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国主换 祆教存
中原一点红的背后势力繁杂, 但能使唤的动他的也就只有吴明与青衣楼。
本以为会是一路小道暗巷,却没想到一路走的正经大道。
从大门直道一路向西, 遇见一座祆庙后朝南一拐角有间大宅,一点红带着两人绕到一座大宅墙门后,纵身一跃翻了进去。
狗一刀瞧着里面杂草丛生,像是荒废了些日子,灵光乍现,想起来了这是哪儿。
“蔡晋的宅子被你主子占了?”
一点红不作声,只向远处看了一眼, 随即隐没身形。
狗一刀看向那处,她知道这是一点红给她的提示。
那人的轻功一定极好, 甚至比起楚留香也并不逊色,因为他的步伐与气息控制的太稳。
他白发白须,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蓝衣,赤足趿着一双破草鞋, 悠然走来。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我正打算温壶好酒。”
狗一刀这才发现他手里还端着一只破锡壶,还有酒水在其中。
“夏日炎炎正当午, 你要温酒喝?”
老头嗔怪道, “你就是不注意身体, 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命不久矣。”
楚留香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立刻道,“不知老前辈可有保命法门相传?”
老头坐在屋檐之下, 那儿有个红泥小火炉, 他掏出一根火折子点燃膛火, 慢慢悠悠把锡壶架在炉子上,当真温起了酒。
“你大可不必叫我老前辈, 我名霍休。”
楚留香正要开口尊称一声“霍老先生”,没料想狗一刀已经蹿过去蹲在霍休身边,一起看着锡壶里的酒。
狗一刀嗅了嗅,转身冲着楚留香感慨道,“好香,比德来楼的酒好闻十倍。”
霍休眯着眼笑道,“大概因为他的酒贵,我的酒免费。无论何时,自然都是不要钱的更香。”
狗一刀觉得这老头有趣,接过他递来的酒就要一口喝下,楚留香吓得立马上前按住她的手腕。
霍休看着楚留香的动作不由笑道,“若这杯酒我是递到香帅手上,你会喝吗?”
楚留香将酒杯拿到自己手里,生怕狗一刀趁他不注意偷偷喝下。
“啧啧,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楚留香,怎么因为小老儿的一杯酒吓得丢了魂。”
楚留香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制住狗一刀,淡然道,“这杯酒若是给我的,我会欣然饮下,但要给她,我半点不能马虎。”
狗一刀笑着用鼻尖蹭了蹭楚留香的脸颊,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我学会了。”
霍休移开目光,嘴里嘟嘟囔囔,“女人果然是祸。”
狗一刀忽然想到什么,准备伸手拍一拍霍休,立刻被霍休不着痕迹的避开。
狗一刀心里确认了几分,笑道,“你练的童子功?”
楚留香听了这话难免有些惊讶,毕竟练童子功坚持到这把年纪的属实少见,除非他是天生讨厌女人。
霍休冷哼一声,不再多说,反而出手夺回楚留香手里的那杯酒泼在地上。
“这杯酒原本可以解了她体内的蛊毒,如今我却改了主意。”
楚留香现在的确因为狗一刀的缘故头脑有些发昏,但还没到傻的地步,抬眼扫了下地上的水痕,冷声道,“霍先生说笑了。”
那酒分明掺着东西。
狗一刀笑道,“他倒没说假话,这酒的确能解了子母蛊,只是又会给我添上点新东西。”
霍休道,“我这毒可温柔得多,至少不像子母蛊那样时时刻刻叫你钻心的疼。”
楚留香先前全然不知子母蛊竟会如此,心里一紧,攥着狗一刀的手不禁涔涔。
狗一刀出言安抚,“没他说的那么疼,还抵不上断骨十一。”
随即看向霍休,“你究竟有什么事儿?不会就为了要我喝你这碗酒吧。”
霍休斜乜道,“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逼得我还要派出一点红相护。”
狗一刀抬头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你有事最好早些说。”
霍休从怀里摸出个酒壶,重新往锡壶里倒入酒水,放到红泥炉上烧着。
慢悠悠开口道,“这酒我劝你喝下。”
“理由?”
霍休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锡壶里搅和,“你要是不喝下这酒,可就只剩下三个月。”
子母蛊一旦血肉相合,三个月内,子母两蛊只能活一。
“不喝这酒,我还有三个月。喝了,世上就再没狗一刀?”
霍休丢开那根树枝,将酒再次递到狗一刀面前,“我已经为你想好了新名字,霍温婉。”
狗一刀被名字逗笑,“我与这名字配吗?”
“你自然需要为了配上这名字付出些什么。”
温婉女子什么样,她便要学成什么样。
狗一刀没了耐性,“大老远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狗一刀拉着楚留香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一道剑气从她身后刺来。
楚留香反应极快,拉着狗一刀避开剑锋。
剑身上挑,狗一刀旋身反手一气呵成,抬手一横,刀鞘压住剑身,丝毫不得动弹。
狗一刀这才看清来人,一身黑衣,带着个青纱斗笠,虎口处的老茧看得出他是个老道的剑客,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人竟然会用一把新铸成的剑。
狗一刀冲着背后屋顶喊道,“一点红,你怎么做的护卫。”
随即朝霍休道,“漏网之鱼钻进来,你得扣一点红的钱。这人是我挡下的,那是不是得给我点赏钱?”
霍休眯着眼笑道,“青衣楼没有这样的规矩。”
狗一刀道,“那你最好现在新定一个出来。”
黑衣剑客的剑此时终于挣脱出狗一刀的压制,再次刺出。
这人的剑法有些诡异,分明剑招熟练,却在使用时透着几分生涩。
狗一刀好奇道,“你怎么也不报个名字,上来就动手?”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剑招逐渐狠辣。
狗一刀应对自如,只是实在好奇,冲着霍休道,“这是你新招的人?”
霍休冷笑道,“若是在青衣楼,他这样的水平可见不到我。”
狗一刀挑开斗笠,是位年岁不大的少年人,看着模样清俊,却总是蹙眉抿唇,看起来冷峻严肃。
那人再次挥剑,狗一刀像是在逗小孩玩一般轻易避开。
楚留香从这把新剑里终于看出了端倪,“飞剑客?”
狗一刀趁机压住他的剑,缚住他的全身叫他动弹不得,“飞剑客是谁?”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抱着阿飞的模样无奈道,“他是李寻欢的好友,似乎……也是林仙儿的门中客。”
阿飞听见这句话,原本麻木的眼神里透着怒意,“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
楚留香摸摸鼻子,他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狗一刀道,“她叫你来杀我?”
阿飞不愿承认,但他更不愿隐瞒,所以选择闭口不答。
自从林仙儿将他带到竹林小屋后,他便失去了剑,失去了朋友,身边只剩下林仙儿一人,达成林仙儿的心愿是他此生唯一想做的事。
因此,即便他知道狗一刀是李寻欢看重的人,他仍旧要出手杀她。
想到这里,阿飞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般,“李寻欢曾说我与你很像,可我现在自愿走进了牢笼。”
他走进了林仙儿为他一个人编织的牢笼之中,如果不是此番她想杀狗一刀,他会在那里一直老去。
飞剑客阿飞没有了剑,就像是鱼离开了海,只能每天汲取林仙儿给他的几滴水来供给生命。
狗一刀想到阿情与她说起的花蜜,他觉得阿飞现在看起来就是被林仙儿酿成的花蜜。
狗一刀松开阿飞,指了指他的心脏处,“一个人应该听从自己的心,而不是别人的嘴。”
阿飞心底深处自然知道林仙儿本性难改,每晚给他喝的茶里被下了药他也一清二楚,可他仍旧喝了下去,因为他需要那杯茶让自己更加沉浸。
“你自己慢慢想去吧。”
随后狗一刀转头冲着霍休道,“霍老头,我暂且没功夫搭理你,劝你不要做些怪事,否则到时候可饶不了你。”
霍休捻着他的胡子,“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有满贯的家财和那个机关遍地的小楼,尽是身外之物。我若是真做了什么,你最多也只能将我杀了。”
狗一刀挠挠下巴,“你说的对。”
“要是你真做了什么,我就除尽天下祆教。”
这话引得霍休怒从心起,断然出手,楚留香一直听闻霍休的点穴乃是一绝,但狗一刀的刀更快,转眼已经敲在了霍休后脑勺上。
霍休捂着头,怒道,“你当真是个混账!”
楚留香早就听闻南王信奉祆教,那座祆庙便是他特请盖庙的,霍休在这汴梁的落脚点便是那座祆庙,选择南王府邸不过是为了他的人手便于行事。
但楚留香还是猜不到狗一刀是如何知道霍休与祆教的联系。
“没想到金鹏国的大臣没好好复国,反倒信上外教。”
霍休道,“此乃圣教,国主可换,圣教不灭!”
狗一刀瞧着霍休如此作态,不仅有些好奇,“你给我下毒是想要我去做什么?”
霍休也不隐瞒,“自然为圣教服务。”
狗一刀轻嗤一声,转头拎着还在沉思的阿飞,与楚留香离开此地。
临了还不忘再转头补一句,“你若在汴梁生事,祆教必灭。”
第122章 鬼方女 旧情人
狗一刀提着阿飞出来, 纯粹是因为看他可怜,像条无家可归的落汤野狗。
楚留香看着阿飞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 再想到他当初一剑传九州的英姿,不免惋惜,但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阿飞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混蛋。
只是楚留香没有半点资格去劝慰别人,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情场上的混蛋。
走到巷尾,狗一刀松开阿飞,还贴心的帮他理了理被自己捏皱的衣襟领口, “玩儿去吧,有缘再会。”
阿飞神情麻木, 直到现在,他除了在提到林仙儿时脸上的神色有所变化外,其他时候像个提线木偶一般。
沿着长街走了一路,楚留香忍不住问道, “一刀不知道阿飞还跟在身后吗?”
狗一刀不在意的摆手, “大路朝天,谁都有走的权利。”
阿飞一路默不作声, 跟着狗一刀走进鬼樊楼。
一进鬼樊楼, 本就漆黑阴森, 狭长的通道寂静无比, 只有“嗒嗒”滴水声和脚步声不断回荡。
脚步声起,身后的脚步尽量同步跟随, 一旦前面的脚步声停, 便立即停下。
狗一刀扯了扯楚留香的袖子, 楚留香立马会意,笑着搂住狗一刀调整气息, 脚下步伐加快横点,身后脚步声果然乱了。
阿飞心知自己已被发现,索性走出阴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活像个索命鬼。
狗一刀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好声好气劝道,“你今天也听见了,我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不如你先回去找仙儿姑娘说明这个情况,不用现在拼着命的来杀我。”
阿飞一声不吭,微微摇头。
狗一刀没了办法,期待的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不仅不帮着劝阿飞,反倒蜷起指节狠狠敲了狗一刀脑袋一个爆栗。
狗一刀暗道坏了,满嘴没个正形,一说起来就忘了楚留香听不得这个,只能悄声安抚道,“不死不死,我就瞎说的。”
楚留香朝阿飞微微颔首后,眸若寒冰,双唇紧抿,牵着狗一刀的手往前走。
狗一刀低着头跟在身后,趁楚留香不注意还转头瞟了眼阿飞,发现他又默默跟了上来,高傲的做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
楚留香头也不回的将她的脑袋掰回去,沉声道,“好好走路。”
狗一刀立马听话的跟个狗腿子一样掂着脚蹭到楚留香身边复述道,“好好走路!”
