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急,豆大的雨滴如同连珠串起的帘幕一般,阻隔着前行的视线,砸落在身上如同被鞭子抽打一般。
谢珣与诸多侍卫纵马前行,在追出两条街后,依稀瞧见雨幕中有一抹模糊的身影朝这边跑来。
他勒马停下,定睛瞧去,那个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姜荔雪就这么狼狈又倔强地闯入了他的眸中。
一头乌发被雨水浇得乱七八糟,几缕发丝黏在雪一般白的小脸上,她似乎受伤了,一直抱着自己的右臂,跑得跌跌撞撞。
他跃下马去,疾步上前,随手解了外衣,将人裹住。
姜荔雪所有的力气在遇见救兵的那一刻,才敢消失殆尽,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此时也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身子一软,哭着投进了谢珣的怀中。
蓦然撞入怀中的温软让谢珣怔愣了片刻,但还是出手扶住了她的身子,免得她因失力而滑落在地上。
举目望向黑暗的远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他吩咐两名侍卫接着去追,而后低头问怀中的女人。
“伤到哪了?”
姜荔雪抽噎着回答:“右边胳膊疼,抬不起来……”
他抚上她的右臂探了探:“只是脱臼,是摔的?还是他伤的你?”
“摔的,”方才跑的时候还不觉得疼,这会儿停下来,却觉得身上各处,无一处不疼,脑袋也晕乎乎的,“我从车窗跳下来的时候摔的……”
他一惊:“你从车上跳下来?”他还以为是那黑衣人主动放过她。
那么高的马车,那么快的速度,她从车窗跳下来,定然不止是手臂脱臼这么点伤。
“去医馆……”他猜测她身体的其她地方应该也受到了冲击,或许此时身体内已有内伤,只是外表看不出来。
若是这般,便不能骑马,免得身体再受颠簸。
他携着她转身才走了几步,发觉她走路有些不稳,低头瞧去,才发现她脚上没有鞋子,只穿着被雨水浸湿的脏兮兮的足衣。
姜荔雪见他盯着自己的脚瞧,颇有些难为情地往裙裾下面藏了藏:“我的鞋子……方才跑丢了一只,还有一只在侍郎府……”
他的眉头皱了皱,而后沉默着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侍卫们来不及去找伞,只能撑开了衣服,给两人勉强遮雨。
好在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待他们找到医馆,雨势便退了去,只有房檐黛瓦上还有残留的雨水滴落,在地面迸溅出破碎的水声。
因着走了有一程的路,谢珣难免有些微喘,姜荔雪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晓得自己不是弱骨纤形的身量,便主动道:“殿下累了,妾身可以自己走的。”
“从高处跌落免不得要受些内伤,在见到郎中之前,你最好少动。”谢珣将她往上托了托,“你环住孤的脖子,孤会轻松些……”
姜荔雪依言,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怯生生地伸到他的颈后,而后小心环住。
如此这般,两人难免贴的愈发紧密了些。
她的视线也随即上移许多,眼睛几乎与他挺秀的鼻子齐平,略一抬眼,便能瞧见他目视前方的冷峻眉眼,微微垂眸,又能瞧见他轻轻抿着的薄唇。
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冷漠,譬如今晚,在黑衣人劫持她后,他未有一丝犹豫便选择了救她,在黑衣人将她带走后,他也追随而来,并未放弃她,眼下还主动抱她去找医馆……
她想起以前听到的那些传言,心中一动,不小心脱口而出:“殿下,你好像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是么?”他并不看她,好似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句。
姜荔雪登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之言,毕竟他们的关系好像并没有到畅所欲言的地步,于是当即便萎靡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臂膀有力,脚步平稳,在极为舒适的一起一伏中,一股浓浓的困意迅速席卷而来,耳边的雨声渐渐变得缥缈,她的脑袋昏沉沉地往他肩膀上垂去,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松了许多……
谁知脑袋才挨到他的肩膀,便听到他略有几分冷厉的声音:“莫睡,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她忙强打着精神,努力支起脑袋看他,一脸迷蒙道:“殿下还想听吗?”
“嗯。”
她的思绪不知为何变得特别慢,连方才要说的话都险些忘记了。
她要说什么来着?
“传闻中,孤是什么样的人?”
他这一句,刚好提醒了她。
“传闻中,说殿下不近女色……”
“有何不对?”
“殿下真的不近女色么?”她撑着沉重的眼皮,疑惑地看着他,“那殿下今夜为何救我?”
谢珣垂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孤不近女色这件事与救你有何冲突?”
