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离不开我?
回德国那天, 他们是开车回去的,因为带了很多从意大利买的新鲜橄榄油和当季的葡萄酒。
夏天的葡萄酒储存,需要将冷气开足一些, 因为当季葡萄酒还没有发酵完成, 葡萄味很浓, 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味变得更浓。
苏溪第一件事,就是先将金钱的窟窿填上, 帮赵蔓把剩下一般的钱还上。
剩下将之前借的为数不多的钱及时归还,并且自己按照比例加了利息。
她的账户这次差不多回到了几周前的状态,卡中反而还多了一些钱。
赵蔓两天后收到了银行到账提醒, 将截图发给苏溪,问道:
【溪溪, 你怎么又给我一笔钱?】
苏溪:【这是剩下的一半,我已经筹到了。】
赵蔓:【???但是钱不是早就还清了吗, 上周债主找我,把借条原封不动归还了。】
苏溪:【……?】
赵蔓:【我先把钱原封不动给你转回去,可能是你朋友垫上的, 回头你应该是汇给他吧。】
放下手机, 苏溪陷于沉思。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将窟窿堵上的。
苏溪在汇款之前,给杜修延去了个电话。
“苏溪?”电话接起, 是熟悉而有磁性的声音。
“在忙吗?”苏溪先确定下他的行程。
“没在忙,我开车来法兰克福买海鲜了, 晚上一起吃晚饭?”
他那边并没有太多杂音,应该是在车厢内打的电话。
回德国之前, 几乎每天晚上苏溪回家的时候, 杜修延都会带着食材给她变着花样做晚餐。
今天好像也不例外,法兰克福那边才有大型海鲜市场, 因为被称为美食荒漠的斯图永远找不到足够新鲜的海鲜。
苏溪先答应晚餐的邀约,才复又问道:
“你是不是暗中帮蔓蔓还钱了?”
这句话并不是质问,她只是想确认下钱的来处,才知道往哪里汇款。
他的声线变得认真起来,肃然道:“她是你的朋友,而且这是她生死攸关的时刻,伸出援手是应该的。”
“谢谢你,我过一阵把钱给你汇过去。”
尽管两人很熟络,她还是抱以真心的感谢。
“不用给我……”
杜修延说到一半,苏溪不留机会地打断道,“晚上你想喝点什么,我下午没课,准备熬点糖水,放心,不加糖的糖水。”
她知道杜修延的饮食习惯,坚决拒绝精制糖,所以每次给他做的甜品都是无糖的。
最近和杜修延吃着高蛋白无糖的健康饮食,苏溪的精神状态不知不觉间好了很多。
“我都可以,做你喜欢吃的就好。”
他不得不停下自己刚才说了一半的话,来回答苏溪的另一个问题。
苏溪听到电话里传来倒车入库的提示音,说道:
“不打扰你开车了,晚上见。”
似乎电话中传来不舍的停顿,才响起他的声音:“晚上见。”
*
下午苏溪在熬煮银耳百合莲子汤。
银耳和莲子是从亚超买的的,百合由于亚超里的味道过于苦涩,她从国内特意邮寄过来的。
在文火慢煮的间隙里,她背了一些法语词组。
下午五点,苏溪家的门铃准时响起。
一阵等待过后,杜修延步行走了上来,手上拎着海鲜的袋子。
苏溪将门打开,站在了门口。
一般来说,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会浅浅拥抱一下,但是今天杜修延似乎用力过猛,直接让苏溪双脚离地了。
每次见面他的身上都带着干净的味道。
他将苏溪轻而易举地托起,走进室内,在把她放下。
苏溪在惊讶中慢慢平复,然后迷茫了一瞬:
“今天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别。”
“喜欢吗?”
杜修延将苏溪的厨房用得比苏溪本人还熟,几乎是不用看,就能抬手取下墨蓝色的围裙。
他买来的围裙,可以防水,可以从上到下全方位包裹,很是专业和实用。
但是这个围裙并不适合苏溪,她穿上会拖地。
他每次穿上围裙的时候,看起来像个专业的厨房人士。
尤其是他用低头分辨香料的时候,脸上是沉稳的神情,眼神很是专注,好像在用神态去装点苏溪狭窄的厨房。
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六月比之前大了一圈,在杜修延的训练下学会了很多动作。
每次杜修延做饭的时候,六月会坐在猫爬架的最高处进行观察,如果做饭过程持续一个小时以上,六月就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那个记忆笔记如今安放在苏溪的家中,因为考虑再三,还是认为杜修延不应该提前之前里面的内容。
提前知道未来的人,总是会被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
也许是正面的,也许是负面的,但是最好还是当一个感官封闭的麻瓜是最好。
杜修延买了一直很大帝王蟹,处理起来的时候要比平时复杂一些。
活海鲜最好的吃法还是留着最鲜美的部分清蒸,其他部分可以做成芝士焗的,或者在烤箱里盐焗。
无论是什么做法,他总能用健康方式去让食材本身的味道发挥到极致。
将晚餐摆上餐桌的时候,已经满屋飘香,海鲜的垃圾已经被他打包好放在了公寓门口。
苏溪站在餐桌旁,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涌现一阵暖意,从后面抬手抱住他的腰。
以苏溪的性格,平时更多是被他抱住的角色,当她主动的时候,说明她内心的波动已经抵达了极致。
杜修延停住了动作,低声说:“稍等。”
苏溪疑惑地方松开了他,一头雾水之际,却见他很快将自己身上围裙解下,恢复了清爽外形,才微微敞开双手。
他低头看着苏溪,说道:“现在抱吧。”
苏溪看到此情此景,料想他是想将沾染了气味围裙解下,才能甘愿让她抱。
也许第二次情绪不容易被酝酿,但是在他面前可以例外。
她每次都会感叹,这种场景,远比幻想中的美上数倍。
年轻人的爱情,她不像经历太多试探和暧昧,岁月静好地相处在当下,是她内心最殷切的期盼。
在晚饭前,她抱住杜修延数分钟,在即将放开的时候,手指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触及到的线条,是精致的肌肉纹路。
她总是感叹他的身材可以被自己雕刻得分毫不差的完美,尽管他为此没有骄傲自满半分。
“这莫非就是大家羡慕的背肌?”
她的手指落在了他后背上的某一处,用指尖轻轻地描摹着那些生长在肌肉之间轻微凹陷而流畅的线条。
但是她手指一动,就发现杜修延身形僵直了几分。
她准备重复一下刚才的动作,却发现杜修延已经先一步用环抱住她的方式阻止她继续。
苏溪被他抱得很紧,还是挣扎着仰着头,不怀好意地说道:“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不,你没有发现。”
他淡笑着否决道。
“我分明就发现了。”苏溪提高音量强调了几分。
“那你觉得我在你身上有没有发现点什么?”
苏溪觉得他好像这几天开始学坏了,然后干笑两声,打着马虎眼:
“我们……先吃饭吧。”
他这才松开了苏溪。
饭后按理到达了苏溪的健身时间,杜修延一般五点起床之后会在私人健身房里完成自我健身。
为了辅助苏溪健身,他也在外办了同一个健身房的健身卡。
有些上推的无氧的动作,杜修延会将双手悬空放在杆下,这样可以在意外发生的时候防止苏溪受伤。
家里的香烟并没有被扔掉,而是被他打包起来放在了衣柜顶上。
是苏溪必须要搬凳子才能够得着的地方。
她想起上一世,杜修延教自己学游泳的时候,也是只要有空就会带着她的游泳馆。
这里的泳池内,如果救生员发现谁游得不熟练,会以安全为理由让人只能在浅水区内游。
但是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身边跟着一个水性很好的朋友,一同下水,苏溪就会被允许在深水区游。
后来苏溪在杜修延悉心的教导下很得要领。
她成了很多家游泳馆的常客,一般到晚上下班之后才有时间。
游很多个来回,游到馆内的人几乎走光。
苏溪从水中浮游后,从水面下探出头,她总是怅然若失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泳池发愣。
然后一个人从水里撑起,滴着水上岸,拿起自己的浴巾,一个人去淋浴。
空寂的游泳池对于苏溪来说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很多泳池的场景总是和记忆中重合,但是自己身旁的人却已经被上帝的手指抹去。
在健身房做了一个小时的运动,苏溪擦着汗和杜修延一起去换衣服后在泳池边上相会。
杜修延会穿着全身泳衣入水,和以前一样。
这个人在公共场合,身材是当真半点都看不到。
苏溪站在深水区的跳台上,看着这熟悉的场景,静默了很久。
她回头,看到的是熟悉的身影。
看了一阵,肃穆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
“让你看看什么叫极致的无水花入水。”
她露出一抹英气极致的笑容,纵身一跳,保持双臂和头部的平稳,以一个最恰当的角度入水。
这一跳,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能看出那数十年泳池的苦练与孤寂。
她在水里用标准泳姿前进,杜修延走在岸上与她平行前进。
抵达对岸的时候,她将头露出水面,就能恰好与他对视。
“苏溪,是水质问题吗?你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细心地在岸上察觉到苏溪面容上的变化。
“可能有些敏感,但是我觉得没问题。”
苏溪匆促地解释后,手指从岸上松开,仰头重新入了水。
她仰泳的姿势很平稳,可以保持匀速前进,又刚好不会呛水。
她在这个姿势下显得很自如。
睁眼对着岸上行走的杜修延问道:
“怎么样,我的技术还行吧?”
杜修延低头看她,她的眼波在泳池中好像有平时无法比拟的澄澈。
“很不错啊,你说以前是我教你的?”
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苏溪在水中微笑,“是啊,你手把手教的,后面我就自己在练了,不断自我完善 。”
“你自己的成果更加显著。”
他中肯地评价道。
“你不下水吗?”苏溪见他一直在岸上陪伴,好像并没有下水的前兆。
“陪你为主。”
“那你到水下来陪。”
苏溪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但是在杜修延这里好像很受用。
“就这么一会儿,离不开我?”他挑眉反问道。
“没有,你随意。”苏溪矢口否认,然后闭上了眼,再也不看他。
她不会因此生气,因为半晌之后,她重新睁眼,放缓了声音,没好气地说:
“我离不开你,行了吧?”
杜修延的死穴,就是苏溪将语气放缓跟他说话。
尽管他偶尔也有反骨,但是苏溪从没有见识过。
于是,他听话地下水了,为了配合苏溪的节奏,他游得很慢,但是他在水中,是全场最从容的人。
他可以与水和谐共处一般。
晚上两人从游泳馆散步回家。
德国的夏天有些夸张,晚上十点可能天都还是大亮的。
“今天你要自己睡,还是和我一起?”
将苏溪送到家门口,杜修延发出关键的一句问话。
如何苏溪要晚睡学习的时候,如果不想被打扰,那两个人就各自回家。
决定权在苏溪手里。
“和你。”
她抬手很轻地一指,似乎还不习惯直白地表达。
杜修延笑容可掬,略微颔首:“很乐意。”
苏溪笑了一下,总有种养面首的错觉。
第32章 吻
夜色旖旎, 之间窗外的皎洁月光。
苏溪的房间朝向,每晚可以充分照进月光。
由于一起睡的次数太少,苏溪总觉得自己还是对两个人一起睡这件事有些生疏。
有时候她会在心里悄悄衡量自己对杜修延的感情。
她不知道有多深, 但是她总觉得自己离不开他。
所以苏溪睡前会叮嘱道:
“无论我晚上如何翻身, 你要记得一直抱着我。”
很多时候苏溪在睡着了不知道, 但是杜修延知道,她在睡梦中偶尔会蜷缩成婴儿的模样, 怀中必须有所依托。
他在思索,低头看着她不安的神情,问道:
“苏溪, 应该如何才能让你真正心里有安全感呢?”
