被勾起,回头问燕丹:“太子,一起堆雪人如何?”
心动犹豫半晌,燕丹点头答应:“好啊!”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童心尚在也无可厚非。
从前燕王时常教导燕丹,作为太子就该有太子仪态。他一直都谨记于心,时刻告诫自己注意身份,小小年纪便抛却那些所谓童心。
而今在赵国为质,他也想任性一回。
常岳本以为他会拒绝,乍一听到那声‘好啊’怔愣片刻,随即回过神来,笑容憨厚。
燕丹拿掉肩上披着的狐裘,大步走到庭院中,不由分说撸起袖子,没有半分往日仪态。
三人中,明同最为年长,看到太子能抛却身份回归本真,他的内心既有欣慰也有复杂。他本想劝阻,奈何常岳非缠着他一起堆什么雪人,拒绝多次无果后也只好与他一起陪着燕丹瞎胡闹。
一个时辰后,常岳双手叉腰,满意看着雪人,问明同:“你看看像不像咱们太子?”
明同看看燕丹,点头:“像。”
“哪里像了!”燕丹不服气指着雪人的脸:“我眼睛哪有这么小?脸哪有这么大?鼻子哪有这么塌?嘴唇哪有这么厚?”
明同清清嗓子,憋着笑:“是形似,不是真的长得像。”
燕丹眼神凌厉扫了两人一眼,转身便走。
常岳忙跟上去慌乱解释:“太子,怪我手艺不精,您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俊美的男子,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燕丹猛然顿足,眼睛微眯瞅他,没好气道:“行了,不会夸人就不要夸,听着奇奇怪怪。”
“是是是,我错了!”常岳连连点头。
燕丹懒得再理会他,抬脚向正屋走去。心里郁闷非常,他就不该跟着常岳瞎胡闹,太不像一国太子做派了,若是被君父知道,准又唠叨他没有规矩,不懂尊卑有序。
常岳目送燕丹清俊背影消失,复又转头苦着脸看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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