楚留香叹口气,“至少今天听话些。”
至少今天之内他不想再听见关于她死的这件事。
狗一刀立马道,“今天一定听话!”
说完接着讨好的凑上去,“能抵消三天吗?”
……
鬼樊楼四通八达,但总有中心交汇之处,那里便是鬼樊楼最热闹的鬼集。
楚留香对这里十分熟悉,原因不可细说。
道旁几人显然是初探鬼樊楼,行事颇为生涩,一人悄声道,“我上次来时听说鬼樊楼的首领是个女人。”
楚留香听见这话脚步一顿,犹豫片刻后将狗一刀的手拽紧几分,“但凡在鬼樊楼扎根的人一律都会听从鬼方夫人的命令。”
狗一刀还没理解楚留香这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旁边那人接着道,“一个女人能吃得下这么大的势力?”
毕竟鬼樊楼掌控着整个汴梁城的地下生意,每条水渠勾联之处都被他们占了去,因此暗杀、窃听无所不能。
“嗤,那女人是楚留香的情人。”
其余人恍然大悟般的长叹一声,“怪道呢。”
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才从一侧暗道中走出,笑道,“我睡过的男人无数,不如一一说了名字给你们听,叫你们好知道世上的男人并非只有一个楚留香。”
狗一刀被这话吸引,不由转头看去。
女人身着红色襦裙,臂间环着条青绿披帛,红绿的配色却被她穿的毫不跳脱,甚至隐隐显出贵气,额间鲜红的花佃添了几分妖娆。
女人的眼神从那几人的身上逐渐落到楚留香与狗一刀交合的手上,视线灼烫,楚留香不得不回应道,“鬼方夫人,久见了。”
鬼方夫人坦然的抬头与楚留香对视,终归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声音极力压制着颤抖,“楚香帅,近来可好?”
楚留香脸上笑得云淡风轻,手里却使劲攥着狗一刀企图脱开的手,就在即将被狗一刀挣脱之时,楚留香不得已在她手上点了一下。
狗一刀立刻会意,反过来点了两下。
楚留香只能轻声“嗯”了一生,狗一刀这才将手上的力道因此松了几分,楚留香心里暗自松气。
但凡她要是再稍加一分力道,就当真让她跑了。
楚留香看似淡然,轻挑眉尖,回着鬼方夫人的话,“一切安好。我娘子昨日放了个小孩到此,今日打算领走,还望鬼方夫人相助。”
鬼方夫人随手吩咐下面的人将龙小云带来,半晌后才意识到楚留香如何介绍的狗一刀,不免有些愣怔,“你的娘子?”
狗一刀感受到鬼方夫人在她脸上不断扫视的目光,说不上来恶意与否,更多的是带着好奇与探究,甚至还有隐隐地钦佩。
狗一刀想到刚刚换来的两天,生生顶住了鬼方古人直白的视线,没有说话出声,也没有出格行事,只偷偷挪着步子往边上躲了躲。
狗一刀自然知道这位姑娘之所以这么看,多数是因为楚留香曾经的多情声名,心里暗自做好了打算,要是这位姑娘继续看下去,她就开口解释其实她与楚留香并没有婚宴婚书,刚刚都是楚留香诨说的话。
这样既解决了楚留香的烦恼,也解决了这位姑娘的烦恼。
好在鬼方夫人终于收回了视线,看回楚留香,“没想到你最终会找一个这样的姑娘。”
楚留香轻轻摇头,笑着将狗一刀的手握紧几分,“她是我此生至幸。”
狗一刀听见这句话,莫名心脏一跳,手缓缓摸上心口处,反握住楚留香的手掌,在他掌心轻点。
鬼方夫人并非瞎子,看着两人的互动颇觉好笑,“没想到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狗一刀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无论是她被自己的视线逼得退后,还是与楚留香的互动,都叫鬼方夫人觉得眼前这人与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狗一刀憨实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这么有名吗?”
鬼方夫人没想到狗一刀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不禁被噎了一下,回过神后随即笑道,“旁的不说,光是闯大内、斩奸佞已经传遍四野,谁能不知?”
全天下还能有谁不知道这个胆大的疯子。
鬼方夫人的手下拎着伤痕累累的龙小云过来,“夫人,小孩儿带来了。”
狗一刀紧走两步到龙小云跟前,双手轻轻拨开他的头发,露出两只已经肿的睁不开的眼睛,再往下看,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龙小云本以为自己这样的惨样能忍得狗一刀怜悯,虚弱道,“狗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狗一刀却压根没听,双手一合掌,高兴道,“楚留香,再借我几两银子吧!”
楚留香一步一缓走到她身旁,凑在耳边轻声说了句,然后就听狗一刀中气十足道,“相公,送我些银子使使吧!”
楚留香被气笑,无奈的点了点狗一刀的额首。
狗一刀摊开手理直气壮,“说好是送我的,可不兴转过头再去记在账本上!”
楚留香递出荷包,笑叹道,“冤家。”
狗一刀接过荷包转手就双手奉给鬼方夫人,“姑娘,这个银子是我送给那些石板下小孩儿的,劳你转交给他们,他们自己知道如何分钱。”
鬼方夫人看的莫名,但还是点头接过荷包。
龙小云怒道,“他们将我打成这样,你却反倒给他们银子?”
狗一刀道,“原就说好了,谁每日得了魁首就给油饼。只是我失了诺,没买来油饼,因此拿银子弥补一二怎么了?”
龙小云冷哼道,“你怎知道我不是魁首。”
狗一刀一戳他脸上的乌青,疼的龙小云龇牙咧嘴。
“都被打成这样,就别逞强了。”
龙小云冷傲的将头扭向另一边,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石壁后传来。
“小云哥哥是好人,你为什么打小云哥哥?”
狗一刀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因为瘦弱导致她看起来走路都有些问题,狗一刀甚至怀疑她是因为瘦的站不起来,才一直扶着石壁。
“你说什么?”
小丫头听到狗一刀的问话,大着胆子走近半步,深吸一口气,结果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大了多少,“我说,小云哥哥是好人!”
狗一刀将小丫头揽在怀里,但目光却如剑一般射向龙小云。
不得不承认,龙小云的确聪慧,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被称作武学奇才,但他的聪慧中裹挟着龙啸云天生带给他的伪善劣根。
他爹龙啸云当年将李寻欢骗的团团转,如今……
狗一刀掐住龙小云的下巴,“你好像,还是没有认清你究竟错在哪里。”
没有任何一个生活在石板之下的女孩被暴露自己的性别。
但眼前这个丫头却扎着两个羊角辫,甚至特意用水清洗了脸上部分泥土,叫人能一眼看出这是个女孩。
狗一刀很清楚,龙小云这是企图找一个当年被他杀死小女孩的替身,借此让她觉得因果循环,让她发现他身上的善意善心,然后放过他。
狗一刀抱起小丫头,将龙小云扔给还跟在身后的阿飞,“一路回去?”
阿飞半晌才反应过来,“嗯。”
第123章 飞鸟使 去霸州
永历四年, 六月十八,宜祭祀。
太阳还未升起, 四面幽蓝。
一阵急促马蹄踏碎寂静,飞鸟使高呼,“北辽来犯,天子亲征,加祭四方神!”
三刻之后,汴梁公布处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只听一书生唱着告辞, “今爰整干戈,正□□名分, 警小丑跳梁。朕亲率六师下临硙穴……”
“官家要御驾亲征!?”
“咱们大宋,这,太祖太宗之后可……”
说话的人吞吞吐吐,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大宋虽以武建朝, 但向来重文轻武, 自太祖太宗之后,军队诸多问题暴露, 同时崇文风气日盛, 再没哪个帝王敢亲至战场。
何况, 北辽叩关并非罕见, 历朝都以钱帛换安宁,如今皇帝骤然提出御驾亲征, 究竟意欲何为?
有人低声道, “说句大不敬的话, 若是官家没了,咱怎么办?”
一人嗤笑道, “官家亲征自然安排好朝堂事宜,就算官家到时没了……”
那人打断,“我的意思是,官家没了,城门破了,我们可怎么办?”
“就算官家……”说到此处,那人硬生生吞下后半句话,重新接到,“这里也不会有事,你要时刻记清了,这儿可是汴梁。”
太阳将将升起,得胜桥的郑家油饼开了灶火,炊烟混同着面香溢散。
店门前数十人为了吃上一口油饼排起长龙,整个汴梁未曾因为宋辽开战,御驾亲征之事有半点慌乱。
酒楼二层临街雅座里的公子斜倚窗台,轻轻缓缓倒上一盏热茶,瞧着楼下排队买饼的平民,嗤笑道,“庶民无知,不识国恨。”
桌侧,一蓝衣公子夹了颗豆子,嘎嘣嚼着,“朝中怎么会同意官家亲征?”
那公子轻抿茶水,“官家不走,春雨不来,笋尖怎么冒头?”
蓝衣公子恍然大悟一抚额首,随即摇着脑袋,学着朝中大臣的持重语态,“国家兵甲精锐,人心忻戴,若行吊伐,如摧枯拉朽,何有不可哉?”
一时间屋内笑作一团。
“关心这些,倒不如多想想怎么才能爬上好好的床。”
“嗤,从前她是良家子无法可寻。现如今,但凡给老鸨砸够银子,她还不是得乖乖来伺候你我?”
自蔡晋没了后,人走茶凉,祆庙的香火越发惨淡。
只今日一反常态,人头攒动。
宋老九收到消息带着徒弟前来,板着脸拨开人群,瞧见是一伙流民与人在此斗殴。
说是斗殴倒不如说是单方面挨打,毕竟相比流民的面黄肌瘦,那群人个个强壮。
北辽侵边的消息虽然是今日才昭告,但往来行商百姓不少,消息早在坊间流传。
这些从北面逃入城中的流民便是消息来源之一。
“打什么打什么!”
宋老九毕竟行伍出身,出手利落,将两边的人一气分开。
流民胆小,一见着官衣的人来了,不免胆怯,哆哆嗦嗦半晌,因此被对面人抢了白。
那群人光鲜的衣衫下显然是鼓起的肌肉,如此壮实显然不是寻常人。
“这些人成日里在汴梁城中流窜,邋里邋遢,简直毁了城里的美景美色,日日夜夜还得劳动大人们加倍巡查,就该将这些人赶出城去!”
宋老九这才明白,流民进入城中管理自然成了难题,朝中暂且没时间管束,眼见他们成团成伙为自己找了住处,这事就暂且搁置。
这些流民找的住所,不过都是些庙宇、桥洞,胆大的便跑去鬼樊楼寻求庇护。
这里这处烟火破落的祆庙自然也成了庇护所之一。
只是这里毕竟曾是蔡晋住所,可想此处屋舍昂贵,地段繁华,流民在此定然引起不满,冲突也就由此产生。
那群人想必就是此坊招来的打手,假作住户驱赶流民。
宋老九想到今日布告内容,心中一沉,“诸位,国战在即……”
“契丹人远在北地,可我家只在此处,此事离我尚远!”
