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替身
陈子轻愣怔之际,倒计时再次开始,他在崩溃之下绝望地在心里哭着叫着:“三哥呢,我要见三哥,你不帮我,他会帮我的!”
倒计时停在一秒,戛然而止。
虚拟世界的空气都好似随着这一暂停结了冰,陈子轻的嘴里往外冒着白气,转瞬间便凝固,然后他全身都被冰封。
【您的监护系统已下线。】
陈子轻急忙喊:“陆哥,你走了吗,你别走啊!”
无应答。
小助手也没出声。
整个虚拟世界仿佛成为一座空城,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数据,没有一个活物。
陈子轻从害怕互换身体卡被动启用到茫然,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睫毛湿淋淋的,脸上脖子里也是。
现在是怎么回事啊?陆哥才来就走。
是帮他去叫三哥了吗?
陈子轻一双泪眼瞬间就睁大,腾生起一股见到曙光的激动。
那身体互换卡的时限好像是两三个月,而他那绝症体验卡是两个月多点,比互换卡时限短,真要启用了,不就等于是商晋拓要代替他爬过刀山,穿过火海。
现在看来只有三哥能救他了。
陈子轻旁边没手机,他留意不到时间的流逝,不清楚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的不适已经完全被神经末梢的拉扯带来的抖颤吞没。
陆哥?
陆哥你还在不在?
陈子轻呼叫了好一会,明明是统一的无机质电子音,却无端让他听出特殊差别的声音终于响起。
【您的监护系统已上线。】
陈子轻没耽误,赶紧提出让互换卡的启用取消。他以为陆哥会说卡已启用,无法取消,那他马上将准备好的后招交代出来,他不要那卡了,请求作废。
哪知陆哥的回应跟他不在一个频道。
系统:“依据是什么?”
陈子轻:“啊?”
“你指的是三哥帮我这件事?”他试探地问了句,见陆哥没否认,就往下说,“没依据,我就是觉得三哥会帮我。”
然后补了一句:“444也行。”
系统:“还有444。”
陈子轻一股脑地说出来:“对啊,444人也好,他跟三哥,他们都会帮我。”
系统:“都会帮你。”
陈子轻急糟糟的心绪忽然晃了一晃,陆哥这复述的口吻怎么让他有股子熟悉的味道。
这时,脑中有声音:“不要互换身体?”
陈子轻那古怪又微妙的感觉顿时消失无影,他给了回答,没有半分动摇的迹象:“不要。”
系统:“卡已经被强制启用,怎么替你取消?”
陈子轻不死心地问:“作废呢?“
没得到答复,他面如死灰,眼泪流得更凶:“都属于违规操作是吗?”
系统:“NPC替你承受,你却拒绝,你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观光旅行谈情说爱的,陈子轻,你太分不清主次。”
“你别跟我说教!”陈子轻莫名对他没了当初的畏惧,气恼地哭着呛声,“你想说我是恋爱脑对吧,我是不是那脑子,是我自己的事,路怎么走是我选的,后果我会承担!”
系统后面虽然是人,但和宿主交流的只有电频,自然不会转换声调。
然而陈子轻却好像听见了他的气息,湿冷,躁戾而充满可怖的压迫感,犹如海啸来临前的海水翻卷。
正当陈子轻精神恍惚,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时,系统说,“知道为什么强制启用吗,就是你唤醒昏迷的NPC,让他听到你的求救,从而导致的服务器故障。”
陈子轻呆住了。
系统:“他的所有机能原本在沉睡,是你将他唤醒的。”
陈子轻还呆着,泪水都要把他的下巴给淹了。
系统:“他被你唤醒了。”
“你把他唤醒了,陈子轻。”
陈子轻吃力地回过神来,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蠕动几下:“我不知道我在心里说的话……他怎么会听到的啊……”
系统:“太爱你。”
“我知道他爱我,不用陆哥你一次次说……”陈子轻捂着心口喘了喘,“所以是我引发的这场变故。”
“那就更应该由我来决定是否启用互换卡,而不是被动的一方。“
说这话时,他无意识地伸出一小截舌头,舔了舔布满泪水很是咸涩的嘴巴。
系统:“你想死在你的初始世界?陈子轻,作为宿主,回家是你唯一的目标,也是你的终点,是你的初心。”
“我会回家的。”陈子轻闭上湿漉漉的眼睛,“我继续体验绝症,在那个阶段搞定两个任务目标,之后就会一帆顺风。”
系统:“才化疗两天就熬不住,你还有精力应对任务目标走进度?”
陈子轻拧眉心:“那是我的事。”
他莫名其妙:“陆哥,你怎么管这么多了,你以前话很少的,我喜欢以前的你。”
那种世界成为空城的感觉再次涌现,周遭遍布死寂。
陈子轻擦着脸上的泪水,陆哥不是444那种幽默跳脱偶尔打趣的风格,也不像333那样包容他,鼓励他,频频给他开后门,和他分享喜好和歌单,把他当小朋友照顾。
陆哥的距离感极强,捂不热的冰块,咬不出印子的钢板似的,陈子轻想,我干嘛要说这些,是话赶话赶上去的,不是我的问题,是666的问题。
然后就听见系统说:“是你唤我,我才来的。”
陈子轻抿嘴,他返回初始世界没系统带,只有小助手。陆哥回应他,确实不在工作范围……
“对不起,我耽误你工作了。”
系统:“我问你,你是不是确定不让NPC代你体验绝症?”
陈子轻忙不迭地说:“确定,我确定。”
系统:“那你就受着。”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我会受着的,我也不会再跟他说我难受了,你放心,我保证不再刺激到他引起故障,给你们公司技术部门增加工作量!”
系统:“你情绪数据起伏太大,有置气的嫌疑,不作数。”
陈子轻:“……”
系统:“平复了,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陈子轻竭力尽快调整好状态,他还是那答案,他怎么可能让商晋拓进到他的身体,走他才刚开始走的这条路呢。
系统:“卡作废。”
陈子轻:“……知道了。”
刚才666冰冷的机械音说出“凭他爱你“这四个字,那么的灼热滚烫。陈子轻从没想过商晋拓能和他有所谓的心灵感应,是这个说法吧?
陈子轻更没想过,商晋拓要体会他患癌的痛苦和折磨。
为了我。
他为了我。
陈子轻忽地问了个不解的问题:“他一个NPC,为什么能让技能卡被动使用。“
“意念过强,导致数据崩坏出现的BUG。”
系统给了解释,听起来简单直白,又高深莫测,也合情合理。
陈子轻问道:“有BUG了,你们不维修的啊?”
系统:“不是所有BUG都能修复。”
陈子轻又生出一股无名火:“那你们试过了吗,你们努力了吗,争取了吗,我怎么感觉你们无所谓的样子。”
“卡不是终止启用,作废了吗。”
陈子轻说:“那是结果,可是过程中多惊心动魄。”
系统:“你要结果,还是要过程?”
“……结果喽。”
陈子轻萎靡地叹口气,NPC哪能帮宿主做任务,即便他没能及时唤来陆哥,让陆哥帮他暂停卡的启用倒计时,卡真的启用了,他和商晋拓互换了身体,商晋拓也只能是单纯的替他受罪。
商晋拓都不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
不对,
商晋拓可能……大概……是知道的。
因为那把来路不明,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枪,和枪里的子弹。
陈子轻够到床头柜的纸巾擦脸跟脖子:“卡作废了,商晋拓会怎样?你们是不是要对他做什么?“
系统:“不知道。”
陈子轻不敢置信:“你是我的监护系统,你怎么会不知道。”
系统:“叫来你三哥,或者444,问他们。”
陈子轻:“……”
“我希望你们不要搞他的记忆数据。”陈子轻哀求了句,嘀嘀咕咕,“他是固定NPC吧,他让我熟悉,各个方面。”
系统:“走了。”
陈子轻脸色骤变,慌乱到了极点:“走了?他走了是什么意思?消失了吗?陆哥,他是我的……他是我任务目标,我都还没……”
系统:“我是说,我走了。”
陈子轻活了过来:“……OK,那你走吧。”
就在他以后陆哥已经走了的时候,脑海里传来一道机械音:“卡启用失败,作废,NPC会再次陷入昏迷。”
陈子轻松口气,这就好,这是相对来说最好的结果了。商晋拓既不能进他这副病怏怏的身体,也不会有损伤。
情感在短时间内走得太猛,陈子轻很疲劳,他侧身蜷缩双腿,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没有动弹。
这段时间内,陈子轻想起了一个被他遗漏的关键,他拿的是绝症体验卡,癌症的各种反应都会出现,那卡到期了,体验结束了呢?他突然就好了,医院一检查,嚯,健健康康身体倍儿棒,这不是见鬼了吗。
但他的身体复制卡用过了,不可能再复制一具身体。
咋搞?
陆哥走了,陈子轻就问小助手。
【会对所有涉及NPC的数据进行清理和修改,并用其他数据进行覆盖。】
陈子轻捏着被泪水跟冷汗浸湿的纸巾,集体去掉那块记忆啊?
那在他体验绝症期间搞定的两个任务目标呢?沈家没沈不渝,谢家没谢伽月?只有他知道他们来过这世界?
或许商晋拓也会有记忆……
陈子轻的身子艰难地起来点,冲着垃圾篓抛纸巾,陆哥作为他的监护系统,感觉很久没上线带他了,什么原因来着?
噢,想起来了,陆哥生了病,请了病假,手底下的宿主会随机分配到同事那里,444好奇他这个奇观就来会一会他,三哥像是纯粹的帮他打破零记录。
现在陆哥回来了,想必是病好了,那怎么也不带他呢?
难道是他在续未完的任务,规定不能由系统跟随,包括自己的监护系统?
话说,陆哥生的什么病啊,康复后的性情变化不小,陈子轻记忆里的一潭死水,正在咕噜咕噜往上冒泡。
还……
给人一种好神经的错觉。
可能是陆哥生病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受刺激了。
……
一串脚步声打断了陈子轻的思绪,沈不渝不知从哪带着满脸水汽回来,话不说一句,就低着头走到立柜前,把口服的药拿出来给他。
“我待会儿吃。”陈子轻哭多了眼睛肿成核桃,他嗓子破了,嘴里有血腥气,“先放着吧。”
沈不渝问:“还拉肚子吗?”
陈子轻揉了揉肚子:“好点了。”
沈不渝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让人买了送来。”
当然有啊,鸡腿,红烧肉,大猪蹄,甜点……多死了。陈子轻把嘴角一撇:“没有。”
“那我去客厅。”沈不渝说,“你有事叫我。”
陈子轻望了眼沈不渝塌下来的肩膀,眼皮耷拉下来,他吃了药,很快就睡了过去。
沈不渝从客厅过来,站在床边看他:“睡着了就不痛苦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
沈不渝情绪崩乱地抹脸,商少陵命好,死得痛快还死得早,不用体会这些。
那窝囊废凭什么那么好命。
沈不渝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想把高高挂在天上的老天爷活活咬死。
老天爷笑他天真.
陈子轻没睡多久就咳醒了,他不停的咳嗽,咳得全身颤动,陷下去的脸颊因为急促的呼吸染上一层红,病服领口里的脖子细得像是能一折就断,青色血管突突的。
咳得一身冷汗,陈子轻换了套干净的病服,就剩一口气了的感觉,好像看见鬼差向他走来,手里的勾魂锁甩在半空,掀起一股死亡的风。
沈不渝给陈子轻喂水,他咬着吸管慢慢喝:“我想剃个光头。”
“明儿让人来给你量头型,”沈不渝的心脏被攥了一把,“定制几款假发让你戴。”
“我不戴假发,我就光着。”陈子轻虚虚地喘着气,“光着舒服。”
沈不渝调笑:“给我当镜子?”
陈子轻说:“你别强行贫嘴了行不行。”
沈不渝唇边弧度消失,苦大仇深地把他换下来的病服拿走。
陈子轻断断续续地睡了会,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干熬到天亮,迎来第三天的化疗。
沈不渝先是在客厅等,之后受不了地跑到走廊,最后连走廊都待不下去,觉得病房里的痛吟血淋淋地黏在他耳边,食人肉的毒虫一般钻进他耳朵里,朝他头脑钻,要把他的脑袋吃空,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坐在路边石阶上哽咽。
对大多人来说,得了癌症,治疗最大的问题不是经济,是身体。
不管是多好的体质,都撑不住化疗和肿瘤癌细胞的残害,根本就承受不住,那不是心态好就能解决的,不是一回事。
沈不渝了解得越多,就越绝望,癌症是治疗,还是不治疗,怎么治疗,都会有遗憾,许多癌症病人的结局都指向一点——坚持下去,不放弃,并不能看见奇迹。
专家团那被叫老师的老头今早过来时,头发白发都比昨天多了几根。
敛之的病情发展太快,老头的心态已经和敛之刚住院时截然不同,如果敛之背后没商家,经济不允许,老头多半会劝退,劝他算了,别治了,在没有特药的情况下,过度的化疗会适得其反。
沈不渝身边没人患癌,朋友亲属里一个都没,他生平头一次近距离体会癌症的可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迎接死亡的第一感受是恐惧,第二感受是痛苦,第三感受是不甘,敛之到哪一层了?
当属于他的死亡快要来临,沈不渝不信他能释然,能感到摆脱病魔的解脱。
沈不渝在等敛之亮出底牌,他希望他有。
一个神秘的灵魂,怎么会没有底牌,沈不渝抬头看住院部大楼,自从敛之开始化疗以后,谢伽月那残废就没去看过他。
这是学到了商少陵的精髓,也窝囊上了。
同样窝囊的还有商晋拓。
只有我,只有老子是个硬汉,是个能扛事的爷们儿,别人吃不了的苦,他吃。
手机响了,沈不渝一看是家里长辈,直接按掉,一小护士来找他,提醒他给身上的伤处换药,他眯眼盯过去:“弟弟这么关心病人。”
小护士满脸娇羞。
沈不渝犹如吃了上万只苍蝇,他心上人都快死了,他妈的还有人想勾搭老子,这是对他爱情的侮辱,对他人格的践踏.
陈子轻第一次化疗结束的时候,脸肿了,脖子也肿了,他总是吐,瘦了很多,换掉病服穿上的衣裤显得空荡,胳膊腿都细细的,风稍微大点都能把他吹跑。
沈不渝站在病房看商家下人为他收拾物品,深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全都浸满了权势金钱无处可用的不甘心,还有无奈。
谢伽月已经在前几天出院,压根就没到出院时间,他就不住了。
如今他在小洋楼。
沈不渝的属下跟他汇报说,谢伽月剃掉头发穿回僧衣,身上一股子呛人的焚香味,似乎日夜烧香。
当时沈不渝冷嘲热讽:“佛祖有什么用,老子才不求佛祖。”
转头就连夜去寺庙,跪在佛前磕了几个响头,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沈不渝的目光锁住背对他趴在窗边的单薄身影,一闪而过把人推下楼,自己也跟着跳下去的悲观念头。
啪啪——
两声脆响突兀地响起,陈子轻在内的病房一众都看向声音来源。
沈不渝脸上两个巴掌印,他瞪着迟迟不叫出底牌的人,陈子轻被瞪得一脸莫名,也回瞪过去。
两人互瞪。
“先生,东西都收好了。”管家扶着陈子轻,“我们走吧。”
陈子轻揉揉瞪酸了的眼睛,任由老人为他戴上毛线帽,走出病房时,他说了声,“快过年了吧。”
一时间没人说话。
陈子轻咳嗽,大家瞬间就活跃起来,又是叫医生又是问他怎么样.
沈不渝连家都没回,直接就住进商家,他是钦点的护工,有这个待遇,商家老小没人说闲话,众人也没那心思。
这个年没过。
陈子轻的左手不能动了,开始发肿,沈不渝快疯了,他终于提起那个梦,眼前人一直不提一个字,他只好自己提了。
“你是谁?”
陈子轻才勉强吃下几个汤圆,整个人恹恹地,不说话。
“怪不得你不承认你是徐敛之,你的确不是。”沈不渝笃定,“你也不是陈子轻,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陈子轻的眼睑抖了抖,他不意外沈不渝能联想到这上面。毕竟他在沈不渝的梦里露了一手。
他意外的是,这话竟然没被屏蔽。
沈不渝凝视他有点浮肿的脸:“跟我说实话吧,我保证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带去阴曹地府,不说给第三个人听。”
陈子轻依然不说话。
沈不渝喉头艰涩地滚动着,低低吐出一句:“那我换个问题,你的癌症会不会好?”
陈子轻摇头。
沈不渝的胸膛起伏变快:“然后呢,你这副身体活到头,换一副身体继续?”
陈子轻笑了笑:“我哪有那本事。”
旁边喘息渐粗将要失控,陈子轻怕沈不渝发神经,就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没骗你,我真换不了,就这一副。”
沈不渝哑声:“什么意思?”
陈子轻喘不上来气,沈不渝迅速在他鼻腔里插上管子,让他吸氧,他嘴巴一张一合:“我不是说了吗,命到了,我这个人是很信命的。”
沈不渝大脑一片空白:“所以你……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陈子轻没否认。他记得他和沈不渝说过,说他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早晚都是要走的,那时候他向陆哥请求主线任务暂停的申请已经被批准,他是在对沈不渝告别。
倒不是沈不渝这个人在几个目标里多特别,是他当时想和任务世界的人告个别来点儿仪式感,而沈不渝恰巧就在他身旁。
沈不渝俯身凑近他,在他耳边问:“那你想带走什么行李?”
新鲜的说法让陈子轻一怔。
沈不渝吊儿郎当般挑起眉毛:“我?”
陈子轻咳了起来。
沈不渝及时拿出帕子递过去,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照顾起病人已经熟练,哪怕他身上的伤处没痊愈,休息不好,吃不好,睡不好,要到极限了。
看到帕子上的血迹,沈不渝眼睛通红,手不住地抖动,他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辈子馋一个人的身子馋出执念,遭了报应。
陈子轻虚弱地叫他名字:“沈不渝,我还有多久?”
沈不渝双唇抿成一条冷冽锋利的直线。
陈子轻自问自答:“应该没多久了。”他的呼吸里含着铁锈味,“我有心愿未了,你帮我。”
沈不渝攥住掌中带血的帕子:“什么心愿?”
陈子轻酝酿了会情绪,一边观察他表情变化,一边说:“我的卧室抽屉有把枪,枪里原本是三颗子弹,现在还剩两颗。”
他是一点前情提要跟铺垫都不给,直接上的硬菜,不管客人吃不吃得下,就硬塞。
他知道沈不渝是聪明人,明白他的意思。
沈不渝想笑,原来这就是你的底牌,你费这么大劲,养狗,喂狗,遛狗,再杀狗。
陈子轻见他跟被点了穴似的,说:“沈不渝,我救过你一命。”
沈不渝突然就发火:“是我让你救的?”
陈子轻答非所问:“那是我在网上学的阵法。”
沈不渝眼角狠抽,我看你当我是傻逼。
陈子轻没指望一次就能搞定沈不渝,他走他的流程:“反正要不是我救你,现在用你身体的,已经是别人。”
沈不渝听他说:“至于你,灰飞烟灭。”
“空口无凭,你把这件事说出来,看看有人信吗。”沈不渝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
陈子轻却是说:“你信。”
沈不渝愣住了。
陈子轻脸色病白,表情认真道:“我不用别人信,我只要你信。”
沈不渝颧骨泛红,眼睛更红,他知道这是骗他的,是给他喂毒药前的糖水,还只有那么一小口,就尝个味儿。
“你知道吗,商少陵在世时,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陈子轻不着四六地说起来,“他死后……”
顿了顿,陈子轻瞟了瞟僵住的沈不渝:“我反而想起了他的好。”
“别跟我扯有的没的!”沈不渝低吼,“不是在说我吗,插进来别的男人算怎么回事,说我就好好说!”
他粗喘着压下被轻易激起来的不满,直勾勾地看过来:“所以是怎样,你那手枪里的两颗子弹有颗是给我准备的,要我把这条命还你?”
陈子轻心安理得地点点头,对对对,要你还我。
“敢情是我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死你手上。”沈不渝朝他他光溜溜的脑袋吹口气,“想我死可以,反正你要是真的不在了,这个世上确确实实的没有你了,我活着也没个鸟意思。”
“但是,”
沈不渝话锋一转,“死刑犯枪毙前还能吃一顿饱饭,你不能让我饿着走。”
“自古以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让我睡一次。”沈不渝说,“我把命给你。”
陈子轻:“…………”
后半句真是好歹毒的台词,完全可以不用说的吧,被子里的脚趾头都扣起来了。
陈子轻难以置信:“我现在这样你也能睡下去,不怕我吐的到处都是?”
沈不渝眼不眨:“我能用嘴接。”
陈子轻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炸裂,把他给恶心坏了,好想给沈不渝几大嘴巴子,又怕他爽。
沈不渝一本正经:“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叫人送套过来,我们速度点。”
陈子轻好半天才冒声儿:“你把我睡了,就死在我面前?”
沈不渝勾起一边的唇角笑:“我一射就死,绝不多活一秒,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陈子轻看起来是信了,他又提出个条件:“然后下辈子不再见?”
沈不渝不说话了。
所以是商少陵打头阵,他被排在第二个,他为什么不是第一,难道拿下他的难度不是最小的?
床上这个人抱着目的而来,目的还这么离奇,怕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三颗子弹带走三个人,却把那份爱给了三人之外的一个。
商晋拓凭什么没被发配子弹?
足足过了快一分钟,沈不渝耸着肩开口:“可以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不见都没问题,我也不想再碰上你了,这辈子已经让我脱层皮有了心理阴影,一点好处甜头都没拿到,尽是苦头,要不是你,我这个富家公子过得不知道多快活。”
机械音突兀地插入:“他在骗你,傻子。”
本来就没当真的陈子轻惊愕不已:“陆哥,你还在啊?你不是走了吗,啊,你没走啊?”
第382章 替身
系统没回应。
陈子轻知道他在,心里一下就有了底。
即便他不如3哥那么好,放的歌也比不上,叫什么“我不能悲伤的坐在你身边”,超级难听。
陈子轻不合时宜地感慨,他这一路走来,能跟随他的记忆部分果然不受自己掌控,不然他怎么还对666放过的歌有印象。
不对啊,他的监护系统不是下线了吗?666怎么还在线。
BUG啊?
那666在不在线,他都不得知,他的监护系统会不会……一直都在啊?
应该不会,666又不是只带他一个宿主,手底下还有其他宿主呢,管辖一整个灵异120区,忙的很,哪有闲工夫看他做任务。
沈不渝打电话的声音让陈子轻收回思绪,把注意力从666身上转移过去,就冷不防地想起来,陆哥刚刚叫他傻子。
他们关系什么到了能这么叫他的地步啦?
“我不知道沈不渝骗我啊,真的是,谁傻了。”陈子轻喊沈不渝,“你还真让人送套过来?”
沈不渝给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开始解睡衣扣子,说话声没了,沈不渝拿不住手机,砰一下掉落在脚边,他快速扑到床边,将陈子轻敞开点的衣领拢起来,一眼都不想看他根根突起的肋骨,和快要把那层皮戳破的锁骨。
沈不渝没饥渴到这程度,执念也不是一炮的事:“我骗你的。”
陈子轻明知故问:“哪句?”
沈不渝心虚地避开床上人的视线,操,这还用问吗。
“所有,”沈不渝不敢抬头,“我全都在骗你。”
陈子轻拨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说:“滚。”
沈总还真就往地上一跪,再一趟,然后在陈子轻的注视下,从床前往卧室门口滚了起来。
陈子轻惊呆了,在他印象里,沈不渝是第一个把“滚”这个字具象化出来的人。
沈不渝滚到门口,起身拍拍衣裤,捋两下散在额前的发丝,厚颜无耻地对他挑唇一笑:“你让我滚,我滚了,那我骗你的事,不计较了?”
陈子轻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开了脸,他没注意到沈不渝唇边弧度下去,强颜欢笑的时间结束,俨然就是个患癌病人的家属模样,千篇一律的痛苦和无力。
弥漫着中药味的卧室静了一阵,陈子轻忽然说:“陆哥,我没信沈不渝。”
系统:“嗯。”
陈子轻惊讶他这会儿又给反应。
“你上周就跟我说你走了……你怎么没走啊?”陈子轻再次问出疑惑。
系统:“别问。”
陈子轻:“……”
他安静了会,不好意思地问:“陆哥,你能让我减轻点癌痛吗?就是我不对着目标的时候。我不是要偷懒,也不是后悔用了绝症体验卡,是真的好痛啊。卡是好的,效果也有,沈不渝那部分的进度积分袋也出现了,可是我好痛,我也不是让你帮我屏蔽癌症的各种反应,就稍微……一点点可以吗,就一点点。”
系统:“违规。”
陈子轻料到是这样,他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一下子:“那你找个不能被修复的BUG钻钻?”
系统:“陆某是重点监视对象,钻不了漏洞。”
陈子轻惊诧地吸了口气,连头晕的感觉都忽略了:“你怎么成重点监视对象了啊?”
系统:“累计的违规次数到达上线,已经被纳入黑名单。”
陈子轻匪夷所思,尽管现在的666性情上变了不少,但在他看来,还是一板一眼恪尽职守的那种人,这怎么……
颠覆他认知了。
他的监护系统有两副面孔啊。
系统:“其他别想,专心做你的任务。”
“我做着呢。”陈子轻说,“我刚不就是在做嘛。”
系统:“让你做任务,不是被做。”
陈子轻:“…………”他是不是听错了?幻觉?一定是,绝对是。
“陆,陆哥啊,是你吧?”陈子轻磕磕巴巴,上陆哥号的,不会是他的哪个同事吧?
系统:“体验卡距离到期还有两个月。”
陈子轻怔了怔,干嘛突然提时限,他说笑:“已经过了十八天了,还挺快的,你说是不,陆哥。”
系统长久都没动静。
不确定是下线没通知,还是在线不想搭理,或者处理其他宿主的事去了。
陈子轻刚才撒了谎,时间其实走得不快,慢死了,才过十八天。这十八天里,十二天是第一次化疗周期,后面六天是他出院在家的日子,都过得不好,他摸了把没了头发的脑袋,手往下移,沿着他干瘪瘪的脸一路摸下来,从他领口伸进去,触感硌。
还有两个月,一个月用来搞定沈不渝,一个月用来搞定谢伽月,然后他就去找商晋拓,把人叫醒。
陈子轻身上疼,喝的中药吃的西药都不管用,他把头捂在被子里,想让自己快点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他每次一睡着就好像没那么疼了。
这次也是一样,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肢体也不再蜷缩。
陈子轻睡着觉,后半夜有一声声的机械音响起,似在他脑海深处,又似在他耳边。
——任务奖励的技能卡是架构师所设,不在监护系统的管制或更换范围。
——即是绝症,不是小细胞癌,也会是其他绝症,那就没有不痛的。
——这张卡你用在了关键时候,但你没用对方法。
——你本可以避免癌症带来的折磨,是你不肯互换身体,太把NPC当回事。
——不过一个NPC,也配。
——哦,你选的。
——你选的。
——受着。
……
……
……
——呵,又违规。
监护系统被迫下线,账号遭禁闭,进了小黑屋。而进小黑屋的时长跟违规程度挂钩。
陈子轻没有听见一个字,也没有醒来.
商家年年祭祖,今年家主昏迷不醒,祭祖的日子往后推了几天,长辈们商议决定,流程还是要走。于是他们派个代表去见家主的配偶。
尽管他是个男性,无法为商家增添子嗣,不能为家主的公务分忧,年纪也还年轻,阅历较浅,没有还不错的家世在身,但商家一致是认可他的。
二叔公过来时,陈子轻在睡觉。
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把他叫下来,也没上楼进他房间,而是在楼下喝茶。
管家陪他下棋打发时间。
又输一局,老人问道:“人醒了吗?”
管家看墙上挂钟:“差不多了,我上去看看。”
老人和他一起去,见着了人,说了此行的目的,然后就等年轻人的答复。
“可以。”陈子轻说。
老人看他的眼神十分欣慰,知道他身体不适就没多待,叮嘱他好好休息。
祭祖当天,陈子轻代替商晋拓主持这场仪式,烧了第一炷香。
去年不止商晋拓,商少陵也在场,今天已然物是人非。
香火被冷风一吻就活火来,陈子轻拨下手腕上的佛珠,一颗颗地掐着转动,嘴里吐出不断句的经文,病弱的眼角眉梢陇上一抹跳脱于尘世的宁静,那些经文都随风飘散去了远方。
他希望能飘到商晋拓那里,让它们转告一声,他很想他.
春节过去不久,陈子轻找了个好天气外出散步,他出门的时候状态还可以,返回途中走路走不稳,摔了一跤,手脚都有出血。
管家要给他上药,被他阻止了,他拍下伤口发朋友圈,配文——路都走不好了呢。
设置了可见范围,只给沈总看。
陈子轻在心里问接地气了一些的666:“陆哥,你看我这方法有用吗?”
系统:“没用。”
陈子轻垮下脸:“那你帮我想想。”
系统:“如果你不拒绝NPC跟你替换身体,承受这些的就会是那NPC。”
陈子轻期期艾艾:“换成他,也不会有好办法的。”
系统不再给他回响。
当晚,看过朋友圈那张图和文字的沈不渝就做了个梦,梦里,敛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看他的眼神充满怨恨,怪他没让自己如愿。
画面一转,敛之在他眼皮底下没了呼吸,眼睛是睁着的,死不瞑目。
沈不渝浑身冷汗地醒来,他连夜开车去岘城,抵达小洋楼时天已破晓,沈不渝坐在车里,透过朦胧天色看小洋楼。
当年他带人闯进去见到的画面,一幕幕的在他眼前浮现,他一直都不明白敛之为什么会阻止他杀了谢伽月,甚至拼死相求。
那不是斯德哥尔摩。
也不是昔日情分太深,不舍得。
而是有所图。
最近沈不渝才知道,敛之图的是什么,图了多久,直到患癌以后才索取。
还有商晋拓不惜让自己持有绿帽癖嫌疑,命人护他们命的缘由,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商晋拓不是爱屋及乌,是猜出了老婆的计划,在背后做助力。
反正要领子弹吃盒饭的又不是他自己。
除了是讨上一世的债,沈不渝想不出敛之有这目的的其他可能,或许这跟他从小就不喜欢天马行空有关,他思维不够开放,想象力贫瘠。
沈不渝像以前那样破门而入,冲到跪在祠堂的谢伽月面前,一把拽出他一尘不染的僧衣,将人给拎起来:“跟我回朴城。”
谢伽月将他推开,重新跪回去。
沈不渝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压制着喘息说:“他脑转移了。”
谢伽月苍白的脸部肌肉若有似无地颤了起来,他原本精致显少年气的眉眼瞬间就被苦水淹没。
“虽然还没去医院确诊,但我咨询了专家,也翻了相关的书和资料,基本已经定了。”
沈不渝麻木地说出接下来会出现的病症。
核磁查看小脑的转移灶,大片水肿引发压迫,一侧肢体受到影响,拿东西都拿不起来,后面会出现偏瘫的症状。
当然,应对的方案也有,头部放疗,多次的放疗,然后怎样?脑转移,骨转移,无意识的抽搐,最终会手脚瘫痪在床。
而且一旦脑转移,会头晕,头疼,总是发烧,看东西都有点看不清楚,病人也很快就会不认人,必须尽早把想说的都说出来,晚了就说不不出来了。
沈不渝收集的多个病例告诉他,通常情况下,脑转移了,越治疗越折磨,最好是放弃治疗,让病人舒服点度过最后的时光。
活活疼死是什么死法,他怎么受的了。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沈不渝无能地来回踱步,“意味着他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会走。”
谢伽月将僧衣身前被抓过的褶皱抚平整:“生死有命。”
沈不渝哈哈大笑:“你豁达,你他妈把自己关在这又是烧香又是拜佛,你跟我说生死有命,一切看开?”