有些小时候就缺失的东西,成年后想加倍索取, 但是都始终无法获得满足。
“我已经感觉到很安全了,你待在我身边已经改善很多了。”
虽然潜意识里面的东西可能一时半会无法放下, 但是表层意识里,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似乎索取无度,很多时候要那种极致力度的拥抱才能让她从心慌中解脱出来。
“那就好。”
杜修延拥住她, 手掌能感知到她消瘦的背部, 他隔着衣服寻到她位于后背中间的脊梁,一寸一寸地细数她的骨节。
苏溪玩心大起的时候, 会故意抬手绕过他的后背,却描摹他后背轮廓。
那里是捉弄杜修延的强大开关, 可以让他极致失态。
他会忽然间捉住苏溪的手,然后无奈地说道:
“苏溪, 该睡觉了。”
“你不喜欢碰后背?”苏溪恢复了很正经的神情, 好像真的在担心他后背是不是有伤什么的。
“也不是……”他将脑海里所有理由去掉,只留下了这样一句。
“如果你不喜欢, 我就不碰了。”苏溪很多时候又很乖巧,很尊重他的意愿。
“苏溪,很难跟你解释,因为那样我就睡不着了。”
苏溪看到他隐忍的神情,陡然间明白了很多,赶紧缩回手:
“我这次是真明白了。”
她耳根子有点红,但是被夜色掩盖了。
幸而他们很有先见之明地早早睡下,这样即便在睡前玩闹,也不会影响双方的休息时间。
快要进入梦乡之前,苏溪让自己的意识留住了一段时间,用很小声的声音唤他:
“杜修延……”
杜修延也还没有睡着,面对这样的呼唤,缓缓睁开了眼。
她凝视着他的双眼,犹豫了一阵,然后严肃而虔诚地说道:
“我以前从来都来不及跟你说,但是,我很喜欢你。”
空气好像在此时凝滞了很久。
苏溪受不了很多煽情的话,要让她平时说出这句话比登天还难。
她赶紧摆摆手,将头钻进了被子作鸵鸟状。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杜修延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声音温润:
“可我听见了。”
“……”
那又如何。
这句话还没开口,杜修延已经将她下巴抬起,低头吻了上去。
一个从轻柔到剧烈的长吻,将苏溪的意识彻底剥夺。
如包罗万象漫无边际的云彩,将她裹挟在其中。
天地空寂,只剩下她能感知到的心脏剧烈跳动。
她瞬间缴械。
自从游泳技术长进后,她很久没有感到如此强烈的生理层面的窒息感。
她僵直的身体,总能被他轻易拥住。
一场停留在唇外的吻,却又刚好辗转温柔。
他的吻,带有薄荷茶的味道,又似山涧泉一样清冽,双唇从微凉,抵达滚烫。
苏溪仰头,如溺水般的求助。
好在杜修延及时松开了她,能让她在浑身热血横冲直撞中透了口气。
她努力调整着呼吸。
“调整得如何?”杜修延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苏溪没有多想,实话实说地回了一句。
直到杜修延的容颜在她面前再次放大,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说了一句怎样的话。
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过苏溪后脑勺的头发,低头再次吻了她。
这一次,想棉花糖一样的风格。
用上唇轻轻摩挲和描绘,极致的温柔。
人心,极致柔软,让人无法抗拒,可以兵不血刃地剥夺人心。
她在惊慌中逐渐平复,但是内心像是在坐一场高速过山车,很快就能飞向云端。
第二次吻,她适应了很多,但仍然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被动。
像是看穿了苏溪心里的不服气,杜修延低声道:
“没关系,下次我们权力交换。”
苏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此刻所有的狠话都将如同一拳达到了棉花上,毫无力度可言。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她内心那些用来武装自己的抗拒。
苏溪满身带刺,却有不信邪杜修延冒着被扎的危险将她拥入怀中。
后来,他竟然发现,原来那些刺,都是柔软的,一点都不扎人。
原以为两人折腾够了,就终于可以入睡了。
窗外的风停了,虫鸣也噤声了。
在这最安静的时间里,杜修延用深邃而动听的声音道:
“苏溪,我多喜欢你。”
这句话,可能只有苏溪和天上的月亮听到了。
苏溪闻声,兀自莞尔。
他在用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语气,在跟苏溪诉说着心里的欢喜。
*
期末在即,杜修延前往西班牙的时候,苏溪已经开始进入本学期的一轮复习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苏溪还一筹莫展,因为有一些杀手课的内容,她有些学不懂。
那一次杜修延从西班牙赛场上回来,日夜兼程,帮苏溪梳理了期末了难点。
苏溪总是开玩笑地说:“不愧是斯坦福的高材生,区区力学,自然不在话下。”
杜修延总是递给她一个“祝你健康”的眼神。
这一次期末,苏溪重看那些过往将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杀手课。
总觉得一切在此刻都可以释怀了。
为了追求更快完成学业,她将自己所有能参加的考试都报上,有很多记忆性的内容还是让她费了不少力。
而同时,在西班牙蒙特梅洛赛道上,杜修延再次夺冠,而且毫发无损。
F2这个赛季,积分榜最高的人几乎已经没有悬念了。
第33章 可我想你了
苏溪在复习之余, 并没有错过杜修延的任何一场比赛直播。
八月份的意大利,酷热未消,但是相对三伏天状况好了很多。
至少那些在高气温比赛中的意外状况都没有发生在杜修延身上, 诸如引擎过热或者轮胎失效等。
李卓然傍晚的时候偶尔约苏溪去喝酒, 恰逢世界杯期间, 半夜大家在露天酒吧一边喝酒一边看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琛和李卓然总是形影不离, 两人一起去上课,放学一起健身,就连半夜喝酒也是一起的。
苏溪不喜欢喝啤酒, 因为气泡有些涨肚子,她一般都是点一些温和简单的鸡尾酒或者直接喝调和的软饮。
此时她坐在李卓然和陈琛的对面, 头顶亮着酒吧的小夜灯,晚风有些急促, 带着白日晴朗的地面余温。
“你俩最近,不会是有什么情况吧?”
苏溪一开始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自己手中的蓝色玻璃杯,将实现从最上面的那片青柠处移开, 看向李卓然, 唇角弯了弯,委婉地问道。
她鲜少八卦, 但是面前两人和上一世发展轨迹完全不同,苏溪倒是对这俩人似是没有故意探听的兴趣。
就是想确认下, 自己的出现在如何间接影响着周围人的命运轨迹。
“我们在一起了,就是上次我找你喝酒那天之后不久, 他啊原本不想过早谈恋爱, 才跟我编了个理由,不过没经住我软磨硬泡……”
李卓然尴尬地一笑, 慢吞吞地抬起桌下两人交握的双手,十指紧扣着,含笑看向身旁的陈琛。
“其实还是共同的决定。”
陈琛不着痕迹地按下她略显不安而胡乱整理头发的手,递给她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及时补充道。
苏溪见状,立刻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有点严肃,感觉这两人有人在向家人勇敢承认错误的感觉。
她的眼神松动了几分,有些无奈地抬手按了按鼻梁两侧。
在反思自己。
不明所以的李卓然和陈琛见状,相互看了一眼,眼神很有默契地凝重起来。
苏溪睁开眼,看到两双疑惑而幽怨的视线,一脸狐疑,只好赶紧摆摆手说着,语气带着随性。
“紧张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此话一出,才彻底打消了两人心里为数不多的焦虑。
随即苏溪晃了晃自己面前杯子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看着晶莹剔透的上浮透明方块,脸上露出了暖意。
她常常心怀忐忑,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将周围人的命运带往何方。
最近看来,至少在李卓然这里,好像只是自己间接推动了什么,倒不像是坏事。
三个人在球赛结束的时候,恰好喝到了微醺,李卓然多喝了几杯,因为她支持的阿根廷球队在最后点球大战的时候,惊心动魄地赢得了比赛。
不过苏溪抬眼看着李卓然小脸上的红晕,倒觉得不完全是因为赢球。
或许是因为今夜有人可以护送她回家了。
苏溪站起身,头有些发晕,是微醺的缘故,但是凉风一吹,意识倒是清醒了很多。
陪着李卓然和陈琛走到了地下停车场,苏溪安静地目送他们上车,随后转身从停车场走上了亮着路灯的马路上。
这里回家,不过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
不知是不是刚目睹两人结伴,一时间,看着空旷亮着路灯的街道,全无热闹之感。
苏溪本来没有手机依赖症,常年静音,但是今晚不知怎么,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这个时间,以杜修延的健康作息,他应该已经睡下了。
今日没有来自他的晚安,竟然有些不习惯,但是她的内心仍然安定。
苏溪打开两人的对话框,拇指在下方键盘上停留一阵,想说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
想提及自己无意中促成了好朋友提前很多年和未来的结婚对象提前在一起的事情。
那些只有重生者才能发现的小确幸,她却无处可说。
放下手机,她低头细数脚下的地砖,观察上面的图案,揣测用什么方法可以快而精准地绘制出这些规则图案。
她重新成为一个普通本科生,虽然经常感到无能为力,但是心里的压力是最小的。
很多人跟她说,这一生中最轻松的就是学生时代。
当时她在题海中难得喘口气,却觉得一生都不会有比备考更折磨人的事。
但是现在才恍然明白,考试总归是标准化的,所有的努力都可以预见方向。
最难最绝望的,还是永远无法预见的明天,和面对亲友远去的无能为力。
自己的浅棕色羊皮单鞋,鞋头是有些方形的设计,可能是从芭蕾舞鞋那里来的灵感。
她低头每一步都在观察自己的足尖与人行道上的繁复花纹是否有契合之处,不知不觉走到了岔路口。
红灯闪烁。
苏溪抬头一看,却有一瞬间在想象,如何此时杜修延就站在马路对面的话,那今天简直幸运之至。
她总是会出现一些让人感到莫名的想象,尤其是上一世,她时不时会在不同的场景下看到他的背影。
如果在路上恰好她能捕捉到路人的香水味,只要这味道与杜修延有半点重合,她都会在匆促中回头,看一眼那路人的背影。
如果在精神状态不佳的时候,她眼前不仅能出现杜修延,甚至他还能和自己对话。
但是她每次都能及时知道那是幻觉,时间久了,就习惯和那个不定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杜修延共存。
静默了一瞬,绿灯亮了。
空无一人的斑马线,让午夜的红绿灯没了意义,就这样踏过去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但是苏溪还是耐心地等待着红灯跳动,最后变绿。
也许是她从事的工作容不得半点的小聪明,让她恪守着规则。
走到了马路对面,在路边花园的长凳下,她看见了一个修长端坐的身影。
此时本应该在西班牙的杜修延竟然出现在长凳上,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自己。
苏溪有些疑惑地和长凳上的人对视,清亮的双眸中带着浓重的惶惑。
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对视了一阵,苏溪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与长凳上的人擦肩而过,神情略显冷漠。
像是一种习惯性做法一样,她觉得这场景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如果杜修延回来了,应该会提前发消息跟她说一声的。
“就这么走掉了?”
身后传来清晰可闻的声音,似乎没有对苏溪刚才的漠然表现出半点愠怒。
苏溪脚步一顿,陡然抬头,神情顷刻间松动,多云转晴。
她平时很少喜形于色,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转身,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嘴角扬了扬,笑容恬淡。
“怎么回来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还要一阵。”
“我先去了趟你家,房东太太说你出门见朋友了,我就在附近稍微走了走,你说巧不巧?”