“没错,你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这流民你们管是不管?”
*
快马堂在各地都有分堂,里面的马皆是上品,千里奔袭不在话下。
狗一刀一匹匹马看过去,忽然驻足,转回头退了几步走到一匹马面前,凝神许久,闪电般的出手揪住一匹马的耳朵。
“你这小子,怎么会在这儿!”
楚留香这才发现,这匹马竟然正是当初在快马堂为狗一刀买的那匹枣红马。
狗一刀与他初次分别时,并没有骑马离开。后来他走的失魂落魄,也没关注到枣红马的去向。
倒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遇见了这匹马。
狗一刀看着一旁的马师,“这匹马多少钱?”
马师张口就道,“五百两。”眼见狗一刀头也不回直接往前走,赶紧道,“这匹马可是上好的千里马,跑千里路途气都不带喘的。”
这话刚说完,枣红马打了个响鼻,然后吐着舌头开始喘。
马师改口道,“这马腿脚好!”
枣红马垫着脚一瘸一拐在只能容下一个马身的马棚里打转。
马师没好气的拍了下枣红马的头,“要不要这么上赶着!”
枣红马转头避开马师的手,反倒够着脑袋去蹭狗一刀。
狗一刀退后避开,它就咬着狗一刀的衣裳不松口。
狗一刀实在不解,“你们这儿是不是虐马?”
否则这马见到她跟见了亲人一样。
马师连忙摆手,“这话可不能瞎说,我们快马堂这么可能会干这种事儿!实不相瞒,这马是在路上见到我们的马队,自己悄没声凑进队里。”
狗一刀在前,枣红马在后,不牵缰绳也半步不离。
狗一刀埋怨道,“五百两未免也太贵了。”
楚留香拍了拍枣红马朝他凑过来的脑袋,看向狗一刀,“它与你有缘。”
狗一刀苦着脸,“我和五百两银子也有缘。”
楚留香失笑道,“这五百两不会记在账册上。”
狗一刀听了这话立刻喜笑颜开,屁颠屁颠回头牵起枣红马的缰绳,“你能卖五百两,等我没钱花就把你卖了。”
枣红马一个响鼻喷了狗一刀一脸鼻涕,然后一扬头不再看她。
狗一刀轻啧一声,也不哄马,自在地继续走在前面。
楚留香牵着自己新买来的棕马,看了看前路,“此去霸州间关万里,一刀准备何时动身?”
狗一刀抬头看了看围满了人的布告栏,笑道,“麻烦你收拾下行李,半个时辰后,咱们在西城门皂角树下回合。”
不等楚留香回话,狗一刀就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楚留香本有心询问,想了想还是乖乖回了宅子。
狗一刀出再远的门都带不了多少行李,而现在特地叫他回来收拾,除了要他暂且避开之外,还有便是带上龙小云。
只是楚留香如何也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一点行李一个人,却叫他直接买了辆马车。
楚留香驾驶着马车等在树下,车里一人冰冷道,“给我一匹马吧,我想骑马。”
一少年阴阳怪气的说,“我也要骑马,这里闷死了!”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响起,“小云哥哥带我骑马咯!”
倍受几人摧残的楚留香使劲捏了捏额角,深吸一口气后才道,“马车安全些。”
龙小云冷哼一声,“跟着狗一刀本身就没有安全。”
楚留香笑道,“那等一刀来了,你与她说?”
“要和我说什么?”
狗一刀恰巧骑着枣红马归来,听到这话不由好奇。
龙小云被吓得瑟缩一下,摇头道,“没什么。”
现在他是真的怕了狗一刀,知道这女人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对她而言,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兴云庄估计也不会放在眼里,遇上了他照打不误。
狗一刀掀开车帘,看着里面排排坐的三人,“我们要去北地,除了龙小云外,你们俩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龙小云如今被限制出行,但他不是聋子,外面震天响的“御驾亲征”他听的一清二楚。
只是,狗一刀这时候去北境做什么?
龙小云的话被冲上来扑着他抱住的小女孩堵住。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跟小云哥哥永远在一起!”
狗一刀又看向阿飞。
阿飞沉吟道,“我暂时别无去处。”
狗一刀不在意的点头,“好,那先与我们同行。”
指了指龙小云与小姑娘,“这两个烦你照看一二。”
阿飞看着还挂着鼻涕的小姑娘与一脸嫌弃的龙小云,迟疑的点了点头。
狗一刀放下车帘,与楚留香坐在车前,一抖缰绳,车轮滚动。
楚留香瞥见狗一刀隐隐渗血的手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若是不想被我发现,至少应该将伤口处理的仔细些。”
狗一刀听了这话一惊,顺着楚留香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衣服上已经洇出了一小片血迹。
狗一刀干笑两声,“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
楚留香将缰绳从狗一刀手中拿过,一言不发。
他知道下句话意味着一定会还有下次,他也无法说出“不许再有下次”。
楚留香思量许久,最终悠悠道,“他吃得开心吗?”
狗一刀没想到楚留香会问这句,愣了一下,又笑道,“即便我的肉再难吃,有了子母蛊的加持,他都会想吃绝味珍馐一样。”
楚留香半晌后才轻轻回应了一声。
狗一刀侧头看去,只见他双眼发红,嘴唇紧抿,少有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狗一刀凑上去吻在脸颊,“信我,不会再喂太久。”
第124章 押运粮 再分别
马车疾驰, 颠簸不停。
龙小云在车内抱怨,“你赶着去投胎吗!”
狗一刀甩着缰绳头也不回, 本想张嘴回话,结果吃了一嘴飞起的尘土,干脆闭嘴不答。
直到天色昏暗,才停下扎营。
洞虚真人
阿飞带着一脸漠然的带着龙小云与小姑娘抓鱼,狗一刀捡好干柴刚点着火。
楚留香看着为了抓鱼越走越远的三人,凑到狗一刀身边。
“一刀为何要去霸州?”
先前狗一刀的每一步或多或少都有旁人的指引、参与,无论是抓史天王, 还是为了三千万两被裹进紫金钵的事件之中。
但楚留香隐隐觉得,这次狗一刀前往霸州的决定与从前不同。
狗一刀道, “你觉得大宋上下,主战的人多,还是主和的人多?”
楚留香不假思索,“自是以和谈一派为主。”
这是三岁稚童都知道的事, 街头巷尾四处传唱“和谈诏下万万年, 从此将军空临边”。
和谈只需要给钱,但打仗却意味着既要钱又要命。
若只要平民的命也就罢了, 可高级将领、督战文官哪个不是世家子弟。
“本朝北辽列军数次, 怎么偏偏这次主和派偃旗息鼓, 甚至朝中没有一个人阻拦御驾亲征?”
官家未曾册立太子, 各个皇子摩拳擦掌,如今无人阻止便是等着这次一举上位。
狗一刀继续道, “不仅因为他们对高位虎视眈眈, 更因为他们清楚, 这次避无可避,却又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北辽皇帝如今平复内乱, 又摆脱了萧太后的掣肘,急需一个宣泄口来转移国内矛盾方向。
耶鲁洪基要的是一个转移矛盾的机会,只需发生小规模战争,又不会付出太多,与宋作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宋廷知道此次耶鲁洪基必然要打,不再是契丹一列兵他们一送钱就谈和。
同时他们也清楚,耶鲁洪基会把控住场面,不会让彼此太难堪,毕竟现在的他没精力来吃下大宋。
楚留香叹了口气,“大概最后又是落得纳岁币的结局…”
只是楚留香还是不明白,“一刀为何坚持要官家御驾亲征?”
狗一刀道,“我给安肃军发誓要让他们脱离现状,这次正是个好机会。”
楚留香沉声道,“一刀想让他们做官家的救命恩人?”
狗一刀笑道,“伴君如伴虎,早期安肃军里的人又何尝不是太祖的救命恩人。”
但还不是落得现在的下场。
狗一刀摸了根干柴扔进火里,霎时间火星四溅,“救皇帝不如救百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从汴梁到霸州,各州府筹措军粮北上,一路官道可见辎重缓行。
但怪的是,分明托着数包麻袋看起来至少万石的辎车留下的车辙却轻浅非常。
“前车制停,就地休整!”
押运官下令后,队伍却稀稀拉拉半天才停下。
这些人显然并非经过操练的兵士,更像是刚刚拉扯来的征夫。
只是大宋建朝后便一直收编流民充入军中,无论是前线还是后勤,人数可观,征夫制度也因此被弃。
这些押运的人不由显得有些奇怪。
初伏时分,天气越发闷热,树荫下躲凉的一伙人看着押运队伍在此歇息,主动提着凉茶送去。
“军爷一路辛苦,喝点茶水消消暑气吧。”
见当真有人上前接过水碗喝水,押运队伍里一少年模样的人忽然上前踢翻水桶,斥道,“你们没听过说书吗,这会儿能随便喝水?!”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哄笑,“莫将话本子当了真,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你死我活?”
少年见状瞠目结舌,“你们安逸日子过久了就半点不识危险吗?”
押运辎重的车从江南一路北行,押运队中也多是不见铁骑、不闻战事的江南人。
只有他是个例外。
整个大宋都知,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他却在听闻辎车北上后,执意参军。
“嗤,小屁孩若不是听书听坏了脑子,又怎么会跟着我们往北去。”
这话又引得众人大笑。
只是他们未曾发现,送水的人个个提着水壶默默掺水,半点没有笑脸。
“这里四面环山,要是敌人在此设伏……”
“啧,你这小孩!就算他契丹的马再厉害,现下踏破了贺山关,跨过了拒马河,也绝无可能到达这里。”
少年一滴汗划过头皮,从额间落下,“你,你们……”
少年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来不及呼出,大声呼喊,“敌袭,敌袭!”
送水人抽出从各处藏着的刀剑朝着人群砍杀,少年浑身颤栗。
他没经过系统的学习,从进入辎重队到现在不过半月的时间,只跟着一个小旗学了几个拔刀、砍劈的动作。
眼见敌方的刀劈到身边同伴身上,他原本僵硬的躯肢忽然爆发,回忆着先前见过的利落一刀,凭着记忆笨拙的模仿,将敌人的刀横挡。
但对方显然战斗经验丰富,立刻调转刀头而来。
少年看向四周被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同袍,绝望的闭上眼,等待那致命一刀。
“噗——”
一股血液喷涌到他的全身,黏稠湿滑的感觉叫人恶心。
正当少年以为这便是地狱的迎新方式时,忽然听见一人爽朗的笑声,随即她道“李大财,还不拿刀还击去?”
李大财震惊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仍旧是一身男装的女人。
狗一刀将刀从最后一个人身体里拔出后,顺势一甩,撇干上面的血液,“苍啷”一声收刀入鞘。
狗一刀没来得及回应李大财一直注视着的目光,走到一辆粮车前,撕开布包。
意料之中,从里面流出的并非粮食而是糠皮。
狗一刀沉声道,“押运官何在?”