谢伽月侧抬头:“沈不渝,我想你搞错了。”
沈不渝对上他那双总被敛之夸漂亮的眼睛,后背没来由地窜上一股发毛的感觉,尚未开口就听他说:“我烧香拜佛,是求一个来生。”
谢伽月眼里像含着清澈见底的水,在太阳下闪着光:“你以为我求今生啊?他活不久了,今生还有什么好求的,我当然要抓紧时间求来生了。”
“他死就死了,他这辈子死了才好,我早就想他死在我手上了,现在这情况简直是我梦想成真,比起他抗癌成功继续和那老男人恩爱过一生,还不如让他死掉。”
谢伽月嘟囔,“到了下辈子,我还和他做同学,做他最好的朋友,我不囚禁他,不伤害他,一直在他面前装乖,当他喜欢的那种乖宝宝洋娃娃。”
“所以,他脑转移了好啊,我巴不得他的病情发展得再快点,越快越好,”谢伽月雀跃地轻轻笑起来,“这样下辈子才能快点开始,我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和他重新开始。”
沈不渝面露讥讽,谢伽月自欺欺人,他又不是没想过敛之不是敛之,那么个未知的灵魂,不知道从哪来的,要回到哪去,还有没有下辈子。
有。
不然他不会提出不准下辈子再找他的要求。
但是……
沈不渝看着极不正常的谢伽月,期待和他的下辈子?你想得美,他不会给你的。
“我赌你的如意算盘会落空,你信不信。”沈不渝怪里怪气。
谢伽月笑容不变:“你又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在这跟我显摆。”
“让你说对了。”沈不渝不屑地俯视过去,“为什么是我一次次显摆炫耀,而不是你,因为你在他那里比不上我,排名都要在我后面。”
谢伽月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隙:“要论排名,我第一个认识他,第一个走进他的世界,只有我伤害到了他,我有这么多第一次,你怎么跟我比。”
沈不渝被他这副样子恶心到了:“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赢不了商少陵,我还能赢不了你?
不论是什么赛道,沈不渝都不愿意做垫底的那个。
“谢伽月,你他妈真不回朴城?哪怕可能会错过送他最后一程的机会。”
“他死了,我会去他墓前看他。”谢伽月说,“然后就去找他。”
沈不渝差点没笑出声:“好,那你等着吧。”
佛像目视他们,见证这场两败俱伤。
诵经声响起,沈不渝胃绞痛,焚香味也让他受不了,仿佛置身灵堂,他想把佛像砸了,摔碎香炉,踩烂没烧完的香,可他没那么做。
心里或许还是对佛祖抱有一丝希望。
他从前在网上刷到过别人三跪九叩的去什么山祈求庇护,觉得很傻逼,如今他体会到了。
走投无路了,只能把佛祖当最后的寄托.
钦点的护工沈不渝很不敬业地消失了十来天,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于一个冷凉的雪夜上门,胡渣刮干净,头发打理过,一身都是让顶级造型师设计过的穿着。
管家把他拦在一楼的电梯口:“沈总,您没事就别打扰我家先生休息了。”
沈不渝挑高了眉毛:“打扰?”
管家不卑不亢地站着。
沈不渝啼笑皆非:“我要真走了,你家先生知道我来过却被你阻止,他恐怕会气哭。“
这话里的暧昧意味实属越界。
管家面色严肃:“言多必失,请沈总慎重。”
沈不渝懒得应付这护住的老家伙,要不是敛之把人当长辈,他早就踹过去了。
“去跟他说我来了,你看他见不见我。”
管家沉声:“您稍等。”
沈不渝点了根烟抽起来,他才抽了几口,一佣人就按照管家的指示来请他上楼。
“嘁,我早说了。”沈不渝上了楼,电梯门映着他的面容,满是肃杀,仿佛是来赴一场决战。
再一看,他未战先输,他的武器早就插在他身体里。
卧室的门半开着,有血腥味从门里飘出来,散在走廊上,沈不渝还没靠近门口就闻到了,他的脚步顿了顿,继续走,继续向前,直直朝着他的目的地走去。
“先生才吐过血。”管家低声。
里面的人已经不是咳血了,他开始吐血。
沈不渝叼着烟站在房门口,迟迟不进去,房里好似是人间炼狱,一踏入就……
炼狱是求死不能,求活不成,沈不渝咬在唇边的烟抖了抖,那这不算,他能求成一样。
管家叫住往卧室走的男人:“沈总,请您把烟掐掉,别在我家先生面前抽烟。”
沈不渝不爽地睨了眼:“你为什么还在这?”
下一刻就朝看过来的人抬下颚:“你要他在旁边听我们说话?”
陈子轻望一眼管家,让他出去,管家应声离开,并带上了房门。
“商家人都挺把你当回事。”沈不渝夹开烟,对着地面弹了弹烟灰,随手就把烟掐了。
陈子轻一点劲都没有,可他总感觉沈不渝这晚不是来打嘴炮的,他强撑着打起精神:“你来干什么。”
沈不渝像是做回昔日的浪荡公子哥:“除了干你,其他什么都不想干。”
陈子轻脸色很不好看:“沈不渝,你能不能正经点。”
沈不渝不以为然:“慌什么,你男人又不在这。”
陈子轻没好气,你知道个屁,我跟他有心灵感应,我现在都不敢轻易就在心里想他,叫他了。
而且我俩又没偷什么情,少给自己加戏。
“我就加。”沈不渝看出他所想,今晚很反常,越活越回去,俨然就是肆意妄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想不想你男人?”
陈子轻没说话。
“想死了吧。”沈不渝呵笑,“我看你还是别想了,他没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守在你身边,这跟丧偶有什么区别,我要是你,身体稳定了就离婚,把他踹得远远的。”
陈子轻说:“好不了了。”
沈不渝笑着摇摇头:“扫兴。”
“真他妈扫兴。”他徒然就发怒,低低吼骂了声,也不知道是骂谁,骂完了,没事人一样关心道,“药都吃了?”
陈子轻点头:“吃了。”
沈不渝检查他双手,发现摔破的地方都好了,就去他床尾掀被子看他双脚,把他袜子全脱了,仔细查看一翻他的两只脚,再将他的袜子穿回去,被子盖回去,冷不丁地问:“枪在哪个抽屉?”
陈子轻闻言,心跳控制不住地快起来:“左边的抽屉。”他尽量维持表情管理,不让自己做出半路开香槟的糗事影响进程,“沈不渝,你做不到就别拿。”
沈不渝踩着地上的烟头,迈步去床左边:“我偏拿,你能把我怎么样,你男人还在国外生死不明,谁能护你,难不成你指望谢伽月?那你是指望不上了,那残废远在岘城,巴不得你快点死。”
陈子轻这会儿没心思管谢伽月,他眼睁睁看着沈不渝打开抽屉,拿出那把自己从苍蝇柜调出来的道具枪。
沈不渝和大家族的继承人一样,年少时就开始接触枪法学射击,他学得不错,对这方面也算是有了解,手上这把枪一入他眼帘,他就确定不是国内外所有。
神秘的灵魂,神秘的手枪。
沈不渝查看弹夹里同样没见过的子弹型号,他笑得有点儿兴味,轻佻地吹了个口哨,事不关己般的口吻:“还真有两颗子弹。”
说话间,他一直在摩挲枪支,试图找到点枪来源的线索。
白日做梦。
沈不渝也没问枪的主人,他清楚,别说他站着问,就算他跪着问,趴着问,爬着问,滚着问,也不会问出个结果来。
商少陵那天拿到这把枪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商晋拓知道这把枪的存在吗?
沈不渝眼睛一眯,当时敛之人在手术室,枪是怎么进去的?商晋拓叫人送到医院,亲自拿进的手术室。
那商晋拓查没查敛之的来路?沈不渝心头嗤笑,商晋拓只是在他们这世界的商界地位显赫,跳出世界的框架和规律,他算个鸟。
他们都算个鸟。
沈不渝懒洋洋地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眼前人。
陈子轻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淡定地躺在枪口之下,眼睫毛都没颤。
“把碍眼的都除掉了,你就能跟你男人不受打扰的白头到老,怎么会想不到法子让自己好起来。”沈不渝盯着他不惧死亡的眼睛,“还是说,那不是你来这个世界的最终目的,你和他结婚,纯粹只是顺便?你主要是除掉我们三个,完全是奔着我们来的?”
陈子轻没否认,他明白沈不渝喜欢哪个答案。
沈不渝果然满意了:“我就知道。”
他坐到床边,将枪口调个方向对着自己,先是抵着太阳穴,再是移下来抵着下颚,然后又放上去抵在眉心,位置换了又换,就跟拿到玩具爱不释手的小朋友似的。
陈子轻奇怪沈不渝怎么跳过心口,好像是无意识避开的一样。
沈不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心口,口中吐出的话却是:“下辈子不让见,那下下辈子总可以吧。”
陈子轻愣住,任务里没这方面的规定,只要求目标放弃下辈子再来见他的执念,他在心里咨询监护系统:“陆哥,这可以吗?”
陈宿主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我随口说说又不会真的灵验,我把人哄好了,让他把命交代了,任务完成了不就好了。我回家了,NPC又不可能找得到我。”
系统:“如果找得到,怎么说?”
陈子轻愕然:“找,找得到?不可能吧,我是回我的现实世界,NPC在虚拟世界,不相干的,怎么找嘛。”
系统:“回答我。”
陈子轻不在意:“那也没关系,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也是一样的,别说下下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有。”
系统:“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陈子轻莫名感觉自己被一步步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行吧,我正面回答你,要是下下辈子,沈不渝真找到了我,还带着这一世的记忆跟我算账,那我也不记得他了,谁管他呢,虚拟世界跟现实世界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为虚拟世界的人和事负责。”
系统:“你确实没必要为虚拟世界的人和事负责。”
陈子轻说:“那我答应他了啊,我感觉我答应了,就能哄得他执念值为零,在我面前开枪,四个目标里面,沈不渝是最好哄的了。”
系统:“随你的便。”
陈子轻打了个抖,干嘛突然冷冰冰阴沉沉的,我又没惹你。他调了调状态去看虚空弹出的屏幕,上门标明了沈不渝的执念值。
和商少陵一样,也是100。
陈子轻对沈不渝说:“下下辈子可以。”
沈不渝一下就笑了,他露出一口白牙:“那就下下辈子见。”
陈子轻发现他的执念值纹丝不动,气得都要从床上蹦起来来套军体拳。
沈不渝转了转指间的手枪,得寸进尺地提出另一个要求:“你再陪我看场烟花。”
陈子轻眉心拧起来,烟花?换别的行吗,他真不想看烟花,看够了。
突兀的电子音响起:“贪婪是人的本性,你答应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陈子轻完全没想到666会在这时出声,脱口而出一句:“陆哥,你别在我走进度的时候插进来,我都不会了。”
他有点苦恼,忍不住地,委婉地说:“你以前不都不管我做任务的吗,你现在怎么……要不你……约束一下自己?”
坐在床边的沈不渝不知何时起身,弯腰凑在他眼前,眼神古怪地盯了几秒,语出惊人:“你男人死了,鬼魂在你旁边?”
陈子轻眼睛瞪大:“沈不渝,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沈不渝近距离地看着他,戏谑道,“你照照镜子,看你现在满面打情骂俏的娇羞。”
陈子轻要被沈不渝这番可怕的话给吓得当场断气,他慌忙在心里解释:“陆哥,你别当回事,沈不渝傻逼,他瞎说的,我跟你说话呢,我没有……我对你没那意思的,我发誓,我要是撒谎,就让我……”
系统冷冰冰的:“行了。”
陈子轻弱弱地说:“我对你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一丁点都没。”
系统:“好。”
作者有话说:
666:好。
第383章 替身
沈不渝不是单纯的调侃,而是真的有他说的那种感觉,他沉下眼扫视四周,没发现端倪就去阳台打电话,问上次有点渠道的人要进展,想知道商晋拓死没死。
对方的回答依然是:情况不明。
捂这么严实,多半是死了,沈不渝恶劣地想。
他转瞬就推翻自己这一想法,商晋拓最好是半死不活,死了不就以鬼魂的形式待在敛之身边,先是人鬼情未了,再是两鬼魂携手去地府报道。
我呸!
这会儿沈不渝在强烈的嫉妒心之下,迫切地祈祷自己之前的揣测坐实,敛之不属于这个世界,目的一达成两眼一闭就会回到原本的世界,不止他们,商晋拓也追不过去。
沈不渝的气息猝然一滞。
等等,真要是追不过去,那敛之为什么执着于要他们三个下辈子别再去见他?
我操。
他们这伙人,他们跟敛之有着前世今生的纠葛。
哈哈哈,就他们四个,商晋拓不在里头,怪不得他领不到子弹,敢情是个局外人,是敛之对付他们途中的调剂品,老子要笑死了。
不过,敛之既然是来讨债的,那他们这辈子还是要还上辈子的债,下辈子无望。
但商晋拓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没戏,谁让他进不了这场局。
沈不渝一番心路历程都下来,不亚于是山路十八弯,他抹把脸,若无其事地回到卧室,隔着点距离盯视床上的人。那股子娇羞绝不是他眼花,是真的存在过。
他妈的,怎么回事?
沈不渝不动声色地问:“你刚才到底在跟谁说话?”
陈子轻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沈不渝,你有完没完,神经兮兮也要有个度吧,我房里除了我,不就是你。”
沈不渝冷笑:“我倒是做梦都想你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一脸娇滴滴的样子。”
陈子轻飞快垂下眼睛,眼睫毛抖了三抖,离谱,666还在呢,这听着多尴尬。
还打情骂俏,他和666?我的妈呀,吓死人了。
陈子轻起了层鸡皮疙瘩。
谁会喜欢上一个不会疼人不懂体贴温柔,看不见摸不着,是高是矮,头发多不多,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的电子系统,这不是闹吗。
幸好666信了他的话,相信他对自己没半点那方面的心思。
“我只是想起了我跟商晋拓在一起的时候。”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就这样。”
沈不渝面部一黑,所以是我见到了你回味幸福的模样?我怎么这么好命,我他妈都羡慕我自己。
“我跟你说话,问你要答案的时候,你想你男人。”沈不渝叉着腰在床边走动,“你厉害,你牛逼,你了不起。”
被爱的有恃无恐,这话是一点都不假。
沈不渝停下走动:“说会烟花的事,你答不答应?”
陈子轻悄悄观察他的执念值动向:“我陪你看烟花,这就完了?”
沈不渝懒懒道:“看了再说。”
陈子轻眼睛一瞪:“你耍我玩是吧。”
“就准你耍我,不准我耍你?”沈不渝弯下腰来,双手撑在陈子轻的身侧,身上的气息伴随阴影将他笼罩在内,“什么下下辈子见可以,你看我信不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随口忽悠我的?”
陈子轻哑口无言。
沈不渝咧嘴一笑,笑得十分得意:“不过你也算是哄我了,这点还是让我有爽到。”
就像是领了根骨头,在那嘬得滋滋响。
陈子轻不忍直视,他以为他答应陪看烟花,沈不渝的执念值就能掉到零,结果呢,一个小数点都没掉,他气得头昏脑胀。
沈不渝也变得性情不定起来了。
最好哄个屁。
陈子轻的脸色不好看,语气也差,他开始赶人:“把枪放回抽屉里,从哪来的回哪去。”
沈不渝没皮没脸:“我不。”
陈子轻情绪上来了,呼吸吃力,沈不渝把他扶到床边,被他推了一把。
以陈子轻现在能用的力气,当然没能把他推开。
沈不渝将手枪放在床上,轻拍他后背:“生什么气,我不就是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陈子轻又气又累,他感觉纯刷数值的任务也挺难的,跟他接的中央网仓库滞销品里什么主线支线日常标注任务是不同类别模式,各有各的难度,各有各的攻略方式。
“陆哥,人果然是贪婪的,沈不渝才不是只要我陪他看次烟花。”
“陆哥?”
“你下线了吗?”
系统:“嗯,下线了。”
陈子轻:“那你……现在回答我的是……”
系统:“自动回复。”
“我就说怎么这么生硬,原来是自动回复,这设置还挺人性化的呢。”
陈子轻深信不疑,压根没想过666会因为他提出别在任务期间突然插上一句,稍微约束一下,不要管自己做任务就产生不悦。
沈不渝目睹他病弱的眼角眉梢再次生动,冷哼一声,这是又回味起来了?
“你多陪陪我,让我高兴了,我也能让你高兴,我们有来有往,我总能让你如愿。”沈不渝把他嘴边咳出来的血丝擦掉,眼里爬上哀痛,“枪我会放抽屉里,我就不走了,我住你这儿,方便你使唤。”.
沈不渝话是那么说,可没两天就被房子里四处弥漫的压抑气氛也逼得喘不过来气,他本能地出门寻求能喘息的地方。
朋友们总算是把他叫出来了,他们问他伤的怎么样,被他三言两语拨过去,他都忘了自己是个伤员。
一发小知道商家那位的老婆病了,也掌握了点不太为人知的内幕,他叫沈不渝别一股脑地掺合了,还说癌症折磨人,接触多了会损伤自身的气运。
“你不如留点美好,省得以后做噩梦。”
沈不渝无声地喝着酒。
“真的,不渝,我没骗你,不信我带你去随便一家医院的肿瘤科看看,”发小说,“那里没个像样的人,一个都没有,全是些……”
沈不渝冷不丁地开口:“全是些什么?”
发小看他没动怒,就实话实说:“面目全非,看了想吐。”
沈不渝点点头,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就摔碎酒杯,那清脆声响顿时就让包房陷入死寂。
在友人们的目光里,沈不渝站起身,指着发小说:“以后但凡他在场,都别叫我,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发小忍俊不禁:“至于吗?”
沈不渝搁平时拳脚早上去了,这回他哪个都没上,发火也需要调动情感和精气神,他两样都瘪了。
另一个发小追上出去的沈不渝,就是当初跟他去国外旅游区的那位。这发小目睹过沈不渝魔障了的疯牛劲,劝又劝不动,拦也拦不住,气得几次都想跟他绝交。
这会儿他积极为了快崩掉的发小情力挽狂澜:“不渝,你别往心里去。”
沈不遇冷着脸,晚了,已经往心里去了。
发小揽上他肩膀:“我有个亲戚在小细胞癌方面深有研究,要我介绍给你认识?”
沈不渝:“行。”
发小见他面色稍缓,就稍稍松了口气:“不管结果怎样,你尽全力了就好,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沈不渝的皮鞋踩在长廊的地毯上面:“嗯,我知道。”
发小压下唏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兄弟间别客气。”
沈不渝不着四六地说出一句:“他剃了头发,瘦得脸上身上都没什么肉,总是吃不下东西,嗓子很容易就发炎。”
发小欲言又止:“癌症是很痛苦的。”
沈不渝苦笑:“我希望他是下凡历劫。”
发小说:“那他死后可就回到天上去了,你死后去不了天上,你们不再有交集,你愿意?”
沈不渝面上的苦涩骤然消失无影,恶狠狠道:“不愿意,我死都要缠着他。”
发小摇头:“你把他当敛之,把对敛之的求而不得嫁接到了他身上。”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发小抢在沈不渝前面说,“我是觉得,他生病的时候,你替他男人在他床前伺候他,等他死后,你该开始新的生活,不渝,你还年轻。”
沈不渝一声声粗喘。
“说到底,不管是敛之,还是那位商太太,你们都不是情侣爱人关系,没相爱过,你别给自己加上不必要的承诺和责任。”
沈不渝用力甩开肩头的手臂,脸色铁青:“你他妈要去转行当情感咨询师了?”
发小摊手:“我把你拉回头了,就开个机构坐班,免费给人指点迷津。”
沈不渝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包房里的发小和他说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为了搞清楚小细胞癌看过很多病例,有文字,有图片,也有视频。
他还需要去肿瘤科走走?不需要。
沈不渝去了。
几家医院跑下来,沈不渝坐在马路牙子边抽烟,衣物上沾着挥之不去的,生死有命的无力和绝望。
抛开无法确定的其他东西不说,敛之能为了要他这条命,为了要下辈子甩掉他,不惜让自己患癌承受病痛摧残,足以证明他的重要性,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虽然重要的不止他一个,但商少陵可没让敛之这么煞费苦心。
谢伽月倒是在这里头。
不过那残废排在他屁股后面。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比较,他都是胜利的一方。
手机在响,沈不渝接起电话,那头是老人家沧桑疲倦的声音,说的是,“沈先生,我家先生吃不下去药,要您给他倒水。”
“我马上回去。”
沈不渝挂了电话,唇边噙着抹笑,兀自笑起来,看看,他多需要我。
尽管沈不渝内心明白,一旦护工的位置换了人,敛之需要的人就会换掉。
护工换了,被他哄,得到他虚情假意的人也会跟着换。
说到底,护工这岗位,既是蜜糖,也是砒霜。
沈不渝对着开过去的汽车尾气控诉不知名的家伙残忍,下辈子都他妈不补偿他,还要等到下下辈子。
都是命。
时隔几年,命运的齿轮又一次转到了同一个点,敛之是注定要走的。
沈不渝在手机上翻看他的所有诊断报告,到底有没有诊错的概率?不可能,国内外这方面的顶级人员都参与进来了。
保他的命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谁配和死神赛跑。
沈不渝不想再体会一次听见他死讯时的心情。
如今沈不渝踏上的,不叫赶死赛道,叫骨灰级至尊舔狗赛道。
不知道商少陵那窝囊废求了什么,他求了下下辈子,等着吧,他肯定找过去,继续胡搅蛮缠.
陈子轻去医院做常规检查,被告知第二次化疗时间提前,这就意味着,他体验技能卡期间至少要经过两次化疗。
噩耗啊!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躺在病房:“沈不渝呢?”
管家说:“沈总出去了。”
陈子轻望向窗外乌沉沉的天空,他这么快就要做第二次化疗,作沈不渝受到的冲击会很大。
沈不渝作为近距离见证他病情发展的护工,会在身体开启的自我防护下,拒绝再次目睹他承受化疗的痛苦。
所以沈不渝会给自己一个解脱。
沈不渝也怕落在谢后头做了垫底,他胜负欲强,必然想要稳拿第二名。
沈不渝该做决定了。
不多时,沈不渝从外面进病房,满身都是凉意缠着烟草味:“当初奄奄一息的你让商少陵一命抵一命,结果你自己成为医学史上的奇迹,活了。”
顿了顿,沈不渝喉咙里挤出他的幻想:“这次会不会也在我走后,又一次成为医学史上的奇迹,肿瘤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陈子轻不躲不闪:“我已经在给商晋拓留遗书了。”
沈不渝把唇抿紧,就你会写,我不会,我他妈给你当护工,一小时能写六十份遗书,都不带有错别字的。
“我看看。”
陈子轻抗拒道:“不行。”
沈不渝凝视一边有求于他,一边拒绝他的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陈子轻说:“你看我像是还有精力骗你的样子吗?”
沈不渝鼻子出气:“谁知道,你不都有精力给你男人写遗书。”
陈子轻正要说话,管家敲门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他点点头。
沈不渝舔抽烟抽脱皮的嘴唇:“说什么呢?”
陈子轻语出惊人:“我给自己准备了寿衣,已经送过来了,我准备试穿一下合不合身。”
然后就不管愣在原地的沈不渝,叫管家把寿衣拿进来。
陈子轻去卫生间换上寿衣,站在镜子前瞅了瞅,凑近瞅,后退点瞅,他嘀咕道:“我这……活着看到自己穿寿衣,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经历了。”
“陆哥,你手底下有别的宿主清醒着穿过寿衣吗?”
系统:“不记得。”
陈子轻撇嘴,666没他以为的那么敬业啊。
机械音在他脑中响起:“你的绝症体验卡还有四十九天。”
陈子轻怔了怔,陆哥干嘛一次次的跟他报时,要是换成3哥有这举动,他会以为是3哥焦虑他的身体情况跟精神状态,在安慰他,给他加油打气呢。
陆哥的话,例行公事?
陈子轻挠了挠光溜的脑袋,脑抽地说:“寿衣还不错吧。”
系统:“想死?”
就两个字,无机质,听不出任何情绪,陈子轻却莫名地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不不不,不想死,我想活。”
他走出衣帽间,对还愣在原地的沈不渝说出挖心的话:“你看看我身上的这件寿衣怎么样,适不适合我?”
沈不渝肢体僵着,没回头。
陈子轻就从后面走上前,站在他面前。
沈不渝立刻闭上眼睛,这样的他显得懦弱又无能,他的耳边有很小的声音:“我觉得还行,就是尺寸有点大了,我没让设计师上门给我量尺寸,大了也没问题,我这一天比一天瘦……咳……咳咳……”
痛苦的咳嗽声里混着血腥味。
咳嗽声变模糊,陈子轻站不稳地掰着捂他嘴的手,掰不动,沈不渝不想听他咳,也不想闻他口鼻渗出的气味。
……
沈不渝要陈子轻跟自己出院。
陈子轻带上枪,陪沈不渝看了场花里胡哨又枯燥乏味的烟花,去芮姐店里坐了坐,吃了份甜点,味道没变,只是他吃不出原来的味道,他的味觉因为生病出了问题。
“回不去了。”沈不渝吃自己那份,吃掉最后一口说,“以前我带你过来,你眼睛都笑没了缝,吃完还嚷嚷着要打包一份带走。”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芮姐压抑的抽咽引来沈不渝的冷眼,他用眼神叫她去房里,别在外面碍眼。
沈不渝脸上看不出丝毫灰败的迹象,他似是对身边人的病情有着强大的信心,无坚不摧。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昏昏入睡之际,听见沈不渝在叫他,没名没姓,就喊的“喂”,他睁开眼睛扭过头。
陈子轻和沈不渝四目相视的那一秒,一声枪响扯得他神经末梢猛烈一颤。
沈不渝就坐在他旁边开的枪。
陈子轻没留意沈不渝是什么时候拿走的枪,也不知道虚空漂浮的执念值是何时跌到了0。
沈不渝不像商少陵,他没发什么誓,也没让陈子轻走投无路地开口求他。
他自己哄好了自己。
像睡着了一样,唇角上扬,摆脱了什么噩梦迎来什么美梦,脑袋朝向陈子轻这边,额发细碎自然,犹如高中时期趴在课桌上小睡一会,很快就醒。
陈子轻高中只跟谢伽月一块儿,沈不渝不在其中。
沈不渝的少年时期陈子轻没参与,只听身边朋友说他狂放不羁,喜欢惹哭想攀上他的男生女生,很混。
到了大学,陈子轻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才和他慢慢熟起来,发现他是真的混,圈内对他的评价几乎属实。
毫无意义的思绪滑行了一阵,陈子轻的视线越过他的脸,去看车窗外,看了会,跟司机说:“不用去医院了,通知沈家吧。”.
随着沈不渝的死,陈子轻的主线任务完成了两个板块,还剩三个,其中包括自己,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在身体的哪个地方打个窟窿。
陈子轻想,这世界的主次NPC和充当背景的NPC走到终点,个人信息数据就会被修改,或者保留下来做个记忆清除手术,然后随机分配到下个任务世界配合别的宿主。
从NPC的角度来看,是铁打的NPC流水的宿主。
换个角度,就是铁打的宿主,流水的NPC,各有各的身份和“生命”轨迹。
陈子轻从没想过虚拟世界的人,会在他回家后再和他有交集,所以他从喜欢上商晋拓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进入告别倒计时。
眼下他竭力不偏道,只走直线。
沈不渝死后,沈家那边没人出现在陈子轻面前找他麻烦,不清楚是沈家人顾不上,还是被商家给阻拦了。
体验卡来势汹汹,陈子轻感染发烧,病情突然加重紧急送进重症监护室,他脑转移,要做放疗。
好在放疗有效果,他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左手跟左脚也都能动了,管家给他喂吃的,他吃两口吐两口。
陈子轻叫管家安排人去找谢伽月,轮到他了。
时间不等人,得抓紧。
谢伽月不来,管家是这么跟陈子轻汇报的,他叫老人扶他去病房外走走,哪知才走了一小段路就嫌累。
管家扶他到椅子上坐下来,他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天气不错啊。”
“大少爷还没醒。”管家低声,“我想他一定在很努力的让自己早点醒来。”
年轻人没说话,瞧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自己生了重病,爱人不在身边,无论有多少人能供自己差遣,照样会失落,会不安,会难过。
管家给年轻人把病服后面的领子理了理,退到一边,偷偷给正秘书发信息:你拍张大少爷的照片发到我手机上,我拿给他看看?
郑秘书:适得其反。
管家:沈先生不在了,他不要我贴身照料,也不肯接受我安排的护工,只要谢伽月谢先生,但那位不愿意,这可怎么办。
管家:郑秘书,他点名要那两个人做他护工,大少爷醒来不会不高兴吧?
管家:我不是指责他这种让人误会的行为,我都看在眼里,他跟沈先生没什么的,纯粹是沈先生单方面的情感。还有谢先生,尽管我只跟那位打过几次交道,却也能看得出来,那人不好对付,性情阴暗,表演欲强,我怕陈先生受欺负,可他执意要谢伽月伺候自己,谢伽月在拿乔,请不动,怕是要提出什么条件逼他妥协。
郑秘书:谢伽月会来的。
管家向来认可郑秘书的能力,不然也不会有个什么事都和他商量,见郑秘书这么笃定,管家就把心放肚子里。
几天后的晚上,管家发现门口有个身影,第一反应是先生等的新护工来了,他迅速去开门。
来人手上捧着一盆含羞草,身穿僧衣,手缠佛珠,满面清瘦幽静:“阿弥陀佛,施主吃晚饭了吗?”
他愣了几秒:“吃过了,师父……谢先生进来吧。”
谢伽月往病房里探头:“贫僧进去,会不会打扰到正在休息的病人?”
“谢伽月!别在门口演了!”里面传来一声叫喊。
谢伽月唇角翘了翘:“他叫我了,那我进去了。”然后对反应不过来的老人礼貌道,“借过。”
管家下意识腾出位置,看他擦肩而过,鼻息里是他身上的焚香味。
僧人和俗家人,竟然切换的那么自如.
谢伽月没把含羞草放在客厅,他直接端进病房,端着走到病床前。沈不渝死前给他发过短信,内容是——护工这份工作,我不要了,赏给你了。
赏吗?
沈不渝那蠢货不要的东西,我会要?我稀罕?
