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五场大雪,气温是一日比一日冷,不知不觉间已至大寒。
屋内燎炉里的炭火烧得更加旺,纵使如此夜里依然很冷,琉璃听简兮说起过大寒是冬日最冷的一天,为了能睡得安稳,她不得不又加上一床衾褥。
几日前,星知主仆也已修葺好弃院,在隔壁安然住下。
琉璃倒没觉得有什么,苦恼的是樊尔,除了夜里,白日时刻都要忍受星知在身边转悠,躲都躲不掉。
她性格活泼好动整天咋咋呼呼,简兮十分喜爱她那性子,两人很快熟络起来,相处十分融洽。
嬴政却无法理解星知为何执着于纠缠樊尔,在他的认知里,倘若别人不愿同他一起玩耍,就不该继续强迫。
当琉璃听到他一本正经说出这个观点时,不由得失笑出声。
“他们跟你所以为的玩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嬴政追问,澄澈眼眸满是不解。
“待你长大便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琉璃并未多说,他还只是孩童,不该让他过早了解那些复杂情感。
嬴政眨巴了几下眼睛,暗自在心里记下琉璃这话。
第五个雪天之后,近来已晴朗数日,地面积雪全部融化。
大寒之后气温一直很低,琉璃便只好嘱咐嬴政独自研读先前学过的那些文章,剑术暂且放一放,等天气稍微转暖一些再继续。
嬴政见琉璃实在是难捱,也乖乖听话独自学习。他已识得不少文字,那些著作读起来并不费劲。
偶有碰到不理解的,他才会跑去请教琉璃。
这天,晌午日头正盛,暖阳斜斜穿过敞开牗扇洒进正屋内。
琉璃拉了张皮毛毯子在日头下,单臂撑在牖楣上慵懒斜坐着,温暖光线让她舒服的半闭眼睛,白皙精致的小巧面颊很快染上一抹粉红。
庭院里劈柴的樊尔不经意转头,不由怔愣。目光所及,正是沐浴在阳光里的琉璃,姣好面容上泛着红晕,微阖双目下投射着浓密长睫的阴影,看起来那般静谧美好。
他唇角不自觉浮现优美弧线,暂时不为人族那些著作而苦恼的琉璃,看起来悠闲轻松不少,仿若又回到从前在海渊阁散漫研读术法典籍的日子。
鲛人毕竟更适合海域,晒久了太阳便会觉得疲乏口渴。
琉璃嘴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施出一道灵力,将奏案移至身侧,案上温着的热茶还在冒着袅袅热气。
她伸手斟了一觞,几口饮下,才觉喉间干燥褪去。
又斟了一觞,她单手托着,偶尔饮上一口。细嫩双足下意识轻晃,就如同晃动鲛尾那般,圆润脚趾在日光下莹白透亮。
外间庭院里劈柴声断断续续传来,琉璃趴在牖楣上,高声问樊尔:“今日怎么不见星知来烦你?”
樊尔劈柴的手一顿,而后继续。语气淡漠回答:“她说今日东市开市,想去逛一逛。”
不用想,琉璃也知道星知定是先极力邀请樊尔,被拒后才气恼拉着子霄去的。
这些日子以来,星知不知已被拒绝过多少次。
琉璃双掌托腮,眼神茫然看着天边白云。若是自己被心仪之人屡次拒绝,她可能早就灰心放弃了。
并非是她没有坚持,她只是觉得固执纠缠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很没有意义的事情。无论生命漫长,亦或短暂,都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星知也好,樊尔也罢,琉璃觉得他们两个都没错,只是有些事情是难以说明白的。
有时候,她是真的很佩服星知,脸皮厚且执着。
“樊尔……”
开了口,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憋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一事,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东市逛逛可好?嬴政母子的吃食已不多,刚好趁着帮他们带些吃的回来。”
“好!”