狗一刀耐心地问了两遍,但仍旧无人回复。
李大财“噌”的起身,指向躲在一辆车后的押运官道,“是他!”
狗一刀赞许的看了李大财一眼后,缓步走向押运官。
押运官被狗一刀浑身的煞气吓得连连后退,但还是竭力厉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李大财刚刚被狗一刀看了一下,心里正美的不行
他对狗一刀的事迹倒背如流,贸然参军也是存了几分遇见狗一刀的心思。
李大财听了押运官的话,一叉腰,“她可是大名鼎鼎的狗一刀!”
押运官自然听过狗一刀的大名,想到她当初在豫州连斩八县县官的缘由,不由双腿发软。
“狗大侠,您老明鉴!这,这粮食都是自各州府义仓所收,收到时便是如此,我绝没有半点掺假。”
狗一刀扶起因腿软跪地的押运官,“既知道收来的是糠皮,怎么没有上报?”
“这,这……”
押运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大宋除州仓、县仓外,还建有常平仓、惠民仓、广惠仓等。
其中义仓换粮期最长,为三年一换,只作战备用途。
豫州连州仓、县仓的粮食都敢动,更何况三年无人过问的义仓呢?
狗一刀拍了拍押运官的肩,将尘土拍尽,许久后才开了口,“你与他们同去收粮可好?”
这话却不像是对押运官说的,他四处探看,这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俊俏男人。
“一刀想甩开我?”
狗一刀笑道,“他们都愿意卖盗帅一个面子,即便义仓无粮,也会有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凑出够数的东西给你带走。”
押运官一惊,这男人竟然是楚留香!
若是他在,就算当地州官、县官不给粮,也的确会有他的无数朋友送来粮食解围。
押运官自然不是存心带着糠皮上路,若是能带粮食而去,何乐不为。
立刻拱手作揖,“还望香帅施以援手!我代边关众将士,拜谢了!”
楚留香急忙前去,抬起押运官弯下的身子,声音逐渐沉下,“客气。”
眼睛一刻不错的盯着狗一刀,其中逐渐显出凝重。
狗一刀急着赶去霸州,但在行路时却刻意一路走着官道。
她应当已经猜到义仓粮食出了问题,紧赶慢赶到了这里,如此她去霸州,他去要粮,自此便可以将他甩开……
狗一刀笑着拉住楚留香的手,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脸颊,“可别进死胡同,你瞧地上的那些人。这事儿非你去不可。”
楚留香闻言朝地上看去,发现这些人并非契丹人,只是这个认知叫他更是心中一寒。
若非契丹人截取辎重,还能有谁?
自然是知道这是满车糠皮的人。
只要这些辎重到不了边关,那便无人知晓义仓无粮,只是可怜押运官,诛灭九族。
押运官不是聋子,自然听见了狗一刀的话,顿时心下才清明过来,双膝跪地,俯身长拜。
“多谢狗大侠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狗一刀躲开,绝不受礼。
军机不可误,押运官还剩半月的时间,需得筹够军粮,时间紧迫。
楚留香翻身上马,俯视着狗一刀,眼神中带着一丝被压抑的冷意,“一刀,我比你想的要了解你。”
狗一刀嬉笑道,“我也非常了解你。”
正因如此,狗一刀知道,楚留香就算清楚她有小心思,也一定会跟着押运官去筹粮。
辎重队不再用糠皮装作粮食,腾出三分之二的空车快速前往就近州县。
李大财看着忙碌的车队和准备离开的狗一刀忽然道,“你又要走了?”
狗一刀回头笑道,“你不是要去北地?我们还会见的。”
回到马车上,狗一刀扯起缰绳,胡乱一抖,枣红马腾空扬蹄,嘶鸣一声向前奔跑。
“你为何要将他丢下?”
阿飞实在想不明白狗一刀为什么这么做。
狗一刀轻快道,“有的人天生适合杀戮,有的人天生心肠柔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必人人手上染血?”
龙小云嗤笑道,“原来楚留香是个胆小鬼。哎哟!”
龙小云捂着脑袋,愤怒的隔着车帘盯着外面的狗一刀。
狗一刀淡然道,“没了楚留香,后面的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多注意。”
马车越走越疾,阿飞搂住小姑娘以防她撞到,落得龙小云一人在车内撞的头眼乌青。
一点红自从那日与霍休见面后便不再跟着她,但一路并没有许多杀手前来,想来是顾忌着楚留香。
如今楚留香离开,那些人都该要冒出来了。
第125章 文安县 谁疯了
日暮, 漫天红霞似血。
红光映照山间,将潺潺流动的溪水透的更红。
遍地尸首, 狗一刀漠然收刀,没有朝旁边多看半分。
龙小云一面偷偷打量着狗一刀,一面轻声安慰着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阿飞抱着脸倚着树,面无表情的看着狗一刀,不知在想什么。
刀归鞘,煞气尽散。
狗一刀笑道,“走吧。”
阿飞直起身子, 目光跟着狗一刀移动,半晌后忽然道, “我半年前曾见过你,你现在与那时不同。”
狗一刀并不惊讶于两人曾经见过,而是反问道,“你与那时相比, 有变化吗?”
阿飞沉吟不语, 默默钻进马车。
那时的他还没有遇上林仙儿,是畅游江湖的飞剑客。
狗一刀见阿飞不说话, 也并不在意, 跃上马车, 回头催促着龙小云, “赶紧上车。”
小姑娘惊吓还未回神,伸手搂住龙小云的脖子不松手, 龙小云觑了眼狗一刀, 发现她在盯着这里, 这才起身将小姑娘抱起。
原本手横在小姑娘脖后,但在小姑娘嘤咛一声后不自觉将手挪了位置, 让小姑娘更加舒适些。
狗一刀看着龙小云的背影,小姑娘将脑袋靠在龙小云的颈窝,小脸露出,朝着狗一刀眨了下眼。
无声的张了张嘴,“等着瞧吧。”
狗一刀转头勾起缰绳,继续赶路。
小姑娘是龙小云在鬼樊楼勾搭上的,他的目的很明确,想借救下小姑娘这事让狗一刀心生恻隐,觉得他变好了,由此放过他。
但他没想过,鬼樊楼里长大的小姑娘哪里会任人宰割。
龙小云在利用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小姑娘知道这几个人里谁才是主事的那个人,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投了诚。
即便她没有与狗一刀有过任何私下的交流,但她知道,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她的任务是,让龙小云学会爱人,付出真心真情的去死。
狗一刀在见到小姑娘之初就已经想到了她能有这样的本事,因此毫不犹豫将她带着一起。
事情一层叠一层,狗一刀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教育龙小云,对小姑娘做的事,她乐见其成。
此次北辽陈兵霸州益津关口,拒马河以北横向百里,屯兵十万,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从江南到汴梁,无人将这场战争放在心上,直到见到一批批携老带幼南下躲兵荒的人群时,才有了战争来临的实感。
官道上的人尽是向南,只有这一架马车逆行而去。
狗一刀驭马止步,朝边上人问到,“姐姐,你们从哪里来?”
一位三十上下的女人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孩,抬头看了眼狗一刀,“从文安出来的。”
狗一刀看着这一大批人,来去方向一致,“都是从文安出来的?”
洞若观火
女人点头称是。
狗一刀不禁有些疑惑,就地理位置上来说,要跑也轮不到文安人先跑。
女人自然看出了狗一刀的不解,叹了口气道,“杜充前些日子调至文安,任信安军安抚使。”
狗一刀一愣,再回神时,女人已经牵着孩子远去。
杜充的“丰功伟绩”不少,跟着他守城丢命的可能性实在太大,因此就连信守安土重迁的文安人都纷纷离家远去。
狗一刀进入文安时才亲眼见到杜充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整个城几乎成了座空城,城外一圈来去尽是手持兵戈的将士,活生生成了个大型兵营。
如今只有出没有进的时候,一辆马车入城自然引起了关注。
王平从霸县被抽到文安,配合行事。
仍旧是守着城门,只是这城门只有出的人,没有进的人。
毕竟,谁不想活?
只是今日,有了特殊。
“停停停!城门之前,下车驻马!懂不懂规矩?”
王平手下的小兵刚入行伍,手里拿着杆枪就自觉带着根令箭,威风凛凛超前一比划,生生叫停了要进城的马车。
王平见状,立马快步走过去。
就这种时候还要进城的,只要不是疯子傻子,那就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刚走近,就瞧见一人单手撑着马车横杠一个鹞子打挺,干脆利落的翻身落地。
心里暗赞一声好身手,眼睛不自觉朝上一看,心里暗道一声,好家伙……
王平赶忙推开拿着簿子嘚啵不停的士兵,脸上凑出个大笑脸,“狗大侠,您怎么来文安了?”
狗一刀挠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位小将,一弯腰一拱手,“这位军爷,劳烦行个方便,我想进城去。”
王平没想到狗一刀对他这么客气,腰立刻弯的比狗一刀还低,二话不说一伸手就道,“您进就成。”
直到狗一刀拉着马车进了城门,王平还一直盯着瞧。
手下的小兵没忍住凑过来问道,“小旗,那人谁啊?”
王平冷哼一声,“没听我叫她狗大侠吗?”
手下小兵挠了挠脑袋,嘀咕一声,“该不会是狗一刀吧?她也配称作大侠?”
王平没好气的拍了下小兵的脑袋,“你就祈求上天叫她多在这儿待些时候吧,只要她在,你我就能多几分活着的可能。”
小兵捂着脑袋顶嘴,“就凭她?”
杜充颤着手指着对面的狗一刀,嘴唇哆嗦的不成样,咽了几番口水才道,“就凭你?!”
狗一刀走上前,将杜充指着她的手按下,笑得云淡风轻,“就凭我。”
杜充原地反复踱步,脚步越走越沉,半晌后终于停下,抬头看向狗一刀,企图用尽量委婉的词表达,吞吐几次后,话终于出了口,几近歇斯底里,“你疯了!”
狗一刀对杜充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走到桌案边倒了杯茶,出来的茶色浓得不像话,狗一刀嫌弃的轻啧一声,还是一气饮下。
杜充冲过来,一把夺过狗一刀手上的茶碗,“你还有心思喝茶?!”
狗一刀无辜道,“驾了一路的车,我渴。”
杜充“啪”的一声将茶碗拍在桌上,直勾勾的瞪着狗一刀,“你要知道,这场仗就是作秀。”
除了即将死去的百姓、士兵,这场仗只是一场敷衍两国朝堂的表演。
一场战争,可以消解辽国内政矛盾,可以拔出迫不及待冒出的竹笋,最终以宋交纳岁银结束。
但大宋现在需要的是这样的战争吗?
狗一刀笑道,“我送你一场军功,直上封侯,你还不愿意?”
杜充呼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你要将文安做诱饵,逼得契丹攻这儿,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狗一刀缓步走到椅边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御驾亲征,你怎么看?”
杜充恨不得脱口而出:用眼睛看!
但知道这会儿不是赌气的时候,“御驾亲征自然提气。大宋自太祖太宗之后再未有帝王亲临前线,此番官家前来,可助我军奋发不屈!”