我要是稀罕,就不会早早就离开医院,离开朴城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走得远远的,我在小洋楼里敲木鱼,抄经书,诵经拜佛,日复一日,过得不知多安宁。
我有个心魔。
我走这趟没别的目的,只是想结束心魔的痛苦,给他一个解脱,从此以后,我就能专心修行,参佛,入道。
沈不渝拿什么跟我比,他哪有我这能耐,他一介凡夫俗子,只会怨天尤人,明明是自己的困境,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不一样,我亲自打破困境,走向光明。
一声痛叫从谢伽月的头顶心刺入,瞬间就刺穿他整个头脑,他木然地俯视忍受疼痛的人,一个瘦脱形的……怪物。
敛之怎么变成怪物了?
是了,他得了癌症,这转移那转移,又是化疗又是放疗,他的神秘不可测呢,去哪了?搞什么,他为什么要老老实实的当个抗癌患者?
陈子轻按着胯骨的手哆嗦个不停,那股虚软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痛得脱力接近昏厥。
谢伽月抱着含羞草跟他说话,声音模糊不清,又近又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陈子轻意识断了会又连上点的时候,谢伽月已经把含羞草放在床头,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敛之,我帮你解脱吧。”谢伽月呢喃,“你看你这么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你忍一下,很快的,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指间就收紧,力道不断加重。
“你忍忍,快了快了。”谢伽月轻声细语,“沈不渝那么狠心,眼睁睁看你痛苦,我心软,也比他更心疼你,我坐这么久的车过来,连口水都没喝,本来我想着明后天再帮你的,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忍心看下去。”
陈子轻被一层接一层的窒息淹没,一张苍白的脸紫红,额头一根根的血管暴突,脚抵着床单乱蹬,他想去扯谢伽月的双臂,手却抬都抬不起来。
谢伽月的手猛然一抖,没了力气。
陈子轻终于能吸到氧气,他咳着喘着,眼泪鼻涕都狼狈地流出来,等他缓了缓,就抓起柜子上的水杯砸过去。
谢伽月被砸破了头,他抹了些血擦得脸上哪都是:“呜……我怎么能掐你,那不是我,那是附身在我身体里的魔鬼……对不起……原谅我……你别生我的气……呜呜……”
瘆人的哭声在病房响起。
陈子轻任由谢伽月哭,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每一下咳嗽都疼。
谢伽月把嗓音哭哑了,撩起僧袍的宽袖擦眼睛和脸,结果袖子上也沾了血迹,他把自己搞出命案现场目睹爱人惨死的主人公姿态,一双含泪的葡萄眼空洞:“沈不渝死了。”
陈子轻想过他会跟谢伽月聊沈不渝的死,没想到会是这时候,他猝不及防,短时间内没想要怎么应对。
谢伽月眼泪汪汪:“他怎么死的?”
陈子轻照实说:“在我面前开枪自杀了。”
“真是想不到。”谢伽月抽抽嗒嗒,“我以为他要和你不求同年同合约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怎么会先走一步,太让我意外了。”
随即就说:“是你的意思吧。”
不是问句,是陈述。
谢伽月目光缱绻,语气亲昵:“告诉你哦,我不是沈不渝跟商少陵那两个蠢货,想着要把命还你,要让你开心,我不会,如果你想让我步他们的后尘,那你就必须换一套方案,可别偷懒哦。”
陈子轻咳起来,瘦得皮包骨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谢伽月在他床边痛哭流涕:“你看你,那时候还不如喝了我给你带的药,这样你就不用痛苦了,你错过了,我也错过了,我们都错过了。”
陈子轻嫌弃道:“你不是说你没鼻涕吗?”
谢伽月哭红的双眼瞪大:“不是鼻涕,是我脑子里流出来的脑浆。”
陈子轻:“……”我要疯了。
谢伽月说:“等我把脑浆都流干,我也就死了,要不你等等?”
“啊,不行,我不能想怎么死就怎么死,你给我铺好了路,我要死,只能照着你规定的死法来实施。”谢伽月自言自语一句,对他露齿一笑,漂亮得惊人,也让人发毛得惊人。
陈子轻让他去客厅哭。
“你叫我来,又把我往外赶。”谢伽月委屈地抱走含羞草,当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满是泪和血的脸上表情一变,他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垂眸看自己的手。
当时他掐里面的人脖子,突有一股电流袭击了他,到现在他的手指都很麻,也痛。
电流是哪来的,凭空出现的吗?不让他把人掐死?
好玩,好玩好玩。
谢伽月弯起的唇角很快就压下去,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一个没有生机的洋娃娃。
陈子轻不清楚谢伽月的状态,他在心里问:“陆哥,你在吗?”
【他不在。】
陈子轻有点惊讶:“下线了啊,我都没收到通知。”
【故障。】
陈子轻了然:“噢,那有你陪我也是一样的。”
【助手怎么比得上监护系统。】
陈子轻:“啊呀,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挺好的。”
小助手没动静了。
陈子轻唉声叹气,陆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线,是下班了,还是违规被封号,像游戏一样,要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登录。
那陆哥手底下的宿主们联系不到他,岂不是很慌。
陈子轻哭笑不得,我自己什么处境,怎么还担心起同行来了。他虚弱地躺了会,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
谢伽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看了他几分钟,眼珠转动着在找什么,最终停留在床头的靠枕上面。
掐过了,没掐死,不想再用这方法,也不敢用,他那么爱敛之,怎么会不怕,怎么舍得。
那就捂死吧。
捂死不会那么疼。
是我的错,我怎么能让敛之疼,怪不得他挣扎得很厉害。
谢伽月欲要去拿枕头,忽然感觉一双森冷恐怖的眼睛把他钉在原地,他滞了滞,从癫狂失控的边沿回来点,理智开始一点点恢复。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真的假的啊?”
“不会吧?”
“我找找。”
“不急不急,我来找找看。”
“在这里?”谢伽月在床边蹲下来,他往床底看去,失望地摇摇头,“没有。”
他去窗边掀堆在角落的窗帘:“是不是在这?”
“还是没有。”
“到底藏在哪儿?”
谢伽月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兴奋地快步过去:“敛之敛之,我跟你说,有人在和我们玩躲猫猫,你陪我一起找。”
陈子轻被谢伽月拉住手,软绵绵的像根面条,滚好吗,烦死了。
“哈哈哈,我知道了,不是人,是鬼,医院里阴气重,死的人多,肯定有没去地府报道的,在这飘着。”谢伽月对着虚空笑喊,“嗨,你好啊,请问你是哪位,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什么地方的人?”
陈子轻不怕鬼,怕谢伽月这神经病,好想快点送走,但他知道这不可能,谢伽月难搞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怎么不理我,真没礼貌。”谢伽月不满地“啧”了声,他搬椅子坐到床边,双手托腮,笑盈盈地说,“没关系,只要那鬼不走,就会再出现,到时候我们建个交,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是在为了死后的你做打算。”
见陈子轻愣住,谢伽月俏皮地眨眼:“是不是感动到了?那你原谅我掐你的事了吗,原谅了吧,反正我对你还有用。”
陈子轻不想搭理他一个字。
谢伽月安静了没一会,手臂压着床被脑袋枕上去,乖乖地看他虎口处的小痣。
死亡的气息和各种药味,消毒水味揉成医院独有的味道,像猪肉正在腐烂,也像水沟里的尸体,谢伽月闭上眼睛深嗅,看起来享受得很。
陈子轻把谢伽月赶走,浑身是汗地的挪步浴室洗澡,一般像他这种病人要有护工在旁边看守,以防发生意外。他能用谁,管家?商家佣人?还是谢伽月?
算了算了,陈子轻让小助手帮他忙。
【都是马赛克,看不到。】
陈子轻抽抽嘴:“我知道啊,打了码的嘛,我又不是让你看我洗澡,我只是想你在我出什么意外的时候,及时通知其他人。”
【我在线时间缩短了很多,随时都会下线,你洗快点。】
“啊,我以为你不下线,一直在呢,助手不是时刻跟进的吗,出什么事了啊?”
【没事,你别管。】
“……好吧好吧,你工作辛苦了。”
陈子轻尽量快些洗了个澡出来,身上又是一层虚汗,洗了等于白洗,他趴在床上,苦中作乐地拿自己开玩笑,没头发还蛮好,洗了头都不用吹。
半夜,谢伽月站在他床边,他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谢伽月小声说:“敛之,有人要害我。”
陈子轻还没出声就被谢伽月打断,神经病把藏在身后的含羞草拿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你看,它的叶子都掉下来了。”
还真没了,光秃了,所有叶子都在土上面趴着。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不适应环境吧。”
谢伽月有他自己的看法,还十分坚定:“人为的,一片片拔掉。”
陈子轻说:“谁这么闲。”
谢伽月幽幽地说道:“沈不渝的鬼魂。”
陈子轻无语:“他要是回来了,就只是拔你含羞草叶子这么简单?”
谢伽月似乎根本没听,自顾自道:“商少陵的鬼魂回不来,沈不渝也不可能,他们真可怜,死了就死了,什么都不是了。”
陈子轻胃里难受,谢伽月还在那为含羞草哭丧。
“呕——”
陈子轻对着垃圾桶吐起来,谢伽月就蹲在垃圾桶旁边看他的呕吐物。
酸臭味刺鼻,谢伽月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陈子轻看他这样,更反胃了:“换……换个垃圾袋……”
谢伽月疑惑:“又没满。”
陈子轻气喘吁吁:“我看我吐的,我恶心。”
谢伽月更加不解:“这不是你自己吃进去吐出来的东西吗,是你的一部分啊,你为什么恶心,我就不恶心。”
陈子轻忍不住地发脾气:“你有病,我又没病!”
天爷啊,他真怕谢伽月要从垃圾篓里捞出他的呕吐物吃。
谢伽月直勾勾地看着,陈子轻受不了,他够到手机给管家打电话,把老人喊进来,指着谢伽月就说:“让他走,快让他走……”
管家面容严肃:“谢先生,您请吧。”
谢伽月执拗道:“我不走。”
陈子轻突然喘不过来气。
管家惊慌失措地惊喊:“先生!”
谢伽月一把将碍手碍脚的老人推开,冷静地把手伸进陈子轻的嘴里,抠堵在他嗓子里的呕吐物。
陈子轻好受了点,虚弱地撇他一眼:“你……你干什么去?”
“去卫生间洗手。”谢伽月头也不回地说。
陈子轻想到某个可怕的可能,赶紧交代管家个事:“你监督他把手洗了,快去。”
管家立即跟去卫生间:“谢先生,您洗手吧。”
谢伽月给管家看自己的手,笑道:“他怕我舔,我怎么会舔,多恶心,你说是不是。”
管家不言语,不表态,只在一旁监督。
谢伽月把手伸到唇边。
管家一拳把他放倒:“得罪了。”
陈子轻见管家把谢伽月搀出来,问是怎么了。
管家说:“谢先生突然疑似中邪,我一着急就对他动了手。”
陈子轻听着谢伽月委屈的抽泣,对见多识广都说到重创的老人说:“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打狠点。”
第384章 替身
陈子轻对谢伽月这个NPC的数据既反感又好奇,究竟是根据哪个星球哪个城市的什么人的信息数据改写的啊。
对,改写的,肯定修改了很多,他绝对不信没怎么改就被选中拿来放进虚拟的任务世界,或是直接拷贝。
神经病陈子轻不是没见过,变态疯子他也觉得自己比较熟悉,唯独谢伽月哪个区域都能放进去,哪个区域都放不进去,自成一套体系。
太能演了。
不会是影帝出身的吧?
大半夜的,陈子轻看谢伽月捧着光秃的含羞草哭,有股子周围架着摄像机,监视器前坐着导演的错觉。
陈子轻算了笔账,他用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走完沈不渝的进度,还剩下一个月十八天,这就表示,他用在谢伽月身上的时间可以比沈不渝多十八天。
他都不敢想能提前完成谢伽月的进度,只要别是体验卡到期了都没搞定。
见管家一脸忧心,陈子轻心里对不住,他让老人去休息。
管家坚持留下来。
“没事儿。”陈子轻小声,“明早我想吃奶黄包。”
管家一听他有想吃的东西,立刻打起了精神,连着说了几个“好”。
“那我回里间了。”管家看了眼背对他们哭的人,压低声音叮嘱,“您有个什么事,随时叫我。”
陈子轻回了个放心的眼神。
管家走后,病房就剩陈子轻跟谢伽月,那令人可怜悲伤的哭声越发清晰。
陈子轻两眼一闭,开始念清心咒,他念着念着,明显感觉内心因为哭声带起的烦躁有所下降。
阳台有声音传来:“敛之……”
陈子轻说:“敛之死了。”
阳台那边静了静,又有唤声:“子轻。”
“子轻快死了。”
周遭一片死寂,陈子轻睁开眼睛。
阳台的谢伽月转过身面向病房里的他,半边脸的颧骨有淤青:“我在客厅沙发上睡的时候,含羞草被我抱在怀里,只要有人靠近,我就会知道。”
陈子轻心下闪过一丝异样,以谢伽月的敏感程度,确实能发现,那他的含羞草……
“不会是你自己拔光的叶子吧?”
谢伽月的抽咽声一顿。
陈子轻双眼睁大:“真是你自己拔的?”
“噗嗤——”
谢伽月肩膀抖动,他发出笑音,然后笑出声,前俯后仰地哈哈大笑:喂,于小衍“怎么现在才分析出来,子轻,你好笨。”
陈子轻受不了地大叫:“你有病啊!”
谢伽月忽然就不笑了,他眼眶潮湿滚落泪水,眼神无比哀怨,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是我,这盆含羞草长得最好,我带它回朴城见你,是为了陪你一起抗癌的,我怎么会伤害它。”
陈子轻不知道谢伽月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干脆闭上嘴巴不回应。
谢伽月抱着光秃的含羞草走进病房,脚步不停地往门口走去。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跳:“你干什么去?”
谢伽月情绪低落:“没了叶子就活不成了,我去楼下找个地方挖坟把它埋了,让它安息。”
陈子轻一怔。
谢伽月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僧袍衣摆在漂浮消毒水味的空中划过优雅弧度,背影出尘而安静,哪像是个疯疯癫癫的表演艺术家。
陈子轻对着虚空发愁,接下来要怎么对付谢伽月呢。
都是被他钦点的护工,同一个岗位,沈不渝看他遭受癌症的摧残会受不了,想让自己解脱。
谢伽月则不一样,他面对外界伤害的应激反应是——在本能的自我防护之下,挖掉给他带来痛苦的源头。
陈子轻摸着脖子,心有余悸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真怕什么时候谢伽月再失控,把他给弄死。
那会儿谢伽月掐他掐得面目狰狞目光浑浊,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不知怎么徒然就泄了力。
像被抽走虾线的虾,腰都直不起来了,身体萎成了一团。
陈子轻搞不清谢伽月是怎么回事,他让小助手放点歌给他听,指明不要666的歌单。
【那要什么?双截棍?】
“没有别的了?”
【只能在你听过的歌曲记录里选。】
“那双截棍吧,我要双截棍。”
陈子轻等了会,没等来欢快的节奏:“怎么不放啊?”
【数据破损。】
“所以我没别的选择了是吗?那算了,我不听了。”陈子轻果断拒绝那唯一的选择,够够的,他慢慢地翻了个身,脸贴着枕头蹭了蹭,让自己快点睡去。
和之前一样,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几天后,郑秘书现身在医院,这是陈子轻体验绝症卡后第一次见他,第一反应是他发际线后移,脑门敞亮了不少。
估摸着这段时间的压力比较大。
精明能干的郑秘书拎着公文包,里头装的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文件,要他签,他看都没看就挨个签字。
谢伽月游魂似的飘到他身旁:“子轻,你不是给你丈夫留遗书了吗,干脆让郑秘书带回去。”
陈子轻手上拿着的钢笔一抖,谢伽月怎么知道他给商晋拓留遗书的事,沈不渝这也说???
感应到郑秘书投过来的视线,陈子轻没看他,垂头继续签字:“遗书没写好,被我给撕了,回头再写。”
谢伽月说:“你可以现在写,反正郑秘书不会很快就走。”
郑秘书适时开口:“我待不了多久。”
谢伽月满是遗憾地叹息:“那看来只能等郑秘书下回再来的时候,把遗书捎回去了。”
郑秘书没言语。
谢伽月关切道:“商董有苏醒的迹象了吗?”
郑秘书沉声:“抱歉,不方便透露。”
谢伽月抿唇:“能理解,有我这个外人在场,确实不方便说。”他善解人意地笑说,“那我出去吧,这样你就可以跟你的董事长夫人汇报了。”
郑秘书目送谢伽月去客厅,随后是门打开关上的声响,他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人身上。
年轻人迟迟没向他打听上司的近况,这让他倍感诧异,他提前准备好的台词没办法派上用场。
郑秘书百思不得其解。
年轻人不像是无所谓丈夫的身体,他倒像是有把握,那种站在更高度俯视这个世界,俯视一切的样子。
郑秘书被自己心里生出的奇怪想法弄得走起了神。
陈子轻全部签好字,拧上钢笔的笔帽说:“郑秘书,你检查一下。”
“好的。”郑秘书检查一番,“齐了。”
秘书将所有文件整理好收进公文包里,他没立刻走,而是看向床上的病人。
陈子轻眼神询问,不都签完了吗,还有别的事?
郑秘书摇摇头,夹着公文包离去。
陈子轻啃了啃嘴角,郑秘书想必是感觉他对商晋拓不闻不问很是费解,他没什么好问的。
“陆哥,商晋拓还在等我吧。”
【在等你。】
陈子轻听是小助手给他回应,这两天都是小助手,666一次也没出现过,他问道:“陆哥不上线了吗?”
【嗯。】
陈子轻“哎”了一声:“他又违规了啊?”
【嗯。】
“我听他说违规次数到达上限进了黑名单,成了重要监视对象,一举一动都不自由,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违规的吗?”陈子轻随口问问,没想过小助手真能回答得上来。
助手嘛,一看就是职位比较低,干杂活的,跟管辖一整个区域的监护系统不能相提并论,平时打不了什么交道。
哪知小助手竟告诉了他答案。
【因为爱情。】
陈子轻愕然,他磕磕巴巴:“爱,爱什么?小助手,这会不会搞错,他还能有爱情?”
后知后觉那话让人误会,陈子轻忙解释:“啊不是,我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就是吃惊,吃惊你能明白吧,出乎意料意想不到,陆哥在我印象里是个薄情寡义……不是,是情绪寡淡,对对,寡淡……”陈子轻终于不再嘴瓢,他长舒一口气,“我想象不到陆哥会爱人。”
【是个意外,工作上的失误。】
陈子轻感慨万千,怎么还牵扯上了工作,办公室恋情吗?他好奇:“既然是意外,那没有拦截的措施啊?”
【晚了。】
陈子轻恍然大悟:“我就说他请了病假再回来,人性化了很多,变得都不像他了,原来是有人感化了他,影响了他,爱情的力量是惊人的。”
“不管怎么说,我祝我陆哥幸福。”陈子轻让小助手有机会把他的祝福带给666,马屁的机会来了,该拍就得拍,这关系到他做完初始任务后的积分核算.
郑秘书在楼下看见了谢家那位少爷,昔日有多耀眼,如今就有多破败。
风如利刃刮擦皮肉,凉意刺骨,二月底的鬼天气,谢伽月蹲在墙脚,视线落在一块地上,眼神专注而温柔。
郑秘书道:“谢少。”
谢伽月起身,双手合十:“很久没人这么称呼我了,郑施主,你还是叫我一声明空师父吧。”
郑秘书眼角轻抽,你也就剃了光头穿了身僧衣,其他哪像是出家人,眉眼间那么重的执念郁气,想让人忽略都难。
“谢先生,我家夫人有劳您照顾。”郑秘书恰当地道谢。
谢伽月眨眨眼:“这是我的荣幸。”
郑秘书点了点头就抬脚朝停车的地方走,背后掀起的风里有声音。
“你以为我想照顾他,我不想,沈不渝死了,到我了,我是最后一个,我怎么能是垫底的那个,他排位没排对,我很生气,可他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应该是第一个,我跟他认识的时间最久,整个学生时期都有我的陪伴,我们那么要好,他为什么不把我放在首位……”
“应该是想我多陪他一会吧,我想也是,最先走的,是他最不喜欢的。”
“他还是把我看得最重,希望自己的最后一程由我陪着走完。”
“可是怎么办,我好不想让他得偿所愿啊,谁让他骗我。”
“明明都发誓不喜欢那老男人,不在感情上选他了,结果却转头就跟人结婚,当着我的面在婚礼上和老男人接吻,呵呵。”
“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绝不会。”
“我要看着他死不瞑目。”
“……”
郑秘书听不太清那股子神神叨叨,他皱了皱眉,停步向后看去。
谢伽月不解地扬眉:“嗯,怎么了?”
郑秘书探究几秒:“没什么。”
谢伽月举起手臂挥动,笑嘻嘻道:“慢走哦。”.
郑秘书坐上返程的飞机,和他一同回国没去医院的艾希问他,那陈先生的病情怎么样。
“不好。”郑秘书言简意赅。
艾希少有的静默。
“商董一直没醒。”郑秘书捏鼻根,慎重地瘫出内心的焦虑,“我怕他醒了,一切都来不及。”
艾希塞给他一个十字架:“上帝会保佑他们。”
郑秘书没接受这份好意:“我们国家,祈福不找上帝,找佛祖。”
艾希摊手:“有用就行。”
郑秘书心想,就怕是都没用,有件事他谁都没告诉,他看见过商董的灵魂。
三根半夜的站在海边。
那一幕冲击到了郑秘书的世界观,他不认为是幻觉。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灵魂出窍,郑秘书翻阅过相关书籍,得到的答案都是无稽之谈,往深处钻研就是虚无缥缈的哲学。
郑秘书到底还是捏着十字架,有模有样地在身前比划了一番,他无暇顾及上司的老婆在上司昏迷期间,要求其他男人伺候自己背后的原因。
那年轻人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却不畏惧死亡的来临,他是那么的坦然平静。
郑秘书这时忽然就明白,从不沾染情爱的上司为什么会为他破例,那么仓促的结婚,近似迫切地将他捆在身边.
病房有台电视,陈子轻偶尔打开看看,郑秘书走后不久,他看电视的时候,左眼的视线一阵模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那感觉并没有好转。
谢伽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把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看不见了吗?”
“看得见。”陈子轻强自镇定。
“那就是看不太清了。”谢伽月盘腿坐在床边地上,啃着手指甲自言自语,“你没被幸运女神光顾啊。”
陈子轻听着他指甲磕碰牙齿发出的咔嚓咔嚓声,觉得刺耳牙酸。
谢伽月把十根手指的指甲啃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已经见血都没发觉,他趴到床前,下巴垫着床被,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被病魔缠身的人:“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子轻眼皮耷拉着:“有点。”
谢伽月爬起来给他量体温:“是发烧了哦。”
转而就隔着被子拍拍他心口:“没事,不怕,我给你拿药,你把药吃了就会好。”
陈子轻吃了药,精神十分的萎靡。
谢伽月坐回地上,一双亮晶晶的小狗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忠诚,可爱又乖巧。
陈子轻欲言又止:“谢伽月……”
“叫我阿月,”谢伽月说,“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我聊的话。”
“阿月。”
谢伽月笑容灿烂地应声:“在!”
陈子轻没恍惚地仿佛看见穿着校服的少年,他说:“我过几天就二次化疗,那几天会很痛苦。”
谢伽月不问世事一般,眼神单纯,一副“然后呢,所以呢”的表情。
陈子轻丧气:“算了,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下去?”谢伽月循循善诱,“你在我身上费心思,我能感觉得到,你多想想我,想想怎么对付我。”
陈子轻脸色惨白:“我现在喘口气都累,怎么想。”
谢伽月胳膊撑着床,上半身压在被子上凑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成功总要付出血泪,子轻,你不能想着不劳而获。”
陈子轻把脸撇到一边:“别挨我这么近。”
谢伽月无辜:“我又没有口臭。”
陈子轻:“我有!”
“我闻闻,”谢伽月离他更近,深深呼吸着他的气息,“没有啊。”
陈子轻想把他扇到楼下。
谢伽月把脑袋靠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地说:“子轻,你要瞎了,没事,没事的,我做你的眼睛。”
说着,就虚虚地蹭了蹭他耳廓上的细小绒毛,犹如山洞深处阴湿的大蛇吐信子。
四年前我伤了你,我这条命是你从几家手上救下来的,按理说,我的确欠你一条命,还你也无可厚非。
但是……
没人规定欠了别人的人情就要还不是吗,我不还,你也不能报警让警方把我带走判刑。
况且,我提醒你换个方案,用点心,你做到了吗,没有,这让我很失望。
我就不还你.
陈子轻化疗前一天,谢伽月发了次疯,这回不是新养的那盆含羞草出了岔子,而是别的问题。
谢伽月慌乱地哭喊:“子轻,我夹在书里的头发不见了!”
陈子轻茫然:“什么头发?”
“你掉的。”谢伽月哭着说,“我一根根的数清楚,一根根的理顺放在书里,每天摸很多遍……”
陈子轻不耐烦:“不见就不见了。”
谢伽月崩溃地尖叫:“什么叫不见就不见了?那是我的私人财产,我没有乱放,现在突然就没了,找不到了,我的损失谁来承担?!”
陈子轻捂住耳朵,撕扯着破烂的嗓子,用比他更大的音量吼:“那你说怎么办!”
谢伽月哭得眼眶有些充血:“你赔我。”
陈子轻喘了喘气:“我头上哪来的毛。”
谢伽月说:“你其他地方有。”
顺着谢伽月视线停留位置望去的陈子轻:“……”
他眼珠一转,当场就掀被子:“行吧,拔吧,要多少拔多少。”
谢伽月停下哭声,直愣愣地看着他。
陈子轻说:“不拔了?”
谢伽月眼神躲闪:“那里的毛拔起来很疼。”
陈子轻冷着脸:“你不是要我赔你吗,就让我疼呗,疼死拉倒。”
谢伽月扭扭捏捏:“还是不拔了,我不要了。”
陈子轻以为自己总算是把他镇住,哪知他害羞地来一句:“你又不让我用嘴拔。”
“…………”
陈子轻受不了地在内心呐喊:“小助手,谢伽月这NPC在别的任务世界也这样吗,也是这死德行???”
【别问我。】
陈子轻莫名其妙,小助手怎么一股子火药味,怎么了,难道他在其他宿主那儿被谢伽月恶心过?
估计是这回事,工伤啊。
陈子轻身前一沉,谢伽月把他掀开的被子给他盖回去,压了压被子边沿:“含羞草叶子掉了,头发没了,子轻,我的东西正在一样样被人夺走。”
“能被夺走的,说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陈子轻敷衍道。
谢伽月孩子气地撇嘴:“你别给我洗脑,我不认同你的观点,到我手上的,就是我的。”
陈子轻不和他争论。
谢伽月垂下哭红的眼睑,居高临下地凝视眼皮底下的人,你当初问我会不会开枪,我说我会,我雀跃地提醒你我的枪法很好,曾经手把手的教过你。
你还问我知不知道打哪里能一击毙命,我以为你要我杀什么人,原来是杀我自己。
所以你给我准备好的死法,是死于枪口之下,我开枪自杀。
不止是这样吧。
沈不渝每次来找我都是垂死挣扎,足以证明你不是单纯的要他死,还有别的条件,会是什么。
跟今生无关,而是涉及到来生,对吗。
那会是什么……我想想……来生不再相见?
谢伽月把嘴里软肉咬得血淋淋的,看来商少陵,沈不渝,再到我谢伽月,我们缠了你几辈子,要你跨过时空的长河来让一切纠葛结束在今生。
可我把全部都压在了下辈子。
这让我怎么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
谢伽月东张西望:“为什么我总感觉这里有第三个人在场。”
陈子轻说:“你神经衰弱,与其在这神经兮兮,不如挂个神经科。”
谢伽月满脸委屈:“你觉得我臆想症。”
陈子轻冷哼。
谢伽月忽然压低声音,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碾出,听起来有股子难以形容的诡异,他说:“是不是你也有那感觉,你什么都知道。”
陈子轻不答反问:“我知道什么?”
谢伽月眼下闪烁,要不我再掐你一次,看看电流还会不会出现,或者,试着捂死你也可以。
哈哈哈,不是吧,你有守护神?
你有守护神,怎么还让你患癌,眼睁睁看你疼?那么没用,还不如让我做你的守护神,可惜我是个凡人,成不了神。
那位一定看我极不顺眼,想杀我又杀不了,我这命可真是值钱。
这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不是吧。
高纬度,低纬度,这世界就是后者,我们都是玻璃缸里的鱼虾。
商少陵不清楚你有隐藏身份,沈不渝发现了你的这个秘密,却没查出来秘密是什么。
不知道我能有怎样的收获。
谢伽月又开始哭:“一根头发都没给我留,我没有念想了。”
陈子轻的精力很差,就这么在他的哭声里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焚烧的味道让陈子轻惊醒,病房窗帘拉着,扑上来的日光显得暗淡朦胧。
谢伽月手持三柱香,从他头顶扫到脚,又从他脚扫到头顶,来来回回地扫着,口中还在念念有词。
此情此景大多人都会吓到,瘆得慌,陈子轻倒是没,他只知道谢伽月又在发神经。
现在应该是正午,一天阴气最重的时候。
谢伽月见他醒了,不慌不忙地解释自己的行为:“我在给你打印记,是大师给我指点的,据说很灵。”
陈子轻一时没明白过来。
谢伽月说:“有了印记,这样到了下辈子,我就能循着味道去找你。”
陈子轻脸一抽,搁这儿熏肉呢?
“别怪我心急,你随时都会走,我怕我印记打晚了,下辈子找不到你了。”谢伽月撇断三根香,一次性地放进口中吞下去,眉眼间尽是虔诚之色。
陈子轻看得人都麻了,哪个大师说的啊,神棍吧!
谢伽月把贴在病床四个角的符撕下来,一张张地吃掉,这才安心地吐口气:“好了,成了。”
陈子轻心说,成个屁。这要是能成,那我的任务还做不做了?
谢伽月碎碎念:“虽然法术成了,但我还是心有不安,我在佛前求来生,沈不渝说我的算盘会落空。”
他直勾勾地看过来:“你告诉我,会吗?”
陈子轻说:“会。”
谢伽月哭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骗骗我。”
陈子轻木着脸:“怕你上瘾。”
谢伽月破涕而笑:“你对我真好,有瘾了是很难戒掉。”
陈子轻心累。
谢伽月拿出手机凑到他床头,颇为亲昵地说话,气息里有比较重的香灰墨水味,犹如一个纸扎的假人:“子轻,我们拍张合照。”
陈子轻一口拒绝:“不拍。”
“有求于人就会拿出有求于人的诚意。”谢伽月小声抱怨,“这是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
陈子轻充耳不闻。
合照还是拍了,谢伽月自行拍的,脸靠着他的脸,笑得明媚而快乐,眼神哀伤偏执,结合起来十分违和.