樊尔从来不会拒绝琉璃的要求。
劈完最后两块柴,樊尔将赤星收入剑鞘,跟在琉璃身后走出院子。
走出没几步,琉璃垂眸瞅了一眼赤星,语气调侃:“此番历练,让赤星受苦了,好好一把剑,还要承受劈柴重任。”
闻此话,樊尔神情一滞。难得轻笑出声:“是啊,阿父赠予我这把剑,本意是想让我勤以剑术,而今却被我拿来劈柴。”
停顿须臾,他莞尔一笑:“不过,说实话,赤星劈柴很顺手,比人族斧头好用。”
琉璃不由失笑,双手揣进袖子里,脚步轻快不少。朗声道:“幸好赤星没有生命意识,否则听到你这话,定会被气到呕血。”
樊尔抿唇,面露窘迫。
东市街道两侧,一如往常的热闹。
商贩们张嘴吆喝声里伴随着白蒙蒙雾气,将将飘散,下一瞬便又有一团紧跟而至。此起彼伏,没有间断。
这时,前方缓慢驶来一辆服车,车上坐着两位约莫十来岁的小少年。
路上行人见此车,纷纷躲避让到道路两侧。
见到周围人都紧急避让,樊尔反应敏捷,及时拉住琉璃手臂,提醒她让到路边。
琉璃踉跄着被拉的退后几步,不由转头去看。
服车上两位小少年看起来应是比燕丹小了一些,其中一位身着华贵布衣,长相秀气白净,另一位身着简单麻衣,略微显得有那么一些贼眉鼠眼。
这二人气度衣着,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是主仆俩。
车上布衣小少年嬉笑间,瞧见人群中一位略微年长自己稍许的少女正毫无顾忌直视自己,他面上笑意僵住。自有记忆起,身边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看他,那样无所畏惧地打量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少女长相惊为天人,颇为好看,但如此直白直视,还是让他不适且不悦。
他身旁麻衣小少年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声询问:“公子,可是不舒服?”
樊尔见服车上少年目光扫视过来,顾不得礼数,伸出大掌按在琉璃后脑勺上,低声提醒:“别看了,周围人似是都怵怕那车上少年,你先前还嘱咐我不要招惹事端,怎的此刻自己却忘了。”
琉璃被他按的低下脑袋,不满道:“樊尔,你怎可碰我的头。”
“抱歉,是我逾距。”樊尔倏然收回手。
服车上布衣少年见人群中少女被旁边人按下了脑袋,面色稍微缓和不少,收回视线,回答身旁麻衣少年:“我没事。”
服车逐渐行远,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周围人才恢复自在。
那位爱闲扯的瘦弱商贩撇撇嘴,跟隔壁脸黑商贩小声嬉笑调侃:“咱们这位公子,每次出现在东市,总能让大家集体沉默。”
脸黑商贩冷哼:“他也就是命好,有幸生在王室。就他那目中无人的性子,要是在平常人家,他敢眼睛长头顶上,早一天挨揍八回了。”
“嘘!小声一点!”瘦弱商贩忙急切提醒:“可别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咱们那位公子可不是能惹得起的。”
脸黑商贩清清嗓子,脸上虽有不服气,但嘴上却不敢再言语什么。
把两人对话都听去的琉璃与樊尔,无声对望,心里都已了然。
从两人这语气判断,方才那服车上小少年想必正是赵王幼子赵堰。
他们在邯郸城已有些日子,多少也了解到一些关于赵王室的情况。
现任赵王赵丹有三子,长子幼时便被立为太子,前些年在战乱中出了意外,赵王悲痛之下迟迟不愿再立太子。二子春平侯德才兼备,品行仁厚,在赵国颇有威望,更是得赵王偏爱,有望被立为太子。
三子赵堰,与春平侯相差数岁,长相白净很是讨喜,自小便被宠着惯着。
长深日久,渐渐被养成了在外目中无人的脾性,惩治起人来手段狠厉,毫无顾及。
听说这位公子堰,在父母兄长面前甚是会卖乖讨巧,时常讨的他们开怀大笑。可在外人面前却毫不掩饰本性,无权无势的普通黔首们每每在街市上见到他,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想到公子堰过往种种,樊尔庆幸:“还好他刚才没有与你计较,不然当街闹起来,我们也不好在众人面前施法还击。”
“你这话说的……”
琉璃嘴角耷拉下去,“怎么有种很憋屈的感觉!我们何时这般畏首畏尾过!”
樊尔无奈叹气,忍不住揶揄她:“谁让你不听劝,非要与嬴政母子有过多牵扯。若是真起争端,大不了我们一走了之,可那对母子怎么办?那公子堰定能查出你曾帮助过他们,怒火无处撒,遭殃的不还是嬴政母子。”
这话倒是点醒了琉璃,是啊,若是那公子堰方才刁难,还真不能正面冲突,她与樊尔尚且可以一走了之,可嬴政母子……
秦军退兵还不足两月,兴许赵王会因有打算不会真的要母子性命,但刁难吃苦头定是不会少。
“嗐~~”
琉璃长叹一声,挪动脚步向前走去。
低声呢喃飘进樊尔耳中,“想我堂堂鲛族继承者,自打来到陆地,活的还真是憋屈。”
听到那略带傲娇的语气,樊尔一时哑然,大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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