“你想他死吗?”
杜充双手捂着脑袋,使劲揉着太阳穴,心里骂着狗一刀,嘴里喊着,“当然不想!”
狗一刀摸着下巴点头道,“但现在想他死的人不少。”
杜充冷静下来,眉头紧蹙,“耶律洪基没那么蠢,怎么会这时候要官家的命。”
杜充忽然顿住,“你是说……”
狗一刀笑道,“汴梁城里的只看重眼前,胆子没那么大,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那你说的是谁?”
狗一刀指着角落里的一只被铁链拴着的狗,“这只狗是谁家的?”
杜充一脸莫名,“我养来看家护院的狗,怎么了?”
“你为何将这狗拴着?”
“它前些日子咬了人。”
狗一刀笑道,“它咬人,说明你即便是它的主人也有控制不住它的时候。你因为知道它咬人,因此用铁链将它拴着,但你可曾想过,若有心之人松开这根铁链会如何?”
狗一刀说完,从桌上抓起一根毛笔射向铁链,链子应声而断。
原本蜷在角落看似熟睡的狗骤然暴起,龇牙扑向狗一刀,无论杜充怎么唤也叫不停。
就在狗距离狗一刀还剩三步之遥,狗一刀抬眸看向狗,眼神平淡。
狗却忽然前身匍匐呜咽,随即转身狂奔离去。
一出门自觉脱离了危险,又对着院中的小厮吼叫,正要扑上去撕咬时,被一支毛笔穿喉而过。
狗一刀收回手,“你瞧,若是链子稍松,就会惹出麻烦事。只有解决这只狗,才是唯一的办法。”
杜充沉默不语,垂首思索。
曾任丐帮帮主的乔峰如今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这事无人不知。
而他手下的左军将军耶律莫哥则是整个辽国主战派之首。
若耶律莫哥是那条狗,谁又会是打断绳索的人,那人究竟准备做什么?
杜充不敢深思。
狗一刀拍拍杜充的肩,哥俩好的说道,“先别想了,给老朋友找几间房,赶了好些时候的路,总得歇歇。”
分房时,小姑娘抱着龙小云的胳膊,甜甜道,“小龙哥哥,我可以和你一间房吗?”
龙小云耳尖通红,嘴硬道,“好妹妹,男女有别……”
狗一刀轻笑一声,移开目光懒得看这二人的虚与委蛇。
她只要结果,并不在意过程。
狗一刀舒舒服服躺进澡盆里,闭着眼感受着热水在自己身上荡来荡去,几乎快要舒服的睡着,但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
“你不去睡觉,守在我这儿做什么?”
阿飞盘坐在澡盆对面,直愣愣的盯着狗一刀,眼睛都不带眨的。
“你自己知道自己的变化吗?”
狗一刀被阿飞这句话逗笑,“你想说什么?”
阿飞蹙眉道,“半年前的你,绝不会直接杀了那些杀手,也不会随手射出一支毛笔杀了那条狗。”
狗一刀仍旧平静的闭眼躺在热水中。
阿飞继续道,“李寻欢说你和我一样,都不像入世的人。”
狗一刀道,“那你现在觉得自己像吗?”
“我与仙儿在竹林待了很久,几乎忘记了时间,每日劈柴做饭,不知今夕何年。反观你,走了杀道,杀心肆起。”
狗一刀嗤笑一声,“在竹林待傻了?忆往昔找李寻欢更合适,跟着我做什么?”
阿飞摇头,“你走的是我曾经一直要走的路。”
狗一刀一愣,随即笑道,“巧了,我出临安时,原本只是打算找男人生个孩子,若是他有钱能养活我再好不过。”
就像林仙儿在竹林养着阿飞一样。
水越来越冷,阿飞却还在屋里沉思。
狗一刀无奈道,“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先出去吧……”
眼见阿飞半点反应也没有,狗一刀索性“唰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拿起边上搭着的毛巾擦干后套好衣服。
阿飞喃喃道,“你一点也不像个女人,仙儿从不会如此。”
林仙儿在旁人面前再放浪,在他面前都是娇羞的姑娘,从未在他面前裸露过半点肌肤。
狗一刀气笑了,还真是恶人先告状。
“嗖——”
一支飞箭破窗而入。
第126章 谈合作 老虎灯
阿飞反应迅速, 抬手接住飞箭。
箭头上插着一张纸,狗一刀取下打开一看, 不由轻笑出声。
阿飞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也不爱探究别人的秘密。一点没看纸上的内容,正转身准备离开时,被听狗一刀忽然开口道。
“你也觉得宋人当真断了脊梁,失了骨气吗?”
阿飞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没多思索,坦率说道, “汉人的血性如今半点也无。”
曾经的醉卧沙场,踏破贺兰山阙成了一篇篇落笔的文字, 而非鲜活的事实。
遇战便退,给钱息事成了宋廷惯例。
狗一刀将纸张对折,随口问道,“你觉得为何会这样?”
阿飞想了想, “圣意如此。”
狗一刀摇头, “从前固然有心削弱边军,可哪个帝王不想效仿秦皇汉武?”
看着阿飞沉思, 狗一刀接着道, “如今北境开战在即, 自汴梁以南却无人同感。”
世家向来高高挂起, 百姓自觉事不关己,举国之战成了一场边境将士的笑话。
狗一刀低声道, “关隘必破, 文安是第一个守城之地。”
阿飞眉头微蹙, 他知道,狗一刀说这么一定有所缘由, “你想让我做什么?”
狗一刀抬臂后肘顶出刀身,环刀一切,割下手臂上一块肉。
阿飞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眉头越皱越紧。
狗一刀随手拿了张帕子包住那块肉,递到阿飞手上,“估摸着时日,赵吉应该已经进入了霸州境内,按他的胆子只会缩在远离霸县的松谷。麻烦你跑一趟,将这包东西给他,然后守在他的身边。”
阿飞闻言嘴唇抿紧,“他身边禁军侍卫无数,我为何要守着他。”
狗一刀知道阿飞不愿意,或者说整个武林都少有人愿意去保护皇帝。
狗一刀笑道,“找他麻烦的人里有江湖人,既然都说江湖事江湖了,理应由另一个江湖人去解决。”
阿飞对狗一刀这话半点不信,但想了想,说不过她,干脆闭嘴,拿着那块肉转身出门。
狗一刀在他身后悠悠道,“要是来的人太厉害,你就单瞧着就行,时刻记住保住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阿飞冷眼转头一瞥。
狗一刀笑道,“这可不是激将法,你的命比他的值钱。”
“你究竟想做什么?”
狗一刀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血液顺着手臂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也毫不在意,镇定自若的神情全然看不出身上有伤。
狗一刀轻笑道,“给大家演一出忠君报国,宁死不屈。”
霸州四县,以霸县、归义外山横连形成天然关隘,契丹兵马已在关外陈兵数日,前五天呼声震天,战鼓撼地。
但怪的是,自第五天后,他们再未叫关。
“契丹狗怎么最近这么安份!”
“嗤,难不成你还盼着他们来?”
两个巡哨倚在关墙上,看着拒马河以北契丹兵的驻扎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官家前日就到了霸州,应当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咱们这儿了,也不知道官家长什么模样。”
“官家长得定然不凡。嘿,没想到我老五还有得见天颜的一天!”
两人沉默半晌,黑脸哨兵顿了顿,犹豫许久后道,“你说要是咱们关口破了……”
“呸,少说那不吉利的话,咱们这里可有数万禁军!”
黑脸哨兵目光缓缓移向关内,叹了口气。
枣红马一路疾蹄,半点不敢偷懒,拒马河不过半日近在眼前。
河水深不见底,水面粼粼寒光,叫人看一眼都不尤在灼热夏日心生凉意。
河边灌木林里走出一道人声出现,“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耶鲁莫哥身着一身银色甲胄,腰间挂着一把三尺青锋剑,看起来英武不凡。
狗一刀并未下马,也未将视线移到他的身上,反而先看了一眼远处的拒马河。
“这里是拒马河南面。”
耶鲁莫哥勾唇一笑,胸有成竹,“不久,这里就会插上鹰旗。”
狗一刀轻笑一声,翻身下马,“我倒是好奇,你领兵来这儿耀武扬威,乔峰是什么态度。”
耶鲁莫哥眼中浮起一丝不屑,“他如今叫萧峰。”
狗一刀不见恼色,反倒认真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耶鲁莫哥的手在剑柄顶端反复摩擦几下,指尖微微点在剑柄处,眼神玩味。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我要放过那些女人,你与我回上京。那时你说还有未尽之事,现下我率军来迎,你又亲赴关口,何尝不是应了当日之约。”
耶鲁莫哥慢慢靠近狗一刀,伸手想要撩起她的鬓发,刚刚触碰,却被狗一刀反手抽出背后刀鞘抵在耶律莫哥身前,稍一用力,刀尖轻松压下他的手腕。
耶律莫哥挑眉看向狗一刀。
狗一刀抬眸看去,脸上不再是两人初见时的木然冷峻,反倒带笑,但这笑莫名叫耶律莫哥觉得讨厌。
“我们可并不单单只说了那一句话。”
耶律莫哥假作沉思,随即勾唇,“还有一吻。”
狗一刀并未如他预想中一般恼怒或是娇羞,反倒眼中仍旧带笑,坦然直视他的眼睛。
“我当日分不清谁对谁错,等我想清楚了,便会找你偿还。”
耶律莫哥双手抱胸,饶有兴致道,“你现在可想清楚了?”
狗一刀点头,“既然来赴你的约,自然是想清楚了。”
“你想现在要我的命?”
耶律莫哥说话时语气不见颤抖,不见惧意,甚至还带了几分隐隐地期待与兴奋。
狗一刀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道,“现在这里不再是一团浆糊,聪明了不少。”
耶律莫哥想来一直在关注着他,否则也不会能够用天机阁的说书码子与他传信。
他信中看似劝降,实则满是挑衅。
两军猎猎临阵之时,他却忽然传信给一个她这样一个江湖人,看似有些莫名,但想到二人之间的交集,也叫狗一刀探出一二。
耶律莫哥现下是乔峰的得力属下,他从乔峰口中得知她的所作所为不足为奇。
或许又想到当日的一面之缘,额外深挖不少,如此才得以知晓说书码子的事。
耶律莫哥定然知道狗一刀此时来北境定然有所图谋,但却不知她究竟是何打算。
而他又是辽国彻底的主站一派,此时只等双方一丝借口便恨不得立马出动铁骑,踏平整个大宋版图。
此时约见狗一刀,或许有一二分的私心,但更多的是等着狗一刀对他做出什么,如此寻得借口兴风作浪。
狗一刀道,“我想清楚,你的命自然需要偿还,只是不该由我来取。”
耶律莫哥听了这话嗤笑出声,“论武艺,我不及你,我今日孤身来见也存了必死之心。可你若是现下不杀我,便再无机会。”
狗一刀笃定的摇头,“你的命已经有人定下了。”
耶律莫哥显然不信,但不再与狗一刀争辩,他记得自己前来还带着上官布置下的任务。
耶律莫哥转身指着拒马河道,“六十年前,这条河里的水过了三个月才变清。河道百里,埋下你们三十万大军。”
耶律莫哥猛然回身,看向狗一刀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眼睛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波动,“狗一刀,我知你骨子里是个心善之人。你当真忍心看到这里死那么多人吗?尤其是,死去的那些人只是为了两朝权贵的私欲。”
谁都知道这场战争不过是在此走一个过场,但两方都不缺企图扩大这场战争利益的人。
狗一刀是。
眼前的耶律莫哥也是。
狗一刀笑道,“为你打开关隘,就不会死人了吗?”