傍晚时候,谢伽月捧着一摞抄写本,一瘸一拐地跑到陈子轻面前:“子轻,这是我抄的经书,你死后,我就把它们都烧给你。”
陈子轻一口清淡的稀饭难以下咽,沈不渝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他活,谢伽月迫不及待的等着他死。
他都不敢想,他初次登入这世界接到的主线任务如果没申请到暂停,没有被修改,而是硬着头皮做下去,会是什么地狱式结局。
不说四个任务目标,就这两个都让他吃不消,怎么大团圆,不可能的,注定会失败。
幸好他这次回来后,主线任务变成了团灭。
陈子轻把勺子丢进碗里,躺下来说:“你现在就开始烧呗,反正我没几天活头了。”
谢伽月乖乖道:“那我听你的。”
陈子轻想吐血,不是形容词,是真正意义上的,然后他就吐了。
谢伽月扔掉抱在怀里的经书,静静给他擦下巴跟脸上的血,他虚弱地躺着,眼前全是雪花点。
“你哪里痛?”
“不敢说,我怕我说了,你就要帮我解脱。”
谢伽月愣了一瞬,红着眼笑:“你都吐血了,怎么还开玩笑?”
陈子轻吐字模糊:“这不是为了逗你开心吗,免得你说我没诚意,不用心。”
谢伽月不说话了.
这晚谢伽月在床边打地铺,后半夜哭醒了,说是梦见陈子轻被送去殡仪馆,等他丈夫回国才能签字火葬。
陈子轻被他吵得头疼:“哭什么,你不是盼着我死吗?”
谢伽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掉下来:“是哦。”
说完了,他就擦掉脸上的泪,躺回去,双手放在腹部,面容安详地继续睡觉。
陈子轻却是睡不着了,他可不想死,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
……
第二天早上,陈子轻开始化疗,他希望是体验卡到期前的最后一次化疗,这种深入骨髓的折磨产生的记忆数据,最好能在他回到现实世界前被摘除,实在是没有保存回忆的必要。
陈子轻一阵阵的发冷,管家不断给他擦脸上脖子上的虚汗,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换了又换,嘴巴因为擦拭沾在上面的粘液被擦得有些红,他昏昏沉沉之际,好像听到了“当当当”的声音。
谢伽月在病房门口敲木鱼。
这一刻的他神清专注而悲悯,不见丝毫平时的神经质和虚伪浮夸。
管家出来说:“谢先生,您能不能去其他地方敲?”
“不能。”谢伽月闭着眼,手中木锤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在木鱼上面,两片唇间念念有词,“人一生病,磁场就会衰弱,容易被邪物入体,我在阻拦那些想进他身体的阴气。”
管家说:“恕我眼拙,看不出来您是在保护我家先生。”
“那你看出了什么?”
管家:“我只看出您不如沈先生。”
谢伽月慢慢站起身,歪着头嘟囔:“啧,一把年纪了,还挺懂怎么激怒别人。”
下一秒就从僧衣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出其不意地将管家压在墙上,用刀尖抵着他脖颈动脉,身手敏捷得不像个双腿残疾的人。
管家要喊,脖颈一疼,刀尖已经刺进他皮肉,血流了出来。
“别为老不尊,在医院大呼小叫会影响到其他病人休息,尤其是我们子轻,他正在里面化疗,很痛苦的,我都不敢看一眼。”谢伽月说,“你也不要指望子轻替你求情,在他心里,我的价值比你高太多,这点不用我提醒了吧。”
管家从容不迫地被他推进客厅。
“所以,你说说看,我怎么不如沈不渝那个蠢货。”
谢伽月笑嘻嘻:“如果你说不出来具体方面,我会把你身体里的血放干,做成干尸挂在窗外当风铃。”
第385章 替身
管家脖子上的血迹把领口浸湿染红,老人却是从容不迫:“既然谢先生想听您不如沈先生的具体方面,那我就说三五个。”
“一,我家先生化疗的时候,沈先生会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
谢伽月睁大眼睛:“寸步不离?不会吧,沈不渝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
管家:“……”
他表情严肃:“不像您,不但不守在床边,连病房都不进。”
谢伽月轻哼一声:“说说二三四五。”
“二,沈先生会为了让我家先生能吃下一点东西,变着花样的逗他开心,甚至学狗叫。”
谢伽月啧道:“狗叫?这用学吗?”
“汪,汪汪汪,”他叫几声,说,“你看我是不是张口就来。”
管家活到这岁数,头一回见识到谢家孩子这性情,堪比妖鬼,他说:“没见您对着我家先生叫过。”
谢伽月嘟囔:“你不懂,他听了别人叫,我再叫,能有什么新鲜劲。”
这话似是对亲近之人的诉苦。
管家没当真:“三,沈先生不会要求我家先生强撑着身体哄他,从而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在他住院期间要他陪自己去看烟花,去吃甜点算什么?”谢伽月像是没察觉到管家震惊于自己竟然知道这事,手中匕首颇有羞辱意味地拍了拍他流血的脖颈:“老人家玩双标,玩得挺溜。”
管家不卑不亢:“只要是我家先生不愿意做的事,沈先生从不强迫。”
谢伽月委屈地嘀嘀咕咕:“搞得就跟我我强迫了一样,我的私人财产在他的病房丢了,他没给我主持公道,我说什么了吗,还不是就让事情翻遍。”
管家说:“这跟他没关系,纯粹是您没看护好自己的东西,他怎么给您主持公道,您这是强人所难,无理取闹。”
谢伽月哧哧地笑起来:“听话不听全是吧,我后半句让你吃了?”
他阴沉沉地贴近老人:“四。”
管家说:“没了。”
谢伽月蹙眉:“不是三五个吗?”
“那只是个大概的数字。”
谢伽月小孩子一般不依不饶:“我要听四。”
“四是我的个人想法,沈先生生前费尽心思想着怎么让我家先生好起来,”管家说,“而您给我的感觉像是在琢磨,我家先生什么时候死。”
谢伽月垂了垂眼,兀自轻笑。
管家忽然被放开,他马上捂住流血的脖子去够桌上的纸巾,拽几张按着伤口。
谢伽月撩起僧衣下摆,用里面布料裹住匕首,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老眼昏花,我琢磨他死?那我怎么不直接杀了他,我拿匕首划开他脖子就能让他断气,多简单。”
“目前为止,你说的四个方面,没一个站得住脚。”谢伽月笑盈盈,“到五了,说吧。”
管家看向病房。
谢伽月也看去,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怎么,要找你家先生给你撑腰?”
管家收回视线,他佩服陈先生的能耐,毕竟一般人没法忍受这个谢姓年轻人的脾性。
“沈先生有分寸,不会在病床边打地铺。”
谢伽月嗤之以鼻:“那是他有贼心没贼胆,我不但打地铺,我还会上床。”
管家面色一变:“请您自重。”
谢伽月眯了眯眼睛:“这四个字你也对沈不渝说过吧,老东西,当我是三岁小孩。”
他笑容满面:“你家大少爷的绿帽子是戴定了。”
管家气有点不顺。
谢伽月把僧衣整理好:“他昏迷是有自知之明,要是他在这里,我让里面的人在我跟他之间二选一,你猜谁是被选的那个?”
管家气更不顺了。
“是我。”谢伽月兴奋得身体直颤,他神志不清双眼凉得吓人,“毫无疑问,是我,一定是我,绝对是我。”
管家泼他冷水:“您真会开玩笑。”
谢伽月笑:“呵呵。”
管家戳他心肺:“陈先生跟我家大少爷婚姻幸福,他们很恩爱。”
谢伽月还笑:“呵呵。”
管家踩他雷区:“我不认为陈先生让您和沈先生在他抗癌途中给他当护工,是出于爱意。”
谢伽月依然在笑:“呵呵。”
管家一张老脸冷了冷,不再对着个神经病费口舌。
“说的我都累了,”谢伽月开了瓶水喝几口,湿润的嘴唇翘了翘,“现在我继续去门外敲木鱼,别再来烦我哦。”.
陈子轻在病床上昏睡着,不清楚客厅发生的一切,之后的几天化疗下来,他感觉整个人飘在半空,躯壳里长出了蘑菇,养分是死气。
身体里外都是死亡的气息。
陈子轻在手机日历上算自己还要疼多少天,无意间发现谢伽月的生日要到了,心想这可以拿来利用,因为谢伽月在有爱的家庭缺爱。他心里有了主意,立刻就叫管家准备个蛋糕。
管家没反应。
陈子轻看他一眼:“怎么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管家穿着高领的薄毛衣。
陈子轻打量他气色:“要是有,你也别瞒着,我能替你做主。”
“确实没有。”管家怕他发现端倪,岔开话题道,“蛋糕我会安排好,蜡烛是什么数字,夹层有要求吗?”
陈子轻想了想:“二十八岁的生日,夹层就巧克力燕麦和芋泥吧。”
管家应声:“好。”
到了谢伽月生日当天,他见不着人影,不知道跑哪去了,陈子轻给他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
“我在江边。”谢伽月那边的风声很大,掀起的噪音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像是在另一个空间。
陈子轻问道:“在那干什么?”
谢伽月神秘兮兮地说出答案:“看人钓鱼。”
陈子轻:“……”
谢伽月头戴棒球帽,一身干净简单的衣着,眉眼隐在帽檐阴影里,唇红齿白模样引人注目,他自顾自道:“你说那鱼是不是很可怜,就为了一口食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它怎么不跑。要是我,就算被钩住了,我也能挣扎着满嘴血的游走。”
陈子轻说:“鱼钩很锋利,越挣扎,埋得越深。”
谢伽月呢喃:“那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生我养我的水里,而不是死在人类的厨房水池,成为一盘菜。”
陈子轻吸着氧气,脑袋瓜子嗡嗡的:“非要代入进去?”
谢伽月可怜兮兮:“我闲啊,你又不陪我玩。”
陈子轻嘴巴没点血色:“我是个癌症患者。”
谢伽月吹着江面飘来的风和他说话:“那你别管我了,我自己找事情玩。”
陈子轻说:“回医院。”
谢伽月扭扭捏捏:“不想回。”
陈子轻语气强硬道:“不想回也得回,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或者问你的意见。”
谢伽月像被吓到,小声说:“好凶哦。”
“马上回来,就这样。”
陈子轻说着就要挂断,手机另一头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一句,“那我回去了,你可以让我亲吗?”
“谢伽月,我有丈夫的。”
随着这声落下,紧随其后的是嘟嘟声。
谢伽月冷笑:“这么刺激我,也不怕我跳江,我死了,看你怎么办。”
下一瞬就敛去唇边弧度,用他那两条瘸了的腿,一层台阶一层台阶的往上蹦。
大叔问他:“小伙,不接着看我钓鱼了?”
谢伽月蹦蹦跳跳:“没意思。”
大叔说笑:“没意思你还看这么久,喜欢看就喜欢看,怎么还不承认,这么别扭,诚实点不好吗,你这孩子。”
他找了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抄起篓子从里头抓出两条鳜鱼塞进塑料袋里,提起来递过去:“拿着吧,回去红烧清蒸都行。”.
谢伽月拎着鱼回医院,鱼死了,他也像是死的,周身的鱼腥气引来路过之人的侧目。
一路脚步不停地做电梯上楼,谢伽月把鱼放在客厅,走进病房,迎接他的是一个蛋糕,和一声——生日快乐。
谢伽月愣住了,他死后来到天堂了吗?不是,他不去天堂,他要下地狱,只有地狱才能铸造他的灵魂和执念。
陈子轻咳嗽着唱了几句:“过来吹蜡烛吧。”
谢伽月红了眼眶,唇蠕动,娇羞又窃喜:“我……我还没许愿。”
陈子轻说:“那你许。”
谢伽月看了看他,把脑袋垂下去,手捻着衣摆作小媳妇姿态:“许了又不会灵验。”
陈子轻受不了谢伽月这死出:“你到底是许还是不许?”
“许的许的,你不要生气。”谢伽月缩着肩,一副怕他打自己的可怜样子。
陈子轻看谢伽月站在蛋糕前,很乖地给自己戴上卡通的寿星帽,双手合在一起,烛光爬上他脸庞,显出他专心,认真的神清。
这近似岁月安宁的一幕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谢伽月睁开眼睛吹灭蜡烛:“我没许好几个愿望,就一个,你说老天爷会不会看在我不贪心的份上,让我愿望成真?”
陈子轻对上谢伽月小心翼翼满含期待的目光:“大概不会。”
谢伽月眼神暗淡下去:“蛋糕我不吃了,没胃口。”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是你喜欢的夹层。”
谢伽月眼睛猛地亮起来,他喜极而泣:“你还记得我喜欢……”
“你终于愿意哄我了,我太开心了,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谢伽月激动得捂住嘴巴,眼泪汪汪地笑着说:“就算我现在立刻死去,也是喜丧。”
陈子轻:“……”
演,天天的演,演死你算了!
谢伽月擦掉眼泪:“你陪我过生日的时候,戒指能摘下来吗?”
陈子轻眼睛一瞪:“吃个蛋糕怎么这么多屁事。”
寿星哭哭啼啼,陈子轻绝不配合。
“原则这么强。”谢伽月抽搭着说,“子轻,人生在世,变数多意外多,我们要遇河搭桥遇山开路,也就是随机应变。”
陈子轻把脸撇到一边,要你说啊,我能不知道?可知道跟做到相隔万水千山。
谢伽月倒是没有执着于戒指的事,他要听陈子轻说曾经。
陈子轻以他不是徐敛之为由拒绝了。
“你不想说,那我说。”
谢伽月的手臂压着桌面,白而瘦的下颚枕上去,他趴在蛋糕前,轻轻慢慢地讲起那些时光。
“我们第一次坐同桌,我很紧张,坐着不敢动,你给我写小纸条,上面除了你写的字,还有你画的画。”
“你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做你同桌,谁来找我麻烦,你就帮我欺负回去,你做给我看,叫我学。”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你说好,从那以后,你去哪都准我跟着你。”
“很多人笑我是你的跟屁虫,我笑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们知道我有多开心,他们嫉妒我。”
……
“我受到外界的影响,觉得自己长得没有男子气概,我不想被人形容漂亮,有段时间我很厌恶自己的脸。”
“你说漂亮没有性别之分。”
……
“上了初中,我们已经无话不聊,我开始背着你阻拦那些想接近你的人,你发现后没有生气,还夸我做的好。”
……
“初三毕业,我们出国旅游,玩遍了欧洲,那么多的照片,沈不渝以为都被他烧了,那个蠢货,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不保护好它们,每张都在我的脑海里,除非他挖空我的脑子。”
病房里只有谢伽月的声音,他沉浸在深刻入骨的光阴里,似乎一直被困在那个时期,没有走出来过。
“到了高中,追你的人越来越多,我每天都很小心,生怕自己一个看不牢,让谁进了你的世界。”
谢伽月咕哝:“你不知道我有多累,做梦都在替你推掉花花绿绿的情书。”
陈子轻没有跟随谢伽月的回忆陷入回忆,尽管他们关系没破裂前确实很要好。
“我能喜欢上你,不是我的错,你对我那么好,不管我是开心快乐难过生气,你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你什么都想着我,眼里也只有我,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谢伽月凝视蛋糕上的宇航员,巧克力做的,栩栩如生,他都忘了自己的梦想了。
要是沈不渝身处此情此景,当场就跪下献上头颅。
他不会。
所以敛之的这番心思要白费了,真可怜。
“我以为你会永远像上学时期那样只和我好,一辈子都那样,可后来你身边有了其他人,我不再是唯一。”
谢伽月苦笑:“谁能受的了这种落差。”
陈子轻转转腕部的佛珠,做出局外人听故事的姿态:“徐小少爷没对你承诺永远和所谓的唯一性吧?”
谢伽月眨眼:“没有。”
陈子轻点到为止,听他说,“所以是我自作多情。”
“显而易见。”
谢伽月摇摇头:“我不觉得,明明是你没捅破窗户纸,你在等机会,我应该乖乖的,其实装乖没什么难度,我都装习惯了。”
陈子轻无话可说,他当初是个新人宿主,还真没看出谢伽月在装乖,他以为是真乖。
“是我的耐心不够多,沈不渝又一次次的在我面前显摆炫耀你对他的特殊,我怎么受的了。”
谢伽月唇角扬起,看不出是嘲弄还是怨恨:“你给了我专属的秘密,也给了他专属的秘密,你像一根鱼竿上挂着几个钩子,时不时抖一下鱼线,确保每个钩子上的鱼都不跑。”
“我打破你精心经营的平衡以后,你没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只是冷处理,你腿好了就和那老男人表白,我在角落里看你被拒绝。”谢伽月嗓音幽静,“他怎么能拒绝你,他配吗,那么老,我好想杀了他,但我做不到,商家的势力碾压谢家。”
他捂脸哭起来:“我真没用。”
陈子轻把嘴一抿,这是他第二次听谢伽月提起这件往事,那时的他一心想着怎么和商晋拓拉近距离,没注意到还有第三人在场。
不知道商晋拓发没发现。
我想他了。
陈子轻竭力收了收潮湿泛滥的思绪,却见谢伽月直勾勾地看他,笃定道:“你一心二用,耳朵听我说话,心里想着别人。”
他面不改色:“把水杯递给我。”
谢伽月去拿水杯,捧到他嘴边,温柔地喂他喝水:“后来我总是在想,一遍遍地想,如果我没打破你维持的平衡,我们后来会怎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如果?”陈子轻小口小口地喝了点水,冲淡嗓子里的铁锈味,“我建议你还是别给没发生,没走过的路加滤镜。”
谢伽月看他被水沾湿的嘴唇:“你对着那老男人也这么清醒?”
“当然不,”陈子轻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很直白地说,“我恋爱脑。”
谢伽月嘴一扁又要哭:“从前的你不这样,没长那东西。”
“我是陈子轻。”
“是,你是陈子轻。”谢伽月放下水杯,端起蛋糕说,“子轻,我想你像以前每次给我过生日一样,抹一点到我脸上。”
陈子轻开始怀疑自己搞这出能不能有点回报:“自己抹。”
谢伽月睫毛湿湿的,面颊有水光,他眼里含笑:“你给我抹一道,我在日记本上给你加分,等你满分,我就让你如愿。”
话音未落,脸上就多了道奶油,奶香扑鼻。
谢伽月慢慢眨了下眼,他伸手去抹,垂眼看指尖上沾到的奶油。
“啵”
谢伽月盯着陈子轻,很用力地嘬手指,他把手指嘬得水淋淋的,然后就哈哈大笑:“你上当了,我骗你的,我才不会那么做。”
陈子轻被骗的次数多了,一脸的淡定:“无所谓了。”
然后耐人寻味地丢出一句:“反正沈不渝生前没少骗我,最后还不是让我得偿所愿。”
病房静了很久。
谢伽月直接用手抓起蛋糕往嘴里塞,一口接一口,吃得急了就开始吐。
他喘息着,眼里分泌出生理性泪水,狼狈地咳嗽:“原来人吐的时候这么难受。”
陈子轻问他说的什么,见他没动静,凑头一看,这才发现他趴在床边睡着了,手垂下来抠着垃圾篓的边沿,指关节僵硬发白,暴露出他也承受过痛苦.
体验卡快结束的时候,专家团全体默哀,陈子轻从医院回到家里,生命进入最后一轮倒计时,小助手沉默异常,隐身了一样。
陈子轻差不多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然而谢伽月这部分还没搞定。
谢伽月给他剪手指甲:“你两只眼睛都看不清楚了,也认不出我来了,沈不渝看不得你这样子,所以他选择了自我解脱,我跟他不同,你的任何状态我都可以目睹。”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在那小洋楼里,你骂我,求我,不理我,那么多面只有我一个人见过,我是要带进焚化炉的。”
谢伽月把他的指甲磨光滑平整,“说远了说远了,总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陈子轻喉咙里跟破风箱似的嗬嗬响,发不出声音了。
谢伽月将他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剪好,趴在他耳边给他唱歌,唱的是校歌。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这歌唤醒了陈子轻的血脉,他在心里接着唱:“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唱到高潮部分,在层层递进的“前进”中,陈子轻满腔热血,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给谢伽月两个响亮的大耳光。
谢伽月拉他的手,被他抓出垂死挣扎的血痕。
“别的事上我可以满足你,唯独这件不行。” 谢伽月一点点舔过几条血痕,“这辈子被我搞砸了,我把希望寄托给了下辈子,我不能没有它。”
谢伽月自说自话:“不是我狠心,是你贪心,你为什么不是只要我的命,这多简单。”
陈子轻眼珠往他脸上转。
谢伽月忽然想到什么,凑近他,睫毛扑闪扑闪的:“要不这样,你改一改目的,只让我死,好不好,嗯?”
接着就竖起四根手指,诚恳万分道:“我对天发誓,你前一秒改了,我下一秒就死在你面前。”
陈子轻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谢伽月把耳朵贴上去,像是真的听见了他的声音,“改不了是吗。”
随即便直起身,静静俯视他片刻,遗憾地摇头叹息,“那没办法了。”
陈子轻眼角有水迹。
谢伽月瘦得很厉害的身子剧烈一震,眼睑抽搐了几下,很大声地呜咽:“我真的做不到,你别逼我了,你逼我,我会忍不住从楼上跳下去。”
“你给我个来生吧,我求你了,求求你。”谢伽月攥着陈子轻的手,在他床前单膝下跪,掀起被子把脑袋钻进去,在被窝里嚎啕大哭。
陈子轻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狠狠将手从谢伽月的掌心里抽离。
谢伽月从被窝里出来,脸上挂着泪,愣愣看着空了的手掌,蜷缩着握起来,张开,又握起来,张开,重复几次,他粲然一笑:“好吧,你是恨我怨我怎样都好,反正这辈子已经完了,下辈子一切都会重新洗牌。”
陈子轻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完了,完了完了,体验卡一到期,他患癌的所有数据都会被清理,那他要怎么对付没有这部分记忆的谢伽月?
而且,据小助手透露,涉及的NPC不全是没有这段记忆,还会面临被修改,并用其他数据进行覆盖的结果,不定因素太多。
最关键的是,这个任务有时间限制,留给他的时间仅剩两年,乍一看挺长,实际很短,根本不够用。以及,他技能卡已经用完,一点把握都没有了。
现阶段的他这么惨了,谢伽月都没心软,等他身体倍儿棒和商晋拓恩恩爱爱,谢伽月必定更难攻略。
他的任务怕是要栽在谢伽月这个大坑里。
等待他的会是被抹杀,什么都没了。陈子轻两腿一蹬,硬生生地在谢伽月面前撅了过去。
谢伽月把手盖上他眼皮,向下一抹,俨然是在提前做练习,为了他断气后的死不瞑目做准备。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谢伽月眼里布满偏执,“其他别想。”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人戴的佛珠,之前从未去关注,这一刻不知怎么弯腰去看。
有颗珠子上刻脸了什么。
拓?
谢伽月嗤之以鼻,却在看清那个字的瞬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受。
“惘?”谢伽月口中喃喃,“惘什么,惘然?”
他定定看着床上人:“这是你的真名?就当是吧,我记下了。”.
谢伽月去了楼顶。
四月里的夜晚,风有几分凉爽,他拿出烟盒的时候,忽地转身。
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不远处。
谢伽月露出惊诧的表情:“没听到商董离世的风声啊,所以是灵魂出窍?还能这样,长见识了。”他从烟盒里拨出一根烟咬在唇边,“那么商董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商晋拓一身黑衣,身形轮廓有大半都被阴影覆盖得模糊不清,嗓音又沉又冷:“答应他的要求。”
谢伽月边咳边拨打火机盖帽:“商董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还请明示。”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
商晋拓走出阴影,他穿过楼顶的一处建筑,这也坐实了自己不是实体。
谢伽月要是观察得足够细心,就会发现他的身影一直在以一个诡异的频率扭曲变形。
像是一串乱码,随时都会被一键删除。
商晋拓停在护栏前,前方的夜空嵌进他眼中:“你至今仍然相信,一切都是他为你们设计的骗局,他不会死于这场癌症,这是他的障碍眼,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是棋子。”
谢伽月借风点烟:“我的想象力可没这么丰富。”
风里传来商家家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怕你顺了他的意,他换一副健康的身体,和我携手一生,你不想做第三个蠢货。”
谢伽月手上动作明显顿了一拍,他这一个多月见过敛之抗癌,无论结果真假,被折磨的过程都是真实发生。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可以成全敛之,却不愿意成全敛之和他丈夫。
商晋拓说:“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发生。”
谢伽月的某根神经末梢被牵动,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令他反胃,他就地将胃里不多的食物残渣吐出来,这才好受了点。
商晋拓背对他,面上不清楚是什么神清:“在你之后,下一个是我。”
他漫不经心:“我的下场和你们一样。”
这话一出,周遭气流都停滞,风不吹树叶不动,整个世界陷入静止状态。
谢伽月笑着说:“商董,您这是仗着自己年长,是个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商晋拓没在意年轻人故意挑起年龄,他没那心思:“枪你看过了,只有一颗子弹是吗。”
谢伽月笑意淡去。
商晋拓的面部纹理一寸寸地分解:“你现在过去,看看枪里是几颗子弹。”
谢伽月的气息开始不稳,他夹着烟丢在地上,眼底闪烁起来。
商晋拓语调平淡地告诉他:“你会发现子弹的数量变了,从一颗变成了两颗。”
“多出来的那颗子弹,是我的。”
尾音未落,护栏前的身影就凭空消失,像是不曾出现过。
谢伽月脚步很快地跑下楼,他推开房门进去,拿出抽屉里那把不属于这世界的手枪查看弹夹。
“真的多了一颗……”
他止不住地疯狂大笑:“哈哈哈,原来有四颗,竟然有四颗,都在啊,大家都在。”
陈子轻被他的笑声吵醒,问他笑什么。
“你问我笑什么啊,我没笑啊,我笑了吗。”谢伽月神神叨叨,“我没笑。”
奄奄一息的陈子轻不管他了。
谢伽月持枪去卫生间,对着虚空说:“商董,我死不死的另说,您对我使用电击,拔光我的含羞草叶子,拿走我夹在书里的头发等等,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人影没现身。
谢伽月却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商晋拓干的,他那个岁数和地位,即便有疯的时候,也会在一个限定框架里。
而做那些事的,隐隐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的神经质。
所以还真就是个孤魂野鬼。
谢伽月把玩手枪,鬼魂也迷上敛之了,也在成全他。
否则怎么不上我的身代替我,或者干脆把我弄死。
哈哈,商晋拓那老男人为了成全他老婆,放任老婆和别的男人接触,甚至为防自己哪一天控制不住地出面干扰破坏,直接让自身处在昏迷状态。
在这期间还安排人看管他老婆要用到的两个男人,留意他们的生死。
路过的狗都要被感动的流两滴泪。
他能通过什么秘灵魂出窍,之前没用,多半是不能掌控,今晚前来,为的是要我让他老婆高兴。
没开口求,等于开口求,商家家主何其卑微。
还有那不知名不知貌的鬼魂,处处针对他,看他不爽,又干不掉他。
谢伽月取出弹夹里的子弹,他能分辨出商晋拓在楼顶所说是真是假。
都是真的,都是他爱听的,老男人对觊觎他老婆的人了如指掌,也擅于攻破人心,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掐准了时机。
一个两个的,都在成全敛之。
我不加入都显得不合群。
我为什么要随大流,敛之有求于我,我就一定要答应吗,是,我爱他,我舍不得他痛,他曾经对我很好,那么多年都对我很好,也曾坚定地努力保过我的命,可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还让我眼睁睁看他受癌症摧残,对我那么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我才不要让他达成目的。
我生日许下的愿望,他不也没让我实现。
哦,是我没告诉他,我藏心里了,怕说出来不灵。
说不说出来,都不灵。
敛之就要死了,他最终想达成的某个目的就要毁在我手上了。
“铁板钉钉也没意思,要不,听天由命?”
“敛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哦。”
谢伽月在卫生间哼着曲子笑了会,他把枪放进口袋,出去端了盆含羞草进来,拔一片叶子说:“成全。”
又拔一片叶子说:“不成全。”
他拔一片,说一句,一片片地拔下去,拔到倒数第二片叶子:“成全。”
还剩一片叶子,孤零零的挂着。
谢伽月看它一会,嘟囔了句什么,把它拔下来,塞进嘴里吃掉。
第386章 替身
陈子轻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了,他没去管谢伽月在他房里走来走去是要干什么。
直到一缕烟味飘进他呼吸,他虚弱地动了动眼皮。
谢伽月在他床前抽烟,声调里的情绪和往常不一样,十分的平静:“我看过病例,到你这个情况,应该早就不认人了,可你一直是能认人的。我就想着,你的病情既符合常规发展,又不符合常规发展。”
陈子轻耳朵边都是杂音,听不清谢伽月说的什么东西,他找小助手,想申请灵魂脱离躯体去白茫之地待会儿。
小助手告诉他,已经进入体验卡结束倒计时,他的所有数据都暂被锁定,无法抽离。
陈子轻想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叹没叹出来。
谢伽月忽然弯腰,偏过头将一口烟喷在旁边,随后才重新把头转回去,和他虚虚地脸贴脸:“你今晚会熬过去吗?”
不会。陈子轻在心里说。
患癌的陈子轻快要死了,在那之后活着的,是没患过癌的陈子轻。
耳边有脚步声渐渐走远,谢伽月估摸着是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回来了。
房里突兀地响起小提琴声。
那琴声优雅而生动优美,充斥死亡气息的房间被乐曲浸染,化身成了梦幻般的高端音乐会。
谢伽月身上的僧衣被白色燕尾服取代,赫然就是耀眼夺目的白马王子。
可惜此情此景,唯一的观众并没有买账。
琴声响着,一曲接一曲,陈子轻焦虑万分,实在是无心欣赏,他的手指无力地在被子上扯着。
突有琴弓摩擦琴弦的刺耳声,琴声戛然而止,房内顿时就被死寂吞没。
谢伽月把小提琴放在床边,他躺到地上,闭着双眼,手在腹部轻轻敲点剩下的乐谱,将那首没拉完的曲子敲完整:“你死了吗?”
床上的人没反应。
过了会,谢伽月又问:“你死了吗?”
还是没响动。
又过一会,谢伽月再次问:“你死了吗?”
陈子轻受不了地拍了下床沿。
“没死啊。”谢伽月用的是贺喜的语气,“那你就要迎来日出了哦。”
陈子轻不觉得日出有什么看头,不都一个样,而且天亮的时候,就是他差不多结束这短暂又可怕旅程的时候。
苦他吃了,罪他受了,成果打五折,他只完成了沈不渝的进度,接下来要怎么办?
陈子轻陷入深重的苦闷和迷惘中。
时间的概念在陈子轻的世界褪去,他都没注意到谢伽月诵经,还是他熟悉的经文。
超度亡魂用的。
不清楚过去了多长时间,床边响起悉悉索索声,谢伽月坐起来:“子轻,天快亮了。”
陈子轻就跟死了一样。
谢伽月两只手扒着床,眼睛圆溜溜的,眼神格外的乖顺,犹如要去远方的小狗舍不得主人:“你看看我。”
陈子轻睁开眼睛,视野不出意料的一片模糊。
谢伽月看着他涣散的眼神,跟他说:“只要你看着我,我就让你高兴。”
陈子轻死马当活马医,花积分买视力,哪知小助手回他两个字。
【违规。】
陈子轻前一秒被失望重击,下一秒脑中就有声音。
【但你可以有三小时的视力。】
“不是违规吗?”