他的嗓音带着微弱的起伏,将巧合带来的幸运感数倍放大。
但是苏溪却觉得可能没那么巧,说明他已经抵达很久,也知道自己在哪里聚会,没有打扰她而已。
像是本能的动作,杜修延侧身迎合向她的方向,好像总把自己全身上下最没有防备的地方靠近她。
苏溪转头看向他的侧脸,视线平静,眼底最深处似有动容。
但是那些温情,在这张素来清冷的脸上,稍纵即逝。
杜修延刚准备开口询问,却见苏溪已经飞快收回了视线。
“这样好像有些折腾。”
苏溪想了想,粗略算了一下时间,总觉得他今天的睡眠已经不剩几个小时了。
他总是健康生活,但是最近作息好像没那么健康了。
“还好,比赛结束已经结束了,对状态要求没有那么严格。”
午夜时分,路灯下,他侧脸依旧神采奕奕,没有半点疲态。
也不知道苏溪是不是总是看不透他,还是因为他的精神面貌异于常人。
印象里,他每次出现,就没有不光鲜体面的时候。
一个轻易可以让夜色不再乏味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疲惫,苏溪身形一软,像是脊梁没有支撑一样,直直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叹了口气,不知是什么缘故。
“因为想念吗?”
杜修延总是可以将苏溪心底难以言说的情愫直白地表述出来,但是苏溪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和一个情绪外放的人亲密地待在一起。
她立刻嘴硬道:“才没有。”
“好,没有。”
杜修延很浅地扬唇,像是哄小孩的语气顺着她的话说。
随后晚风好像静了一瞬,连同杜修延的声音也经历了很快的调整。
他哑然失笑,看着路上偶尔路过的呼啸而过的车辆,在掀起的无声风里沉下了声音:“可我想你了。”
苏溪愣了一瞬,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自得地说:“那当然。”
两人都似乎在这样的街道上看着那一成不变的景色,静默地依偎着。
不知道为什么,苏溪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对于两人老年状态的猜想。
大概也是这样吧。
如果真能目睹对方老去的模样,那一定是一场幸运。
杜修延有着很强的情绪感知力,可以轻易从空气中浮动的气氛去判断苏溪此刻的心情。
“想什么,这么高兴?”
苏溪立刻直起身,用茫然的眼神企图将心绪蒙混过去。
她坦荡地摇头,转而从长凳上起身,冲他伸出身侧的手,说道:
“一边回家一边说。”
于是,她的手被牵住,她在夜色中漫步,思绪万千,最终说起了今晚……
她将自己作为重生者视角看待李卓然的感情线一系列的事都简短地说了一遍,唯独没有说出自己那段关于双方变老的猜想。
“有时候我感到忐忑,因为我担忧我的存在,会不会让我周围人的命运反而阴差阳错地变坏。”
苏溪难掩对他人命运的苦恼。
“你有没有听说过:万物皆一物?”
杜修延对此倒是毫不担心,反而提出了一句话。
苏溪对这句话似懂非懂,最终还是如实摇摇头。
“我们很难觉察到,这世界万物互相之间都在相互影响,当你拥有了两段人生,是不是意味着你能间接让他人也拥有着两段人生,因为成为重生者这件事,谁都不知道是谁在操控,也许你的使命,正是给这个世界的走向注入新的活力。”
末了,他低声笑了开来,眼神带着某种迷人的坦荡,轻声补充了一句:“谁知道呢?”
细想了一阵,苏溪深吸一口气,浅嗅晚风,心中的郁结释然了一些。
她长舒一声,步伐轻快了一些,准备拉着杜修延的手上楼,却发现自己反而被稳稳一握,失衡地被拉回了原地。
“苏溪。”
这个嗓音每次叫她的全名都会令她大脑短暂麻痹,尤其是这种深情专注又略带严肃的语气,让她本能性做好听到一些意料之外的话的准备。
“怎么了?”
苏溪轻易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为什么,刚才在路边不敢认我?”
杜修延的语气,听上去没有半点质问,反而带着一种耐心和谨慎的探寻。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没有下意识否认,但是这句反问相当于变相承认。
这个中缘由,牵涉到上一世的一些精神疾病,不是很愉快。
苏溪将这些不愉快的故事藏匿得深了一些。
她找了个恰到的,但是半真半假的理由:
“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因为这个时间你应该还在西班牙。”
此话一出,她观察到了杜修延的神情,就知道他早已看出了什么,只是因为不知道前因后果而无法将信息补全。
“苏溪,你应该知道如果认错人的反应应该不会长时间盯着看的。”
他最终放缓了声音,语带恳切,继而说道:
“我很想了解,在我消失的那些年,你是如何度过的,其实未必像你说的那么愉快是吗?”
苏溪多数情况下,都会选择跳过个人痛苦去描述自己沉浮的过去。
她强调自己循着昔日杜修延的足迹,去体验他旅行过的地方,去感知他当时是所思所想。
她描述那些新奇的体验,却不曾提及那些旅途中的触景生情。
第34章 永恒的潮湿
“我……”苏溪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些动摇, 便又说道:
“说来话长,我们先上去慢慢说吧。”
两个人在安静的夜晚,即便他们对话用的中文, 但是还是会对周围有打扰。
杜修延对苏溪的公寓已经极为熟悉, 他进屋后并没有急于聊天, 而是先去厨房烧水泡茶。
苏溪是茶叶不敏感人群,平时只要在家都是喝热茶, 包括睡前。
客厅窗户中间隔着一道墙,上面是一个老旧布谷鸟时钟,里面布谷鸟已经随着老化而再也不会从里面钻出来叫嚷。
但是时钟是秒针和时针却还是顽强地走着, 只不过每半年都需要校准。
布谷鸟时钟上的时间,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钟表都要慢一些。
这种缓慢几乎是不可察觉的, 但是苏溪盯着它表盘看的时候,总觉得内心有种踏实感。
她的踏实感来得容易, 只需要一年慢上半小时的老旧钟表就可以做到。
热茶在茶壶上被悉心浇灌,国内运来的小青柑,总觉得热水流过的时候, 那填充了茶叶果皮内, 像是藏着巨大的乾坤,可以将普洱茶香和柑橘味一起带出来。
普洱柔和, 柑橘苦涩,却相得益彰, 让口感柔顺。
转眼间,茶汤冲好, 但是苏溪并不会急于饮用。
经年累月地饮茶, 自然知道最合适的入口时机,这不是三口一品的小杯, 而是双层琉璃状大杯,不能用一种饮法。
在杜修延在自己身侧坐下的时候,那个随意向严肃转换的玄妙瞬间,这是苏溪喜爱的故事开头。
毫不刻意地说起开头,伴随嘴角宁静的笑容,她从不知道自己有时候笑容其实就像初春的风,有些寒冷,但是还算和煦。
“应该从哪里讲起,那就从我罹患精神分裂讲起。”
故事开始,苏溪发现自己在杜修延死后总是在梦里见到那些昔日场景。
“做梦很寻常,但是梦里再离谱的情节我都觉得合理,放在现实生活中,才能发漏洞百出。”
苏溪插播了一句自己的疑问,想给杜修延在对话中一定的参与空间。
“人在睡梦中大脑会关闭一些功能,有些逻辑在梦里不是连贯的,而是大脑自动跳过了,所以梦里也带着逻辑,但是算不完整的逻辑。”
没到这时候,苏溪总觉得这个在自己面前用平稳深沉的话去解释一些现象的杜修延,带着认真而谦逊的态度,总有些戳人。
苏溪满意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比自己年级大,也比自己稳重成熟,更比自己高大,却毫不妨碍苏溪会有片刻将他的魅力转化成一种可爱。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被摸头,反而用一种探寻的宽容的眼神看她,并没有半点当乖巧的自觉。
这种不必不让反而还关心她的意图的反应,有时候反而让苏溪为心里捉弄的心思感到惭愧。
“好吧,小插曲,我继续说……”
一开始她只是梦见一些熟悉的场景,后来开始出现一些对话,或者擦肩而过,那都是自己记忆里没有的东西。
“我起先很开心,因为我以为你在给我托梦,但是每次你问我的问题,我都无法开口回答。”
“再后来,我的梦境变得诡谲,甚至有时候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会听到你跟我说'炖汤的时候放点人参',‘炒菜最后才放盐’。”
“我条件反射地回答:知道啦。但是一抬头,屋里只有我自己,和汤锅咕噜慢沸的气泡声。”
“我会有时候忘记一些现实,会有短暂的瞬间误以为你没死,有个声音在跟我说,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他们联合起来用你编织死亡的谎言来骗我。”
“车队里的同事察觉到我偶尔会对着空气说中文,就让我去看了医生。”
“我那时候只是偶尔和幻觉互动,但是医生说那是不良的兆头,我如果继续分不清现实,就会精神分裂,其实精神疾病早已不足为奇,但是我如果精神出问题,将不能再为车队工作。”
“没有一个车队会放心让一个精神病人,触碰那直接影响车手生死的赛车。”
“车队给我三个月的假期让我调整,在药物和医生的共同干预下,我再也不会对我的幻觉说话。”
“包括在梦里,哪怕我可以回答,但是我也不能回答。”
“我之前喜欢抽烟的一大原因,不禁是可以放松心情,而是烟雾中出现的你,总是静静地站在远处,温柔地看着我,不逼迫我回应你的问候。”
“抽烟时候的幻觉,是平静的,我可以看到你,那证明,我脑海中还是清晰地记得你的面容。”
“《寻梦环游记》里,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而被生者记住,可以决定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否生活得好。”
“尽管这是部儿童电影,但是我很满意这个答案,这世上记住你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我想一直重复你的面容,因为我怕多年后,我会忘记你的神态,因为我其实是个理科脑子,擅长计算而不擅长记忆。”
“在我生命快要走向终点的时候,我是毫无察觉的,那时候的AI技术很发达,可以通过人生前的影像和声音将人重新在电脑里复活。 ”
“我那时候就申请了人工智能的专业,等我和车队合同到期了之后我就想自己亲自研究一下。”
“不过嘛,我还没等到那天,就猝死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的时候,苏溪笑声清朗,她似乎总是乐于用自己猝死的事情开玩笑,全无对死亡的敬畏。
很多人总是对死亡忌讳,连提都不能提,但是到了苏溪这里,在自我调侃方面,她却可以百无禁忌。
苏溪说完之后,气氛陷入了沉默,杜修延看着波澜不惊茶汤,若有思绪,像是发现了茶中的宇宙。
“我明白了……”
他声音原本清冽,此刻却带着说不出的沙哑。
那些故事听来,让人如此轻易感到喘不过来气。
人在幻觉中,看着自己心里最深切思念的人,却必须选择视而不见,这好像需要 很多勇气。
“这些事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珍惜当下吧,喝茶。”
苏溪察觉到气氛沉闷,她不喜欢这沉闷,生活不应该想太多,也的不该过分停留在回忆里。
她立刻将温热的青柑普洱端起,将茶杯杯口放到他唇边。
却不小心用力过猛,让杯口碰到了他的双唇,并且很轻地让他唇被杯口压了一瞬。
是很奇特的质地,在下压的过程,却发生的是微小的弹性形变,因为杯口远离后,他双唇的形状又会恢复。
他转头,看向苏溪,却好像没看见那杯茶。
苏溪在很多复杂的念头中,将那杯子放到自己唇边,啜饮一口,试图用饮茶的动作化解这一瞬的尴尬。
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的唇角沾上了一滴茶。
她准备抽张纸擦掉的,但是却有另一只手,带着玫瑰皂的淡香,用拇指靠近她的唇角,轻轻地摩挲着一滴茶的位置。
“这故事如你以前所说,让人有些伤怀。”
他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被触动后的晦暗,他并非这些事情的亲历者,却也能感同身受。
“据说情商高的人,总是可以轻易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感谢你,不过……这些我都看开了。”