耶律莫哥看着狗一刀的笑心间一突,他现在彻底知道眼前的狗一刀与先前全然不同,至少她学会了用看起来温和的笑来掩盖情绪。
耶律莫哥心里暗暗不甘心的揣测,或许是掩饰愤怒。
“此处囤兵十万,禁军四万,厢军六万,看似数字庞大……”
耶律莫哥轻蔑笑道,“但于我们而言,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灯。”
看似威武可怖,实则轻轻一用力,便被随意捏扁搓圆。
不仅如此,内里还有灯火烧灼,轻易便会从内燃起,付诸一炬。
这,便是大宋现状。
耶律莫哥看不透狗一刀的神情,只能继续说道,“只要我们顺利过关,十万人马分毫无伤,难道不是双赢?”
耶律莫哥试图继续蛊惑,“我们只要半壁霸州,区区两县,难道大宋送不起吗?”
狗一刀自然听出他意指幽云十六州,借此讽刺。
狗一刀毫不在意,“你都能知道天机阁的说书码子,想来不会不知道官家御驾亲征的消息,与其在这里与我磨嘴皮,倒不如去同他说说。”
耶律莫哥道,“我是看在你我一吻之情,特地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助你封侯拜相。”
狗一刀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她用这话忽悠杜充,反过来又被人用这话来给她画饼。
狗一刀还是没明白,“你们怎么觉得我能有法子叫你们度过关口?”
耶律莫哥其实对这事也丝毫没底,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就听狗一刀道,“乔峰对我竟然这么有信心?”
第127章 番外 偷跑记
茶马在中原和西域往来, 茶马道纵横交错,而这里, 是茶马道往返的唯一交合点。
这里深入大宋版图的最西面,前朝四分五裂后,不同势力带兵占了这里,虢人、鞑靼、西夏,来往商队的关贴,也印上了数不清的兽纹图腾。
燕老六活了六十年,便在怀荒待了六十年。见过他的人多, 他见过的人也多。
来来去去走的多是商队。
独行的人,燕老六从没见过。
燕老六记得那一日, 所有的骆驼都在奋力挣脱绳索,天边隐隐的黑云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黑娃,去把骆驼也牵到地洞里!”
洞虚真人
“好!”
呼啸的大风把人声都刮的破碎,每个人只能扯着嗓子尽力的传达。
黄沙没有边际, 一眼朝前望去, 黄沙连着天。狗一刀在燕老六的心中记忆,就这样, 像从天而降的闯入者。
狗一刀牵着一头骆驼, 被大风吹的走路歪斜, 但头上罩的白巾却还严严实实的裹住她的脸。
燕老六慌忙打起手边的小锣, 示意这里有人。
狗一刀注意到后,拉着骆驼到了燕老六组织的避风地。
等躲进了地窖, 才总算能正常开口说话。
狗一刀摘下头巾后, 燕老六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直愣愣的盯着半点不挪。
燕老六对眼前这个女人好奇到了极点,他不仅从未在这里见过独行的人, 更何况这个独行人竟然还是个女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会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人冒着黑风暴走在这大沙漠里。
“你叫甚名字?”
狗一刀看着眼前这个被太阳晒的满脸发红,但唯独眼睛亮晶晶的男人觉得有趣,“我的名字是狗一刀。”
燕老六点点头,咂摸了两下,还是没忍住道,“你这名字不大好,取得寓意不对啊,怎能叫一刀嘞,这多不吉利。”
黑娃指着狗一刀背后的刀,“你没看见她背着刀叻?人家刀客叫一刀,那意思就是杀个人一刀就完事了。”
狗一刀侧耳听着外面呼啸的风暴,知道还并不安全,总归无事,彼此逗趣解闷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狗一刀学着他们说话的语调,“对嘛,叫一刀才吉利,做什么都兴是一刀两断,劈的干干净净,绝没有藕断丝连的可能。”
燕老六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总算问出了他最大的好奇,“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做啥嘛?”
狗一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来找我男人。”
燕老六和黑娃顿时来了兴趣,原就闪烁的眼睛顿时变得更加闪亮,往狗一刀这里凑近几分,“你细说说?”
这里来往商队里都是男人,就算偶尔过去些女人也都是商队里带着的家眷或是舞女,家眷被严令禁止与外人说话,舞女不屑与他们多说。
来来去去只能听男人们吹牛侃山,他们总也想听听女人的故事。
狗一刀在肚子上摸来摸去的划着圆,娓娓道来——
“我男人天生就是个多情浪子,都说多情之人最无情,他便是如此。”
狗一刀说着,抹了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假意啜泣两声,正要继续,却被燕老六抢白,撇了撇嘴,朝边上坐了坐,嫌弃道,“这故事我们已经听来往的舞女讲了无数遍,无非就是多情男人抛妻弃子的事儿。”
黑娃毫不遮掩的上下将狗一刀打量一番,小声嘀咕道,“若是抛弃你,倒也正常。”
狗一刀面无表情伸手捏住黑娃的脸,“我看你是人小屁股松,放屁响叮咚。别逼我把你□□堵起来。”
能在这片大沙漠立足的人绝不可能有一人没有武力,黑娃虽然没踏足过中原,但根据往来的行商与时不时来此决斗,血染沙地的江湖人来看,他的武艺至少不算差的。
但现在,这个叫狗一刀的女人看似随意出手捏住他的脸,他却丝毫没有躲避反击的能力,这不由叫他心里一惊,暗自懊恼。
能在这样的沙漠里独行的女人,这么可能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狗一刀……
黑娃心中再次默念了这个名字后,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想起来了!
不顾被捏着的嘴,含含糊糊道,“你,你是狗一刀?!”
狗一刀看着忽然激动的少年有些不解,只当是捏疼了他,松开手看向少年。
只见黑娃双手捂住脸颊,满脸兴奋,朝着燕老六大喊道,“她是狗一刀,她竟然是狗一刀!”
燕老六眼见黑娃这样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霎时间愣在原地,“狗一刀怎么会在这儿?”
黑娃一听,不顾狗一刀刚刚才掐过他脸这事儿,再次凑近几分,满眼无邪,“对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楚留香呢?”
说到这里,黑娃这才想到狗一刀刚刚讲过的故事……
“你来找你的男人?你来找楚留香?!”
“他怎么会在这儿,不对,你怎么会怀着孕到这里来找他!”
黑娃愣怔说完之后,忽然想到什么,随即大笑出声,转身冲着燕老六掌心向上伸出手道,“去年那个赌盘,我赢了,二两银子记得给我。”
燕老六一掌拍在他的手心,“狗大侠都还没说完呢!”
狗一刀直觉自己知道他们究竟开了什么盘,毕竟前年楚留香在她同意后疯了一般将两人成婚的事传遍了整个武林。
燕老六不甘心赌输,“你当真被楚留香甩了?”
燕老六问完,深深叹了口气,“你哪怕再坚持三个月呢……”
狗一刀挠头,“我这不是在往回追了吗。”
燕老六一听觉得这事没准还有回转的余地,“你给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狗一刀在一众好友的盛情邀约下到南风馆待了一夜,结果被楚留香将她从小倌的怀里揪了回去。
外面的风声渐小,黑风暴已经过去,狗一刀推开地窖门钻了出去,拿着骆驼绳子对着两人认真道,“你们要是见了楚留香别忘了跟他说,我知道错了,叫他千万别再生我的气。”
燕老六和黑娃看着越走越远的狗一刀,一脸感慨,“啧啧,真不愧是楚留香,就连狗一刀都还是拜倒了。”
眼见狗一刀的身影彻底消失,两人正打算收拾黑风暴留下的残迹,发现东面远远走来一人。
两人暗道惊奇,竟然又是一人独行。
那人俊朗轩逸,即便在美人无数的西域也算得上难得的绝佳容貌。
在这样的黑风暴后,却能丝毫不见惊慌与狼狈,只是他行路却颇为着急,手中一柄合好的折扇都被插在腰间。
那人走到跟前,温和有礼,拱手道,“不知二位可否见到一位身着男装的独行女子?”
这样的描述实在叫人很难不立刻想到刚刚才离开的狗一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已经看向了她离开的方向。
那人立刻会意,抱拳道谢,“多谢两位兄台。”
正要离开,却被燕老六叫住,试探性道,“你是楚留香?”
楚留香温柔颔首,“正是在下。”
燕老六不由一喜,,“你找的莫非是狗一刀?”
“确实如此。”
黑娃不甘心,“你不是把她甩了吗?”
楚留香无奈笑道,“是我娘子如此说的?”
燕老六看不明白了,“难道不是你红颜遍地,借口她在南风馆留宿,因而甩了她?”
楚留香太阳穴突突的疼,抬手按住额边,不再多言,径直告别。
顺着刚刚燕老六两人看去的方向施展轻功而去。
两人看着沙地掠地无痕,这下确定了,此人当真是楚留香无误。
狗一刀牵着骆驼慢吞吞的走着。
她走的不急不缓,心里估量着这次借口留宿南风馆楚留香生气这事儿,她总归能跑个两个月。
忽然耳尖微动,浑身寒毛直起,翻身就要爬上骆驼,但顾忌着肚子,动作小心不少。
就这么一小心,被人环着腰抱住,落在她的身后。
狗一刀弱弱道,“这骆驼只花了二两银子,这么便宜的价格,不该让它承受三个人的重量。”
楚留香轻轻抚上狗一刀的肚子,牵扯着骆驼的缰绳,俯在她耳边道,“一刀觉得现在该和我讨论骆驼承得住几人的重量,还是该和我说些别的?”
狗一刀立刻仰头亲上楚留香的下巴,“我错了。”
楚留香仍旧没有低头看她,只轻声道,“一刀错哪儿了?”
狗一刀认错态度极好,“错在去南风馆。”
“是这个吗?”
狗一刀一脸严肃的胡说八道,“还错在不该因为你生气丢下我,就满世界的找你。”
楚留香冷笑一声,“我不过是出门为你打个热水的功夫,你就跑的没了人影。”
狗一刀伸出手指头发誓,“下次一定不会了。”
心里默念,下次趁他做饭的时候跑。
第128章 顾家兵 开关口
耶律莫哥眼神微微闪躲, 但随即镇静,“你与大王曾有同行之谊, 他自然信你。”
狗一刀抬眼看向耶律莫哥,笑道,“我更好奇,耶律洪基就这么信任乔峰?”
“耶律洪基就算再重情重义,他也是个皇帝,统领一国。救命之恩当真会放在眼里?”