“我是女人啊,殿下不喜欢女人,为何还要救我?”
她问得一本正经,谢珣却被她这般清奇的想法蠢到了,冷沉着脸解释道:“孤只是不近女色,并非厌恶女人,今晚莫说是你被挟持,就算只是一位身份卑微的女使落入歹人手中,孤也不会坐视不理,懂么?”
她这会儿脑袋愈发迟钝了,慢吞吞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原来“不近女色”和“讨厌女人”是两回事,她一直都将这两者混淆了,甚至以此猜测他有断袖之嫌……
如今想来,与那些迷恋声色犬马的贵族子弟比起来,他只是洁身自好,与众不同罢了。
“原来是误会殿下了,”她咕哝了一句,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他,“殿下是个好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寻到了医馆。
夜里在医馆坐诊的郎中只有两位,其中一位正在给一个夜里发高热的孩童看病,谢珣便抱着她去找另一位。
“先生,她从马车上摔下来,右臂脱臼,或还伤到其它地方,劳烦先生瞧瞧……”
他将姜荔雪放在凳子上,正欲撤身离开,却见她身子一歪似是无力支撑,只得留在原地,由着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那郎中先将她脱臼的地方接上,而后仔细诊探,说她身上的擦伤并无大碍,但是脉象弦滑,有脑髓损伤的的迹象,问她可有头痛头晕、疲乏无力的感觉?
姜荔雪刚一点头,便觉得天旋地转,眩晕欲扑,于是扶着脑袋与对方道:“先生,我头晕,还想吐……”
“那便是了,好在不算严重。”郎中确诊之后,转而与谢珣说道,“后院有厢房,你先扶她去躺着,老夫待会儿过去施针,先稳住她震荡的脑气,再开几副药,回头静养半个月便能恢复……”
“有劳先生。”谢珣俯身,熟练地将姜荔雪抱起,在往厢房去之前,又想起一事,“这里可有干净的衣裳?”
那郎中道:“都是些粗布衣衫,若郎君不嫌,这便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不嫌,多谢。”
而后抱着姜荔雪往后院的厢房走去。
因着衣服湿透,姜荔雪便没有直接躺在床上,暂时倚坐在墙边,打算换衣之后再躺下。
医馆的人很快送了两套衣裳过来,谢珣拿了那套男衫,与她道:“孤去隔壁,你若换好,便说一声,孤再进来。”
“殿下,”姜荔雪喊住他,有气无力道,“侍郎府那边是否还需要殿下回去主持局面?”
来医馆之前她总隐隐觉得忘了什么事情,这会儿才缓慢想起来,今晚在侍郎府中搜出了大量的官银,若非是她忽然被人劫持,想必他这会儿已经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此事你不必操心,孤心里有数。”
他携衣离开,将门关紧,身影才消失。
既然他说心中,姜荔雪便也没有再多想,忍着身上的不适与晕眩,解开衣衫,吃力地换了起来……
只是换着换着,人就不清醒了,再后来便没了意识,一头栽到了床上……
谢珣很快换好了衣裳,料想姜荔雪应该会慢一些,所以便在门外耐心等着。
方才她提及侍郎府,其实他确实放心不下那边的事情。
这桩盗银案他查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摸到户部侍郎李新吾这里,今晚夜探侍郎府这件事他也筹备了好几日,除了安排几名暗卫秘密潜入府中,还在侍郎府附近安排了大理寺的人。
在侍卫向他禀报暗室里有官银时,他便遣人去通知大理寺的人了。
所以在得知她出事的时候,他才能脱身回来救她。
只不过,那会儿他救人心切,并未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细细回想整件事情,忽然发觉她被人挟持这件事发生得太过凑巧,偏偏在他刚赶到书房那里不久,她便出了事。
那黑衣人怎的偏偏就跑到了姜荔雪那里?
虽然姜荔雪自称是自己从车窗中跳了出来,可她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从急速奔驰的马车中跳下来?
还是说,她被黑衣人挟持这件事,根本就是提早串通好的?
如今户部侍郎参与盗银案已是物证充足,而她的祖父身为户部尚书,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颇有可能也牵扯其中,如此便能说通,为何她会突然出事,莫不是为了引他出侍郎府,好让李侍郎他们有转移物证的机会?
若真是如此,恐怕要叫她希望落空了,因为在她被人挟持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就已经赶到书房的暗室了。
怀中还有软香温玉留下的淡淡香气,惹人怜惜的模样似还在眼前,但一想到可能是她在自己面前做戏,胸腔深处那阵微弱的悸动便慢慢平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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