苏溪在这些年,开始明白成年人和孩子处理情绪的区别,她对于无力改变的东西,还是会慢慢接受。
成年人可以令长着大口鲜血淋漓的伤口结痂,但是孩子会无力痛哭和抱怨,让伤口永不结痂,更别提愈合。
但是她绝不劝阻那些如自己一样不断伤怀的成年人,因为遗忘比痛哭更绝望。
死亡并非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生者永远困在潮湿里,在每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注】
谁都不愿离开这永恒的潮湿。
“无论你是否乐观,是否看开,我想我都必须祭出我的拥抱。”
杜修延拿起那个刚才被苏溪饮用了一半的茶,将剩下就着她的唇印仰头喝掉,留下一脸苏溪目睹后的愕然。
她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动作了,因为将动作变为语言,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从小缺少爱的教育,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
于是,她被拥抱再次包裹,让人舒适的恰到好处的温暖。
她的双手在面前半握成拳,像是阿贝贝依恋一样下意识攥紧自己的衣摆,像是抱着求生的浮木般。
她与他待在一起每一天,都好像被无形地治愈,治愈的过程大概就是给心脏清洗伤口。
先清理了创口,消毒完毕,才能进行缝合,这缝合过程很是轻柔,但还是有点疼。
因为伤口已经裂开太久,反而不适应被人缝合了。
但是只需要再次进入耐心的等待,等愈合了就好了。
她想了一阵,松开了满是细汗的手心,让手心的潮湿在穿越空气的时候快速风干,然后将手覆上他的肩头。
大概是类似双眼合上这个动作般的轻盈。
第35章 跳伞
上帝借由各种途径使人变得孤独, 好让我们可以走向自己。【注】
苏溪洗完澡,在等杜修延的间隙去阳台吹了会儿风。
两人钻进被子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残留的湿意,云朵般的被子散发着柔软甜美的淡香, 和两人身上清爽的沐浴露淡香。
在熟悉的被子里, 他们是正在相互熟悉中的两人。
从来都不知手如何安放的苏溪, 总是背对着杜修延,随后一股轻柔又无法抗拒的力度会揽住苏溪的腰, 往后一拖。
她就轻易被包裹住了。
他们的睡衣都很单薄,轻便舒服,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却依旧保持身形轮廓的神秘感。
苏溪有些害怕干柴与烈火的化学反应,总觉得当火烧得越旺, 柴就容易消失殆尽。
她总是下意识在睡觉的时候将双手握拳,蜷于胸前, 似乎在让心脏有所依托。
所以她的姿势,在别人看来,有些防御意味。
好在杜修延对她小动作有绝对尊重, 所以多数时候都是从后面抱她。
背对他人的时候, 苏溪心有不安,在酝酿睡意的时候插播了一句:
“我总是背对着你, 你会觉得失落吗?”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他人的梦境。
这种声音, 带着难得的温情,是寻常时候无法从苏溪口中听到的语气。
“但是总比我背对你要好。”
当苏溪以为杜修延即将入睡的时候, 她才恍然听到这样一句清晰的话。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像是想到了自己内心那贫瘠的安全感,这贯彻她半生, 哪怕归来后的今日,也还能痊愈。
“我一直都希望我成为一个完人,不是完美的人,而是完整的人。”
她想了很久,思索良多,本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她还是说了。
人在沉默中是感到安全的。
那深夜会轻易在沉默中消解。
当杜修延再次开口的时候,苏溪察觉到他的睡意其实并不浓厚。
“为什么?”
他好像真的在表达疑问,而并非客套地顺着苏溪的话来回答。
“只有自己变得完整,我才有回馈你的力量。”
像是一句不忍说出的承诺,因不确定是否实现而失去力度。
杜修延用平淡的口吻说道:“我不介意你一直背对着我,好歹,你在我面前。”
苏溪闻言,笑了一下,嘴角弯出了温柔的弧度。
“你要的,确实不多。”
“你能给的,我都照单全收,但是我不想索取。”
杜修延声音中的宽容,和他本人心里想的一样。
苏溪在沉默中心怀感激,缓缓闭上眼,终于可以开始酝酿睡意了。
每次和杜修延一起入睡,她内心都会极为踏实,虽然偶尔也会有梦魇,但是她再也没有在梦里看到杜修延与自己,相顾无言。
*
考试月到来,苏溪报名了十二门考试贯穿了自己的整个暑假。
她和杜修延的跳伞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在技术圈子里,一个本科在读生总是无能为力,因为去向车队投递建立几乎会在一轮就被筛掉。
尽管苏溪可以保证,如果给她一场面试,她会在二十分钟之内简明地阐述自己的实力和理念。
但是现在的她,甚至无法抵达面试换环节。
于是,尽快考完试先拿到本科学位成了一切的前提。
有很多记忆类的考试,几乎要将她原地逼疯,这些冰冷人工材料名称,毫无技巧可言,只能一次次重复,尽可能让那些专业术语和定义在脑子里更久地留存。
两个半月的时间里,她都在脱产复习。
这期间,杜修延有一半的时间要飞往英国,那是他所在车队的总部,应当履行去车队基地训练的任务。
但是他会忙里偷闲从英国飞来陪她,在图书馆和她一同复习。
这对于苏溪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但是两个人毕竟专业领域不一样,苏溪还是更多要依靠自己在奋战。
只不过,这次她不再孤独前行。
“听说最近有F1的车队在接触你了?”
苏溪在复习的休息间隙,两人去学校里喝了杯咖啡。
咖啡入口,苏溪眉头皱了一下,只觉得这豆子不是一般难喝。
苦涩且毫无香味可言,做成美式后更加味道索然,只能充当提神的功效。
“有新车队在联系我,但是现在几乎没有空位给新人,可能我会先当一段时间的测试车手,再等待机会。”
杜修延对这件事表现很淡然,在他成为正式的F1车手之前,需要走上很长的弯路。
这一路走来,他勤奋与天赋俱佳,等待了十几年,只差临门一脚。
苏溪其实心里比他紧张得多。
F1的车手太罕见,而且全世界有实力投资F1车队的企业屈指可数,一个车队一场比赛只能允许有两名车手出现的赛场,而且还要面临其他赛事中突然杀出黑马车手。
无疑,今年的赛事黑马,非杜修延莫属。
但是如果杜修延拿到F1车手坑位,就意味着会有一个之前的F1车手被取代。
这个圈子每天都在上演着优胜劣汰,工程师队伍也是同样。
“没关系,你的巅峰状态还没有到来,正好我下学期等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准备去找航空学院的教授看看能不能寻找担任科研助理的机会。”
苏溪并不认为杜修延当测试车手有什么,他现在才二十出头,驾驶经验还不够,而且需要时间去适应F1的赛车和规则。
她私心认为杜修延很厉害,他无论签约哪一个车队都能带来荣光。
但是她没有将这些发自内心的欣赏表述出来。
诚然,即便说出口,杜修延也不会因此骄傲。
“我明白你去航天学院的用意。”
杜修延看向苏溪,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那双深邃的眼仿佛吸收了全宇宙的光。
“是啊,Newey可是我的偶像,无论是他的设计理念还是创新精神,在我心中,他代表了F1的鼎盛时代。”
苏溪从不掩饰自己对Newey的崇拜。
她此举,就是为了去少量复刻一下Newey当初的路线。
Newey是F1世上最杰出的工程师之一,从上世纪就开始跟随F1赛事一路走来,被称为行走的“空气动力学之神”。
他将空气动力学研究到极致,并灵活运用这些理论设计了一款又一款优秀的赛车,一次有一次对赛车进行空气动力学优化。
而Newey在学生时代,也是阴差阳错学了航空航天专业,却在若干年后,反而将航空领域的空气动力学完美融合到赛车中,一直活跃于赛车的舞台。
*
考完十二门考试,尽管对于一个重生者而言,也是压力巨大。
苏溪几乎不记得当时自己究竟写过什么题,但是标准化考试都是大同小异,永远不离核心理论。
最繁忙的时候,她一天内参加三门考试,全是记忆类考试。
她日夜兼程地背诵,试图让那些很长的德语专业术语尽可能多地停留在自己的脑子里。
但是她经常一夜睡醒,却发现自己还是遗忘了很多。
压力最大的时候,她挑灯夜读,看着窗外星空晴朗,却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看了一眼时钟,给自己一分钟情绪化的时间发泄一下。
一分钟后,她擦干眼泪,红肿着双眼,一边抽泣一边重新拿起讲义接着背。
在完成学业这上面,苏溪几乎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因为她必须要比上一世的自己更快毕业。
她这一次不想再当目睹比赛车祸而无能为力。
每当考试前夕,这一系列的想法都在拼命拉紧她内心已经紧绷的弦。
凌晨五点,苏溪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需要看自己的考试内容,都是早已滚瓜烂熟的内容。
她在六点吃早餐的时候,杜修延从英国发来了消息。
【苏溪,考试加油。】
结尾附上一张英国沃金厄姆的日出,还有视线极远处被云烟覆盖的轻薄山丘。
苏溪本想问他更多的事情,又担心自己情绪起伏过大影响今日的考试,便给他说了声谢谢。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哪怕是可以睡一张床的亲密,却还是默契地保留着生活中的礼貌,谁都不松懈。
这种淡淡的感觉让苏溪感觉到安定,她从情感上一无所有,但是这样的关系远近就刚好,是舒适的距离。
苏溪最后两门考试考完的时候,秋天已经快要来临。
他们盛夏跳伞的约定在苏溪的假期余额只剩下一周的时候才实现的。
彼时已经是九月末了,好在南欧的夏天总是能续航更久。
和杜修延乘上飞机,飞往一万五千英尺的高空。
她的跳伞教练由杜修延担任,总觉得意外中又恍然带着命运的碰撞。
这也是她曾经做白日梦的时候想过的场景,她独自战胜了对高空的恐惧,那过程带给她内心的空洞,仿佛此刻却被填满了。
她身上的装备被再三专业地检查,舱门外,强风与稀薄的空气让人紧张又兴奋。
风声和螺旋桨的声音让苏溪听不清身后的杜修延的声音。
但是她听到了倒计时。
双人起跳,从高空坠落,一种彻头彻尾的释放之感,充斥全身。
苏溪开口惊呼,却好像声音都被留在了云端,于风中消弭。
一切的困苦与遗憾,已经不重要了。
第36章 带着糖分的吻
从西班牙回斯图加特的时候, 德国的天气已经转凉。
苏溪在旅行之前会清空冰箱,回来了之后家里什么食材都没有,决定去家附近的Bio市场看看新鲜果蔬, 那附近的鱼也比较新鲜。
“今晚吃鱼生怎么样?”
苏溪在海鲜柜台前面弯腰, 透过发冷的冷柜们认真观察, 里面横陈着解剖好的鱼肉。
但是她没听到回答,便直起身站起来, 然后看向身后,她的身形也微微愣住了。
苏溪的眼前是杜修延笔直挺拔的背影,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嘉泽推着购物车, 车中是商品寥寥。
他在沉默中,看到面前的两道视线, 一前一后。
苏溪和杜修延没有并排站立,但是显然他们是一起的, 如此轻易就可以感觉出来。
人的直觉向来准得可怕。
苏溪的双唇半张,像是想说些什么,又好像她之前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的视线在阮嘉泽和杜修延之间游移, 随后理智地闭上了嘴。
她的心虚有时候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 而是因为前因后果只有自己心里知道。的
如果没有重生者这个前提,她好像真的在世俗眼光下确实做错了什么。
她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脸上露出微笑,大大方方地颔首一下, 点头致意。
眼中那片刻的迟疑也在此时消失殆尽。
“好巧,买食材做晚餐吗?”