耶律莫哥冷笑道,“我大辽的皇帝与你们汉人皇帝不同。”
狗一刀平静道, “要真是不同,乔峰就不会做了南院大王, 你也不会被留在南院做他的手下。”
南院大王之职专以辽宋事政策把控为责,
若耶律洪基果真器重感恩乔峰,没道理会叫乔峰统领南院。
毕竟乔峰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即便遭受中原武林背叛也绝不会是个背过身对大宋捅刀子的人。
或许耶律洪基也有此顾虑, 因而将耶律莫哥留在南院, 成为乔峰的得力助手。
看似辅佐,实则监视。
狗一刀语气间带着讽刺, “毕竟以你如今的军功, 便是单领一军也是应该的。”
辽国朝堂混乱之时, 耶律莫哥还能与宫九勾连在大宋兴风作浪, 为耶律洪基清灭两后势力出力,便是封个军侯也是足够。
但他仍旧被耶律洪基留在了南院, 掌握南院军事, 看似在乔峰之下, 实则手握实权。
耶律莫哥笑了一声,声色爽朗, 引得狗一刀朝他看去。满脸的络腮胡遮住了半张脸,但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倒是个英武将军的模样。
“倒不知你对我有如此高的评价。”
狗一刀目光添了几分冷意,“若论为将,你是个好将军,也是个好臣子。但你为人,却差了不少。”
耶律莫哥并不生气,挑眉看去,声音轻扬,“整个大辽无人不赞我一声仁善,我当初也放过了你与那十几个女子不是吗?”
“以人而论,你不该为一己私欲屠尽千人。单我看来,你将女子作为战利品奖赏,任由侮辱,更是恶心。”
耶律莫哥浑不在意,“嗤,立场不同罢了。”
狗一刀认真道,“若是宋兵如此,我照诛不误。”
耶律莫哥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就算是大辽对女子约束相较于宋要少一些,但并不意味着女人可以如男人一般行事。
女人终究是女人,她们的思想天生带着局限,汉人所说妇人之仁便是如此。
耶律莫哥抬头望天,日头已西。
“狗一刀,我今日来见你,诚心备至。应允与否,都该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狗一刀提着刀慢慢走近耶律莫哥,刀鞘压在他的肩上,歪头打量着他光滑的脖颈。
耶律莫哥全身僵硬,他能感觉到,狗一刀是真的想杀他,却生生压抑住了杀气,并且十分遗憾现在不能动手。
耶律莫哥被狗一刀的遗憾情绪缓和,心道狗一刀这样的莽人还是知道些分寸,若是此时他当真死了,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狗一刀利索的收回刀鞘,“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五日辰时,我保你们顺利过关。”
耶律莫哥得了准信,不再逗留,翻身上马,马蹄扬尘在落日之下反出道道光束。
按理说,狗一刀如今就算在中原小有名气,但这并不足以让耶律莫哥特意领命前来找她。
甚至所说竟然还是关于过关一事。
通过方才与耶律莫哥的对话,狗一刀心中大致分明。
耶律莫哥来找她的确是乔峰的主意,而乔峰并非有书信或是口信传达,也说明了他现在的处境——他并没有能够托付信任之人。
当得知耶律莫哥与狗一刀的一面之缘后,他知道需要用狗一刀吊起耶律莫哥的兴趣,而后加重狗一刀这个砝码的重量,说服耶律洪基与耶律莫哥。
狗一刀明白,想必乔峰心知两方实力悬殊,为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死伤,周旋许久后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之所以没有直接找赵吉,原因很简单。
赵吉只会在第三次使者前去时答应和谈的要求,因为他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也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毕竟一场战争若是一个人不死就坐下和谈,送上两城实在说不过去。
狗一刀悠悠打马上路,心里哀叹,可惜乔峰忘了,契丹人是喂不饱的。
霸县城门之下戒备森严,平日守城的厢军皆被换作禁军,个个面目肃然。
“关牒何在!”
一队人执戟踏来,将狗一刀圈围其中。
狗一刀笑着举起先前叫杜充准备好的文料恭敬的递交过去,“小人是个南面来的行商,来这儿订货的。”
为首之人将狗一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蹙眉轻声道,“你不知道边关告紧,战事一触即发?怎敢此时前来。”
狗一刀搓着手嘟囔道,“战事不战事的,也总得叫人吃饱饭嘛。”
那人一噎,将文料还给狗一刀,侧身让出通道,挥手示意,“放行!”
狗一刀进了霸县才发现,这儿比起文安热闹不少,商铺井然有序,最令狗一刀心间一颤的是,这里的米价竟然与南面价格一样,半点没涨。
狗一刀找到一处客栈,将马带去后棚时,见马倌正同客栈里的青衣小厮聊天。
“要我说咱这儿反倒比归义、文安都要强,待这儿还算安稳。”
“顾家在这儿守着,怎么也比那杜充好上不少,至少顾家拼死也会护着咱们。”
狗一刀凑上去道,“二位打扰了,我这刚从外边进来,不懂规矩,您二位说的是怎么个意思”
马倌瞧着狗一刀手里的马,顺手接过缰绳道,“顾家满门忠烈,在这儿守了三代,只要他们在这儿,你就别担心,安心住下些时日都行。”
“对面契丹人可是摆开了数十万的兵马,顾家能守得住吗?”
青衣小厮觉得这话好笑,“守不住我们就退走不就行了,总归我们是老百姓,还能把我们也跟着杀了不成?”
狗一刀轻笑道,“倒也是。”
交代好马,狗一刀沿着城区四处走遍,发现这里当真不像个即将开战之地,幼儿还在街上四处跑跳,姑娘们在水沟边洗着衣裳。
直到最后走到目的地,顾宅。
顾家三代从军,三代镇边,世袭霸县厢军。
无论是边关如何风云,朝廷统统没有封奖,但仍旧甘愿于此,赢得当地文武各方信服。
狗一刀按礼叩响顾宅大门。
门房开了小门,并没有上下审视狗一刀,反倒言辞温和,身子走出门内规矩道,“不知客人所为何事?”
这样的门房倒把狗一刀弄得不会,她少有被大户人家的门房这样对待过。本打算吃个闭门羹,借此得个翻墙的理由,如今看来难不成真有希望从正门进去?
狗一刀打个拱手,“门政大爷,我来寻你家主人聊聊这场战事,不知可否帮忙通传?”
狗一刀这话说得含糊,并且这样的打扮样貌实在很难叫人信任她能说出些什么高深的话来,但门房并未轻视,唤来一旁的小厮通报,自己则搬出把椅子立在门边,好叫狗一刀坐着歇息,甚至沏了杯高沫。
狗一刀对恶声恶气的态度倒是习惯,可这样的对待倒叫她受宠若惊,坐在椅子上瞧着门房,“若是来个人,顾家都这样招待,这得耗费多少精力。”
门房笑道,“我家主人只道是来者是客,若无事不会登门,若登门无事只说明此处安泰平和,更好不过。”
话语间,回话的人来了,领着狗一刀进了门。
直到现在,甚至他们都还没问过狗一刀的姓名便将她领进了门,狗一刀好奇问着领路的人,“你们都不怕我是来刺杀你家大人的杀手?”
领路人噗嗤笑出了声,“有哪家的杀手会从正门进屋呢?”
堂屋明净,正当间高悬四字:精忠报国。
一位看起来已是不惑之年的美髯公端坐,见到狗一刀,便放下手中茶碗,起身迎道,“在下顾善长,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狗一刀觉得这顾家真是透着离谱,“你家待人都是如此有礼?”
她至今还未进过这样有礼的人家,不过也算是明白为何顾家能得城中百姓信任。
顾善长抚须笑道,“顾家家训如此,上门是客,待客须诚。”
狗一刀点点头,抬头直视顾善长的眼睛,“顾将军,如今契丹人马纠集于关下,你作何打算?”
顾善长眉头微蹙,随即释怀道,“自是拼死守住关口,不堕我宋军威名。”
狗一刀紧紧盯着顾善长,企图从他的话中找出一丝不对劲,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顾善长竟当真如此打算。
“顾将军,若辽兵冲关,我军当真有一战之力?”
顾善长语气微带怒意,“自然!”
狗一刀收回视线,沉声道,“顾将军,你若是弃武从文,必将是个好官,但做武将,你还是太过仁慈,思虑不周。”
“你怜民爱民,因而在此时仍旧奉行那套内紧外松的法子,叫百姓丝毫没有半点战争来临之感。但你应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霸县城外不过百里便是辽兵驻扎之地,但城内百姓却天真得过分,只当是天塌下来有顾家在上面顶着。便是顶不住了,进城的辽兵也不会将他们怎么样。
心中或许还觉得,不过是如北归义一般,没什么所谓。
六十年过去,长久的和平叫边境百姓忘了辽兵的残暴。
“城中百姓不知辽兵作为,你顾家三代从军,理应清楚。”
顾善长一时语塞,嘴唇嗫嚅。
“顾将军,便是倾尽城中所有,这关,你能守多久?”
倾尽所有,可守半月,但半月之后,城关必破。
顾善长从狗一刀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眼神中带着厉色,“你究竟是谁,来此为何?”
狗一刀一揖,起身后缓缓道,“我名狗一刀,来此救下此城百姓与数万将士。”
顾善长不由惊讶道,“你是狗一刀?!”
北境将士都知狗一刀,霸县知道的最深。
顾居北上次偷偷带兵替世家运粮,途中便是被狗一刀所截,所幸此事没成。回到霸县后,先以军规所处,再按族规处罚,拢共一百三十二鞭,没了半条命。
顾家对狗一刀颇多感谢,暗中打探她的消息,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当真大胆,为北境军费一事直接上上下下杀了不少官员。
正因如此,北境军队此次得了满额的军费。
顾善长急忙起身深拜,“这一礼,谢狗大侠阻我儿愚蠢行事。”
再一深拜,“这一礼,谢狗大侠为北境军费壮言。”
顾善长还要再拜,却被狗一刀扶起,“顾将军,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你若还想谢,再拜不迟。”
“我希望以顾家出面,三日内赶尽城中所有百姓,两日内清空城中兵士,为辽军腾出位置。”
顾善长愣在原地半晌,随后双目充血,目色赤红,暴起指着狗一刀道,“你说什么!”
狗一刀半点不怯,淡然抬眸,“顾将军,我说你听,你只听我说得对错与否。”
“若是辽兵攻城,城关至多半月必破,在这半月之中有两种可能。一,守城之初,死伤稍小之时,官家便派使者和谈,奉上霸县、归义二城,与不计其数的黄金白银。二,没能撑到和谈之期,死伤无数,城关大破,官家让出二城与黄金白银。”
狗一刀看着顾善长的眼睛,“顾将军,你替我解解,可有第三种可能?”
顾善长颓然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既然如何都要破城,何不带着百姓活下去。”
顾善长难以置信的看着狗一刀,以他探听所得,难以相信狗一刀是这样的人,“我算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贪生怕死之徒,我顾家不欢迎,滚出去!”
