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日头短,再加上下着雪,才五点多天就已经黑了个透彻。


    墓园这个地方除了几个特定日子,向来冷清,在这样的日子就更人迹罕至。雪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天,地上铺上厚厚一层雪被,鞋子踩上去咯吱作响。


    抵达墓园时,雪正好停了,但下车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楚融还是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冻得他一哆嗦,但几乎在同时,那件黑色大衣又披上了他的肩头。


    “别冻着。”凌亦替他把大衣穿上裹好。


    楚融看着只穿了一身贴合身材的黑色西装的男人,低声问:“那哥哥你呢?”


    凌亦替他抚平衣领的手一顿,指关节就这么蹭了一下他的下巴,有些凉了。他收回手,说:“我不冷。”


    一阵冷风吹来,即使被大衣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楚融还是感觉到了寒冷。他想了想,提议:“要不然哥哥你在车上等我,我自己去就好。”


    “不用。”凌亦断然拒绝,“我也许久没来看过父母了,正好一起。”


    楚融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好和他一起往墓园深处走。


    这是一处私人墓园,葬在这里的都是与凌家相关的人士。楚融以前来过很多次,对这里的布局记得很清楚,但他还是乖乖跟在凌亦身后,亦步亦趋。


    雪没来得及清除,就这么积了厚厚一层,走起来不太方便,两人尽量沿着之前的人走过的路走。楚融的鞋子单薄,在这雪地里走了一会儿,连脚趾都冻得有些发痛,几乎没了知觉。


    一个没注意,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凌亦及时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小心。”


    楚融抓住他的衣服,还有些惊魂未定,他不是怕摔跤,摔倒了爬起来就是,他只是讨厌湿滑的雪地,他对此有不好的回忆。


    “抓着我。”凌亦把手递到他面前。


    楚融看着那只手,犹豫一下,伸手过去,立刻就被抓住握紧。


    刚才还有些凉意的手现在就已经回暖了,对比楚融自己始终热不起来的手脚,简直是天壤之别。


    楚融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


    凌亦被笑得莫名,问:“笑什么?”


    楚融因为这个想法心情有点不错,笑着说:“哥哥的气血很足,羡慕。”


    凌亦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好,他感受着掌中还是柔软却冰冷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把那只手握得更紧一些。他看着楚融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说:“把那只手放进口袋。”


    楚融乖乖照做。


    凌亦满意了,牵着他继续往里走。


    一路向里,前面的路已经没了前人开辟出的通道,只能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两人走得很慢,好半天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凌家上一任家主及其夫人的合葬墓就在眼前。


    墓碑顶端是夫妻二人的合照,底下是两个人的名字,可以看得出来夫妻情深,但楚融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集中在右侧,那是凌夫人所属的一半,至于另一半,如果不是视线自然而然看到,他根本都懒得看。


    楚融把手从凌亦手里抽出来,上前一步,半蹲下身体,伸手将落在墓碑上的雪拂落,轻声开口:“大伯母,我来看你了。”


    “这么久都没来看你,你有没有怪我呀?”楚融顿了顿,原本有些伤感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猜肯定没有的,大伯母你这么疼我,不舍得怪我的,对不对?”


    楚融笑了,这一笑如春风拂面,消融了寒冬的冷冽,也化去他眉头天生的冷意。


    “我过得很好哦,你不用担心。”楚融稍微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叙说起来,“等过年的时候,我的新电影就要上映了,这次我在里面演一个威风凛凛的草原骑手,有好多马戏,拍起来很辛苦,不过还是很高兴的,我觉得我演得可好了,就算演对手戏的是陆爵,我也自信不会输给他,不,我比他厉害。”


    凌亦站在一旁,看楚融闲话家常般地对着墓碑说话,像从前一样,只讲好的,那些坏的、差的一点不说,只不过以前是为了卖乖,逃避惩罚,现在则是报喜不报忧。


    凌亦的眼神深邃。


    楚融絮絮地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凌亦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陪他。


    但没过多久,煞风景的来了,凌亦的手机响了。


    本想拒接,但看到来电显示,凌亦皱了下眉,对楚融说:“我去接个电话。”


    他走到稍远一点的路灯边,接起电话:“什么事。”


    路灯在这样的晚上能够起的作用不大,四周静悄悄又雾蒙蒙的,凌亦望向那边,楚融还蹲在墓碑前面,依稀可以看到他还在说什么,像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


    那一小片地方在这冰天雪地中,与世隔绝了一般。


    凌亦不耐烦地打断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讲述,冷冷道:“说重点。”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的寒意让那边噤声一秒,随后再开口时已没了那些赘言,变得言简意赅。


    楚融往凌亦的方向看了一眼,距离很远,以他的音量,那边是绝对听不到的。


    楚融看回眼前的墓碑,这一次,视线终于落到了左边。


    照片里的中年男人端正威严,不苟言笑,眉眼间与凌亦有细微的相似,这正是凌家上任家主,凌亦的父亲。


    “伯父。”楚融看着黑白照片里的中年男人,良久,才开口,“你应该没想到我还会回来吧?”


    他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语气也是冷冰冰的,与他口中的“伯父”相比,不知道谁更冷漠一些。


    但下一秒,楚融还是笑了:“我也没想到,该说是阴差阳错吗?”


    玩笑般的话之后,楚融恢复了冷漠:“好了,我知道你不高兴,说实话我也不想回来,这只不过是形势所迫,就麻烦你体谅一下了,当然你不体谅,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如今只剩一捧灰了,还能做什么呢?”


    轻声一嗤,楚融的神情里染上些许嘲弄,几分感慨:“真是造化弄人啊,没想到伯父你会走得这么早,我还想着等我功成名就了,跑到你面前跟你显摆呢,想必你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不过现在没办法了,真可惜。”


    他说完便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不知是不是真的为此感到惋惜。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低声呢喃:“人都死了,我还在跟你较这个劲,真幼稚。”


    他收起笑意,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保证般地说:“放心吧伯父,我这次不会待太久,等我的股份到手,就会立刻离开,您呀,就收起您那小肚鸡肠,我不惦记凌家的任何东西,从前不,以后也不。”


    接下来是一阵落针可闻的静默,直到鞋子陷入雪里的咯吱声越来越近,楚融才扶着墓碑站起来。


    凌亦走到他身前站定,先是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又转向他:“说完了?”


    楚融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哥哥,一直都是我在说,你应该也有话想和他们说吧?”


    “没事。”凌亦的语气淡淡的,“我下次再来也是一样的。现在回去吧。”


    “好。”


    楚融最后再看了一眼墓碑,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舍,但他仍是垂了眼,低着头走到凌亦身边,“走吧。”


    下一秒,他的手被拢进温暖的掌中,凌亦最后对着墓碑说了一声:“母亲,我下次再带融融来看您。”


    楚融蓦然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尽管没有言语,凌亦还是知道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低声说:“想来看就来吧,没人拦着你。”


    楚融的睫毛颤了颤,最后眉眼间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嗯!”


    如来时一样,回去时,楚融也是被凌亦牵着的,明明是同样的路,楚融却觉得回来的路更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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