阮嘉泽率先脸上露出愠色, 扬唇笑了一瞬, 神情自然,像是对所有消息一无所知, 但是却有种说不出疏离感。
苏溪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稀疏的人群从三人身旁穿梭而过,都是和他们截然不同的面容,好像在随时在提醒着苏溪,这是另一个国度。
“是,准备吃鱼生。”
杜修延刚才听见了苏溪的提议,沉声道,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竟是一派坦荡。
苏溪闻声,心里一松,语气自如,不失轻松幽默地补充了一句:
“鱼生好吃。”
阮嘉泽倒是没有对此过分意外,轻描淡写地伸手从货架上拿下一瓶蓝色包装的青酱,动作很轻地放在了购物车中。
全程是平和而没有声音的。
他复而看向杜修延,低声问道:“杜叔下个月来德国?”
虽不知他所说的叔叔是谁,但是依照两人的关系推测,大概说的是杜修延的父亲。
“对,他在北边有几场活动需要出席,到时候来家里聚聚。”
杜修延的语气带着和熟人间特有的熟稔,还有他惯有的平稳语气。
苏溪从观察中得出一些结论 ——
这是他生活中的状态,和在自己面前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
“好,我届时登门拜访。”阮嘉泽轻轻点头,余光从苏溪头顶掠过,表情很淡,很难被洞悉。
几个月后的今天,阮嘉泽好像变了一些,但是仔细看去,又感觉他没变。
和杜修延依照他们之间的默契打完招呼后,阮嘉泽跟杜修延互道一声“回见”,推着购物车便朝果蔬区而去。
苏溪抬手,友好地跟他挥挥手,阮嘉泽冲她微笑点头。
没有任何狂风骤雨的相见,反而让苏溪心里愧疚更甚。
也许她拒绝的话语说得足够果断,所以没有让误解加深。
但是她也会担心,这会成为横亘在阮嘉泽和杜修延之间的一根尖刺。
目送阮嘉泽离开后,苏溪再看向玻璃柜里面的金枪鱼,深红色的颜色看上去很新鲜,可以透过玻璃反光,她偷偷看到了自己脸上的忧心忡忡。
“晚上想吃哪种鱼生?”
杜修延不知何时已经推着购物车走了上前,苏溪半弯着腰,将双手放在膝头撑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像是在细看鱼肉的纹路。
他看着苏溪认真的侧脸,抬手将轻轻覆上她的脑袋,宽大修长的白皙指节,微微弯起,格外轻柔地触碰着她的头。
这只手像是带着某种神奇的心照不宣安慰的力量,抚慰着苏溪心里那些难以言说的顾虑。
很细微的情感,有时难以用言语说清,况且在她没有犯错却又偏生心怀愧疚的时候。
如果将顾虑说出口,反而就像量子坍缩一样,从微妙的不确定性中坍缩成一种答案。
言语会强迫人用嘴巴描述出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也许无论如何修正都无法变得准确。
苏溪感受到来自杜修延手中的温度,悬着的心不知不觉间又重新被塞回心口。
“金枪鱼和三文鱼一起,我调一个酱汁,做成广东地区的开胃菜好了。 ”
听到她终于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晚餐,杜修延才可以肯定,她的心思又恢复如常了。
“都可以,一会儿再买点生姜,切进去。”
杜修延没有看向那鱼肉,只是垂眸看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苏溪的角度看去,双眼会看见超市天花板的灯光,这些强烈的光线下,她看见杜修延的眼中……
那无与伦比的温情。
在跟售货员对话前,杜修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生理期刚过,方便吃生冷的食物吗?”
苏溪愣了一下,笑了开来,“人哪有这么脆弱,人体的保护系统很强大。”
杜修延默然看着她。
苏溪妥协地说道:“没事,不在特殊时期吃就可以。”
他这才上前去跟售货员对话,用的英语。
苏溪不阻拦他,当工作人员听不懂英语的时候她才出马,但是这种情况很少见。
*
晚饭之前,杜修延接到了祖母的电话。
“奶奶,您怎么这个点还没睡,国内已经半夜了吧?”
杜修延戴着手套切鱼片,一时间没手,苏溪帮他点开了手机上的来电,并且开了扬声器,放到杜修延的侧面。
“我上次托人给你带的零食收到了吗?”
电话那头有些杂音,应该是老年人身形晃动而引发的声音,这令老人唤杜修延的乳名都有些无法辨认。
杜修延看了苏溪一眼,低笑一声,耐心而缓慢地说:
“收到了,已经快吃完了,鱼干很好吃,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谢谢奶奶。”
苏溪听到这里,脑海中想到了什么画面,抬手捂着嘴笑了起来,为了防止笑声漏出。
电话那边再次传来了声音,语气温柔,带着江南语调:
“你喜欢就好,最近我在嘱咐他们做新鲜的牦牛肉干,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苏溪看着杜修延,笑意加深,双眼弯成了月牙状。
“奶奶,你别麻烦了,多在家里休息。”
杜修延担心地劝道。
“这倒不用担心的,我就是在旁边看一看,不需要亲自上手,累不着,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对于调味肉干这种东西,杜修延了解不多,他冲苏溪使了一个眼色。
苏溪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由于动作过猛一时见唇面侧面蹭到了他的耳朵,触感凉凉的。
杜修延似乎也注意到这个插曲,深深看向苏溪,上扬了唇角,然后愉悦地说道:
“青花椒口味的。”
“哎哟,你可真会吃,这口味可不常见,看来在国外也没亏待自己。”
老太太发出笑声,像是感到有些意外,似乎想好奇地打听什么,但是最后又没有说出口。
杜修延在水龙头旁边洗干净手,又擦干水分,从苏溪手中接过电话,将炉灶熄火,顺手领着苏溪向沙发处走去。
苏溪坐在他身边,听到电话那头声音,想起了一些深埋在脑海中回忆,眼神变得很安静。
她很少乖巧地坐在他身边,带着依恋靠在他的肩膀上。
每次靠近他锁骨和喉结的时候,她都总觉得那里仿佛脆弱不堪。
但是他皮肤地下透出的温度,却引人靠近,一年四季都会想念这温度。
苏溪印象中,杜修延的家人充满神秘,但是从杜修延偶尔和家里人对话的语气中可以轻易判断,他的家庭关系也许比很多家庭都和谐得多。
尤其是杜修延和祖母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慈祥,说话缓慢。
老人家从来不过问杜修延的学业和比赛,倒是喜欢跟他聊很多他小时候爱吃的。
由于饮食的严格控制,杜修延其实可以选择的食物范围都是相对固定的,很多童年的甜食是高糖分,半点都不能碰的。
但是不能辜负老人家一点心意,每次杜修延的祖母给他寄的好吃的,一大部分都会进苏溪的肚子。
有时候苏溪估计在吃了甜食之后抬头故意凑近他的脸。
杜修延总是敏锐嗅见她唇间的甜腻。
她洋洋得意地看着杜修延,故意问道:
“我吃了甜食,糖分很高的那种,你怕吗?”
“怕什么?”杜修延垂眸看着她的嘴角,漫声问道。
“怕……”苏溪险些失言,在关键时刻住嘴了。
怕和她接吻的时候,间接摄入额外的糖分。
杜修延将她揽到自己面前,眼神恢复了平静,低头吻住她带着糖分的薄唇。
临了,他在离开前惩戒性地轻咬她下唇。
“这么一点糖分,倒是无所谓的,我愿意为此多做半小时无氧。”
她看到杜修延清朗的笑声,视线顿了顿。
总觉得自己反被捉弄了。
第37章 记忆笔记本
当苏溪清晨被闹钟唤醒的时候,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房间内的轻微声响。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赶紧用最快的速度睁眼起身,坐立在床上。
“这么早就要走吗?”
苏溪每次醒来的时候第一声问候都有些沙哑, 因为嗓子还没有苏醒的原因。
她从小就对睁眼时看到家人在收拾行李的场面感到恐惧, 因为印象中, 那些清晨的惊醒,都是父母在大吵一架之后, 父亲会一早收拾行李搬出去住。
父亲最后一次搬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后来再同时见到父亲,父母双方已经对簿公堂, 划分财产与抚养权。
苏溪当时能给出的唯一回答就是,表达想跟随哪一方生活。
她选择了母亲, 因为母亲无数次跟她说选择父亲后会面临的生活痛苦。
苏溪多年后偶尔会回想起这些,但是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伤感。
有些错误的婚姻, 从诞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走向陌路。
杜修延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知道苏溪的逆鳞就是不辞而别, 于是尽管不想打扰苏溪休息, 他在每次凌晨出发的时候,都会轻声在苏溪耳边唤醒她。
告诉她, 自己要出发了,并跟她许诺下次相见的时间。
苏溪会下意识将抬手将他脖子勾住, 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杜修延会提前留足这部分沉默的时间,让她充分适应每一次告别。
他总是有种强烈的感觉, 每次他走, 苏溪临别的拥抱都会尤其郑重,像是当成了此生最后一次的道别一样。
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让人总是动容。
对于苏溪来说,她从不担心自己清梦被打扰,她最害怕的是,一觉醒来,人去楼空。
这会令熟悉的空间变得格外寂寥,一呼一吸间,尤其是在梦里醒来,会有强烈的被抛弃感。
“好啦……”
随着苏溪的呼吸变得均匀,杜修延试着直起身,直到苏溪的双臂滑落,他帮她把手轻轻放进被子里,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才缓缓起身。
开房间门的时候,身上响起了苏溪清晰又清醒的声音。
“下一站是哪里?”
