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音曾抽着嘴角,听茶花说起两只浪子风流史上的红颜知己连起来,比他攒了个把月没洗的袜子还要多的论调。


    如今再看楚留香,她总觉得馊了。


    苏镜音武艺不精,五感不灵,等到几人踱步走近,她手中的红袖刀才停了下来。


    楚留香是来寻苏梦枕的,他才走到檐下,就听苏梦枕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楚兄来此,是为青衣楼之事?”


    苏梦枕与人谈事,说话大多都是开门见山,从不喜欢绕弯子。


    他这一生,老天给的时间不多,若行谋略自是可以诡谲迂回,毕竟人心难明,若想达成目的,单刀直入从来不是什么好法子。


    但若要与人谈判论事,说话迂回只能是浪费他的时间精力,更遑论,苏梦枕自身武功已化臻境,手握一方势力,他有这个直截了当、旁人无可置喙的底气。


    楚留香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寒暄之言。


    “是。”他颌首道。


    苏梦枕拢了拢袖,转身进屋,楚留香与南宫灵二人尾随其后。


    红枫之下有一方石桌,几方石凳,苏镜音刚想趁机摸会儿鱼,才放下红袖刀,就见她兄长随即回身,凉凉一眼瞥了过来,“继续练。”


    没人能这么残忍的对待一个美人,没人。


    可惜她家苏哥哥不是人。


    不是人的苏大魔王说完,看了茶花一眼,示意他行监督之责,然后才再度转身踏入厅堂。


    苏镜音:“……”日哦。


    苏大小姐偷偷瞪了一眼他的背影,重新苦恹恹地拿起了红袖刀。


    无花不曾进屋,仍站在檐下,静静的看着她练刀。


    一般来说,剑道多变,可柔可刚,有如西门吹雪的剑出无悔,也有如峨眉剑法的飘逸灵动。


    而刀道霸道,刀中八法是为刺削、斩劈、扫撩、截抹,大多讲究个勇猛快速,气势迫人。


    但苏梦枕体质寒弱,他使不来大开大阖的刀法,因而自行改创的红袖刀法便是反其道而行,诡谲凌厉,极阴至柔。


    无花前一夜才与他交过手,对战时的刀感仍在,没人能比当下的他更为清楚,苏梦枕那一手有如黄昏细雨般的阴柔刀法,美则极美,但实则有多可怕,难以尽述。


    然而……


    无花手中的佛珠轻拢慢捻。


    他看着她复又扬起红袖刀,却心慵意懒,看着她一招一式地挥舞,却比之方才更显软绵无力……忍不住扬了扬唇。


    苏姑娘的红袖刀法,美则极美,毫无杀伤力。


    肩负督促重任的茶花也看着苏镜音,只不过却是一脸无语,他觉得他仿佛受到了智商上的侮辱。


    在偷懒这件事上,大小姐真是从未偷过懒。


    可摸鱼摸得这么明显,她是不是真当他傻?


    他是老实了点,但他可不傻。


    “大小姐。”


    老实的茶花十分老实地提醒道,“公子说了,你若是仍学不会那几式,今晚还吃药膳。”


    苏镜音扬起的刀顿了一瞬。


    然而出乎茶花意料的是。


    他家大小姐听完这话后,却彻底摆烂了。


    整整三招呢,一个下午怎么可能学得会?苏镜音很熟练的开始自我说服,这种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还不如干脆点,放弃躺平算了。


    苏大小姐彻底泄气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战胜不了她的。


    “药膳就药膳吧……”苏镜音停下了刀,随手放在石桌上。


    难吃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捏着鼻子吃就是了。


    弄巧成拙的茶花:“……”


    无花离了檐下,缓步走近。


    “听闻苏姑娘昨夜病了?”


    在君山地界,金风细雨楼的人于深夜急匆匆寻找大夫,这事瞒不住丐帮主事的南宫灵,南宫灵自然随即告知了兄长无花。


    苏镜音正揉着酸软的腕子,闻言抬眼看向了这位出尘佛子,又听他柔声说道,“姑娘方才病愈,吃些药膳是极好的。”


    论起道理来苏镜音都明白,但是,“它太难吃了。”


    苏镜音漂亮的细眉蹙了蹙,她对药膳没什么意见,但她对它的味道很有意见。


    她喜食辛辣,平日吃食口味也重,让她吃清淡无味的药膳,只觉和吃糠咽菜没什么区别,是狗吃了都得连夜做三菜一汤的那种报吃,也不知道她哥怎么吃得下去,还一吃这么多年的。


    无花嘴角含笑,轻轻摩挲着手中佛珠,“不巧,在下的素斋做得还不错,药膳也略通一二,苏姑娘可要尝尝?”


    苏镜音觉得有些稀奇,“大师会做菜?”