【违规的是我,不是你。】
陈子轻怔了怔:“这多不好意思,任务是我的,却要连累你。”
小助手没再出声,陈子轻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聚焦,落在谢伽月脸上。
谢伽月喃喃:“奇迹降临了。”
“奇迹降临了,”他站起身,拍着手鼓掌,一遍遍地重复这几个字,“奇迹降临了……奇迹降临了……”
陈子轻闭了闭眼睛让自己适应光线,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事在人为。
谢伽月不断地拍手,不断地复述那句话,怪异又瘆人。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管家推门进来说:“先生,徐总来了。”
谢伽月维持着拍手的动作,歪头嘟囔:“什么徐总?”
管家无视他去问床上的主子,看一眼就垂下眼睛,怕当场老泪纵横:“徐呈先生来看望您,要见吗?”
陈子轻的心口微弱地起伏着,见个鬼,我体验卡即将走到头,哪有闲工夫不相干的人和事。
谢伽月替陈子轻回答:“他不见。”
管家见陈子轻没反驳,就应声出去,他下楼,对等在客厅的人说:“徐总,我家先生已经没办法会友。”
徐呈一震,浑然不觉眼眶通红,眼底转瞬间就爬满悲痛:“商董赶不回来了?”
管家点头。
徐呈搓搓僵硬的面庞肌肉,沙哑道:“那我留下来,也许能帮上忙。”
“有劳徐总挂心。”管家没什么精气神,声音苍老得很,“整个商家已经在待命,人手足够了。”
徐呈抿唇。
管家不多说,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徐总,您回去吧。”
送走客人,管家去楼梯口坐着,黎明到来前,楼上就会有结果,他希望是谢伽月跟他说那年轻人想吃什么早饭。
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陈子轻望着谢伽月,吐字断断续续的,很不清晰:“你说只要……我看你……你就让我……让我高兴的……”
谢伽月无辜地眨眼睛:“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怎么还信我说的话。”
陈子轻一口气喘不上来。
谢伽月没给他顺顺气,或是让他吸氧,而是快步跑去阳台,又快步跑回来,把抱在怀里的东西给他看:“这是阳台上的最后一盆含羞草了。”
陈子轻没给一个眼神。
谢伽月献宝似的:“你看它的叶子多健康多漂亮。”
陈子轻不看,谢伽月喋喋不休,非要他看,求着他看,他就是不配合。
谢伽月呜咽了会,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你看看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陈子轻嫌他烦,斜过去一眼。
谢伽月抽了抽鼻子,很小声地说:“是不是又健康又漂亮,我没骗你吧。”
映入陈子轻眼帘的含羞草叶片饱满精神,的确长得很好。
谢伽月叫他碰一碰含羞草叶子。
“我忘了,你抬不起来手了。”谢伽月捉住他手腕,将他软绵绵垂下来的手放在含羞草上面。
含羞草的叶子快速合拢,羞答答的,一如谢伽月在这一刻展露的笑容。
他把含羞草放在地上,笑着凑到陈子轻耳边:“子轻,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我卑鄙无耻谎话连篇,但我那句是真的。”
进入十分钟倒计时,陈子轻已经在烦谢伽月的进度清零重来该怎么办了,根本没心情去琢磨他说的那句是哪句。
周遭静得异常,陈子轻感应到什么,心脏怦怦跳,他迟钝地转过头。
谢伽月不知何时举起那把本该放在抽屉里的手枪,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陈子轻被眼前景象打得措手不及,他艰难地吞咽唾沫:“你……”
谢伽月唇角高高翘起:“高兴吗?”
陈子轻想说高兴,又怕乐极生悲,他抿着干燥苍白的嘴。
谢伽月一定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再一次问:“高兴吗?”
陈子轻:“……高兴。”
谢伽月眼帘阖动:“那笑一个。”
陈子轻看了眼虚空的执念值,他嘴唇轻动着向两片拉开一个弧度,眼里尽是要来不及了的崩溃和绝望。
然而谢伽月像是没发现他看的是哪个方向,还在提要求:“你没喊茄子。”
陈子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茄子。”
谢伽月凝视他露出来的笑容,侧头扫一眼阳台:“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天亮了。”
陈子轻下意识把视线移向阳台。
砰——
枪响了。
谢伽月的身体倒下来,那盆含羞草被他压在身下,像是拢入怀中,和他一起死去.
陈子轻在谢伽月的尸体旁躺了一小会,体验卡结束,随着倒计时为零,他的意识徒然消失。
待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眼皮上暖暖的,是日光照上来的温度,他恍恍惚惚地把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很陌生。
不是在家里。
旁边也没谢伽月的尸体。
“我这是在哪啊……”陈子轻呆呆地躺在床上,脸长时间朝向窗户。
窗外没有朦胧光晕和天际线,有的是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清亮,现在是大白天。
脸上痒痒的,陈子轻反射性地用手一摸,摸到了头发。
等等,头发?
陈子轻抓下来两根一眼不眨地瞅,真的是头发,他本能地一骨碌爬起来。
动作十分的流畅,没半点停顿卡壳,生龙活虎的能当场打一套拳。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全新的记忆。
陈子轻站在床上,脚踩着柔软的被子,呆愣愣地梳理多出来的信息。
这是原来的世界,又是全新的世界,他没有患癌经历,他是商晋拓的助理,今年是他们隐婚第二年,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很少。
办公室恋情。
陈子轻呼吸加快,早前他还没跟商晋拓结婚的时候,他在怎么建交上很发愁,想着要是能当商晋拓的助理就好了。
所以……
他当时一闪而过的想法,被采用了???!
陈子轻腿软地蹲坐在床上,他推测过那张绝症体验卡产生的数据会遭到怎样的清理,修改,以及新数据的覆盖面积和程度,到真正落实的时候,陈子轻人都懵了,这跟他推测的全然不同,都对不上。
这相当于是开启二周目了啊。
可他的主线任务时限就只剩两年,怎么还开启二周目?
“陆哥? ”
【陈宿主,好久不见。】
陈子轻奇怪道:“啊,我患癌期间你不都在吗?”
【陈宿主有什么疑问?】
陈子轻脑子很乱,就没抓着小助手莫名其妙的话不放:“我是想问我陆哥……”
【他不在线。】
“我这都重开了,他还在小黑屋?”
【据我所知,是的。】
陈子轻唉声叹气:“幸好你没进去,还有你陪我。”
他四处打量房里的布局:“那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是怎么处理我患癌相关的数据的啊?”
【读档,全面维护。】
“全都弄完了吗?不会有漏洞和BUG吧,就是你们没检查仔细,涉及的人员里还有人留有那块记忆。”
【陈宿主放心,我司有设置专门的小组对您重启的世界数据实时监督,您担忧的现象不会出现。】
“那就好。”
陈子轻放空了会,瞟到桌上的手机,他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手机就打开。
弹出来的新闻有好几条,其中一条撞进他眼球,他眼前一花,怀疑自己看错。
新闻内容正是某医院的一起医闹,那危急关头从刀口救下同事的医生是个富家子弟,姓商。
陈子轻见鬼地瞪着图片上的身影。
“商少陵还活着?”
陈子轻头昏脑胀,他在手机上翻翻,作为助理,他加的工作群社交群都有不少。
不多时,陈子轻就在一个群里获得了让他眼前一黑再黑的信息。
他以为二周目的商晋拓会变成独生子,而沈家跟谢家都没儿子,或者有儿子,只是另有其人,甚至朴城干脆没那两个家族。
结果倒好,三个死人都跟他来了二周目,他们的信息数据难不成是病毒……
陈子轻哆嗦着把手机握紧:“小助手,商少陵沈不渝谢伽月这三个NPC怎么没删掉?我不都把他们送走了吗?”
【充当背景板,不参与主线。】
陈子轻勉强松口气,几秒后,他又不放心地说:“不能找别的数据补上他们的位置啊?”
【我司尝试过几次实验,不能那么做,否则会引起世界框架崩塌,这是你男……这是我司全体意想不到的走向,陈宿主您不用管,您继续自己未完的任务即可。】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好吧好吧,那我不管了。”
他也管不了了,他剩下的时间都要用在商晋拓身上.
陈子轻穿上拖鞋走出房间,凭着脑中的信息直奔大门口,他走进春日里,刚经历过病痛的他深刻明白健康多重要,能吃能喝能走能蹦能跳能跑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感受肢体里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陈子轻不禁热泪盈眶,他捂住脸蹲下来,静静地缓解激荡的心绪,才接着走。
这岛陈子轻来过。
就是一周目那会儿,他植物人期间待过的小岛。
陈子轻一路都没碰着什么人,他口袋里揣着手机,忘了给商晋拓打电话,就这么找,心里有个目的地。
走到一个地方,陈子轻张口就被灌进来一大口咸涩海风,他大喊:“商晋拓!”
拎着锄头背对他的男人回头,眼眸漆黑深邃,眼里有着阅尽千帆的沧桑,细看去时,只见浓郁的少年气息在眉眼流淌。
再一看,周身笼罩着拒人千里的散漫和冷漠。
最后定格的是,和他四目相视的商晋拓。
就是商晋拓,都是商晋拓。
陈子轻奔跑过去,商晋拓放下锄头向他走来,张开双臂将他拥进怀中,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力道之大,仿佛是要把他揉进血肉骨髓里。
不等他回神,那力道就恢复正常。他的耳朵捕捉到商晋拓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脸颊在他温暖宽实的胸膛蹭着,感觉很不真实。
“撒什么娇。”
头顶有声音,低低的,隐约含着难以形容的哑意。
陈子轻从商晋拓的身前抬起头,见他眼帘微微阖着,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和情绪,两片睫毛像蝴蝶煽翅。
鼻子一酸眼泪就要下来,陈子轻把两条手臂挂到他脖子上,将他拉到自己跟前:“你想不想我?”
问完也没要答案,直接就闭眼亲了上去。
商晋拓扶着他腰的手掌猝然收紧。
吻了很久,陈子轻一只手攀着胳膊站稳,一只手抚摸他的面庞,指尖描摹他眉眼:“我感觉很久没见你了。”
商晋拓没当成是他矫情,而是问:“很久是多久?”
“就是很久啊。”陈子轻说,“你有没有类似的感觉?”
商晋拓含他水润通红的嘴。
陈子轻抓他额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面色跟气息:“有没有?”
商晋拓思考片刻,吻了吻他,轻笑一声:“好像有。”
明显是哄他的。
陈子轻不说话了,二周目的商晋拓身上找不出一周目的反常了,他像是被强行剥去不该出现的杂质,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主NPC。
一周目的商晋拓能通过枪里子弹数量等其他因素,揣测出他不寻常的身份来路和目的,咽下委屈阴霾,把自身能做的做到极致,尽全力配合他,成全他。
到那时,只要他一个眼神,商晋拓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主动持枪送上性命,为他完成进度。
现在都没了。
那他要怎么让商晋拓发现他的目的,进而让他如愿?
陈子轻把脸埋进男人胸口,以此遮掩脸上的表情,他在这之前以为其他人没有他患癌的记忆,商晋拓会是个例外……
结果是他想多了。
即便是敏锐至极的商晋拓,也没能逃过规则的监制.
脸被强行托起,商晋拓抬手,指腹蹭上他眼皮:“眼睛怎么红了?”
“……风吹的啦。”陈子轻眼神飘忽。
商晋拓俯视他一会:“风是有点大,回去吧。”
陈子轻没动。
商晋拓笑道:“要我背是吗,老婆。”
老婆?
陈子轻心头一动,耳边擦过嗡鸣,他想,商晋拓以前有没有当着我的面这么叫过我?不确定。
“要。”陈子轻顺势点点头。
商晋拓背过身去,屈膝在他面前半蹲:“上来吧。”
他望着眼皮底下的宽阔背脊,飞快地擦掉涌出来的泪水,搂着商晋拓的脖子爬上去。
根据覆盖的数据记忆得知,他们是前几天来岛上度假的,商晋拓每天都来地里挥一挥锄头。
陈子轻环视这片地,严重怀疑是商晋拓在一周目出长差期间种的,直接照搬到了二周目。
只是商董没这方面的天赋,瓜果蔬菜的苗子都发育不良。
正值春末夏初,本该是生命旺盛的季节,地里凄凄惨惨戚戚,一片萧条.
午饭是商晋拓下厨,陈子轻半天才回神,蹬蹬蹬跑去厨房:“你会烧饭啊?”
商晋拓挑眉:“不是一直都会?”
陈子轻张了张嘴,这种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一周目的感觉……
他看商晋拓准备食材,嘴巴再次张大,商晋拓的刀工熟练到犹如行云流水,像是厨师出身。
感慨很快就被陈子轻抛在脑后,他站在旁边,出神地看着商晋拓洗菜切菜。
水流声里,商晋拓说:“冰箱里有水果。”
陈子轻刚想说他不吃,就听见商晋拓说,“新鲜的。”
我知道啊,你这地位,还能吃不新鲜的水果啊,陈子轻纳闷,不明白商晋拓怎么补上这句。
他打开冰箱找到一个玻璃碗,揭开盖子看里面的水果,都是洗好了的,拿起来就能吃。
先吃葡萄,无籽的,甜滋滋冰凉凉,陈子轻边往嘴里塞葡萄,边打量左手,戒指是原来的那枚,佛珠也还在他手腕上戴着。他把脑袋搭在商晋拓的肩头:“鸡胗跟什么炒啊?”
“青椒。”商晋拓把拨开的青椒对着水流冲掉里面的白籽,放在砧板上切成丝。
陈子轻喂他一颗葡萄,余光撇过他身上的围裙,有股子风浪过去,岁月静好的老夫老妻既视感。
到了晚上,陈子轻就推翻了这一想法。
二周目的商晋拓内敛热烈,温和躁戾,阴沉阳光,成熟神经爱哭,对立冲突又融洽。
别的都好说,爱人千面万面哪一面都好,就是能不能别要太狠。
陈子轻往后扭头:“我觉得我们……”
商晋拓顺着他颤栗的肩胛骨亲吻:“换个地方?”
“不是,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商晋拓看起来游刃有余,撞力却是失控疯癫,他“嗯”一声:“换个姿势?”
“也不是……我就是想说……唔……”陈子轻话没说完就被叼住后颈一块软肉,嘴里只剩下凌乱喘息。
算了算了,他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想搞多久就搞多久,就当是补给他的奖励吧。
虽然他确实很像是在向我索要奖励。
陈子轻把腿抬起来搭在他背上,汗津津,颤巍巍地晃荡不止.
日出时分,陈子轻靠在床头,手放在伏在他肚子上的黑色脑袋上面,一下一下梳理着男人的短发,没人知道他的感受。
对他来说,前一刻还被死亡捆绑闻着尸体的血腥,下一刻就在风光秀丽的岛上和爱人甜甜蜜蜜,无缝连接。
陈子轻感叹,他都没来接商晋拓。
不过,这其实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接他回家。
陈子轻腰酸背痛累得慌,明明困得要命,但就是睡不着,按照他掌握的二周目记忆,他跟商晋拓每天晚上都做,昨晚也不例外,还做了很长时间。
可商晋拓今晚却像是一头恶狼,全程叼着他箍着他和他严丝合缝,不给他一丝爬开点的机会,他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完好皮肉。
一点都不夸张,哪都被扒开亲了,咬了。
男人的气息打在他肚子上,那块皮肤热热湿湿的,他嘀咕:“该不会是体验卡还没到时间,我快死了,这是我死前的幻想吧?”
说着就掐自己。
不疼。
“真的是假的?”陈子轻就要哭了的时候,发现掐的是商晋拓,他一怔,默默把手松开。
商晋拓没醒,气息悠长。
陈子轻心疼地揉揉他被掐红的地方,慢慢挪动着平躺下来。
熟睡的商晋拓还趴在他肚子上面,他回想起了最后一次的时候,商晋拓反复在他耳边说的话。
商晋拓顶一下,叫一声:“老婆。”
他回:“诶。”
“老婆。”
“诶诶。”
“你是谁的老婆?”
“商晋拓的……商晋拓的老婆。”
身后没了动静,一切情热莫名凝固,一只手从后方伸到前面,掐住他脸扳到一边,商晋拓舔过他耳廓吻上他脸,说:“不是,你是我的老婆。”
你不就是商晋拓吗?陈子轻承受他的吻,黏糊不清地顺了他的意:“我是你老婆。”
陈子轻的思绪回笼,他不记得商晋拓叫了他多少声“老婆”,也没数自己的肚皮鼓了多少下。他问小助手睡没睡。
【宿主,我这边是工作时间。】
“那我们聊会儿,我就是想跟你分享我现在的心情。”
陈子轻说:“我本来期盼商晋拓记得我得过癌症,和我共同持有那部分记忆,别把我丢下,又不想他记得,怕他局限于身为这个世界NPC的视角,有些事怎么都看不见也不清楚,导致他对我做任务的事有阴影走不出来。”
“现在的结果是前者,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难过,我特别开心。按理说,我患癌那两个多月没见他,可我却感觉我跟他就没分开过,他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守着我,没有错过我的任何一个感受。”
“不知道是你们维护的力度没把握好,还是出了什么岔子没查找出来,这周目的他性情多变,一会一个样,有很多面。不过他每个面我都喜欢。”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嫌我烦,我像在做梦。”
【那就当是一个梦,好好珍惜您在这个世界所剩不多的时光。】
陈子轻翻腾的情感滞了滞,离别还未到来,他一颗心脏就已经被酸涩浸泡。
“我会的。”.
陈子轻晚上没睡,第二天也精神抖擞,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压根就不需要睡觉。商晋拓比他更离谱,就跟自动充电,始终满电的机器似的。
别墅佣人都被安置在岛上的其他住处,陈子轻一日三餐全是商晋拓负责,有的是用勺子筷子喂他吃,有的是用嘴。
这绝对是梦,肯定是梦,商晋拓哪有这么黏的时候!
陈子轻决定去岛上转转,顺便看看地里的三瓜两枣,再去海边抓两只螃蟹。
谁知他前脚出门,商晋拓后脚就跟上来,巨大的阴影一般缀在他后面,这天有点晒,他把人拉到树荫下,问是怎么了。
商晋拓弓着腰,脑袋抵着他肩膀,面颊紧贴他脖颈,轻声开口:“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陈子轻茫然:“没有啊。”
“真的没有。”陈子轻摸他后脑勺的头发,“我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你不分开。”
商晋拓扯唇一笑:“你爱我。”
陈子轻很认真地告诉他:“我非常,非常的爱你。”
商晋拓眼睫颤动,眼睑浮起一抹红:“你非常,非常的爱我。”
“是呢。”
商晋拓舔他脖子上的细汗,咬了咬他犹如树叶脉络的青色血管:“老婆,我有点累。”
陈子轻说:“那你回去睡会儿。”
商晋拓静了片刻:“不回去。”
陈子轻隔着黑色衬衣摸他背部肌肉纹理:“为什么不回去,你不是累了吗?”
商晋拓的嗓音里隐隐有委屈:“我不想你去我看不见的地方。”
陈子轻心说,我才进这周目的时候,你不就放下我一个人在房间,自己在地里挥锄头。他柔声:“那我陪你回去。”
商晋拓的声调徒然就冷下去:“凭什么要你照顾我的情绪。”
给人一种“我怎么配”的错觉。
陈子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只站在原地,当个立牌满足很粘人的商晋拓。
……
商晋拓开视频会议时,是个冷淡矜贵难以揣摩的老董,视频一关就黏在陈子轻身边,像个看透人间红尘宁静致远的老人,想安享晚年,但一做就是百八十根铁链都拴不住的疯狗。
还患得患失,神经兮兮。
只要他超过三秒没给回应,就问他在想谁。
陈子轻所有都接受,不是商晋拓助他完成那四分之三任务的感激,是爱.
假期结束后,陈子轻跟商晋拓离岛,回到他们在国外的家。
当天下午,陈子轻在客厅翘着腿看电视吃甜点,门外进来个人,听清下人的声音后,陈子轻刷地站起来。
商少陵低头卷着袖口走进客厅,他停在恰当得体的距离,微笑着朝站在沙发前的人打招呼:“嫂子。”
陈子轻眼皮抽了抽,竭力没露出异样:“你哥在书房。”
“我知道。”商晋拓迈出两步,突然脚步一转,侧身看他。
陈子轻被看得拧起眉心:“有什么事吗?”
商少陵疑惑道:“嫂子对我有意见?”
陈子轻语气生硬:“没有。”
商少陵眉梢轻动,友善道:“我刚才一和你说话,你的呼吸频率就变得不对劲,我想或许是我什么地方引起了你的不满。”
陈子轻正要反驳,楼梯那边就传来脚步声,商晋拓下楼走到他身边,把他搂在怀里。
商少陵揉眉心:“哥,我不知道哪里让嫂子不高兴了。”
陈子轻垂头,握着他腰的手修长好看,他听见商晋拓笑了笑,“是吗?”
“那你以后就别再出现在你嫂子面前,省得他不高兴。”
第387章 替身
陈子轻没想到商晋拓会把话说得这么……他偷瞄商少陵一眼,商医生面色发红很是尴尬。
更多的应该是莫名其妙。
毕竟在这个周目,商少陵对他嫂子我是没想法的,他哥的介意和维护都有些过。
实际上陈子轻内心也是这样想的,接收的记忆告诉他,他跟商少陵接触的次数很少,基本都是商晋拓在的场合。
二周目的他今年二十七岁,算是会读书的天赋型选手,学业有成,于几年前通过正规面试进的“S.L”总部,被聘为董事长助理一职,履历出身在名门面前不够看。
但商少陵没有质疑他哥的选择,他很尊重嫂子,起码明面上是这态度,他们没发生过不愉快的经历。
这会儿的气氛挺微妙,陈子轻犹豫着要不要出个声缓和一下氛围。
商晋拓:“没听到?”
商少陵哭笑不得道:“哥,你认真的?”
商晋拓面无表情:“好笑吗?”
商少陵脸上笑意僵了僵,他困惑又无奈:“现在这场景,好像我对嫂子有非分之想,或者我们有私交被你撞见了,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哥的面色是他从未见过的阴冷可怕,犹如被他触碰到那块隐晦的逆鳞,浓重的血腥之气骤然就扑散出来。
当他嫂子看过去时,他哥已经恢复如常,一切都似乎只是他看走眼。
他哥不过是带嫂子去小岛休了几天假,掌控欲和占有欲竟然都脱离正常值,还变得缺乏安全感,长出了较重的猜疑心,不够自信。
这多荒唐,他哥怎么会跟不自信挂钩,说出去都没人当真。
可眼下却真实发生了。
问题兴许出在嫂子身上,他不认为自己有丝毫越界的言行举止。
嫂子可能对他……
他跟他哥长得像,从小到大多的是人说。
商少陵敛了敛眉梢,不管是不是他多想,为了家和万事兴,也为了他自身着想,他都要能避就避。
这是他本能的为自己规避风险选出的一条方案。
于是他向他哥保证:“好吧,哥,我答应你,以后不管是家宴,还是有事找你,我都不和嫂子碰面。”
他哥不给回应,他便看被他哥搂着的人:“嫂子,今天很抱歉,是我打扰到你跟我哥了,请见谅。”
“行。”
陈子轻不清楚商少陵那番心路历程,只庆幸商晋拓没一周目的记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一心一意陪着一心一意陪他的商晋拓,多好。
陈子轻目送商少陵怎么来的怎么走,他转头望向商晋拓:“你弟弟惹你生气啦?”
商晋拓神色倦淡:“他让你不高兴了。”
陈子轻吞吞吐吐:“其实也没……他进来就跟我说了两句话……是他自己误以为他让我不高兴了,我还没反驳呢,你就下楼了。”
商晋拓似笑非笑:“那是我误会他了?”
陈子轻咳两声:“就,就这样吧,你让他别和我碰面挺好的,他是你弟弟,我怕怠慢了他,影响你们兄弟感情。“
商晋拓忽然笑了声:“什么兄弟感情,刚才你不是看到了,谁站在你对立面,我都选你。“
陈子轻耳朵一热。
商晋拓搂着他去沙发那边:“你和他,谁先理的谁?”
陈子轻坐下来,端起没吃完的甜点吃,口齿不清地说:“他啊,他主动找我说的话。”
旁边沙发陷出一块,商晋拓挨着他坐,握住他膝盖,把他的腿拿到自己腿上,黏连地捏着他腿骨皮肉:“嗯,今后不用理他了。”
陈子轻点点头,蛮好的,他完全不想和死了的人打交道,即便是单纯的叔嫂关系。
商晋拓拿出口袋震动的手机,按掉,没理会商少陵的电话,也不在意他过来是为的什么事,通通无所谓.
夜里,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摸到旁边,摸了个空,他眼睛都没睁开就喊商晋拓。
“在这。”声音是从窗边传来的。
陈子轻睡眼惺忪地撑起眼帘,顺着声音望过去,昏暗光线里,男人轮廓模糊成一个黑影,他纳闷地咕哝:“你不在床上躺着,在那儿干什么?”
商晋拓说:“看月亮。”
陈子轻好半天才眨眨眼,他把灯打开,当房间的昏暗被光亮覆盖的那一瞬间,陈子轻的嘴巴跟嗓子瞬间都堵住,要说的话闷在了里头出不来。
在他的视野里,商晋拓坐在窗前,长腿交叠,后仰头靠着椅背,目光从垂搭的眼下泄出,脚边地上散落香烟,没一根整的,都被掰成两断。
陈子轻的睡意顿时就一扫而空:“你有心事啊?”
商晋拓冷薄的唇微动:“没有。”
陈子轻忍不住地戳穿他假面:“撒谎。”
商晋拓不言语,只是静静看他,那眼神让他形容不出来,他头皮颤栗,无意识地抱着被子往床里面缩。
一声轻笑打破汹涌而来的怪异,商晋拓胸膛震动,低沉磁性地笑道:“你怎么像小仓鼠。”
陈子轻那股没来由的压迫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嘀嘀咕咕:“我哪有小仓鼠可爱。”
商晋拓看他的眼神很深,语调带有些许揶揄:“小仓鼠没你可爱,你变的小仓鼠才能和你一样可爱。”
陈子轻抽抽嘴,我还能变小仓鼠?我多牛啊。他下了床,踩着拖鞋走到商晋拓面前,伸头去看窗外的月亮。
“你骗我,天上根本就没月亮,只有几个小星星。”
商晋拓好整以暇:“我不可以骗你?”
“肯定不可以啊。”
“那我道歉。”商晋拓将对他不满的人拉到腿上,双臂圈着,眼尾纹路迷人而充满魅力。
陈子轻心怦怦跳,网上说男人像酒,越老越醇,这话是有依据的,只要符合长得帅,气质出色,身材好,事业有成这几点。
眼前暗下来,商晋拓吻上他的唇,他下意识地迎合。
陈子轻没从商晋拓的嘴里尝到烟味,明白他只是掰,没有抽,也没吃。
“回床上睡觉吧。”
商晋拓抚摸他单薄的后背,掌心若有似无地在他背上一处慢慢摩挲:“不想睡。”
陈子轻睁大眼睛:“觉都不想睡了?你要成仙啊?”
商晋拓将额头抵在怀里人温热细腻的脖颈,似是而非地闷声笑了下:“我倒是想。”
他淡淡道:“做了神仙,神通广大,要什么有什么。”
陈子轻发自真心地说:“以你现在的地位和权势,跟神仙也没差。”
商晋拓解开他睡衣领口:“差远了。”
陈子轻说:“谦虚。”
商晋拓慵懒儒雅地笑笑,在他露出来的锁骨上细细密密地啃咬。
有点痒,陈子轻抓住他头发,没把他推开,而是将双手穿过他发丝,抱住他的脑袋,任由他把自己的锁骨咬出红痕。
商晋拓只在他锁骨下方咬,像是沿着一条线,一点点地咬,有规划的计算着要咬出什么图形来,他有种正在被纹身的错觉。
陈子轻被商晋拓抱去床上,他往后扭头:“地上的那些烟……”
“明早让下人清理。”.
二周目的管家不曾目睹陈子轻患癌,精气神挺不错,老人走路都带风。
陈子轻让他买条狗回来养,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不能养,养了又不能长久的陪伴。
“先生是有什么想买的吗?”管家心思细腻。
陈子轻脱口而出一句:“买棵桃树吧。”他指着花园,“就种在那里。”
管家没应声,陈子轻不解地看他,“影响风水不能种?那你买回来,我种,有什么事我担着。”
哪知管家语出惊人:“大少爷已经种了。”
陈子轻愣住:“在哪?”
“我带您去。”管家在前面领路,“不是什么品种,据我观察,结出来的桃子可能会酸。”
陈子轻被带去一处,见到了商晋拓种的桃树,不是苗,是一颗成型的桃树。
“一个果子都没有,你就知道果肉酸?”
管家说讲:“这像是我老家到处可见的毛桃树。”
陈子轻信了,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这苗的叶子前头宽后头尖,两边都没什么毛,整体上下哪都小小的,果子肯定也小。他围着毛桃树转圈,砸吧砸吧嘴:“今年到这季节都没果子,明年是不是就有了?”
“正常来说是这样。”
陈子轻满意地点了下头,好,明年后年都能吃到果子,他摸了摸桃树,酸就酸吧,能吃就行.
二周目,孤儿院的院长还活着,陈子轻让商晋拓陪他去看望老人。
陈子轻去的路上有点后悔,他担心商晋拓不适应那里的环境,孤儿院嘛,都是些孤苦伶仃的孩子。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小孩,也会有人觉得烦,觉得吵。
到了那里,陈子轻才知道自己多虑了,商晋拓脚下踩着常年累计岁月脏污的地面,目光所及全是具象化的贫穷逼仄,他却并不抵触,仿佛他到过类似的地方。
陈子轻给院长介绍商晋拓,满目沟壑的老太诚惶诚恐地伸出一双干枯的手。
商晋拓和老院长握手,而后告诉她,很快孤儿院就会被重新修建,建好前会安排好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陈子轻惊讶地凑到他耳边:“你没和我说这个事。”
“临时决定的。”商晋拓说。
陈子轻捂嘴,对呆愣在原地的院长挤眉弄眼,老太缓缓回神,激动到眼眶湿润地连声表达谢意,还让孩子们快点都过来。
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发展的,大家手牵手,围成一个圈嘿哟嘿哟地唱起了歌。
陈子轻跟商晋拓在圈里面,频频看他。
商晋拓侧低头扫他一眼:“看我做什么,你不会唱?”
“……我不好意思。”陈子轻说完没一会,就情不自禁地和小朋友们一起唱歌。
商晋拓自动屏蔽其他声音,只将他老婆的歌声收入耳中,存录下来。
虽然他老婆五音不全,但他为爱神志不清已经是个智障,他觉得他老婆唱的,比黄鹂鸟叫得还动听.
离开孤儿院,陈子轻带商晋拓在小虹县溜达。
小虹县倒是没什么变化,街道两旁是他熟悉的布局,四处都是夏天的身影。
陈子轻买了两根棒冰,给商晋拓一根。
商晋拓皱眉。
“怎么不拿着。”陈子轻故意哎哟了声,“嫌丢人,不配你身份啊?”