杜修延停下脚步,神色柔和了几分,回头说道:“摩纳哥。”
平躺在床上的苏溪已然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他身上,神色稍缓,略作评价:
“城市街道赛道,沿着地中海海岸线,沿途景色不错,但是你肯定无心新伤,这赛道狭窄曲折,有超车限制……无论如何,注意安全。”
她原本依照自己的了解想分析一番,转念一想,杜修延是专业车手,这通分析也是多余,于是顿了顿,叮嘱道。
毕竟F2和F1不是一个量级,相差了将近一倍的功率,赛车车速也比F1慢上不少,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好的,别太担心。”
他一时沉默,随即递给苏溪一个安心的笑容。
苏溪目送杜修延出了门,露在被子外手臂有些发冷,是德国的秋天快要降临的前奏。
她起身穿着单薄的睡衣,赤脚下床,将挡光窗帘拉出一个二十公分的宽度,以保证采光的同时不至于让眼前过亮。
她走到自己的书柜,拉开木质抽屉,将里面那个被封装完好复古风格笔记本取出。
外部硬壳封面是木质的镂空雕花,通体散发着榉木的香气,最上层的棕红色漆面带着一些做旧的痕迹。
一个船锚一样的金属钩子将被其中笔记稳稳封存。
苏溪拿着笔记本,席地而坐,木质地板还有带着稍许的凉意。
但是胸口那狂跳的心,却又让她感知到皮肤下的血液滚烫。
葱白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那些封面上的繁复图案。
她思虑在三,犹豫很久,才抱着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敬畏感,将金属船锚钩子取下,一圈圈解开牛皮绳。
食指指尖放在了硬皮封面边缘,缓缓打开。
扉页上是杜修延的私人印章,上面藏着他名字的希腊文,是麦穗和狮子老鹰的雕刻设计,图案紧凑精美。
原来他从小就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仪式感。
紧接着翻开扉页,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当年在仓促之下下来的字迹。
比起他平时的字迹,这上面潦草了一些,但是笔风和字体骨架以及可以看出书法功底。
开头的第一句是:
「我发现记忆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正在将苏溪遗忘,有时恍惚间会想不起她是谁,在我记忆残存之际,我将写下这些作为我们相识一场的证据。」
苏溪注意到前几页的日期比较早,应该是杜修延刚开始发现记忆会消散的时候,就开始每天进行简短的记录。
她继续往下看,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很深的忐忑,那忐忑源于在他死后,放心不下上一世的苏溪。
「我与苏溪相逢于20xx年的斯图加特,第一次见她,会以为她性情冷清,她待人宽和有礼,内心却是极为封闭的。」
「很多人用坚硬的外壳去武装自己,因为他们内心有极大的不安全感,苏溪也一样。」
「她的性格会让她招致无数误解,但是我很如此庆幸,我幸运成为那为数不多可以走近她内心的人。(是走近,不是走进,因为没来得及)」
「我与她的相识,是小概率事件,在斯图加特的华人聚会上,她坐在我身旁的座位。 」
「她的梦想是成为奔驰的车身设计师,但是她不轻易向别人透露她的野心和计划, 是个在沉默中勤奋的人。」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的靠近成为她生活的阻碍,靠近苏溪,需要多年如一日的耐心,每一步都要循序渐进,否则会惊扰她。」
「她这个人,疏于健康管理,也从不运动,我一开始认为,只要她开心就好,但是一些生存技能我还是不得不强迫她学会,至少落水可以自救,在野外迷路懂得自保。」
「但是她游泳的时候很不认真,我勉强让她学会基本换气和仰泳基础……可惜我没能预料到自己死期,不然应该再多给她留下些东西,能确保她余生无忧的东西。」
……
苏溪的喉头无数次被哽住,复又翻页,发现笔记上的日期往后推了几天,字迹潦草很多,也简略了许多。
「我越来越适应童年的自己,时而会想起,比我小四岁的苏溪,如果不出意外的的话,应该刚开始上小学了。」
「我其实更担心上一世的苏溪,她是否会因我的突然离去而伤心,是否对我有未竟的话语,她余生是否有深沉的孤独,她该如何健康快乐地生活,是否还记得如何烹饪健康的晚餐……」
「她是否足以自救,是否学会独立管理自己的生活,是否可以勇敢地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她的父母亲是否以后会对她好些,她的收入是否会让她生活拮据,她是否还在勇敢地坚持梦想……」
「我在她硕士论文答辩前夕离去,是否会影响她答辩的状态……」
「我死状凄惨狼狈,我不愿意尸首被她看到……」
苏溪看到这里,瞬间视线模糊,眼泪已经不可控。
原来她当时真的准确预感到了杜修延对自己的担忧,所以苏溪在他去世的余生里,都在用力地活。
她从未悲观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尽管她在生活无望的时候无数次燃起这样的念头。
她记得那些健康烹饪的方法,为自己做出一次次接近他厨艺的晚餐,只不过胃口寥寥。
她的大脑似乎空前好使,可以记住当年他教自己游泳的每一个细节。
有一个秘密是,她其实早已游得很好,也许她只是眷恋地,想让他多教一下自己。
因为她喜欢看见他眼里淡淡的担忧。
她的逻辑就好像,如果担忧越多,牵挂越多,而牵挂,让她能私自感觉到爱与关怀。
那一次她的硕士答辩的确状态不佳,但是还是摇摇晃晃地通过了,成绩不是很理想。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苏溪最终没有坚持自己的梦想,她去做了赛车,成为他意想不到的站上领奖台的赛车工程师。
……
她无意间一抬手,准备用衣袖擦拭,泪水却抢先一步滚落。
她连忙将笔记本拿开,却还是遗落一滴。
杜修延素来用钢笔书写,字迹极易被水分破坏,当即就小范围晕染开。
苏溪吓坏了,一时顾不上哭泣,连忙起身去厨房拿来吸水纸,小心翼翼地吸收纸张上的水分,千万不能将水分抹开,否则沿途的字迹都会晕染。
泪水晕开的字迹是“苏溪”两个字,自己的名字充斥着整本笔记,所以相当于并没有损失珍贵信息。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之后,苏溪将抽纸留在了自己身边,跪坐在地上,倚靠着墙面继续往下看。
句与句之间逻辑开始不那么紧密,几乎是想到什么写什么状态。
甚至有些描述,写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是突然间出现了记忆断层。
随着记忆断层的出现,杜修延的字迹中带着一种焦灼的懊恼,有些纸张甚至发皱, 字迹用力到划穿了纸张。
最后面的内容,字迹如同草书,已经到了苏溪无法辨认的程度。
终于在最后一页有字迹的地方,笔记中断,最后一句话是:
「我知道我放心不下,但是我终于,再也无法主动想起那个名字。」
第38章 我太想见你
看到这里的时候, 苏溪心里空了空,往后翻了一页,已经是空白。
她原本打算就此将笔记合上, 却在合上前, 顺手往后又翻了几页。
这一次, 她又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从往后翻上三页,每一页, 都用字迹写满了。
「苏溪,不能忘记。」
……
铺天盖地的她的名字,海量的苏溪, 拉丁字母和希腊文的SUXI,摩斯电码的苏溪, 凯撒密码的苏溪……
还有用苏溪的英语字母顺序组成的函数……
还有很多种复杂的表述方式,苏溪自己都看不懂, 但是她从中,看到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在用自己大脑里所有的储备, 来研究这个名字。
笔记的最后一页, 是一个自我的约定。
「杜修延,无论你以后将会对谁好, 如果有一天命运使然,让你与苏溪相逢, 请你务必善待她,爱护她, 给予她最大的帮助。」
这句话, 苏溪之前从杜修延的手机相册中看过,那照片上的信息应该是重新誊抄的, 因为这句话下来还有一行小字。
「苏溪坚强又脆弱,她比任何人都需要我,正如我也比任何人都需要她一样。
她是冷月孤灯,亦是秋水寒星,我心里的无焰骄阳。」
……
心里突然来了一种强烈的冲动,苏溪胡乱擦干眼泪,打开手机快速查看了去往摩纳哥的路线。
斯图加特去摩纳哥,纯火车需要十九个小时,中途换乘六个站,将会路过瑞士和意大利。
苏溪打定主意后,稍微静下心想了半晌。
她在等待自己心跳慢慢平复,去再次感受一下自己这个决定是否冲动。
但是她离开摇摇头,将心里这些理性的念头抛却。
理性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而杜修延,他是一个理性感性得到完美平衡的人,或许说在和苏溪这件事上,杜修延主动了太多次。
他一直在不问结果地朝自己奔赴而来,她也应该短暂忘记理性。
这一次,按照直觉出发。
下午苏溪和空气动力学的教授Hans约了科研助理的面试。
苏溪站在办公室门外,怀着忐忑而复杂的心情,总觉得当这扇大门打开的时候,就可以决定苏溪是否能在自己的学术和事业上迈出关键的一步。
接触空气动力学,是苏溪上一世从未有过的道路,但是如果苏溪还想在自己上一世接触上继续获得突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深吸一口气,苏溪按响了室内门铃,是并不吵闹的醒目电流声。
开门的Hans教授早已白发苍苍,但是精神矍铄,绿色的眸子带着淡灰色,谦和又睿智。
“(Su女士,你好,上学期我在课堂上见过你。)”
Hans原本是法国人,但是在德国接受了大学教育,并且在德国从业多年,德语很好,但是偶尔带有一些法国人将德语特有的温和口音。
苏溪颇感意外,伸出手与教授友好地交握一下:
“(您的课程对于其他学科的学生也同样有趣。)”
两人相互问候好之后切入正题,Hans教授苏溪去参观了自己的实验室。
去实验室的路上,苏溪目睹了走廊两侧展示的航空模型,以及课题组近期的活动通知和成果展示。
她从来都是在机械工程系和车辆系转悠,这一次全然置身于一个自己好奇了多年的领域。
空气动力实验室的保密程度比其他专业高一些,苏溪作为跨专业的学生,只能接触到边缘化的一小部分,负责做一些计算机模拟和受力分析等,但是她更多是做硬件的优化和测试。
进了实验室之后,Hans用耐心而礼貌的语气让苏溪为自己的实验提出几个方案的设想,在才是苏溪这次面试中最难的环节。
她对这个学科了解很浅,但是她深知Hans约见她是为了她的跨学科思维。
所以她依照自己的知识储备和经验,试着从机械改良的角度提出了三个方案。
只要有一个方案能让Hans觉得言之有理,offer就会立刻发放。
Hans静想了半晌,看着面前的小型涡轮和监控设备,不置可否地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客气地说:
“(我们会把面试结果以书面的形式通过邮件的形式发给您。)”
苏溪点点头,深表理解,因为候选人肯定不是只有她一位,至少要见完所有候选人才可以敲定人选。
在走出实验室的时候,Hans淡淡地问了一句:
“(您认为您加入我们的实验组之后,你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非常务实的问题,但是这是所有课题组的考量。
苏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论航空航天的知识储备,我应该比不过任何一个学生,我能带来的是跨学科的的思维视角,事实上,我也在试图寻找航天技术和汽车领域的技术交叉点,我希望这成为我未来研究的方向。)”
苏溪在叙述的时候还是有所保留,没有提及赛车这一茬。
Hans没有轻易做出评价,他赞许地点点头,眼中的笑容多了几分。
直到此刻,苏溪才半松一口气,因为她好像感受到了取得offer的希望。
面试结束之后,苏溪去了车队,将团队的设计方案提交,并且将自己接下来的工作都提前完成。
完善学校里的一切之后,她坐上清晨飞往米兰的航班,再从米兰转车进入摩纳哥公国。
为了不打扰杜修延的比赛状态,她将自己的行程进行保密,但是她一直在等待杜修延完赛的时刻。
苏溪在咖啡馆的露台上坐着,可以观看到城市里的赛车实况。
摩纳哥赛道是世界瞩目的市区赛道,位于摩纳哥公国,赛道最大的特点是极其狭窄,几乎没有超车的可能。
但是这也意味着,谁要是能在这样难度的赛道上,在不危险驾驶的前提下实现超车,将是精湛车技和极佳反应力的体现。
赛事期间,赛道周围的露天看台和建筑物内挤满的观众,一派全民狂热的观赛氛围,是只有在摩纳哥才能看到的独特风景。
杜修延之前在前两场比赛中都夺冠,所以这一次他被更多的媒体注意到了。
但是遗憾的是,在排位赛中,他并没有获得杆位,而是第三的发车位。
这对于冠军选手来说,这样的发车位并不差,但是如果是在摩纳哥这种特殊赛道上来说,由于超车太难,基本决定了他的名次。
而且此次上场的还有刚养伤归来的英国车手沃克,一个善于利用比赛规则,以弯道技巧著称的年轻车手,发车位是第二。
沃克这样的车手,驾驶技术和赛道表现并重,并且拿到如此靠前的发车位,会让比赛结果变得悬念没那么大。
苏溪面前的草莓冰已经融化了一半,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气定神闲,但是她握紧的手心中还是生出细密的汗,还有自己面前已经融化成淡粉色的草莓冰。