    “无花大师何止会做菜。”


    苏公子谈事向来直接讲究效率,楚留香很快就走了出来,边走边将一张笺纸妥帖折好,放入衣襟里,而后才笑着说道,“七绝妙僧的其中一绝,就是烹馔。”


    楚留香的长相其实偏为冷峻,挺鼻薄唇,苏镜音闻声回头看他,恰看到他敛眉肃容的模样,方觉有些冷酷薄情,又见他倏而唇角勾起,一笑起来如春风化雨,温柔又多情。


    看着你时,仿佛用情至深,这世间唯此一人。


    苏镜音顿时才明白,江湖上为何有那么多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情有独钟了。


    就这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就那温柔多情的一双桃花眼,搁谁谁顶得住啊!


    苏镜音十分冷静的拿起红袖刀,用刀身当镜子照了照……嗯,多看看自己的漂亮脸蛋,再想想茶花的袜子论,就顶得住了。


    “是楚兄谬赞了。”


    无花单掌作揖,眸光柔和地看着她,“苏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不才,今夜愿为姑娘洗手作羹。”


    苏梦枕眉目微动。


    苏镜音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看他神情,仍是出尘脱俗一佛子,就也没太在意。


    她摇了摇头,“大师亲自下厨,何来嫌弃一说。”反正再难吃,肯定也不会比先前那些更难吃了。


    无花闻言,莞尔一笑。


    楚留香厚着脸皮,理所当然地留下来蹭饭。


    事实证明,盛名之下,并不是全都难副其实,至少无花的手艺确实不错,他比狗强,做了不止三菜一汤,刷新了苏镜音对药膳的认知。


    这一顿晚饭虽然顶着自家兄长黑沉沉的脸色,但她还是出乎意料的吃撑了。


    酒足饭饱过后,楚留香再不想告辞,也得告辞了。


    但好在并不是没有收获的,托无花的福,有了这一顿饭的交情,苏镜音看他们的目光,已不再如此前那般冷淡了。


    至少在第二日君山大会之时,无花跟随少林众僧站在一处,南宫灵作为继任帮主,跟着义父任老帮主站在台上举行仪式……而楚留香顶着陆小凤咬牙切齿的目光,走向风雨楼众人所在之地,站到了苏镜音身旁时,还得了苏镜音一个浅淡的微笑。


    楚留香挑眉轻瞥了陆小凤一眼。


    小凤凰差点咬碎了一口鸡牙。


    任老帮主疼爱义子,在南宫灵的刻意引导下,也觉他尚且年轻,人脉不足,这才有了此次君山大会,遍请天下英雄一事。


    虽说是遍请英雄,但也只是一部分,如当下若请了金风细雨楼,它的老对头六分半堂就不会请,且任慈为人正直凛然,像立身不正、包赌包娼的六分半堂,以及金钱帮那种行事偏向黑/道作风的帮派,他本也不打算请。


    但丐帮毕竟是弟子最多的天下第一大帮,不请,也还是有些大小帮派闻风而来,来都来了,总不能小家子气的把人赶走。


    于是此次君山大会上,除了被请到上座的风雨楼、峨眉、华山等一些有交情的门派,其余什么样的帮派都有,质量参差不齐。


    苏镜音对楚留香那浅浅一笑,似百媚横生,本就不平静的周遭,顿时不约而同响起了抽气声。


    她来前本是想戴上帷帽的,但苏梦枕却说,且不论他这些年拓展势力,已能完全护得住她,总归天生娘生的一张脸,他把她养得漂漂亮亮的,鬼鬼祟祟遮起来作什么。


    苏镜音不喜欢闷在易容/面具底下,才选择戴的帷帽,但帷帽其实也很闷,只不过比面具稍好上一点而已,看自家兄长那么果断扣下了她的帷帽,也觉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就从顺如流听从了他的话。


    结果现在,满场寂静,视线几乎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窥伺的,觊觎的,灼热的,还有嫉恨的。


    嫉恨的目光,来自于易容成贴身随从,跟在霍天青身后的上官丹凤,或者说,是易容成上官丹凤又易容成随从的……搁这套娃的上官飞燕。


    她眼含怨毒地盯了苏镜音片刻,而后又想起了些什么,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情人霍天青。


    就见他目光灼灼,好似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上官飞燕见此更是气恨,同时也有些忐忑,今日过后,她的美色不知还能不能拿捏得住霍天青。


    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苏镜音眉头微蹙,忍不住攥紧了自家兄长的袖角。


    苏梦枕沉眸冷冷地扫了一圈,周身刀意骤起,刀气四散,化作无形威胁,准确无误的,沉沉压在了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头顶。


    那些眼神便立时化作了忌惮与畏惧。


    绝世的美人如绝世的宝物。


    宝物身边,总有恶龙守护。


    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身体是病弱了些,但他的红袖刀却是一点都不弱。


    从前所有误以为苏公子病弱可欺的人,如今坟头草估计都已经长成了密林,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红袖刀的锋芒,已没人有那胆子拿命去试。


    要命的刀气悬在脑袋顶上,更何况就连时常笑以示人的楚香帅,都冷下了脸色。


    众人抹了抹额头冷汗,不敢再盯着看,讪讪收回了窥探的目光。


    苏镜音压力骤减,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好似还有一道难以忽略的视线。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瞬间对上了热泪盈眶的一双眼。


    那目光太热切,苏镜音不由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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