商晋拓表态:“我想吃奶油味的。”
陈子轻很强硬地把手里那根白的塞他怀里:“棒冰都是水果味的,哪有奶油味。”
商晋拓拿着手中棒冰抬他下巴:“我想吃。”
陈子轻瞪眼:“那我买的时候你不说。”
“这点确实是我的问题。”商晋拓思考片刻,提出一个解决方案,“我把棒冰吃掉,你给我买奶油味的。”
陈子轻无语:“吃两根对肠胃不好。”
商晋拓眼皮垂下去,不说话了。
现在的他只要一这样子,就让陈子轻感觉他要哭。
陈子轻咬开自己手里那根橙子味的棒冰,吸溜几口,将棒冰送到商晋拓唇边:“你发没发现我们这样,像小学生谈恋爱。”
商晋拓含住他吃过的地方,吸吮了点劣质寡淡的甜水,在吞咽中撩起眼帘盯他:“顶多三年级。”
陈子轻感慨:“真早熟。”
他们对视,陈子轻先噗嗤笑出声,商晋拓看他笑,半晌也笑起来。
两人共同吃一根棒冰,另一根在商晋拓的掌中慢慢融化。
陈子轻吃得嘴巴红红的,冰冰凉凉:“那牛奶味的,咱们就不吃了?”
“不行,我要吃。”
陈子轻:“……”行行行,给你买!.
这年夏天一如既往的热,陈子轻瘫在家里,商晋拓一个老董也和他一样瘫着,他起先没注意。
还是他刷到时政新闻才想起来,商晋拓从小岛回来后就没去过公司。
陈子轻觉得这是个该被他重视起来的问题,他去书房找商晋拓,扑面而来一股墨香。
商晋拓在写毛笔字,陈子轻毫无意外地忘了此行的目的,站他旁边看他写。
陈子轻也会写瘦金体,可商晋拓写的,却能让他心绪荡漾,一眼都不想错开,恨不得看个天荒地老。
当宣纸上出现“陈”字时,陈子轻心跳加快。
“陈子轻”三个字在他眼皮底下诞生,一笔一划是那么的利落又温柔,他睫毛抖动,想说什么又怕干扰到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男人。
商晋拓将纸放一边,换一张空白的纸写。
这回写的是——轻轻。
下笔也跟着轻了许多,仿佛是怕戳破一个梦。
商晋拓这次没有只写一遍,而是写了很多遍,密密麻麻地将整张宣纸填满,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那些字一眨眼就变成绳索勒住陈子轻脖颈,变成大网捆住他全身,他在幻想中屏住呼吸。
纸上写不下了,商晋拓还在写,一层层地覆盖,笔墨穿透纸张印在书桌上,留下斑驳印记,他持笔的手在不对劲地颤抖,兴奋或痴迷,整个人隐隐有几分癫狂的魔怔。
陈子轻拉他衣袖,他眉头不抬:“我在写你的小名。”
“我知道。”陈子轻看商晋拓手背浮起的青筋,小声说,“你怎么写了这么多?”
毛笔的笔尖顿在湿烂的纸上,商晋拓缓慢地动了动眼睑,他若无其事地放下笔,抿着的唇一弯:“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随后就问:“喜欢哪个?”
陈子轻嘴唇蠕动:“都看不清了……”
“那下次再写。”商晋拓将书桌上的纸折起来,拉开抽屉放进去,他这一套动作坐下来十分自然。
即便纸上的字乱七八糟,纸也破了烂了,没有收起来的必要,它的归处应该是垃圾篓。
书房莫名的压抑。
商晋拓低头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你要不要写?”
“我不写。”陈子轻摇头,视线追寻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怎么不叫我小名?”
商晋拓眼底掠过森冷的嘲弄:“我以前不知道,你给我的,都是假的。”
陈子轻“啊”了声,问他说什么,他却反问,“怎么到书房来了?”
“对了,我想问你来着,”陈子轻的思路被带跑,欲言又止地试探,“你不上班啊?”
商晋拓挑挑眉:“上班?”
陈子轻跟他你看我我看你:“对啊,不上班吗?”
商晋拓一副“上班是什么东西”的姿态,从一个工作狂加入了摆烂的大军。这段时间他最多是在家里开视频会议,不想去公司,更不想出差,应酬等等。
陈子轻跟个老学究似的来回走动:“不上班怎么行。”
商晋拓端起冰咖啡喝:“钱用不完,为什么不行。”
陈子轻走到他面前,很善意地提醒他说:“你很多财产都分给我了,你自己没多少的,你忘了啊?”
说完一怔。
一周目的时候,商晋拓叫郑秘书拿来很多文件给他签,都是财产有关的,二周目也有这一出呢。
陈子轻仰着头看他,认真道:“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让自己忙起来。”
商晋拓不为所动:“我忙了大半辈子,累了。”
“大半辈子?”陈子轻趴到他椅背上,歪着头,呼吸喷在他耳朵边,“你不是还没到四十岁吗?”
商晋拓逗小猫一样捻他瘦而不尖的下巴:“马上就四十了。”
陈子轻捉住商晋拓的手指,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每次抠挖的深度和力度,难为情地狠狠咬住他指尖:“到了四十,人生最多不也才过半,怎么能叫大半辈子!”
指尖被温热潮湿包裹,商晋拓心猿意马:“不说这个了。”
陈子轻吐出他指尖:“那上班去吧,你是我老板,我做助理的,理应有这份职责。”
商晋拓撑着头笑。
陈子轻从他后面绕到他前面,捧起他的脸和他鼻尖相抵:“你越来越爱笑了。”
商晋拓唇边弧度一收,冷冰冰道:“是吗。”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想笑就笑,坦诚做自己才是真道理。”
“有劳商太太的教诲。”商晋拓将自己那节指尖重新放进眼前人嘴里,看起来一本正经,“我一定铭记于心。”
陈子轻咬着指尖,含糊地问他:“那明天就开始上班?”
商晋拓周身气息沉下去。
陈子轻不在乎商晋拓把已经辉煌的事业拓展到什么地步,他主要是想商晋拓有个事做,而生意场是商晋拓游刃有余的领域。
再者说,他搞不懂这周目的商晋拓怎么一下子无心事业了,原来可不这样。
“好,明天开始上班。”
商晋拓的声音让陈子轻回神,他正要说话就被男人抢先一步。
“反正你会陪我。”商晋拓是这么说.
要上班了,作为助理的陈子轻感觉自己新手上路,天快亮才眯了一会,他跟着生物钟起床洗漱,去衣帽间找衣服,里面是清一色的正装。
陈子轻拿下一套配好的衣裤换上,他站在宽而明亮的穿衣镜前,看镜子里的自己。
在他印象里,他上次穿西装还是在他跟商晋拓的婚宴上。
他捞着脖子上的领带,系了半天都没满意,总感觉奇奇怪怪,少先队红领巾既视感。
“商晋拓,你进来帮我打领带!”陈子轻冲外面喊。
脚步声从外面进来,薄荷的清凉把他拢住,清理好胡渣的商晋拓和他面对面,气息里是他喜欢的味道。
陈子轻配合地抬着下巴看天花板,在他脖子周围移动的手指原本沾了层水汽,微微凉,很快就被他不断攀升的体温感染,也热起来,渐渐盖过他的体温,有些滚烫。
他咽了口唾沫,余光瞥向长时间盯着他嘴唇的男人:“你给我系个领带,怎么感觉好色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摁在镜子前弄,还让我浑身上下只有个领带。”
商晋拓狭长的眼里欲念翻滚。
如今的他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他会直白地告诉他老婆,只要他看到床,就想做。
商晋拓撩他脖颈后面的细碎发丝:“不如今天别上班了,明天再去。”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他西裤勒出的一大片深色,义正言辞道:“不成,必须去,说好了的。”
商晋拓一言不发。
陈子轻屁股疼,他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真想反悔啊,你是不是要说话算数?”
商晋拓愣了一瞬:“嗯,我说话算数,永远算数。”.
陈子轻做助理的第一炮正式打响,每天的工作流程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助理团其他人也都以他为主,包括郑秘书。
星期三晚上,陈子轻陪商晋拓出席饭局,他途中离开包房到外头喘口气,刷刷手机。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伴随说笑,一伙富二代往这边来,他们是各家族的继承人,个个年轻英俊。
为首的谢家独子身高腿长,五官十分精致,嘴唇绯红皮肤白得发光,他听身边朋友说什么,一双眼含着亮晶晶的笑意,像是个多认真的倾听者。
后方有几人停在那等发小,沈家少爷姗姗来迟,好看的眉眼间拢着出身优越的目中无人,一边唇轻佻地挑着,尽显放荡不羁。
陈子轻把手机揣进口袋,垂眼理了理身上的西装,二周目的徐家只有徐呈一个孩子,没有徐敛之这个人,那他和谢伽月上学时期的那些相处自然就不存在,他也不认识沈不渝。
在朴城上流圈的人眼里,他只是商董的小助理。
却也不止是助理。
圈内多的是人精,不仅是眼光毒辣的老总们,有些年轻一辈也会在家人的提点下,给他几分薄面。
那群公子哥走近,其中一人客气地打招呼:“陈助理。”
陈子轻没抬头地摆了下手,转身回了包房,桌上人都知道他跟商晋拓的关系,便不惊讶他一个助理也有座,还在商晋拓旁边。
商晋拓牵过他的手握在掌中:“不是说要到门外活动活动身体?”
“活动完了。”
陈子轻用另一只手拿筷子夹菜吃,那三个背景板像是套用的数据框架,其中包括记忆,情感和人生,全是模板,而原先的他们有自主意识。
会有这可能吗?NPC产生自主意识,成精啦?
陈子轻没找小助手打听,反正他走完那三个的任务进度了,只剩……
他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他们相爱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
饭局没结束,商晋拓就离场了。
朴城的夏夜满天繁星,城市灯火辉煌,有着和白天不同的繁华喧闹。
今晚出席饭局的都是朋友,大家默契的不在包房吸烟,他们也不实行酒桌文化,小酌怡情,主要是闲聊叙旧。
但商晋拓还是醉了。
车里弥漫着酒气,有点熏人,陈子轻扶着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就不能少喝点。”
商晋拓闭着眼,很难受的样子。
陈子轻的脖子被他的头发蹭得发痒,忍着没往旁边躲:“跟你说话呢!”
耳朵好像捕捉到了压抑的哽声,陈子轻迟疑地扭头看去。
商晋拓在哭。
陈子轻呆了呆:“你哭什么啊?”
商晋拓偏头,眼尾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你对我不好。”
陈子轻:“……”
“我哪里对你不好啦?”他冤枉极了。
商晋拓眼眸低垂,睫毛密密地该下来,显出少有的脆弱:“你不喜欢我。”
陈子轻被他的酒话给整笑了:“我还不喜欢你啊?”
商晋拓神情恹恹地,喉头抽动着溢出一句:“你喜欢四肢健全的人,我是个残废。”
陈子轻惊住了,怎么回事,二周目的商晋拓不是残废啊,难道数据有遗漏,他收到的不是完整的?
不会,他进来有段时间了,商晋拓有没有残疾的地方,他能不知道?
陈子轻舒口气,耐心地哄着醉醺醺的爱人:“别乱说,你好好的,怎么是残废了,你不是。”就算你是残废我也喜欢啊,我又不歧视残疾人。
男人眉间深深拢起阴影,面庞轮廓痛苦神经地皱着,从他身体里渗出疑似自卑阴郁的东西:“我没有腿。”
陈子轻看他被西裤包裹的两条大长腿,拍了拍,羡慕地摸了一把:“你这不是吗?”
商晋拓口中呢喃着什么字音,陈子轻细细听,发现他一遍遍地说自己“没有腿”。
陈子轻唉声叹气,看看,都醉成什么样了。
到了家,商晋拓靠着椅背没反应,陈子轻一个人没办法把他搬下来,只好叫郑秘书搭把手。
哪知商晋拓发酒疯,不准别人碰他,别说郑秘书,连算是看他长大的管家都不行。
商晋拓只给他碰。
陈子轻被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坐在车里给商晋拓喂醒酒汤。
喂一口,洒出来一口,一点都喂不进去。
陈子轻默了默,叫守在车门口的管家回去,管家也是个脑袋灵活的人,一点就通。
管家走后,陈子轻喝了口醒酒汤,沾着汤水的唇对着商晋拓的唇,指尖在他突起的喉结上一划。
商晋拓嘴唇微张,陈子轻迅速把醒酒汤渡进他口中。
陈子轻正要喂第二口,发觉他不知何时睁开眼眸,眼神迷离有着平日没见过的迟钝,心头一下就软了:“酒醒啦?”
商晋拓嗓音浑哑:“你喂我喝的什么?”
陈子轻故作严肃:“毒药。”
商晋拓复述:“毒药。”
他阖起眼,心如死灰般,冷冷笑道:“你果然不喜欢我。”
陈子轻:“…………”
真服了,怎么商晋拓醉了以后,非要在这件压根就不可能的事上这么偏执。
以前也没这样啊。
一周目的商晋拓出长差阶段和他发短信开视频的时候,让他感觉商晋拓的性情,气质,心态,情感呈现都在变化,并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就像是在经历一场奇妙的返老还童。
这感觉竟然延申到了二周目。
如今的商晋拓变得又老成又年少,分裂了似的。
陈子轻打趣:“要是让别人看到我们高高在上的商董醉酒,形象就毁了。”
见商晋拓眼睑更红,眼角湿润,一滴一滴的眼泪滚出来,淌在死气沉沉的脸孔上面,他看得心脏都抽紧:“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就是喝醉了站到车上撒尿,形象都不会受到影响,别哭了。”
商晋拓古怪地自嘲:“我哭,是想你哄我。”
陈子轻擦他脸上的泪:“哄着呢,一直在哄。”
商晋拓嗤笑:“假的,不是真实的。”
陈子轻不乐意了:“真人真话,哪假了?”
商晋拓躺到他腿上,一瞬不瞬地仰望他片刻,剥开他衬衫扣子,手放上去抓着:“老婆,我想喝毒药,你喂我。”
第388章 替身
商晋拓这次醉酒很闹腾,喝了醒酒汤也没见恢复多少神智,陈子轻又搬不动他,只能陪他待在车里。
座椅放倒,躺上去还算舒服,车顶窗户打开,夏风跑进来的同时夜空映入眼帘。
陈子轻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抱着长手长脚蜷缩在他身边的商晋拓,脖子被他脑袋埋出汗液,风一吹有点凉。
商晋拓好久都没响动,陈子轻一下下地拍他后背:“你再哭下去,我脖子就要被淹了。”
“我很焦虑。”商晋拓嘶哑的声音很闷。
陈子轻问他为什么焦虑,他不说话了,眼泪却没停,尽数从他眼中滚落,淌进他老婆的衣领里,把他老婆胸前濡湿成一片湿淋淋的水迹。
哎。
对象隐藏的属性竟然是爱哭和敏感。
陈子轻动了动身子,把嘴唇印在商晋拓眉心,手顺着他的发丝温柔地抚摸。
“我不想回去。”商晋拓开口。
陈子轻说:“那就不回去,我们在车里过夜。”
商晋拓重复:“我不想回去。”
陈子轻顺他的意:“嗯嗯,我知道的,我们不回去。”
商晋拓忽然从他脖颈里抬起头,捏着他下巴问:“真的?”
陈子轻笑着说:“真的啊。”
商晋拓也笑了声,转瞬而过阴森森的意味:“假的,你永远都可以说话不算数。”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他说自己不想回去。这给陈子轻一种商晋拓指的……不是家的错觉。
不是家还能是哪儿。
陈子轻不想商晋拓再胡思乱想,就说:“我们做吧。”
说完就意识到这不太行,商晋拓都醉成这样了,哪还能站得起来。
陈子轻想到这,手就不听使唤地去试探。
男人湿红覆盖水光的一双眼看他,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眼睫上挂着泪。
他顿生一股罪恶感,我真该死,我怎么能在他醉酒黏着我哭的时候,还让他伺候我。
正当陈子轻准备把手撤开,手心就被打了一下。
陈子轻吸口气:“你醉了还行啊?”
商晋拓握住他的手,将潮湿的眼和脸蹭上去:“我死了都行。”
陈子轻:“…………”
商晋拓舔他脖子,喉咙里隐隐溢出轻轻幽幽地笑:“哪怕我是一具尸体,一个僵尸,我也能让你满意,给你带来极致的快乐。”
陈子轻望着头顶星空,任由商晋拓边把他当糖舔,边把他当粽子剥,他身上烫热,晕晕乎乎地蹦出一声:“没扩呢。”
“你不用。”
陈子轻没听清就被他吻住了双唇.
车子震得快原地飞起来的时候,郑秘书在客厅喝茶,管家陪他喝,两人快把一壶茶喝光了。
“今晚大少爷估计是不会下车了。”管家说,“有陈先生陪他,哪里都是家,哪里都是床。”
郑秘书听他后半句,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顿时就被一口茶水呛得咳嗽。
管家看他这姿态,摇头:“年轻人,沉不住气。”
“跟您是没法比。”郑秘书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洗漱睡了,您也早些睡吧。”
“喝了这么多茶,睡不着。”
郑秘书拍拍老人的肩膀:“那我再陪您坐一会。”
管家看窗外夜色,厨娘来跟他说厨房温着的醒酒汤,是不是要再装一些给大少爷送去。
“不用了。”管家摆手,说了句,“他没嘴巴喝。”
厨娘一时没明白:“大少爷的嘴怎么了?”
“太忙。”
“噗——”郑秘书没忍住喷出茶水,他尴尬地拒绝厨娘跟管家的帮助,自己清理了一番。
老人家话少用词精准,郑秘书自愧不如.
陈子轻以为他登出这世界的时候,管家还健健康康,没料到他会先一步走。
那天是周末,他跟商晋拓没外出,他们在家把后院长得茂盛的花草清一清,晚点就要飞往国外。
阴天,风一阵阵的,吹不散空气里的燥热。
陈子轻撅着屁股拔草,商晋拓给他戴了手套,他拔起来不会被草叶划拉皮肉,就是没直接上手来得利索。
旁观商晋拓,他左手戴手套护得连寸皮都没露出来,右手没戴,左撇子用右手干活。
管家在他们后头收拾杂草。
明明可以让机器搞定,非要人工,陈子轻觉得他是吃饱了撑的,但他看商晋拓那么投入,甚至是有股子享受的感觉,就陪着了。
“哪有老董像你这样,非工作日的娱乐是拔草。”陈子轻凑到商晋拓耳边,“很老年人。”
商晋拓挺俊的鼻梁上有半片叶子:“嫌我老。”
陈子轻刚想说他没有,就听商晋拓讲,“我不老,我跟你差不多年纪。”
差不多?虽然我承认你的心态越来越年轻,但你这话说的,还是有点夸张了吧?
陈子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个事,二周目的他不是二十岁出头,而是快三十岁,他用手背蹭了蹭脸,接受了商晋拓的说法。
“心态是吧。”陈子轻说,“那你确实是。”
商晋拓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似乎他指的,并非是心态。
陈子轻凑近他,吹他鼻梁上的叶子,吹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气恼道:“你自己弄下来!”
“叶子惹你不高兴了,你跟它急眼,我也要被牵连。”商晋拓无奈地叹息一声,带着些许强硬扣住他手腕,“继续吹,帮我吹掉。”
陈子轻刚才还十分自然,这会儿矜持上了:“管家看着呢。”
“我没看。”后面传来老人的声音,“我老眼昏花。”
陈子轻:“……”.
后院非常大,人工就三个,其他下人都没让参与,进度很慢,陈子轻把商晋拓宽阔的后背当支撑,汗津津的手肘压上去撑着,他喝口水,舒服地喘一声。
商晋拓在挖蚯蚓,挖出来,铲子铲几段,再一段段地碾烂埋进土里,这一幕陈子轻并没有注意到。
管家过来说:“我去那边坐会再来。”
“去吧。”陈子轻东张西望,“要不你回去也行,反正我们不赶进度,剩下的慢慢弄。”
管家坚持自己的做法,他发现大少爷在碾蚯蚓,眼角抽了下,不动声色地离去。
等到陈子轻喊管家时,老人坐在不远处的白椅子上,手臂挂在椅子扶手上面垂下来,大半个身子都藏在绿植里,半天都没应声。
正常人都会当成是睡着了。
陈子轻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可他就要扭回头和商晋拓说话,徒然就预感到什么,撒腿就往管家那边跑去,他跑得跌跌撞撞,衣裤不时碰到花刺树枝被刮一下勾一下。
商晋拓没跟上去,他从口袋拿出烟盒跟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含在唇齿间,透过漂浮的烟雾看他老婆飞奔向商家的老管家。
陈子轻跑到管家跟前,把手放到他的鼻子前面,手一抖,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样。
没气息了。
“商……商晋拓……商晋拓……”陈子轻嗓子里不停抽气,他大喊,“商晋拓!管家走了!”
商晋拓咬着烟蒂,烟在半空轻颤。
走就走了,大呼小叫什么。
睡一觉就过去了,没受过什么病魔的折磨和痛苦,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有福之人才能得到的结局,世上最好的事.
人这一辈子,不论生前是光彩还是平庸,最后就剩个遗体火化证明。
那份证明被陈子轻放在了管家的房间。
老人去了,房间给他留着。
暴雨天,陈子轻趴在阳台,隔着不断被雨水冲刷的玻璃窗看楼下的花园,他想念国内家里的桃树了。
新管家是个年轻人,陈子轻在微信上找他,叫他给自己发桃树的视频。
很快的,不同角度的视频就出现在聊天框里,陈子轻挨个点开,看了,保存了,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吃点甜的吧,吃了甜的,心情就能好。
陈子轻让下人给他送吃的,他瘫在阳台吃吃喝喝,好像胃连着心,一个被填满了,另一个也就满了。
此时,商晋拓在茶室会友。
几个老友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有的则是倚着桌子或者墙壁,他们不聊商务,聊的是人间闲事趣事。
商晋拓指间转着一枚通体漆黑的打火机,他手法灵巧让人眼花缭乱,再结合手指的长度和光泽匀称度,尤为赏心悦目。
最爱他这双手的人,不在现场。
老友们看出他情绪不高,他们对视一眼,打算散场另找地方喝两杯。
猝不及防地,一直低着眼眸的商晋拓问了句:“你们觉得我老婆爱我吗?”
老友们面面相觑。
这问的,你们既不是几年之痒,也不是刚隐婚,日子都过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在外养逗趣的猫狗,爱不爱的,你心里没数?
商晋拓垂下眼睑,神色漠然地吐出三个字:“我没数。”
老友们:“……”
其中一个说道:“晋拓,你老婆没给你安全感?”
商晋拓冷笑:“他为什么要给我安全感,这又不是他的义务,安全感应该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我有病,整天神经兮兮,跟他有什么关系,我精神有问题。”
随即掀起眼皮,没表情地问:“你们看出我是个精神病患者吗?”
老友们集体沉默,本来看不出来,现在看出来了。
“晋拓,你婚姻出问题了,我们是帮不了的,我们没这方面的经验,因为我们几个都是婚姻美满夫妻生活和谐,你最好还是进行正规的心里咨询和引导。”
“是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做夫妻一定是几辈子的福分,你跟你老婆好好沟通。”
“我认识一个在这领域挺有权威的心理师,我把联系方式给你?隐秘性你放心,有保障,不会泄露出去影响你的声誉和‘S.L’的股市。”
……
老友们积极地斟酌着给出意见。
商晋拓指间转动的打火机一停,他捏在掌中,莫名其妙地皱眉:“你们在说什么,我老婆爱我胜过自己的生命,我能不幸福?我需要接受心理治疗?”
下一刻就兀自笑出声。
老友们何曾见过他这么情绪化,都有些错愕。
“晋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商晋拓的指腹重重搓着打火机壳,“我笑我自己。”
至于为什么笑自己,他没说。
他眼眶酸涩,想哭了。
老婆不在,还是忍着吧,哭了也没人哄,找到老婆再哭。
妈的。
商晋拓抹把脸,起身对几个老友道:“你们不是要喝酒吧,跟我去酒窖。”
“可是晋拓,你老婆私下里找过我们,他不让我们再跟你喝酒。”
友人打趣。
商晋拓的脚步停了停:“他管不了我。”
然而商董却是在酒窖滴酒未沾,还不顾几个没走的老友,让他老婆检查他气息里有没有酒味。
那副样子让老友们更加坚信,他是真的病了,病得不轻。
但他拒绝医治.
七月半,陈子轻跟商晋拓回国一趟,祭祖,顺便给管家烧纸。
大多人不信鬼神之说,这天照常生活,该干嘛干嘛,少数人因为一些经历,不得不去信。
朴城夜生活丰富,很难找出一丝鬼节的痕迹,街上没有半分阴气。
只有陈子轻知道这世界在灵异120区,会有数不清的鬼魂和他擦肩,只是他出于某些禁制看不见他们,或是看见了,却辨认不出他们身上的鬼气,当他们是活人。
陈子轻肚子里装着商家老宅吃的家宴,和商晋拓一块儿逛夜市。
吹来的风里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灰烬。
陈子轻没发现落在他头发上的一小块纸钱,也没看见商晋拓眉头一皱,两指将那片纸钱夹走,薄唇微动念了什么,眼睑红了红,大手箍住他肩头。
当晚,商晋拓开车带陈子轻去秋山湖的房子。
前半段路程车里车外都很安静,商晋拓在路口等红灯期间,摸了摸爱人的脸颊:“放音乐?”
陈子轻说:“放吧,我找找。”
很快他就惊呆了,咋还有《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这歌啊?幻觉,一定是。
陈子轻闭上眼睛,再睁开,那首歌依旧躺在歌库里。他实在是淡定不起来了:“这哪来的啊?”
商晋拓扫了眼:“自带的吧,不清楚。”
大抵是发现老婆表情不对,他把车停在路边,问道:“歌有什么问题?”
陈子轻干涩地吞了口口水:“歌,歌倒是没什么问题,你听过没?”
“这辆车我第一次开。”商晋拓说。
陈子轻点点头:“没事了,我放歌了。”
后半段路程陈子轻被几首歌榨干了灵魂,主要是《我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边》这首歌,歌词后半部分简直犹如一个疯子的碎碎念。
无论听多少次,陈子轻都是这感想。
一旁响起声音:“我开车,你坐在副驾,车里放着你喜欢的音乐,我带你去我们的另一个家,开心吗?”
陈子轻自动忽略那句“你喜欢的音乐”,说:“开心。”
“我也很开心。”商晋拓目视前方,“今晚可以让我做一晚上?”
正感动的陈子轻:“……”
“那里没其他住户,我想在露天阳台做。”
“有蚊子。”
“没事,我带了几盘蚊香。”
“…………”这是你一个高逼格的董事长会说出来的话?
陈子轻心情复杂,商晋拓最近时不时出现的接地气一面,让他有股子开盲盒的感受。
区别是,开出来的是什么,他都能接受,适应,以及喜欢.
商晋拓在爱人面前具有物体多样性这一特征,有时纵容宠溺,有时强势冷厉,有时脆弱神经质,有时又会露出被驯服的姿态……
在情事上基本都是主导位置,轻易就会陷入疯狂状态,他问能不能做一晚,实际是打个招呼。
陈子轻托菊花灵的福,第二天没躺在床上下不来,更没有出现小说里形容的那种浑身被车子压过的感觉。
夏天,深林里幽静阴凉,但也有阳光透过茂密枝叶的缝隙钻进来,细碎宝石一般洒落在铺着腐叶和泥土的地上。
快被蚊香和商晋拓的味道腌入味的陈子轻拎着个篮子采蘑菇,一转头人没了,他叫了两声,林子里的鸟雀扑扇翅膀和他玩。
“我找我家商董,你们自己玩。”
陈子轻避开绊脚的藤蔓边找边喊,这里连个打猎的都没有,他不担心商晋拓被猎枪误伤,他怕的是商晋拓又发生一周目的突然昏迷现象。
商晋拓穿过高耸的树木向他走来,将放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有一捧小野花。
“我在里面给你采的,喜欢吗?”
陈子轻一下就不气了,他接过花,摸了摸其中一朵的花瓣:“喜欢。”
“那你怎么不摸其他的花瓣?”商晋拓说,“其他的都不喜欢?”
“我扔掉,再去给你采。”
他伸过来手,陈子轻赶紧把剩下的花瓣都给摸了个遍.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
房子跟陈子轻在一周目看过的设计图上的一样,一楼的布局以客厅,餐厅跟开放式厨房为主,二楼的走廊两边挂着字画,毛笔字瘦金体,画里则是玫瑰园,画的是四季的玫瑰不同形态。
让陈子轻诧异的是,他竟然对只看过一遍的设计图记得这么深。
他和商晋拓住在三楼面积小到类似禁闭室的小房间里,他们每天相拥而眠,有股子与世隔绝的安宁。
也像是末日的避难所,两个灵魂紧紧相依。
陈子轻午觉醒来,抓抓手臂打着哈欠坐起身,他穿鞋的时候,感觉哪里不对。
直到他扭头去看左手腕,惊觉那里空空的。
佛珠呢?
陈子轻迷茫地打开房门跑出去,三楼就一个房间,四周很是空旷,他的回音让他有几分耳鸣。
回应他的声音从一楼传来,他蹬蹬蹬地飞快跑下楼:“商晋拓,你送我的佛珠不……”
商晋拓正在一颗颗地擦拭。
陈子轻把心放回肚子里:“还以为丢了呢。”
他惊魂未定地走过去,往旁边的沙发上一躺:“佛珠很干净,不需要擦的吧?”
商晋拓说:“它会干净,是我每天擦的成果。”
陈子轻不敢置信地坐直身体:“你平时什么时候擦的,我都不知道,趁我睡着擦的啊?”
商晋拓勾了勾唇:“嗯。”
陈子轻嘀咕:“那我今天是赶巧逮上了,不然都不知道你有给我擦佛珠。”
商晋拓见他光着脚,问他鞋去哪了。
“跑丢在楼梯上了。”陈子轻把脚抬起来,放在商晋拓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看他给自己擦佛珠。
陈子轻见他擦完最后一颗佛珠,就把手伸过去,让他给自己把佛珠戴上。
男人为他戴佛珠的模样尤为专注,认真而迷人,好像这不是佛珠,是一枚婚戒。
这姓容的不是很恰当,应该说是……定情信物。
陈子轻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摸佛珠上的“惘”字,想试探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商晋拓握住他的脚,拍了拍他脚心,漫不经心地揉他脚趾,他忍着痒意偷瞄一眼,又偷瞄一眼。
“来了这里,你有没有放松些?”焦虑的症状有没有减轻点呢。
“有。”商晋拓将他脚趾揉红,“我想一直住在这里,住到死,可以吗。”
陈子轻不想从商晋拓口中听到“死”这个字,尽管这是他待完成的任务。他认真地说:“那怎么行,这里太偏僻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住久了会生病的。”
商晋拓道:“你不想我生病。”
陈子轻点点头。
“那我就不生病。”商晋拓在他愣怔的眼神里一笑,“好不好,嗯?”
好,怎么不好,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直到你帮我最后一次。
陈子轻把脚从商晋拓的掌心抽离,坐到他腿上,让他抱着自己去洗手。
商晋拓轻松托着他屁股站起来:“洗手干什么,我又不嫌弃你。”
“我嫌自己。”陈子轻说,“你洗了手,我就让你摸我……”
后两个字黏糊不清。
却让商晋拓胸膛发硬,那一小对他天天摸,回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摸得到。
商董面部扭曲了一瞬,开口时嗓音已然幽怨委屈:“老婆,我难受。”
怎么好好的又难受了?陈子轻又是不解又是亲的.