她觉得杜修延在已经拿到足够积分的前提下,损失一座冠军好像影响并不致命。
但是这融化的草莓冰和她手心的汗都在告诉她……
她希望他赢,夺冠且毫无悬念地赢。
因为在获得F1签约之前,杜修延的每一场比赛表现都尤为关键,至少尽量避免重大失误。
苏溪坐了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了,她陡然站起身,将额头上的墨镜戴上,这可以让她的双眼规避刺眼阳光,能更敏锐清晰地观看赛况。
赛程圈数是35圈,前15圈的时候大家的排名几乎和发车位一致,没有太多排名变化,谁都不敢贸然超车。
因为狭窄赛道超车,如果操作失误会被判定为危险驾驶而面临罚停,反而会让排名一落千丈。
赛程过半之后,车手会根据策略组的提示进入P房进行换胎,换胎时间也会记入比赛时间,所以换胎机械师们的流程优化也会一定程度影响比赛结果。
这大概也是赛车的魅力之一,车手的驾驶技术,赛车本身的特性,策略组的决策,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每一个环节出现变化都会直接影响最终结果。
所以赛车比赛的结果有时候会出现预料之外的结果。
大家进站换胎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小的时间差,杜修延在换胎完毕离开P站的时候恰遇到路过的赛车有漏油情况,在高温路面上引起了车后火花,险些伤及刚换胎完毕的杜修延。
他及时控制赛车速度与前方漏油车辆保持距离,并不急于超车。
路面漏油导致赛车抓地力下降,在赛道上打滑。
漏油车辆被召回维修站接受检查,所幸没有造成严重事故。
杜修延因为这个插曲掉到了第八名,甚至面临被排名第一的车手套圈的可能。
比赛的后半程,在路面被清理干净之后,他才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力,在为数不多的直道上,以及几个稍微宽敞的弯道上超车。
他不能跟前方车辆咬死,因为在高速行驶中,赛车的空气动力学性能会受到前方车辆尾流的影响,而引发车身不稳定的情况。
他每一次超车都必须把握得无比精准,否则极有可能陷入危险或者被判犯规。
最后几圈的时候,一骑绝尘的第一名轮胎磨损严重,速度开始降低,最终被英国车手沃克成功超车。
沃克运筹帷幄,这仿佛成了他的主场,就连解说也表达出了对沃克的期待。
赛程来到末尾,还剩下五圈,沃克的后方排名中再次出现了杜修延的名字,这似乎影响了他心态的稳定,有一个过弯发挥有些不稳。
沃克负伤后错失了两场比赛,他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捍卫自己实力。
可偏偏此刻,对上沃克的却恰好是杜修延,那个在前两次没有沃克的比赛中都夺冠的车手。
一个在天赋和策略上都可以与他平分秋色的杜修延。
只要沃克不在最后的赛程中出现重大失误,那他必将夺冠。
苏溪看到这样焦灼的赛况,她有些不清楚杜修延是否将这次比赛的输赢看得很重。
或许杜修延还需要一个冠军,去充当进入F1的敲门砖。
但是她宁愿杜修延的胜负欲没有那么强,因为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心态才能决定最终的胜利。
这不过,沃克的内心好像出现了松动。
在杜修延开始在直道上加速缩短彼此差距的时候,沃克的车身在前方弯道剧烈晃了一下。
每经历一个直道,杜修延都会离他更近。
倒数第五个弯道时,沃克的前轮因为摩擦过而导致车身偏移。
杜修延终于在赛程快要结束的关键时刻等来了对手的失误,瞬间加速上前轻而易举完成了超越。
他又一次为捍卫了车队的荣耀,并且在最难的摩纳哥赛道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那红底黑白棋盘格涂装的赛车在赛程结束后,在城市赛道上减慢速度,缓慢行驶,以便发动机和刹车系统慢慢冷却。
杜修延的赛车停入维修区,他本人走出维修站的时候,大屏幕上全然是他那张好看而略显严肃的脸。
与车队庆祝完毕之后,他有些疲惫地在镜头前接受采访。
他英文流利,回答一些记者的尖锐问题时滴水不漏,并充分表达对对手的尊重,面对私人问题和车队意向的问题一律保持沉默。
苏溪给杜修延发去了消息,工作人员趁机将杜修延的手机递给他,顺便无声地打断剩下的一些无意义或者尖锐的采访问题。
杜修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那行中文。
苏溪:【我在赛场外等你。】
杜修延再次抬眸时,眸光亮了亮,嘴角露出了不属于他在媒体上惯有的温暖笑容,然后从容地说了声总结性的感谢。
他将手中的头盔递给工作人员,从媒体的镜头前匆促地转身离开。
他这一次的赛车服是白色的,将他衬托得比平时更多几分英气。
苏溪寻了个地标性建筑,在大门前等他。
她并不确定杜修延是否能找到自己。
但是在她盯着路面花纹看了半晌之后,一抬头,她已经落入一个熟悉的拥抱中,她被抱起且双脚短暂离地。
“怎么突然来摩纳哥了?”
她低头看见这个熟悉的面容,安静地露出一个笑容。
“我太想见你,等不及了。”
第39章 女朋友
苏溪这样的举动让杜修延感到意外, 他抱着她,眼神复杂而又惊喜地望着苏溪。
“你感到很意外?”
苏溪轻易看穿了他的眼中的困惑。
一场比赛下来,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 连抱着她的双手都有些很小的颤抖, 不像是体力不支, 反倒是内心激烈的澎湃。
杜修延总是可以将苏溪轻而易举地抱起,可以让她的头高于自己。
苏溪面对这样的动作, 脸上最大的波动就是会露出些许意料之外的神色,双眼微微放大了几分。
但是她也没有因此感到懊恼,同时也看不出她是否享受其中。
她的双眼, 若非足够了解她的人,根本看不穿半点。
恰如杜修延在笔记中写道:苏溪的性格, 会令她陷入很多他人的误解。
杜修延闻言,下意识又将苏溪网上托举了几分, 像是强忍住自己的发亮的眸光,抿了抿薄唇,静静仰头看着苏溪, 嘴角带笑, 轻轻摇头。
苏溪有反骨,如果自己说感到意外, 也许苏溪下次就会刻意不出现,他就感知不到这份惊喜。
他仰头看她, 琥珀色双眼如同深色的玻璃弹珠,在孩子的视角下, 玻璃弹珠里面将囊括整个星河。
苏溪的余光此时才注意到周围陌生的目光, 作为场上唯一的华人车手,并且在如此富有戏剧冲突的比赛下夺冠, 自然能轻易让在场的任何一个观众记住。
尤其是他身上的白色赛车服。
“快,放我下来,人群里面估计有记者。”
苏溪曾经也是赛车圈子的工作人员,虽然这个圈子在媒体视角下并没有那么多值得挖掘的全民狂欢的信息。
但是当时她记得她每次无意间的一些举动被一些小报记者记录下来,她有精神疾病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
虽然她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但是从此之后,媒体总对她的认真工作状态视而不见,反而大肆报道那些她情绪失控的瞬间,去佐证她的精神疾病。
好在,苏溪所在的团队在确定她没有精神分裂后还是允许她继续工作。
至于神经性耳鸣,那不影响她的大脑运转,只是比较吵闹而已。
“怕什么?”
杜修延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人群,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人群整体,而并非任何一个单独的人。
他笑意浅淡,却淋漓尽致。
苏溪有些不安地下意识动了几下,杜修延立刻将她放了下来。
她说:“我给你发消息,是让你那边彻底结束后再出来找我,你快回去吧,车队那边估计要和你复盘一下比赛。”
杜修延没有露出半分对车队的挂念,他反而看了下街头的人潮涌动,并不想将苏溪抛在原地。
后来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法,苏溪被带进了维修站。
由于一些保密规定,苏溪很自觉地在休息室等他。
沃克恰好从休息室路过,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无意间余光瞥见了角落的苏溪,似乎是对这个不一样的面孔有短暂好奇。
他们很浅地对视了一眼,就是陌生人的那种短暂对视。
苏溪面色平静,尽管她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想起上一世的一些事。
沃克的赛车之路并没有杜修延那样平坦,他属于大器晚成型。
在杜修延死后的第八年,三十出头的沃克才开始在赛场上发力。
苏溪在生命的最后那几年里,沃克每一年都是世界冠军。
而在他拿世界冠军的时候,对于职业车手来说已经算年纪大了。
F1赛季中参赛队伍不过10到12支,每个队伍只能有两个车手上场。
这说明全世界的方程式赛车手都为了争夺这二十多个名额而战,竞争非常激烈,只要车手状态下降,就会很快被人取代。
而沃克的状态保持得很好,虽然转队几次,但是都没有离开过F1的赛场。
苏溪深知,这将是杜修延未来的强劲对手,因为他们天赋和年龄都是相当的。
坐在工作区域的休息室,这种迎面的熟悉感,反而让苏溪感到格外适应。
她看见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熟悉面孔,大概是曾经共事过。
但是她自己,却已经不被任何故人记得。
彼此相顾不相识,她似乎早已懂得如何接受,不禁垂眸淡笑。
后来杜修延问起苏溪为什么会决定突然来摩纳哥。
苏溪满脑子都是笔记上的内容和字迹,可真正被她表现出现的却是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需要偶尔冲动一次。”
*
摩纳哥比赛之后,杜修延进一步扩大了知名度,有更多的不同级别的车队注意到他。
他正在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在成长着,像是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和预料一样。
杜修延越接近F1,苏溪的内心就越慌乱。
因为现在的赛事,还没有引入Halo装置,车手出了重大事故还是无力拯救。
虽然苏溪一直在试图让自己更快成功,但是她总是在内心平静下来的时候感到无能为力。
她早已准备好Halo设计图和仿真结果,但是她向车队投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
有些时候,她彻夜睁着眼,眼中带着血丝,在黑夜中有沉默的反光。
很快,杜修延的父亲在抵达德国参加完几轮会议之后最终抵达了他们位于路德维希堡的家中。
他母亲最近在法国参加参加拍卖行的预展,并没有出现在德国。
杜修延热情邀请苏溪和自己父亲一起用餐,他想要正式向家人介绍苏溪。
苏溪不清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立场面对杜修延的家人,毕竟她连自己亲人都没有好好面对过。
“别担心,我爸并不是思想古板的人,他性格很好,你们会相处愉快的,而且这不是什么严肃的家宴,你不用有压力。”
杜修延看出了苏溪眼神中的黯然,脸上露出了微笑,从旁宽慰道。
“那你怎么跟你爸爸介绍我?”
苏溪好像还没有和杜修延确定过严肃的恋人关系,尽管他们的亲密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苏溪似乎对所有严肃的亲密关系有种深切的恐惧。
她从以前的刻意回避,到现在可以和杜修延正常相处,全然是因为,杜修延的存在实在太特殊。
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全然包容自己的人,他全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角色和所谓的名分,只要和自己待在一起,怎样的角色都可以。
“女朋友?”杜修延问了一句,像是在征求苏溪的同意。
苏溪细想了一番,觉得好像确实没有更准确的定义了,点了点头。
“这听起来是一个简洁明了的答案。”
她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我更关心这是否是个好答案。”杜修延挑眉问道,声音带着耐心。
苏溪笑了开来,唇角弯了几分:
“还不赖。”
她说完之后,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给六月开个猫罐头。
六月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体型已经逐渐庞大。
但是被两个人同时爱着的猫咪,似乎总是不会太稳重,经常过来蹭蹭,或者仰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等待有人摸下巴。
苏溪在六月低头吃罐头的时候,盘腿在六月面前席地而坐,她喜欢安静地看着六月吃罐头的样子。
一种毫无防备的被美食诱惑的本能,像是让世间万象都变得简单明了。
“苏溪。”
杜修延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低声唤了一声。
苏溪恰好心思有些涣散,下意识抬眼,刚好撞进他的视线中。
“别有压力,不管是什么关系,我可以等。”
他放缓了语调,说得语重心长,却有种承诺般的力量感。
苏溪心脏本能地一紧,像是有什么奇异的情愫试图麻痹她的神经般。
她开玩笑地说道:“一辈子不结婚,你也愿意吗?”