商董和商太太在秋山湖待了快一个星期才返程,回到岗位上的陈助理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做做记录。
陈子轻在郑秘书的指导下,安排招待国内来的客户相关事宜。
客户是个老爷子,挺有威望,叫商晋拓贤侄。一行人吃了饭,朝着酒店专门方向走去。
商少陵来这国家出差参加学术交流会,他的局也在这酒店,此时他在楼上走廊,发现朋友趴在护栏伸着头往下看,像是被什么吸引,他随意扫一眼:“直观上不是个美人,更称不上多绝。”
“那是你不会看。”朋友揶揄,“你按照我的来,保准你会眼前一亮,再一亮。”
商少陵在他的提点下,重新打量楼下的那道身影。
蓝色衬衣的下摆收在西裤里,背很薄,细细的一把腰,屁股不大但圆拱起来的弧度像桃子,一路走下来的线条充满了少年感。
这就是他嫂子,他哥的心头肉,掌中宝。
商少陵脑中不知哪根隐藏的神经末梢抖了下,力度轻到被他忽略,那次也是在这个国家,他承诺不再出现在嫂子面前,真就说到做到,一直避着。
在他哥心里,他这个亲弟弟连他嫂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朋友的胳膊拐了拐他,谈起一个不太好大张旗鼓的话题:“商二,传言他是你哥枕边人,满足生理需求的,是真是假?”
商少陵沉吟,老婆不是床伴,他说:“假的。”
“我就知道不可信。”朋友眼里立刻迸射出精光,他按捺不住道,“商二,你说我要是追你哥的助理,能有几分胜算?”
商少陵顿了下:“我记得你不是同性恋。”
“确实不是。”朋友笑着说,“但如果是他,我感觉我也可以是。”
商少陵说:“不适合你自己的群体,还是少强行加入为好。”
朋友以为商少陵是好心提醒,以免他家里发现他跟个男的在一块儿,会打断他的腿。
“没事,我爸妈闹离婚,顾不上我。”朋友回到前面的话题上面,“怎么样,我主动追求他,有多少胜算?”
商少陵眉毛轻挑:“我跟陈助理不是很熟,不清楚他的性取向。”
“他是GAY。”朋友笃定道。
商少陵抿唇向他看来。
“你总不会怀疑我的直觉吧。”朋友收起调侃,“我追个助理,让圈子里知道了会不会被看笑话?”
商少陵说:“你既然瞧不起他,何必追。”
朋友挠了挠眉骨:“也许我是有几分真心的喜欢,可我更多的是想让他给我当情人,这就不需要顾及他感受了。”
楼下那行人已经从专门出去,商少陵收回目光:“我没什么意见可以给你,只能说,你慎重。”
朋友想了想:“我爸跟你哥有那么点儿交情,不如我去找你哥,让他把助理送给我。”
商少陵说:“我还是那句话,慎重。”
“商二,你就是长期被你哥的威严打压着,太怕他了。”朋友言之凿凿,“你哥是生意人,我跟他谈买卖谈利益,只要让他赚到,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商少陵没再说什么。他想着晚点再劝劝朋友,没想到对方这么等不及,当天就打听到他哥的住处上门拜访,更是开门见山地甩出目的。
“商董,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要一个人。”
“谁?”
“您的助理。”
商晋拓屈指轻敲桌面:“我的助理团有七个人,你要的是哪个?”
“您的贴身助理,陈助理。”
商晋拓打了个电话:“来我这。”
按照常理,一个助理被上司召唤,应当从办公室门外进来,可陈助理却是从里面的休息间出来的。
这现象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坐不住地起身。
陈子轻认出他来,客气道:“邱医生,你好。”
“你好。”邱医生干笑,“抱歉,打扰了。”
走了几步,他又不死心地想,商二大哥的贴身助理会不会换不一定,但枕边人不会一直是陈助理。
邱医生坐回去谈起所谓的利益,有个医疗上的项目前景格外的好,他可以将所有资源双手送上。
说完发现偌大的办公室静得过了头,连商晋拓敲点桌面的声响都不知何时消失。
陈子轻给他使眼色叫他赶紧走,他误以为是暗送秋波,顿时就自信满满:“商董,您看这合适吗?不合适的话,我还可以再加诚意。”
商晋拓看自己的助理:“他想要你,开出的条件还可以,你怎么说?”
陈子轻的脸抽了抽:“我结婚了。”
邱医生脑抽,不把这话当成是搪塞自己的借口,而是认为陈助理欲情故纵有两下子。
手机在响,邱医生见是同事,便按掉说:“陈助理,你这打发不了我。”
陈子轻举起左手:“看到我无名指上的戒指了吗,我先生买的。”他把衬衫袖口卷了卷,露出小臂内侧的痕迹,“这个,我先生咬的。”
“还要我量出别的证据吗?”陈子轻说着就做出要解领扣的动作。
邱医生尚未有应答就有一声不大也不小的响动,商晋拓将文件拿起来扔回去:“行了。”
陈子轻低眉垂眼:“是。”
他俨然就是一副下属被上司训斥的模样。邱医生不想给他添麻烦导致他丢掉饭碗,就先告辞了,打算之后再找他,直接越过他上司。
没眼力劲的蠢货走后,商晋拓去洗手,陈子轻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就跟他进去。
水流声持续了一会就停了,商晋拓将手伸进他嘴里,摸他柔软的口腔,他没用舌头往外抵,而是乖乖含着。
“不满意我没直接拿出你丈夫的身份宣示主权,替你拒绝?”
陈子轻摇头否认,他的舌尖被商晋拓抚弄,口齿不清地说:“我们为什么不公开婚姻关系?”
商晋拓盯他半晌,淡淡道:“你不同意。”
陈子轻头皮一麻,他下意识拿出商晋拓的手,吐字清晰地说:“啊,对,我忘了,你问过我,我是那么说的。”据他所知,他是怕公开了影响工作环境,也认为没有一定要公开的必要。
商晋拓舔指尖潮润:“改变主意了,想公开?”
陈子轻没作声,他在想事情。
商晋拓阴冷地沉下眼,他浑然不觉地死死咬住指节,咬破皮渗出血丝都没发现。
陈子轻叫他把手松开,怎么叫都没用,情急之下扬手就扇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在洗手间回荡。
“我叫你把手松开,你不听我的,你看你都把手咬成什么样了!”陈子轻捂住他出血的手指关节,忍不住心疼地数落他的不是。
手被抓住,力道让他发疼,他仰起头看商晋拓,正要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动手——
“再扇我一下。”商晋拓半边脸上带着手掌印,他将另一边面颊侧过去,笑着说,“扇这边。”
陈子轻嘴唇抖了抖:“公开吧,现在就公开。”.
婚事公开的后续陈子轻没去管,其实隐婚并非他意愿,是二周目覆盖的数据,他只是被动继承那部分记忆,一直没去特地拎出来梳理,没觉得是个事。
在这之前他以为是商晋拓的意思。
既然商晋拓想公开,那就公开,反正他没网瘾,手机上的新闻软件删了个干净,不会乱七八糟的推送给他八卦新闻,舆论的风波刮不到他身上。
几天后的夜里,陈子轻醒来又没见商晋拓在床上,这情况越发频繁,已经让他见怪不怪,他开灯翻了个身,发现床头有本书。
书摊开着。
陈子轻拿起书查看书皮,他想的是金融财经一类的书籍,出乎意料的是情感类。
大致扫了目录,主要围绕情感和心理的相辅相成,接近于是一场自我修复。
商晋拓不是粗略地翻看,他看得认真,会划线做标注。
旁边空白处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字迹犹如苍茫原野百折不挠的草木。
写的是——
炽爱抵得过千山和万水,共勉。
第389章 替身
陈子轻默念小字,念了几遍,咕哝道:“和谁共勉呢?”
下一秒就恍然,是和他共勉。
除了他,还有谁会在半夜看见这本摆在他们卧室床头的书,再没有了。
热度瞬间拢上陈子轻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泛着痒意,他捂住红起来的脸,胡乱搓了搓:“好吧,共勉。”
“我们共勉。”
陈子轻把腿上的书放回原位,他在抽屉拿了支笔,咬开笔帽趴到床头。
不一会就把笔盖上笔帽,关了抽屉,下床去找又不知在哪的男人.
陈子轻把商晋拓平时常待的几个地方都找了,没见着人,他在恒温的室内出了点汗,开始呼喊。
有时他会感觉自己养了只猫,毛发滑软光泽漂亮,品种金贵,十分的娇气难养,黏人的时候黏得拉丝,躲起来的时候能让他找得头冒火星子。
陈子轻找了一圈回到卧室,他咕噜干掉一杯水,叉着腰来回走动,余光不经意间瞟向衣帽间,心思动了下,抬脚就快步走了进去。
衣帽间是他跟商晋拓共用,没有仔细地分出左侧一个人用,右侧另一个人用,他们的衣物都放在一起,只以季节区分。
中间是休息区,沙发上坐着个机器猫玩偶,桌上摆着两本杂志和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支粉玫瑰。
陈子轻从门口往里走,视线逐一扫过一排排一层层衣柜,有柜门的都被他打开再关上,他在打开倒数第二个衣柜时,眼睛瞬间睁大。
“你怎么睡在这儿啊?”陈子轻蹲下来往衣柜里探头,推了推蜷在柜子里面的男人,“醒醒。”
男人闭着眼眸紧贴柜避,高大的身体以一个别扭极其不舒服的姿势睡得很沉,没有醒来的迹象。
陈子轻听商晋拓均匀的气息,哭笑不得地说:“现在都躲衣柜里了,下回你要去哪儿?”
“是不是一到后半夜床上就长刺了啊,不然你为什么每晚都要在我睡着后跑别的地方去。”
他抚上男人眉间拢起的地方,“怎么像小孩子。”
可小孩子往柜子里躲,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玩游戏躲猫猫,一种是受了委屈给自己找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寻求安全感,企图暂时性的逃避现实。
“婚姻关系已经公开了,我们之间没其他人的踪迹,我成天和你形影不离,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还有什么想要却没要到的吗?”
“要是有,那你说嘛,你不说,我哪里能想得到,我看现在的你,像看万花筒,转一下,一个样,没法揣测到你真正的内心。”
“啧啧,我刚才找你找好半天,怎么忘了找小助手求助了,我就说大晚上的不适合干别的,就适合睡觉,脑子不好使。”
陈子轻怀疑商晋拓虽然没了一周目的记忆,却因为什么缘故导致他拥有个别数据残留,潜意识里知道他们不长久,不能相伴到老,前面有一场生离死别在等着他们。
这正是商晋拓醉酒那次透露出的,焦虑的来源。
还有商晋拓性情上的变化和多元性,除了是数据崩坏产生,其他方向现阶段的陈子轻不敢想。
陈子轻心头又闷又涩,这怀疑即便得到证实,他也无能为力,那他索性就别证实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过吧。
在主线任务的最终时间点到来前,全心全意的陪着商晋拓,给出自己能给的,所剩不多的东西。
可以的吧?
我给他两年,他送我回家。
陈子轻凑近商晋拓,亲了亲他怎么都抹不开的眉间纹路。
不是我不想多给你几年,是我不能,我有时间限制,只能给你那么多。
等我回家了 ,如果可以,我会想办法找你的。
如果我有机会.
商晋拓在衣帽间睡到凌晨快四点,天蒙蒙亮,他揉着酸胀的额角从衣柜里出来,略显颓丧忧郁地回到卧室,眼色和神情都有种消沉的阴霾。
床上的人大字型躺着,身上没盖空调被,一只手捂着肚脐眼。
是可爱的。
怎么会不可爱,他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可爱。
商晋拓拿开他的手,看他小小的肚脐眼,俯身吻上去,我的轻轻。
起身的途中,眸光扫过床头的书,商晋拓一愣。
那行字旁边多了个小爱心。
他的目光从书本移向枕边人,阖了眼皮,许久后睁开眼眸,眼底铺满被幸福击中的柔软。
却薄如蝉翼,一捏就碎。
商晋拓上了床,在他老婆耳边说:“轻轻。”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你去衣帽间找我了是吗。”商晋拓把他的脸捏住,亲他被捏得撅起来的嘴。
陈子轻被亲得喘不过来气,呼吸都是乱的,湿的。
商晋拓把他搂在怀里,扣着他后脑勺,让他挨着自己那颗为他跳动的心脏,把玩他后颈细腻的软肉,轻轻地笑。
“人具有劣根性,贪婪只是其一,甚至连前十都排不进去。”
“你不知道,人可以有多复杂。”
“你不懂,你怎么会懂。”
“金字塔里的小宝宝。”
商晋拓捻了捻老婆白腻的下巴,脑袋埋进他褪到肩头的睡衣领口,深深嗅着爱人身上的味道。
像病态的瘾君子渴求他的药,圈着他的手臂一再收紧,眼底浮现一抹偏执跟迷惘。
陈子轻浑身骨骼发疼,他不舒服地醒来。
商晋拓蒙住他眼睛:“是梦,睡吧。”
掌心里的睫毛眨了眨,他的老婆真的就这么睡去,多乖。
商晋拓拥着他,等待日出,等待新的一天的到来.
商家那位的婚讯在国内外的上流圈都引起很大的波动,“S.L”总部跟几个分部一派喜气洋洋,集体团建一周,紧跟着是一周假期,董事长和陈助理幸福美满,他们做员工的都跟着沾光。
媒体大肆报道背后是商家的默许。
商少陵被朋友们吵得没办法,干脆暂时关掉了社交,他去他哥的住处,车开到门口没停,往前开了一段才停。
下了车,商少陵步行调头,他给他哥打电话,没人接。
商少陵正要回到车上,前方有两道人影出现在他视线里,正是他哥跟他嫂子,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没转身离去,而是站在拐角,干起了偷窥的行为。
傍晚时分,可能是吃过晚饭出来散步,嫂子拉着他哥的胳膊晃动,他隔着些距离听不清嫂子说的什么,却能将那股子骄纵收进眼底。
快三十的人了,还和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离奇的是看不出装嫩的痕迹。
他哥也是真的宠。
商少陵看见什么,眼神躲闪了下,又回到原处。
他的嫂子被他哥掐着下巴亲,脑袋高高仰着,眼睛闭在一起,侧脸红红的,大抵是被亲舒服了,手把他哥的衬衣攥出暧昧的皱痕。
夏天的风一吹,他嫂子的T恤贴上腰背,清晰地勾勒出腰部柔美的线条,那线条被一只大手握住,独占。
风里似乎有他嫂子细碎颤栗的喘息。
商少陵低头一看自己,面色徒然就变了又变,他后退几步,踉跄着返回车里,趴在方向盘上,藏起令他无措的羞耻。
……
商少陵怀揣着不为人知的隐晦回国,他有意让自己陷在一台台手术里,尽量减少浮想联翩的频率。
邱医生和他在走廊打了个照面,回想起前段时间的事,表情沉了沉,从得知那篇婚讯报道的第一秒开始,他就怕自己的职业生涯到头,做梦都是在想大龄转行的事。
他更怕连累到他爸,让在医学界收获无数声誉的老人家晚节不保。
万幸的是,商董没把他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没和他计较。
也是,他连个竞争对手都谈不上,顶多是跳梁小丑,是人家两口子婚姻生活里的调剂品。
邱医生心里憋着火一直没找商少陵要个说法,这次机会送到了跟前,他憋不住地把人叫去楼道。
“商二,陈助理是你嫂子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商少陵露出有难言之隐的神态:“他们当时处在隐婚阶段,我不便对外说。“
邱医生哑然:“那也确实。”
况且当初商二听完他的决定,多次劝他慎重,已经是在暗示他了,是他不够理性,没能觉察出来。
邱医生的不快消散了大半:“话说回来,圈内都炸锅了,谣言到顶也就是助理爬上了懂事长的床,谁能想到他连配偶那一栏也爬上去了,真有能耐。”
商少陵用讲天气的语气说:“我哥主动的。”
邱医生石化了。
“你真不是在说笑?”他匪夷所思,“虽然陈助理别有一番风味,是我们周围没见过的类型,但你哥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为爱冲昏头脑,不惜打破常规的人。”
商少陵再次语出惊人:“他是。”
邱医生震惊过度,只有一声感叹:“人不可貌相。”
“你说他们会离婚吗?”邱医生问这问题,显然还对陈助理有念想。
商少陵的眼前浮现出他哥跟他嫂子的亲密画面,那是能让他看得到闻得见的浓情蜜意,然而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轻飘飘的一句:“世事多变。”
邱医生拍他肩膀:“商二,哪天你发现他们感情不和,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这样我就能第一个捡漏。”
商少陵微笑:“好。”.
夏天还没过去,商晋拓就病了。
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病,就是掉头发了。但他表现出了一副病怏怏的鬼样子,只要睁开眼没看到他老婆,眼眶就会发红,叫两声“轻轻”没得到应答,眼泪就下来了。
等陈子轻匆匆回到他身边时,他已经快把枕头打湿。
面对脆弱又疲倦的商董,陈子轻没抱怨,牟足了劲儿,不重样地哄。
商董顺着杆子往上爬,在这时期提出要他老婆跟他玩骑乘,平时是别想的,没可能,这不是病了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骑乘之后还有口球大法,商董整出了遗愿清单的既视感,全是成年人翻江倒海的欲望世界。
陈子轻跟商晋拓说,这样不行,真的不行,你听我的,你要禁欲。
然后商晋拓就拿着湿淋淋沾着大量唾液的口球,去门后蹲下来。
乍一看是去面壁反省去了,实则是在叼着老婆的口球,发泄地将自己勒得生疼,满面阴沉沉让人不寒而栗的戾气。
还要在他老婆小跑着来哄他时,偏过头哭。
头都秃了也不消停,仗着脸长得好,手长得漂亮,自暴自弃完全不在乎头发的形象。
……
陈子轻扒着商晋拓的头发,估算他没头发的面积是差不多一块钱硬币大小,医生说斑秃离不开压力,焦躁,心理,精神,睡眠,情绪,受刺激,神经长时间紧绷之类,多多少少都沾了些原因。
在这之前,就是打死陈子轻,他都不会想到有天商晋拓头上会秃一块。
眼下这现实无疑是在说,即便立在权势顶层也只是个普通人,凡人,会病,会老。
陈子轻的手指指腹摸着商晋拓秃了的地方,凑上去检查他的头皮毛囊情况:“你圈子里,还有人斑秃吗?”
商晋拓抱着他腰,脸埋在他温暖胸口,高挺的鼻梁蹭他胸脯,唇舌轻车熟路地寻上去:“没有。”
陈子轻咂嘴:“那你也算是开了先河。”
“你朋友们笑没笑你?”他疼得“嘶”了声,出主意道,“要不你头发长出来前都戴帽子吧。”
商晋拓不咸不淡:“嫌我给你丢人。”
“我现在只是秃了一块,你就嫌我,哪天你要是一觉醒来发现我变成一个没亲人,没朋友,零社交,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打电脑,不晒太阳没户外活动,吃外卖喝碳酸,会拿着对自己没意思的人的照片打,身体里透着发霉的腐气,自卑阴暗道德感低下的死宅,”他忽而一笑,“你岂不是要看都不看我一眼。”
陈子轻让他的假设给弄懵了。
“怎么会,你别想冤枉我。”陈子轻立马澄清,“我让你戴帽子,还不是怕你担心形象受损。”
商晋拓恹恹道:“那我不去上班了。”
陈子轻:“……”
商董咬着他掀起眼皮,吐出的气息拢着他红彤彤的皮肉,他伸手捂上男人那双具有蛊惑性的眼睛。
“你放个长假吧。”
于是陈子轻跟商晋拓去旅行,天南地北地弄……啊不是,是走了一遍,商晋拓秃了的那块地长出了头发,好了,没事了,还是那个不怒自威,贵不可攀冷漠待人的商董.
可好景不长。
也不知道是不是斑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商晋拓的身体就又出了个变故,他两条腿腿明明好好的,没受到什么外伤,就是不能走了。
很突然的事,前一天还能走能动,第二天起来就没了知觉。
陈子轻陪商晋拓看医生,他拿着片子举起来,像模像样地对着虚空研究,实际都看不懂。
“小助手,商晋拓的腿怎么了啊?”
【我不清楚。】
“你帮我查查呗。”
【医生怎么说?】
“医生还没给我个准数,在商讨呢。”
【那您可以等医生讨论出结果了再看。】
“我不能用积分买他的病情?”
【陈宿主,您要知道,积分不是万能的。】
陈子轻压下失望:“好吧……”
医院给出的答复是,商晋拓的双腿各方面检查结果可以称得上是健康,因此可以排除内力外力的影响,是和腿本身不相干的原因——心理作用。
陈子轻没听明白:“听你们这话,他有腿不走,想坐轮椅?”
院长说:“商太太,我们不是这意思,我们建议您多陪商董四处散散心。”
前不久才散完回来,还散啊?散了就有用吗?治标不治本。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对着院长和一众专家表达谢意,他脚步沉重地离开办公室,在他的视野里,男人背对他坐在轮椅上,不清楚是什么神情。
但从背影看,是沉郁的,孤独的。
陈子轻调整好状态走过去,两手搭在轮椅的椅背上面,上半身压上去,下巴抵着男人的发顶蹭了蹭。
那晚你在车里反复说自己是个残废,没有腿,这下好了,成真的了,这叫不叫乌鸦嘴?
你说你,能自由行走不好吗,算了,就当你是想偷偷懒吧。
陈子轻从后面探头:“商晋拓?”
男人侧头,陈子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对他笑着说:“回家吧。”.
商少陵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撇下事务飞往国外,他和一般会见的客户一样被带去会客室,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哥,亲哥,世上唯一的至亲。
“哥,你的腿有好转吗?”
商晋拓转着轮椅去落地窗前,周身弥漫着浓到化不开的疲乏:“没有。”
商少陵关心道:“原因查没查出来?”
商晋拓不言语。
商少陵摩挲手中杯子,其实他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
继那天傍晚生出的隐晦念头之后,又出现了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念头。
他哥站不起来了的那一霎那间,他竟然笑了出来。
他的身体里住进去一个魔鬼。
那魔鬼要撕碎他灵魂,进行重塑,毁了他的人生,夺走他的一切。
商少陵谨慎前行,唯恐让自己落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我不涉及这领域,没办法给你诊断,或者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商少陵挫败地叹息。
“你管好自己,我的事用不到你。”
商晋拓的口吻冷漠疏远到了极点,话里隐约还透着厌恶。
商少陵倍感无力:“我自从答应你以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嫂子面前,哥,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商晋拓冷冷笑道:“你的存在就让我不满意。”
商少陵愕然,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哥,你这么介意我,还是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这真的会让我多想,我本心是不愿意误会嫂子,诋毁他的人品……”
不出意料地被赶了出去。
商少陵站在异国他乡的路边松扯衬衫领口,他哥的某种症状,比上次叫他别再让嫂子看见时要严重。
以后他别说见他嫂子,怕是连他哥的面都没那么好见。
商少陵的郁闷没人可透露,他在回国后的第三天拨了一个号码,那头一接听,他就马上表明身份来意:“嫂子,是我,抱歉打扰你,我就说几句话,我哥的腿疾是不是心理上的?”
陈子轻托腮坐在桌前:“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是他弟弟。”商少陵深吸气,温声说,“既然是心理上的,那就该走正规的治疗,必要的药物是不可少的。”
陈子轻抿嘴,怎么感觉二周目的商少陵成了个发布任务的NPC,提醒陈子轻,他哥精神有问题,得看医生,得吃药,负责走剧情。
商晋拓的真实情况,腿不能走的源头他能不知道,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根本不是吃药就管用的,陈子轻心下怅然。
“还有,”
商少陵微妙地顿了顿:“我哥可能得了臆想症,他对我有敌意。”
这是他给嫂子的警醒,潜台词是,我哥已经有所发现,请你收收你的心思。
陈子轻不悦地袒护:“什么臆想症,我看是你得了吧,你哥可没那病,他好得很!”
商少陵挨了训,气息莫名乱了几分,不是因为愤怒:“嫂子,恕我直言,你像那种溺爱小孩子的家长,明知小孩子有哪方面的问题,却装作看不见,一味的纵容,这样不好,对你,对你的小孩都是。”
陈子轻抵触道:“不用你批判我!”
商少陵讪笑一声:“看来我又让嫂子不高兴了。”
陈子轻说:“你知道就好。”
电话被冷冰冰地挂断,商少陵摸了摸鼻尖,他这嫂子脾性不小,仿佛对着谁的时候,都是一副恃宠而骄的姿态。
商少陵放了会空就回到聚会产所,沈不渝跟谢伽月都在场。
这不是他们三人首次出现在同一消遣活动上,他们一如既往的不接触,哪怕是眼神交流。
他们莫名的合不来,看不顺眼,都是在维持表面功夫,虚假的和谐而已。
三人彼此都不知道,他们手机里都存了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是别人的妻子。
谢伽月是那次在走廊,不经意间扫了眼商晋拓的那位助理回包房的背影,从此有了心瘾。
沈不渝要晚一些,婚讯掀起的舆论爆炸期,发小说自己打过那陈助理的主意,他随意扫了眼发小偷拍的照片。
就那么一眼,让他给记住了。
三人都默契地仅限于私藏照片,没有下一步举动,他们内心深处无端地忌讳这件事,好似前方是地狱,不能去,否则就是无尽的后悔,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真能让自身长时间站在一个安全界线外的话.
陈子轻无心其他人和事,时间几乎都给了商晋拓,他怕人抑郁,特地拉着商晋拓陪自己看直播。
就那种荒岛求生类型的,造房子,挖笋,钻木取火。
“怎么样,是不是很解压?”陈子轻看枕在他肩头,大鸟依人既视感的商晋拓。
“嗯。”
商晋拓哄他老婆高兴,“解压。”
解压个屁。
商董面上端雅,内心装着粗话。
“那我们给主播打赏?”陈子轻点开底下的礼物图标,拉出几页礼物,“只有个别礼物要几块钱,其他都很便宜。”
“不给。”商晋拓说。
陈子轻一怔:“小红花也不给啊?”
“也不给。”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这……”
“你开直播,我给你送小红花,别人一朵都别想。”商晋拓揉他手指,说出的话跟自己的身份地位极其不匹配,跟个守财奴穷鬼似的。
陈子轻抽抽嘴:“那我开直播?”
“可我播什么啊?”他思索着,“总不能开个情侣账号,秀恩爱吧。”
商晋拓眼眸闪过亮光,转瞬即逝,他只兴奋了一秒就萎下去,商董倒是想秀,但不实际。
用特效遮脸又没意思。
主播把砍下来的竹子往家拖,那么一大摞,看着就很沉,他用瘦小的身体扛着,很励志。
商太太有些动容:“我感觉人忙起来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没时间想的,光是生存就够难了。”
商晋拓扯唇:“哦。”
有意无意说给自家男人听的陈子轻:“…………”
“诶,直播还没结束呢。”他试图把被商晋拓拿开的手机夺回来。
“不看了,我困了。”
陈子轻还来不及开心商晋拓今晚能这么早犯困,就被他扣住腰提起来,向后捞,一瞬间尾骨酥酥麻麻:“你不是说困了吗?”
商晋拓从后面贴上他:“是困了,所以我就放进去,不动。”
陈子轻回回被骗,回回上当,这次也不例外,他往后扭头,眼睛乌黑单纯:“真的?”
得到的回应是一声低笑。
商晋拓阖着眼,满足地让自己被他老婆紧紧包裹,他的永远说话算数,不包括在情事上.
入秋那会儿,朴城还是热,陈子轻推着商晋拓去了芮姐的小店。
一周目是沈不渝带他认识的芮姐,到了二周目,就成了他自己机缘巧合下结识的芮姐,这部分数据做了修改。
芮姐提前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做好了甜点等着。
陈子轻感觉芮姐像他的长姐,能让他放下紧绷的神经,卸掉心防聊些私密的事情。
“放宽心。”芮姐说,“他只是腿不能走了,又不是腿没了,起码还在。”
陈子轻听她另类的安慰,觉得是那回事。
只要腿在,就有恢复的希望。
再者说,腿不在了,不还能按假肢吗。人是活的,路就会是活的。
陈子轻长长地叹气,下一瞬就听芮姐又说:“商董好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的残疾,只在乎你的感受。”
“是呢。”陈子轻怔怔地点头。
芮姐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介意吗?”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怎么会介意,我跟他结婚宣过誓的,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携手同行,不离不弃,相伴到老。”
芮姐问了个突兀的,意味不明的问题:“那如果你们没结婚,没宣誓呢?”
陈子轻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没有如果啊。”
……
商晋拓没参与他们的闲聊,径自靠着轮椅椅背,十指扣在腹部,浓墨重彩的五官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渐渐变得扭曲,他的双眼阴鸷地盯着虚空,那里仿佛有什么让他憎恶至极,又不能彻底甩掉的东西。
那三人又开始觊觎他老婆,这就是斩了草却没办法拔掉根的后果,阴魂不散。
自己又何尝不是。
商晋拓在他老婆走近他时,说:“店里的风铃挺不错。”
二周目,风铃不是陈子轻用积分买来送给芮姐的,是他亲手所做,这会儿风铃被商晋拓拎出来,陈子轻有股子心虚感。
陈子轻说:“你喜欢啊,那回去了,我给你也做一串。”
商晋拓“嗯”一声,笑了笑:“别人一串,你男人一串,一个待遇。”
吃味了,酸上了,作上了。
陈子轻察觉芮姐看过来的视线,他不好意思地凑到商晋拓耳边,小声说:“你要多少串都行。”
商晋拓沉默半晌:“我想你送我玫瑰。”
玫瑰吗?陈子轻瞥一眼低垂着眼眸的男人,转头问:“芮姐,巷子里有没有花店?”
芮姐:“有啊。”
“不是花店买的,”商晋拓跟芮姐同时开口,他说,“手工的,你折的。”
陈子轻眼皮一跳,他在一周目折过玫瑰,干老本行送外卖那会儿在鸭血粉丝店里折的,没过脑,等他反应过来时,手上的废纸就成了一朵玫瑰,连他本人都很意外。
当时他还没恢复奇遇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只剩感慨,他根本就记不清是在哪个世界学的技能。
折玫瑰,多浪漫。
他是因为什么去学这个,又是为了谁学的呢……
应该是为了做任务吧。
或许任务期间,他是用了心的,只是他忘了。
商晋拓是随意一提,还是知道他折过啊?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哪会折玫瑰花。”
商晋拓拉过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可以学,网上多的是教程。”
陈子轻说:“那好吧,我晚点找教程买材料,学会了就给你折花。”
商晋拓勾着唇:“谢谢老婆,你对我真好。”
陈子轻发现芮姐在憋笑,他赶紧红着脸推商晋拓出去.
一个秋天,陈子轻都在折玫瑰,他折了很多玫瑰,各个颜色的玫瑰,它们得到了商晋拓的重视,被放置在书房,车里和公司。
商晋拓总会对着玫瑰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灯影下的侧脸俊美得不太真实。
陈子轻想,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做点什么,尽可能地多做些。
一天早上,商晋拓照常在他老婆之前醒来,他坐起身,捋几下凌乱黑发,苦大仇深地冷着脸下床。
商晋拓把两条没知觉的腿往床边摆弄,他看起来不像是突发性的残疾,而是残了很多年,一切都习以为常,也早就接受了命运的残酷。
抓过轮椅坐上去,商晋拓的动作忽然滞住。
同时那副,全世界都在等着看他笑话的自我厌恶也随之凝固。
床头墙上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两句话。
——活在当下。
——开心一天是一天。
不知哪来的嗡鸣击中商晋拓大脑,潮湿又炽热的情感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引起不适,他攥着心口弓起腰,喘息着站在原地愣怔许久,回过神时已经满脸濡湿。
商晋拓幡然醒悟,决定将自己剥离出阴影,让他老婆牵着他走在阳光下,驱一驱身上的霉味。
没多久,陈子轻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门被敲响,他没抬头地喊了声:“进。”
门开了,来人没声响。
陈子轻有感应地抬起头,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桌上,商晋拓倚着门,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含笑的眼凝视着他的呆愣,身形挺拔丰神俊朗,满是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他飞快地绕过桌子跑上前,摸摸商晋拓的腿:“你能走了?”
商晋拓笑:“嗯,能走了。”
陈子轻喃喃:“我不是在做梦吧?”
商晋拓握住他的手,扇在自己脸上:“我疼,你不是做梦。”
陈子轻反应迟钝:“你干嘛让我扇你?”
“让你担心了,该扇。”
陈子轻蹙眉:“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是。
商晋拓拨他刘海,手掌顺着他脸颊下来,擦掉他因为激动欣喜滚落的小珍珠,对不起。
陈子轻正要说什么,商晋拓蓦地把他抱住,摇晃他的身体,脸埋在他脖子里笑,笑得眼睛红起来。
我大错特错,幸好你提醒了我,让我能够好好珍惜现在的幸福.
商董腿残了,又好了,可喜可贺。
但他残疾的那段时间,总部出现了内鬼,商晋拓在会议上发火,郑秘书去茶水间找陈子轻,让他给上司发个短信。
陈子轻不发:“适当的情绪宣泄,有益于身心健康。”
郑秘书说:“那也不能让打工人战战兢兢。”
陈子轻斜他一眼:“哪有打工人,今天这会,参加的不都是资本家。”
郑秘书干咳:“你心里明清得很。”
“还好还好。”陈子轻谦虚地摆摆手,叫他给自己续杯奶茶,“内鬼影响大吗?”
“不大。”郑秘书把奶茶端给他,“不值得商董如此大张声势。”
陈子轻撇撇嘴:“那可能是他上了年纪……”
“更年期。”郑秘书往下接。
陈子轻瞪眼:“说什么呢,谁更年期了!你说谁更年期啊!”
郑秘书:“……”这不是你脸上写的答案?.
陈子轻奶茶喝不下去了,他心神不宁地从茶水间转到董事长办公室,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去,瘫坐在沙发上忐忑地等着更年期的那位开完会回来,顺便上网搜搜男人更年期的症状。
好家伙,不搜不知道,一搜,全对上了。他就这么在网上为商晋拓确诊了更年期。
陈子轻心情复杂,连商晋拓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觉。
直到眼前落下一片带有冷冽香味的阴影,他才堪堪收回一言难尽的思绪:“开完会啦?”
一只手向他伸来,他握住,被拉起身,听见耳边有声音:“手心里怎么这么多汗?”
还不是紧张你更年期。
陈子轻没往外说这话,他含糊:“多吗,没吧,还好吧。”
“你说还好,那就还好。”商晋拓擦掉他手心的汗,带他去办公桌前。
陈子轻没坐他怀里,而是把屁股一抬坐在他办公桌上,垂头面对他,目光从上到下。
他一身全套的商务西装,慵懒地坐在办公椅上,俨然是个江山在握城府深沉的上位者姿态,深邃冷漠,迷人又充满侵略性。
长腿性感地敞开,西裤里渗出热气,野蛮优雅,内敛,又狂躁。
陈子轻被他仰视的目光锁住,后背有点儿发痒:“你,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会议开得不顺心?”
“想你踹我。”
“……啊?踹你?踹哪儿?”陈子轻后知后觉,他坚决不从,“我不踹,踹坏了你就没有了,你又不能再生。”
“不会坏。”
商晋拓握住他的腿,大拇指捻着他脚踝,漫不经心地笑着,“我火气有点大,你踹我,让我爽爽好不好,老婆。”
陈子轻使劲挣脱却没能成功,网上也没说男人到了更年期会出现特殊癖好啊,救命啊.
还是踹了。
从那以后,无论商晋拓提出什么要求,陈子轻都见怪不怪。
更年期和青春期一样,也是因人而异,网上的只能起到个参考作用,不能当真。
下半年一切顺利,年底商晋拓带陈子轻回国过春节,拒绝所有攀交的活动,不办家宴,甚至不参加小圈子的聚会,他们在秋山湖迎来新年。
这也是陈子轻回到这世界陪商晋拓过的,最安逸的一个年。
年后的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就到了一年炎夏,花园的那颗桃树结了许多果子。
陈子轻吹着清晨的风站在晨曦下,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果子,手点着,一个个地数它们的数量。
商晋拓揽着他,看他数,等他数完说:“不摘个尝鲜?”
“那摘个吃吃看。”
陈子轻兴致勃勃地摘毛桃,骑在商晋拓肩上摘。
商晋拓知道他能够得到,还要给他骑。
陈子轻找了半天,选了个最漂亮的毛桃,捉住,小心翼翼地一拧,把它给拧了下来,毛桃跟枝条分开的地方绿绿的,看着十分的健康有活力。
可味道就……
“哎哟,不行了,好酸。”陈子轻捂着嘴哀嚎。
“是吗,我尝尝。”商晋拓抵开他唇齿,吃掉他嘴里那块不敢咽下去的桃肉。
陈子轻牙都要酸掉了:“怎么样,酸吧。”
商晋拓道:“没觉得酸。”
陈子轻一口咬定:“你味觉出问题了。”
“我想是爱情有麻痹作用。”商晋拓拿过他手里的毛桃,面不改色地吃着。
陈子轻做出一副将信将疑,很好骗的样子:“真的假的?”
然后就去亲商晋拓,学他吃他口中的桃肉,品了品,笑得眼睛弯起来:“真的诶。”
爱情是有麻痹作用。
毛桃是酸的,吻是甜的。
第390章 替身
那棵桃树结的果子被管家运到国外,陈子轻把它们一个个地摆在冰箱,让商晋拓一天吃三五个。
那毛桃酸得要滴尿,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对毛桃挺执着,想看商晋拓吃。
他亲了吃毛桃的商晋拓,四舍五入就是他吃。
逻辑上完全没问题。
商晋拓开会吃桃这事传到了老友们耳朵里,他们约他见面,打听那桃是什么品种,要个核回去种上。
“毛桃。”商晋拓告诉他们。
老友们面面相觑,按耐不住地交流起来。
“毛桃是什么桃?”
“我妻子喜欢吃桃,我自认在这方面略有研究,实不相瞒,我没听过这个品种。”
“晋拓,你就别卖关子了,跟我们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桃。”
商晋拓睨他们一眼:“不会上网搜?”
“网上就能搜得到?”一老友点开手机搜索,刷了刷网页,露出一副长见识的表情,“这种桃能吃吗?先不提外观,口感会不会很差?”
凑过去查看的其他人也是这想法。
商晋拓嗤笑:“你们以为我吃的是桃?”
几个均都位高权重的老友被他训得无话可说,他们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晋拓,你天天吃这个毛桃,肠胃没问题吧?”
商晋拓道:“有问题不会自己备药?”
几人:“……”
老商怎么越来越神经了,他们甚至古怪地体会到了一种年龄上的代沟,仿佛坐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和他们阅历丰富程度相似的同龄人,而是个喜怒无常思维跳脱的少年。
桃的话题被拨开,大家聊了会其他事,又回到桃上面。
俗话说,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倒不是他们贬低毛桃,把它比作排泄物,而是人的好奇心适应于任何岗位,任何身份,他们没尝过,觉得新鲜。
大家盘算着是去乡下弄一棵毛桃树回来种,或者是直接跳过栽种培育的过程,叫人送一些过来尝尝。
但他们又怕吃坏肚子。
他们打量商董的气色,企图找出他肠胃问题不大的证据。
商晋拓看手机:“我老婆来接我了,桃的事你们别在私下里和他说,我爱吃,谁要是夺人所爱,别怪我不讲情面。”.
陈子轻充当司机,开车来接商晋拓。他穿着身老董司机的行头,有模有样地打开后座车门:“商董,您慢点。”
商晋拓眉梢抽了下:“我坐副驾。”
陈子轻笑容可掬:“您看您腿又长又直,后座能让您更舒服。”
商晋拓道:“副驾离我老婆近,方便我摸他。”
陈子轻态度恭敬地提醒:“行驶途中最好还是不要这样,不安全,行车不规范,情人两行泪。”
商晋拓耐心十足:“等红灯的时候摸。”
陈子轻说:“回家摸不行啊?”
“回家另算。”
陈子轻又笑起来:“行行行,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商晋拓立在原地。
陈子轻不解:“您不是要坐副驾吗,怎么不坐进去,又改变主意了?”
商晋拓理一下黑色衬衣折到小臂处的袖口:“车门没开。”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给他把副驾车门打开,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挺标准。
商晋拓坐进去后,陈子轻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麻利儿地坐上驾驶座。
哪知商董又有要求:“你没给我系安全带。”
陈子轻懵逼脸:“……你让司机给你系安全带???”
商晋拓屈指在腿部点了点:“我什么时候坐过副驾。”
陈子轻瞪眼:“你说的跟我问的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吗。”商晋拓解下领带套在他脖子上,松开两颗衬衣领扣露出修长脖颈和一点冷白锁骨,凝视过去的眼神深邃无比,“今天是我第一次坐副驾,我的第一次,是你的。”
陈子轻脸一红:“你老不正经。”
商晋拓懒懒道:“事实。”
陈子轻咕哝:“那你说的时候,干嘛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
商晋拓作思考状,徐徐地笑了笑:“大概是我对着你,情感泛滥,多到溢出来了。”
陈子轻脸更红了,那抹色彩从他脸颊蔓延到脖颈跟耳朵,他把脖子上的领带拿下来,严肃道:“我现在是你司机。”
商晋拓颔首:“OK,陈师傅,请你给你上司系一下安全带。”
陈子轻瞥他:“我给你系的时候,你不许动手动脚。”
商晋拓举起手表示一定配合。
陈子轻凑过去,有温热气息擦过他耳边,伴随一道磁性的声音:“洗了澡过来的?”
他含糊:“你别对着我耳朵说话。”
商晋拓嗅他发丝里的青柠檬味:“在家清理过了?”
陈子轻马上就说:“你想什么呢,我多迫不及待啊,我来接你之前还特地在家把自己灌干净,咱俩又不是新婚夫妻,都老夫老妻了,我至于猴急成这样,腻了都。”
车内瞬间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商晋拓胸膛震动,他慢悠悠地笑:“腻了啊。”
陈子轻眼皮跳了跳:“不是,我瞎说的,诶不对,我是你司机,不说了,我开车了。”
商晋拓没再言语。
陈子轻开了会车,找个地方停靠在路边:“那什么腻不腻是我逗你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商晋拓眼眸微垂:“你知道的,我是个开不起玩笑的老男人。”
陈子轻一看他这死样就想让他哭,我不知道啊!我哪知道!你一会一个样!
“不过腻了也不怪你,”商晋拓喉咙里发出叹息,“是我没本事,我在创新上做得不到位。”
陈子轻两腿打摆子,别这么说,你做得够到位了。
商晋拓对他微笑:“放心,我回去就会拟出一份创新计划。”
陈子轻胆战心惊:“不要了吧。”
商晋拓幽幽道:“为什么不要,你不是腻了?”
陈子轻咬牙:“我都说是假的了!”
商晋拓看着轻易就炸毛的爱人:“那你是不是在家把自己清理好了?”
陈子轻没得办法,只好一边买道具球进行清洁,一边撒谎:“……是。”
商晋拓把腿一叠,不是很在意的架势,慢慢道:“哦,为什么?”
陈子轻很小声,很羞耻地说:“想跟你打野战。”
商晋拓面若寒霜:“你一个司机不好好做你的本分工作,却妄想勾引我这个有家室的人,为的是什么,想上位?”
“……”戏本变这么快的吗?
陈子轻含羞带臊地飞快看了他一眼:“我是真的喜欢商董。”
商晋拓不冷不热:“喜欢我哪儿?说说。”
陈子轻眨巴眨巴眼睛:“喜欢你帅气多金,器大活好。”
商晋拓面部隐隐抽动:“你试过了吗,就知道我器大活好。”
陈子轻刚想说话,不知怎么呼吸紧了紧,他收拢腿,屁股在座椅上挪蹭。
商晋拓皱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已经被清洁球跟菊花灵照顾一通的陈子轻:“湿了……”
商晋拓眼底骤然暗下去,若有似无地吐出一声滚烫躁动的粗口,下车和他换了位置,驾车去郊区.
陈子轻习惯了商晋拓的肾上腺素能控制在某个点,也会突然失控疯狂,满脑子都是力气。
深秋时节,商晋拓的四十岁生日要到了,陈子轻跟芮姐开视频学做蛋糕。
芮姐怕在视频里讲不清楚,很热情地飞到他那边,面对面地教他,将所有技巧倾囊相授,在他学成这天说:“可以开店了。”
陈子轻飘了:“真的吗,那我回去岂不是又多了一个……”
话声戛然而止。
芮姐大概是看出他情绪突然就低下去,投过去关心的眼神。他挠着脸颊说:“我想着哪天不做助理了,搞个门面开蛋糕店呢。”
“那我们岂不是就成了同行。”芮姐煞有其事地拍拍心口,“幸好我留了一手,不然就是饿死师傅,撑死徒弟。”
“我在国外开,你在国内开,客流不重复。”陈子轻看着也认真讨论起来。
好像开蛋糕店指日可待。
芮姐端着咖啡笑:“你真开蛋糕店了,让商董当门童,保准很快就能开连锁,生意爆棚。“
“我可雇不起他。“陈子轻拿了点做蛋糕的边角料吃,他心事重重,不说话了。
芮姐喝完咖啡,悄悄离去。
商家长辈们很重视家主的四十岁生日,他们在大事上有经验,不找当事人,找他老婆。
陈子轻扛着大任在当天把商晋拓带去家宴上,让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杰出同辈和小辈们给他过了个生日。
商少陵提前到场,在哥嫂过来前就走了,只留下了生日礼物。
这件事家族内部没有肆意议论。
商晋拓在外向来情绪寡淡,找不出丝毫会发神经会哭的痕迹。家族老小都畏惧他的权威,敬重他的能力。
大家庭准备的蛋糕精致奢华,商晋拓一口没吃。
回了小家,陈子轻去冰箱把准备好的蛋糕端出来,捧到他面前:“这个蛋糕你总要吃的吧。”
商晋拓扫向眼皮底下的蛋糕,外层通体奶白色,是他喜欢的颜色。
“你做的?”
“别明知故问,我找芮姐学做蛋糕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子轻撇嘴,“我什么都瞒不过你。”
商晋拓撩了撩眼皮,觉得我掌控欲强,让你没自由?
我已经很克制了。
陈子轻把蛋糕放桌上,对商晋拓招招手:“站那干什么,过来呀。”
商晋拓迈步走近,让奶油味再次将他拢住,他神经末梢在颤。
陈子轻拿出两根蜡烛,一根的数字是“4”,一根的数字是“0”,他把两根蜡烛并排插在蛋糕上面,按打火机点燃蜡烛,拍着手给商晋拓唱生日歌。
商晋拓闭了闭眼,嗯,跟去年相比,他老婆跑调的地方少了些。
明年没有了。
他俯身去看那两根蜡烛,烛火的光在他漆黑瞳孔里跳跃,将他的面庞衬得诡异阴森。
家族世代赋予的内涵底蕴,华美的容貌,优越的气场和强大的气场,全是厉鬼用来迷惑人眼的筹码。
他欲要去吹蜡烛。
陈子轻忙阻止他说:“等等,先别吹蜡烛,还没许愿呢。”
商晋拓淡声:“我不许。”
陈子轻惊讶地瞅了瞅他,跟谁置气呢,他一头雾水:“干嘛不许啊?”
商晋拓低声:“不想许。”
陈子轻看他一会儿:“那好吧,不许就不许吧,你把蜡烛吹了,我们吃蛋糕。”
商晋拓吹灭蜡烛,切下第一块蛋糕给他。
此情此景正是浪漫的时候,陈子轻应该顺理成章地对商晋拓说出一句,我明年还陪你过生日,每年都陪你过生日。
然而他们情况特殊,陈子轻没说,这对他来说不是普通的承诺。他问品尝蛋糕的男人:“好吃吗?”
商晋拓说:“好吃。”
陈子轻挖了勺蛋糕到嘴里:“除了蛋糕,我还有别的礼物要送你。”
商晋拓吃着蛋糕抬眸:“什么礼物?”
陈子轻神秘兮兮:“你先吃蛋糕,等你吃完了我就把礼物拿给你看。”.
商晋拓口中奶油味还浓郁,陈子轻就小跑去卧室,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粉色爱心袋子。
“当当当当!”
陈子轻从袋子里拿出礼物。
是套情侣T恤,蓝色的,身前绣着暗色纹路,近似一片羽毛,也像是半个翅膀。
商晋拓愣住。
陈子轻抱着衣服问他:“怎么样,开不开心?”
商晋拓:“开心死了。”
陈子轻眼睛亮亮的:“情侣装,你一件,我一件,我们一起穿,你激动吗?”
商晋拓:“激动死了。”
陈子轻蹙眉:“不是,你怎么两句都不离死了,多不吉利啊。”
商晋拓舔掉唇上奶香:“家里的物品都是成双成对,一直是我买,我从没想过你也会买,我很高兴你有一天会想到这一层。”
陈子轻嘀嘀咕咕:“不一样,我们是要出去穿的。”
商晋拓又一次愣了愣:“出去穿?”
“对啊,”陈子轻雀跃地说,“我选好了个情侣餐厅,我们穿着情侣装去吃饭。”
商晋拓面上一闪而过抵触:“情侣餐厅才是真的不吉利。”
陈子轻没捕捉到他的异常:“为什么?”
商晋拓从老婆手中拿过那两件T恤,摩挲上面的图案:“谁知道情侣去了那里,是不是就分了。”
“这不可能,不就是吃个饭。”陈子轻拽他身前衬衣,“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准备和谁穿上这衣服去?”
陈子轻说:“我没第二人选。”
商晋拓唇冷冷一掀:“是吗。”
陈子轻拽他衬衣的力道加重,又阴阳怪气神经兮兮了是吧。他凑到商晋拓耳边吹口气:“……四十岁生日快乐。”
商晋拓眼瞳微缩:“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
“叫了,你叫我老公。”商晋拓将他拉到怀中,“是不是?”
陈子轻眼神飘忽:“你听错了。”
商晋拓轻笑:“原来是我听错了,那我这耳朵也没用了,连简单的两个字都能听错,留着干什么,割了吧。”
陈子轻赶忙抱住他脖子:“别别别,你没听错。”
商晋拓目光炙热地凝视他:“再叫一次。”
陈子轻垂眼,假装研究他的衬衣扣子。
“就当是哄我这个已经到了四十岁的老男人。”商晋拓吻他红彤彤的耳垂,嗓音沙哑,“求你。”
陈子难为情地喊出那两个字。
商晋拓反悔,还要他叫,再叫一次之后还有再叫一次。他一次次上当。
哪有那么多傻子,只是甘愿被骗罢了.
第二天,陈子轻就跟商晋拓去情侣餐厅吃饭,餐厅有个传统活动,吃饭的情侣都可以把照片挂在照片墙上留作纪念。
得知这一活动的瞬间,商晋拓的面容就阴下去,陈子轻没注意到,还拉着他拍照。
商晋拓气息不正常。
陈子轻察觉到他的不适,立刻带他离开餐厅,找了个地方让他坐下来。
“心脏疼。”商晋拓的脑袋靠在他怀里,面上脆弱,语气里似乎有几分委屈。
陈子轻忧心他的身体,当天就带他去做检查,结果是心脏很有活力,一点问题都没有。
医院楼下,陈子轻跟商晋拓并肩坐在长椅上,他们背对大片秋味浓重的树木,面向大楼里进出的病人或者家属。
陈子轻放在腿上的手被握住,他听商晋拓讲:“别担心,我不会让自己在哪天猝死。”
商晋拓捏他手指:“没你的同意,我怎么敢死。”
陈子轻的心头划过什么,太快了,这个时间点的他没有抓到,任由它一头钻进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等待他发现。
“心脏还疼吗?”
商晋拓的额发被秋风吹动,他笑了笑:“不疼了。”
陈子轻认真地说:“以后你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我会的。”.
商晋拓开始频频一到半夜就醒,之后就再也无法入睡。
陈子轻起先装作什么都没发觉,可是商晋拓的睡眠情况迟迟没好转,他忍不住地跑去楼下寻人,问怎么醒这么早。
商晋拓说自己年纪大了,觉少了。
陈子轻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默默看着商晋拓,干巴巴地说:“你在弄我的时候,怎么没表现出年纪大力不从心?”
商晋拓淡淡道:“好面子。”
陈子轻:“……那你不会偷偷背着我吃药吧?”
“吃了。”商晋拓答得简明扼要。
他老婆真信了,瞪大眼睛傻愣愣地看他,真可爱。
“砰”
椅子重重倒地,陈子轻起身的动作幅度大,他眼前发黑身子晃动,被商晋拓扶住才能站稳。
“谁让你吃药了啊!”陈子轻的声量控制不住地飙高,“那药是能乱吃的吗,我也没要你每天都做,你一星期一两回,一个月一两回,半年一两回都可以啊!”
商晋拓冷笑:“半年一两回?按季度来?你不如把你男人钉在棺材里。”
陈子轻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别乱抓重点,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是药三分毒毒,你把肾吃坏了,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人生病住院会有多难受……”
商晋拓安抚他失控的情绪:“没吃。”
陈子轻呆了呆:“骗我的?”
商晋拓抚摸他脸颊,嗓音低低道:“宝宝,对不起。”
叫宝宝就有用了?虽然是第一次叫。
等等,好像不是第一次,做的时候趁他意乱情迷时也有叫过。
我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宝宝”这称呼上了?!
陈子轻深吸气深呼吸,不行,压不住火气,他啪地甩开商晋拓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还要很大声地嚷嚷:“今晚你不准进房间睡觉!”
商晋拓支着头呵笑,他是真的在吃药,只不过吃的不是补肾方面的药。
几个药片下去,商晋拓点了根烟吸一口,剩下时间都在看烟燃烧,等烟完,他两指一碾,将烟蒂捏烂,起身上楼。
“老婆,开下门,让我进去。”
“不开!”
陈子轻把耳朵贴到门上,没捕捉到门外有什么动静,他哼了声,调头坐到床上生闷气。
之前他特地告诉商晋拓,哪儿不舒服就跟他说,结果呢?
睡眠质量都差成什么样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其实他也睡不好,因为任务。那商晋拓呢……他抠着手指发呆。
阳台突有一声响动,陈子轻下意识看过去,他看到什么,猛地站起来,冲着阳台的挺高人影喊。
“你怎么翻阳台啊?”
商晋拓慢条斯理地给出解释:“你不给我开门,我只好另想办法。”
陈子轻脱口而出:“你就不能多求我一会?”
房里静了静。
商晋拓看着不好意思撇开脸的老婆:“受教了。”
陈子轻重新将脸撇回他这边:“这次就算了,你今后不能再骗我。”
商晋拓为难道:“那怕是做不到。”
陈子轻呼吸急促,炮弹似的冲过去就把他往阳台护栏边推,叫他怎么上来的怎么下去。
商晋拓挑眉:“上山容易下山难,你想你男人摔死?”
“这是二楼。”
商晋拓拨他刘海:“运气不好,平地都能摔死。”
陈子轻说:“那你从房门口走。”
商晋拓无奈:“我就不能不走?”他抱起爱人去床边放下来,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被窝里都冷了,我走了,谁给你暖床。”
陈子轻:“……”我信你个鬼,暖气开着呢,用得着你暖床。
台阶还是要给的。
“行吧,你好好给我暖床。”他把脚从拖鞋里拿出来,爬上床往被窝里一躺,拍拍旁边说,“暖床的,还不上来?”
商晋拓闷声笑:“恭敬不如从命。”
陈子轻等他上了床,就钻进他怀里,紧紧环着他腰背,八爪鱼一般缠上去。
商晋拓看似说教:“很晚了,别撒娇。”
陈子轻不作声。
商晋拓吻他发顶:“我睡得少了,不影响伺候你。”
陈子轻的声音闷闷的:“谁在乎这个。”
商晋拓说:“我在乎。”
陈子轻哑然。
“我希望只要我活一天,就能伺候你一天。”商晋拓轻描淡写地说出天地可鉴的誓言,“直到我死去的那一秒。”
陈子轻心尖颤了颤,有个猜想倏然就窜出来,被他本能地捂回去,现在的他不想去理会。他咬着商晋拓的睡衣扣子,昏昏沉沉地睡去.
毛桃迎来第二个成熟期,代表着陈子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没多少了,真的没多少了。
之后的时间,他都是掰着手指头过。
倒计时一个月发生了个奇怪的现象,商少陵,沈不渝,谢伽月这三个充当背景板的家伙竟然陆续死去,还都是死于心梗之类。
别人只会为三个天之骄子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而陈子轻作为宿主,免不了要多想。
陈子轻问小助手,他走了,这个世界会怎样,是正常运行,还是随着他的登出被删除,或者是关闭,等待下一个宿主登入重新启动。
【每个架构世界都不止一个剧情框架,会有多个宿主同时在不同剧情里做任务,灵异120区也不例外。】
陈子轻明白,120区不是只有架构师jiao的狗血系列作品,还有其他架构师的作品,只是他没碰到过。
【一个宿主的登出,不会影响到世界的运转。】
【但滞销品除外。】
“滞销品只有我用是吧?”
【也会有别的宿主想挑战滞销品的难度,但这类情况十分稀少,基本都是您专属。】
陈子轻心想,他跟架构师jiao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双向奔赴了吧。
“我那三个主线任务里的NPC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别的剧情框架不需要他们吗?”
【他们是为您存在的。】
【您即将登出,他们自然就没有存留下去的必要。】
陈子轻说:“我还没登出呢,他们不是应该在我后面走吗?怎么跑我前头了,难不成他们意识到我快走了,就先我一步?”
小助手没回应,仿佛是坐实了他的猜测,他不能接受NPC能产生自主意识的现实。
当然,商晋拓是可以的。
他就是这么双标.
距离时限越来越近,陈子轻的焦虑从心底一点点泛上来,他试图去压制却压不住,焦虑最终浮现在他脸上,渗进他眉眼,融入他的肢体语言,天暗下来了,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该是他回家的时候了,他却激动不起来,心情沉入谷底,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真实世界的他是什么身份,有无家人在等他回归,他这趟旅程接近尾声,他为了避开被抹杀,要让商晋拓为他铺上最后一段回家的路。
商晋拓于一个好天气带他回国,去了秋山湖的房子。
秋山湖的风景一如既往的美,只是没了欣赏美景的人。陈子轻坐在阳台看对面茂密丛林,终于将被他封在角落的信息拎出来,抖了抖上面的潮湿咸涩水汽,一点点地摊在日光下。
商晋拓每到动情时,会一遍遍地吻他后背中枪的地方,平时也会去摸他那块皮肉骨骼。
商晋拓其实没有刻意隐瞒他拥有一周目的记忆,只是没有正式和他说,他也就顺势而为,一拖再拖,拖到了主线任务的时间末尾。
他目睹我的焦虑,为这场早已注定,不可抗力的离别痛苦过,最终无能为力,只能尽全力保证自身安危,把自己的命留给我处置,并遵从我的意愿活在当下,陪我一起迎接离别的到来。
陈子轻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没回头地说:“你记得我得过癌症。”
是笃定的陈述,不是打探的问句。
背后响起听不太出情绪的声音:“记得。”
陈子轻说:“你也知道你弟弟,沈不渝,谢伽月明明都死了,却又离奇的活了,周围的人都没有这段记忆,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而我呢,我来路不明,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必须要达成的目的。”
“嗯。”
“那把枪……你也记得的吧。”
“我怎么会不记得。”
陈子轻抓着椅子扶手,身体有点软地站起来,他转身去看商晋拓:“那你怎么想的呢。”
“我等你开口说出你要的东西,你要了,我就给你。”
商晋拓向他走近,语调十分的稀松平常,眼中不见丝毫阴郁怨恨,而是铺满暖色调的释然:“现在是不是……”
陈子轻捂住他嘴,声音有些抖:“还没到时间,还没到。”
商晋拓在他手心里勾起唇角,用眼神说,那等时间到了,告诉我,老公成全你。
陈子轻一下就流出眼泪。
商晋拓叹息一声,吮掉他的泪,温柔地含住他上唇,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抵死缠绵的吻.
几天后的半夜,睡眠很浅的商晋拓忽然睁开眼眸偏过脑袋,他的老婆没躺在他身旁,而是靠在床头,身体线条僵硬。
商晋拓面不改色地坐起身,揉了揉他的发丝:“到时间了?”
陈子轻点点头,避开他的眼睛看窗外朦胧夜色,被自己不知不觉咬破的嘴唇小幅度地张合,发出的声音接近气音:“到了。”
“我想你死在枪下,我想你下辈子……别找我。”
“好,不找你。”
商晋拓捏过他的脸,抬起他下巴,叫他看着自己,在他看过来时,用拇指轻轻擦掉他唇上血迹,对他摊开手掌:“给我吧。”
陈子轻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把枪,放进他掌心。
他们平静地注视对方,像是无言,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
商晋拓忽然就笑了,他笑得宠溺:“轻轻,你吻我一下。”
陈子轻垂下颤红的眼,认真地吻上去。
枪响。
商晋拓持枪的手垂下去,胸口带着一个血窟窿伏在他老婆怀里,他唇边弧度清晰,面容安详平和,像是睡着,进入了梦乡,在梦里等他老婆。
主线任务已经进入最后十秒倒计时,由不得陈子轻收拾稀烂的内心世界,甚至连脸上的泪都来不及去发现。
陈子轻握住还带着商晋拓余温的枪,抵在心口,流着泪亲了亲他阖起来的眼皮。
谢谢,再见。
又是一声响枪,随着陈子轻倒在商晋拓身上,一连串的电子音响起。
【宿主陈子轻,您初始世界的主线任务已完成。】
【您初始世界的主线,支线,标注日常这三类任务全部完成。】
【经检测,您第一个世界跟最后一个世界任务成功,其他均失败。】
【现在开始核算您的积分。】
【请稍等。】
【积分核算完毕。】
【宿主储存的感情线即将解锁。】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数值,是在请求恢复被清除的第二个世界感情数据。】
【请求通过。】
【传送带已开,五秒后,陈宿主在任务世界产生的所有封闭数据,会和解锁的感情线一起,跟随您的意识回到本世界。】
【叮】
【已传送至本世界。】
【陈宿主,祝贺您结束旅行,那么,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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