她刚脱口而出,却意识到自己对这份答案的恐惧。
四肢在此刻凉了半截,让她有些后悔这么问。
“结不结婚,要不要孩子,你来定。”
杜修延笃定的眼神中,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看到他如此认真地回答自己的玩笑话,苏溪反倒有些惭愧了。
“虽然这问题有些遥远,不过……”
苏溪顿了顿,像是将悬念拉到了极致。
“我也不喜欢让人失望,尤其是你。”
话音一落,恍神间,杜修延目光一滞,他从苏溪那里读取到了平时不曾见过的温情。
*
阮嘉泽和苏溪上门拜访的时间是错开的,这样可以防止一定的尴尬。
苏溪事先去一家熟悉的店里买了一瓶产自德国中部的雷司令,还有一些带有德国本土色彩的其他酒。
精心包装成了一个礼盒,作为登门拜访的礼物。
开门的是一个阿姨,来自罗马尼亚,和他们对话只能用英文,但是笑容可掬,非常友善。
苏溪尽量让自己放下内心的紧张感,显得大方从容一些。
当她进门看到面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心里的紧张感已经削减了一半。
他脸庞有着和杜修延相似的刚毅轮廓,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很多,有不容忽视的气质和不败岁月的容颜,眼中多几分岁月淬炼出来沉着和稳重。
“苏溪你好,我是杜文彦,修延的爸爸。”
男人似乎下意识用商务的方式打招呼,但是似乎刻意放缓了语气,又补充了自己父亲的身份,令他说话间亲和力十足。
“叔叔您好。”
苏溪有些受宠若惊,一般来说她是晚辈应该由她先自我介绍伸出手的,但是看杜修延爸爸的状态,虽然是一个注重礼数的人,但确实如描述中那样随和。
她很快调整了状态,微微一笑,自如地伸手过去握了握手。
第40章 长情
一番寒暄之后, 苏溪将自己怀里的礼物盒递了出去。
在国外一般收到礼物会当着送礼者拆开礼物,然后表达感谢。
杜文彦接过礼物,略带思索, 似乎在想按照那边的礼仪处理, 他抬眼看向苏溪, 是温和长辈的笑容:
“我应该现在拆开吗?”
苏溪没有过多犹豫,诚恳而乖巧地点点头。
礼物包装很严实, 阿姨将剪刀递上,把手冲着杜文彦。
他没有大刀阔斧地破坏包装,而是找到了胶带口, 利落而完整地取下包装,这样不会不会显得失礼。
里面最醒目的那瓶标准大小的葡萄酒被他单手取出。
杜文彦略微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了笑容,颇有惊喜地说道:“雷司令?我很喜欢酸味葡萄酒, 谢谢你,苏溪。”
这一刻,苏溪忽然想到, 杜修延平时总是在句尾加上她全名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了。
在熟络的双方之间, 哪怕对对方名字再熟悉,偶尔在面对对方的名字的时候, 会令人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阿姨笑意温柔,将白葡萄酒放入冰箱冷藏, 剩下的红葡萄酒则存入地窖。
这场原本令人忐忑的见面,在良好友善的氛围中将所有的不安消弭。
苏溪随杜文彦进入了会客厅, 令她意外的是, 这里的装修,竟然有种亲切感, 因为在欧式布局中用了实木的中式家具。
原以为杜家在欧洲主要居住在意大利,德国理应算临时住所,但是装潢却别出心裁,茶几附近竟然还安放着巨大的茶台,上面布置了全套茶具。
谈话间,杜文彦似乎丝毫不急于如其他家长一样关心苏溪的个人信息,而是聊起了屋内装潢。
“幸好我们是在德国见面,这个家刚好是中式风格,应该能更让人有亲切感。”
苏溪深以为然地点头:
“确实,我从未在欧洲任何一处看到过这样的风格,家具是在欧洲买的中式还是……”
杜文彦笑了一下,招呼苏溪和杜修延在茶案旁坐下:
“在欧洲恐怕只能专人定制了,而且木料也不大适合,几乎都是从国内运的。”
苏溪小小有些惊讶,安静地点点头。
“离晚餐还有些时间,喝点茶?”
尽管已经在茶案前坐下,但是杜文彦仍旧提前询问。
接下来的时间里,杜文彦亲自泡工夫茶,动作行云流水。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杜修延家中的日常习惯,长辈不会过多过问晚辈的私事,倒是聊了些近况。
“幸好修延带你来了,不然这些年他都跟阮家那小孩一起玩,我们之前还以为……”
苏溪不用想也知道杜文彦说的“阮家小孩”是谁,一口茶喝进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险些呛声,但还是无声地咽下。
“不过我们不是那古板的人,如果修延真的喜欢男孩子,倒也不至于反对。”
杜文彦朗声笑了开来,继而补充了这样一句。
苏溪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报以微笑,但是此刻她却因这份来自家庭的宽容,开始理解杜修延为什么内心如此安然了。
“从修延从小就练习赛车,走这条道路确实都离不开家人的支持。”
苏溪向来唤杜修延全名的,这句“修延”是跟杜文彦学的,一旁的杜修延侧脸嘴角不住好笑地往上翘了几分。
苏溪保持着面上的乖巧,用余光打量着杜修延此时忍俊不禁的神情,趁杜文彦起身烧水的功夫,悄悄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他的拖鞋。
他转头,眼中带着笑意看向苏溪,似乎是在笑苏溪在自己父亲面前的乖巧。
“原来你在长辈面前这么可爱啊。”
他的声音不大,凑近苏溪耳边说的,嗓音清润,格外像溪水潺潺,呼出的热气在吹拂苏溪耳朵上的透明绒毛,让人心痒。
苏溪悄悄伸出手,不怀好意地接近他的后背,像触碰他最害怕的地方捉弄他。
不过手刚到达半路,就被他反手捉住,紧紧握住。
此时杜文彦已经拿着热水壶转身折返,苏溪一个心虚,准备将手抽回来,却发现再也抽不回来了。
苏溪下意识会觉得在长辈面前打闹看着有些幼稚,谁知杜修延竟然大大方方地握住自己的手,气定神闲地腾出另一只手将杯中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
他仰头的时候,脖子白皙修长,富有棱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竟然一瞬间让人不住多看一眼这场景。
杜文彦似乎早就发现这些小插曲,他不以为意,只是露出了好笑的神情。
此时苏溪意识到这些在他们家是被允许的,便也不急于收回手了。
杜修延的手掌松了松,闲暇中把玩着苏溪的小手,用指腹摩挲她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还有在食指指根处,有一处因为长期使用机械工具而留下的淡淡凹陷。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但是他可以轻易知道她用手习惯而造就的的手型,苏溪特有的。
也许并不如很多手摸那样柔软无骨,但是在他眼中却是艺术品一样。
品茶活动进行到下半程,随着杜修延说了一句话,苏溪和杜文彦的对话变得热络起来。
“苏溪是学车辆工程的,很会改装车辆。”
这么一来,杜文彦眼中兴趣盎然,便开始跟苏溪聊起自己曾经改装的老式轿车。
他谦虚地询问苏溪改装意见,并且给苏溪分享自己车库珍藏。
苏溪并非对所有车的特性都了解,但是从技术上却是她的主场,一一给杜文彦提供了自己的思路和建议。
几番来回之后,杜文彦和苏溪聊得很投机,杜修延倒是默默喝茶置身事外。
可他分明才是最懂得去调整多方交谈的人,将话题往这个方向引导,能极大地缓和聊天氛围,甚至将气氛升温。
苏溪总结下来,发现个有趣的现象。
看来这一家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爱好。
杜修延爱赛车,母亲爱收集古董,父亲爱改装车,祖母爱研发零食……
任何人都直面自己热爱,在任何一个年龄段都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热爱。
三人喝完剩下的茶水之后,杜修延的祖母刚好才国内打来了视频电话。
彼时国内时间已经将近半夜。
杜文彦毫不避讳地将视频打开,然后对着视频那头说道:
“妈,这个点怎么还不休息?”
老人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是苏溪曾经听过的熟悉声音,此时好像因为摘掉了假牙吐字有些不清。
她立刻让人帮自己把假牙拿来,一番忙话之后,才开始说话,依旧是江南口音,偶尔连用词都是上世纪的书面用语。
老太太是旧时代里为数不多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世家小姐,一辈子知书达理,但是也经历大风大浪,晚年心情开怀。
“听说修延的女朋友登门拜访,我老太太也想凑凑热闹。”
电话那头话音刚落,杜文彦立刻无奈笑了笑,然后将手机摄像头拉远,这样可以让三个人都入镜。
杜修延率先挥挥手,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笑容温和:
“奶奶晚上好,这是苏溪。”
跟老太太打电话的时候,杜修延时常中文方言和英文来回切换。
这种交流方式倒是新奇,后来得知奶奶曾经是国内很早一批出外语教材的语言教授的时候,好像就开始理解这些特别的聊天方式了。
因为虽说中文优美精准,表达多样,但是玩笑话却要用不同语言说出来。
尤其是对于杜修延这个很喜欢逗老太太开心的人来说。
“奶奶好。”苏溪反应极快地温声打了个招呼。
老太太和杜文彦一样,也不过问太多,没几句就开始提到最近新鲜的杏子干已经制作好了,找时间帮他们空运过来。
苏溪闻声连忙摆手:“奶奶,没事,有些麻烦您了,你还是平时多注意休息,别太劳累。”
话音刚落,苏溪发现自己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
正是平时杜修延的惯用语,如今倒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苏溪。
果然,奶奶的回答也是和上次一样:“忙的都是他们,我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累不着。”
苏溪低下头,单手半握放在唇边不住笑了一下。
“到时候顺便把牛肉干也一并寄过来,你爱吃青花椒,我特意找人用今年最新的青花椒做的,味道新鲜。”
视频里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坐在摇椅上,气定神闲地说道。
苏溪闻声,意识到什么,决定不遮不掩了,将挡住唇角笑意的手放了下来,笑了开来,惊讶地问道:
“奶奶你知道吃青花椒口味的是我?”
摇椅上的老人笑了笑,眼角露出了慈祥的皱纹,得意地说道:
“那当然,修延从小口味很单一,不愿意尝试新事物,可以很好猜出来。”
苏溪保持笑容,眼眶弯成了月牙型,羞赧道:“很感谢奶奶送来的小零食,其实它们大部分进了我的肚子。”
“家里那么多好吃的,往后想吃什么告诉奶奶,奶奶会做的让人给你做好,奶奶不会的就让人去学了之后给你做。”
苏溪被奶奶的话逗乐了,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奶奶却放缓了语气,看向手机的摄像头:
“其实修延口味单一,我认为不是坏事,这令他对每一件事情都格外专注,我相信他是个长情的人,我们家姓杜的都挺长情的,从他祖父开始就是这样。”
苏溪对此表示赞同,但是开口的一瞬间,却忘记自己那囊括上一世种种的千言万语。
最终苏溪安静地露出了微笑,然后温柔而掷地有声地说:
“我无比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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