狗一刀倒是听话,笑着背身就走,离了老远还能听见顾善长砸杯子的声响。
回了客栈,狗一刀悠哉的扑在床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闭目眼神。
像是终于忍不住,房梁上的人道,“你气得我父亲连吃了一整瓶的救心丸。”
狗一刀眼皮下的眼珠子都未转动,“会轻功就是动作快。”
同样是从顾宅到客栈,人家都在房梁上好好等着了,她才走到。
顾居北抱着剑倚在梁上,“你究竟说了什么,将我父亲气成了那样?”
狗一刀凉凉道,“就是劝他给契丹人开关罢了。”
这话噎得顾居北一愣,“给契丹人开关,罢了……?”
“你自己领着清远军,对城防兵力应当清楚,你觉得这仗有打的必要吗?”
顾居北冷声道,“我们为护边而存,只要契丹人踏进一步,我们便是拼死也要撕下他们的一条腿。”
狗一刀睁开眼,看着床帐顶端,“用十万霸州兵,换契丹人的一条腿,值吗?”
顾居北闭了嘴。
狗一刀起身看着顾居北道,“这仗避不开,两座城也留不住,该想的不是如何输的更有面子,而是让这场仗有更大的意义。”
第129章 番外·偷跑前因
玉剑山庄比起往日荣光之时, 半点没变。
唯独变的,大概是整个武林都知道, 如今玉剑山庄的接班人是杜先生的女儿,名新月。
北辽入侵、倭寇作乱,新月趁机借狗一刀的名头收拢杜先生的势力重返东海。
海寇不敢轻易在东海为非作歹,倭寇更是避之百里。
整个中原有了足够的时间恢复生机,秦淮河的咿呀哝语绕遍两岸。
“要我说,你就该多试试别的男人。”
狗一刀斜躺在小塌上,咬住新月给她递上的一粒葡萄, 笑道,“你可饶了我吧, 要是被楚留香知道,我可哄不过来。”
新月认真的剥着下一颗葡萄,嘴里抱怨,“那你得多亏呀。”
狗一刀翻身, 双手垫在脑袋下, 看似放松,却语气肃然, 说话笃定, “这东西哪儿能以亏不亏来论, 我对楚留香可是真心可鉴!”
新月听了这话不再多说, 将手中的葡萄喂到狗一刀嘴里,直到半刻后才无奈道, “他走了没?”
狗一刀轻笑道, “刚走。”
新月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楚留香本就把狗一刀看的紧,自狗一刀怀孕后更是恨不得给她牵一根绳子系在自己身上。
只是好在他还有理智, 暂且没这么做。
“那老男人有什么好的,能比得上小年轻?”
狗一刀拍拍新月的脑袋,“他自有他的好。”
新月撇撇嘴,眼睛看上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就算不能吃,看看总成吧。”
新月拉着狗一刀就进了南风馆。
自从玉剑山庄重掌东海之后,新月便懂了杜先生为何对权力执迷不悟,这东西当真是好。
比如镇海府的各个家族为了讨她欢心,再不顾礼教规矩,特地在城里建了所只接女客的南风馆。
这样的先河一开,镇海府倒是吸引了不少有钱有权的女人来此。
新月时不时心中感慨,她的母亲没有认识到,只要能在最初克服身为女人所带来的阻力,将权柄紧握在手后,所有人自然会忽视性别竭力讨好,自己去破坏内部的规则。
南风馆内与寻常花楼并无区别,只是女子做了客人,男子卖着笑脸。
狗一刀看的新奇,跟着新月一路走时忍不住左看右瞧。
雅阁内已经熏好了香,摆好了各色果子。
纱帐之内,放着好几样乐器。
新月熟门熟路的拉响边上的一根红线,铃铛声在外响起,不过半刻,一队样貌不凡的男人鱼贯而入,自觉进入帐内开始演奏。
微风一吹,轻纱飘渺,面庞若隐若现更显几分韵味。
清音曼妙,妙绝无双。
狗一刀不是个端庄人,看见好看的难免多看几眼,尤其是在新月的刻意纵容下,来的个个都是南风馆的红牌。
新月又拉动红绳,狗一刀注意这次拉动的响铃与先前不同。
四个绝色少年推门而入。
新月点了点几个有些拘谨的少年,“这几个是他们为我准备的清倌,我特意给你留着的。”
狗一刀看着新月,忽然笑出了声,“你这样的作派倒与那些男人无异。”
新月顿了顿,随即笑出声,“如此之后,才知男人在这世上过得有多舒心。”
狗一刀抚了抚新月埋在她身前的脑袋,她知道,能让那些大家族为她建了这样一座南风馆,看似容易,实则艰难。
但她还是做成了。
或许她所求是色欲,或许她所求是公平,但一切都不再重要。
只要这家南风馆能够接纳四方女客,就足够。
狗一刀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四个少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站着多累,不如坐下?”
四个少年彼此看了看,犹豫片刻后,怯生生的坐到狗一刀身旁。
狗一刀笑的温和,叫四人放下了防备,“客人安。”
“你们是为何来了这儿?”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一紫衣少年胆子好些,道:“家中遭了灾,因此我自己卖身来了这儿,至少给家里换口吃食。”
其他几人情况并不大差。
新月嗤笑道,“你既然都知这儿与花楼无异,还在乎他们的身世做什么?这儿可比花楼强,不必应付那些醉了酒的男人和没根的东西。”
新月懒懒的起了身,指着狗一刀道,“你们不是成日里吵着要见狗一刀吗?她就是。我去隔壁了,你们慢慢玩儿。”
新月这话一出,原本还羞涩的少年个个瞪大了眼睛,眼底闪着光,一眼不错的盯着狗一刀,就连对侧的丝竹都停了。
“您,您是一刀大侠!?”
狗一刀被盯的浑身发麻,干笑两声,“叫我狗一刀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
“我们今日能见到您,就是我们的福分,怎么还能在称呼上如此失礼。”
十来人围在狗一刀身边叫她动弹不得,狗一刀无奈的看着冲她扮了个鬼脸关上门的新月,不知如何是好。
“一刀大侠,您能和我们讲讲你当初在霸州的故事吗?”
“还有在蝙蝠岛!”
“我想听您与我们说说豫州杀佞的事儿。”
一群少年围着狗一刀叽叽喳喳半天不见停,吵得狗一刀脑瓜子嗡嗡作响,但还是好脾气道,“这些事都只是寻常……”
这话引得少年们愤愤然,面色通红的驳斥道,“您怎么能说是寻常!当年北境一事若非有您,大宋将生生少了半面版图!”
狗一刀夸自己也不是,不夸也不是。
只能在心里感慨,在这样的场合,她还是不如楚留香游刃有余。
狗一刀刚想到楚留香,就听一少年出声道,“一刀大侠与楚香帅如今关系如何?”
拜楚留香的大肆宣扬,如今整个大宋谁不知道狗一刀与楚留香之间的关系。
但在狗一刀的铁杆武迷眼里,楚留香半点也配不上狗一刀,一个多情男人轻而易举就能将狗一刀骗的团团转。
此时那个不开眼的少年话一出口,就惹得其他人怒目而视。
狗一刀倒是没察觉什么不对劲,正打算回答,话题就被其他少年岔开,从刀法到玩乐,逗得狗一刀笑得合不拢嘴。
一夜过得飞快,狗一刀是被一道灼热的视线盯醒的。
一睁眼就瞧见楚留香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眼前,手里摇着扇子,嘴角噙着笑。
狗一刀左右看看,满床还躺着数不清的少年。
昨夜狗一刀本不好意思多说自己的事儿,后来在少年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声声吹捧下,彻底放飞,踩着板凳讲到了大半夜,光茶水就喝了整整九壶。
后来说得实在累了,也不知怎么就躺着睡着了。
狗一刀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楚留香,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心虚道,“你听说我……”
她也不知道该听她说什么,说完这四个字后就停住了。
楚留香倒是耐心笑道,“嗯,我听一刀慢慢说。”
狗一刀搓了搓手,看了眼满床的少年,“不如我们出去说,别把他们吵醒了。”
楚留香眉头紧蹙,但随即被笑意抹开,“好,我们回家说。”
楚留香抱着狗一刀回去的路上,狗一刀想了一路自救的办法。
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的脑子不够用。
楚留香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侧,“一刀因为觉得闷,我便放一刀去找玉剑公主。我却不知,这就是你们琢磨出来的玩法。”
狗一刀觉得这话有的反驳,故意板着脸,“你不能像仙儿姑娘对待阿飞那样对我,那是错的,你不能总想着把我拴起来。”
楚留香听了这话额间发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刀,你现在已有身孕,只是暂时不让你从城墙上往下跳,不让你与西门吹雪比武。等你生完孩子,再这样玩闹可以吗?”
狗一刀挠了挠脖子,干笑两声,知道自己失了道理,埋头低声道,“我昨晚没干什么……就跟他们聊了聊天。”
楚留香的手从狗一刀的后脑勺滑到她的脖颈,“我知道。”
狗一刀听了这话,正要直起身子,就听楚留香继续道,“但一刀这样做是不对的。”
狗一刀立马拼命点头,“我错了,以后不去玩儿了。”
楚留香却大度道,“我与林仙儿不同,并没有那样的变态欲望。一刀若想要去,自然可以再去。只是我们说好的,如果一刀令我伤心,便该在账本上记一次。”
楚留香凑近狗一刀的耳侧,鼻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一刀,我伤心了。”
狗一刀本已经埋到底的脑袋忽然窜起,险些撞了楚留香的下巴。
狗一刀的话掷地有声,仿若在宣读圣旨,“张简斋说了,现在月份小,我们不能行房事!”
楚留香笑的活色生香,勾得狗一刀再次咽了口口水,但还是知道,要是真的在现在与他睡觉,一定会被折腾的很惨。
狗一刀生生忍下了楚留香的美□□惑,眼神坚定非常。
楚留香轻声说着话,手从脖颈逐渐向下,“行房的法子多得是。”
双手被擒在头顶,鼻息落在身下,磁性的声音响起,“一刀乖,听话。”
狗一刀被迷的七荤八素,但还是拼尽最后一丝理智道,“你除了和我睡觉,就没点别的想法了吗?”
楚留香的唇角牵出一缕银丝,探起头轻笑道,“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一刀是我的。”
狗一刀叹了口气,双手抚着他的脑袋,顺着他的发丝,笑道,“你我之间,难道不是我更该担心多情男人会变心?”
楚留香狠狠一嘬,激得身下人轻嘤出声。
像是出了气,随即可怜巴巴道,“我已见遍人世,终定于你。但一刀却只见我一人,难免心思不定,我不怪一刀。”
狗一刀指尖插入他的发间,妥协道,“随你想怎么样吧……”
一夜过去,可怜的人从楚留香变成了她。
狗一刀双手双腿再加一张嘴酸得不行,眼看着楚留香还睡得香甜,气不过,一脚踹过去,“我要热水泡一泡。”
楚留香还眯着眼就起身,熟练的为她掖好被子出了房门。
狗一刀想到昨夜一时激动答应下的惩罚时间,心里一颤。
听着越走越远的脚步,勾唇一笑,不顾浑身酸痛掀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第130章 回城否 归国否
从霸县出霸州的奎易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厢军护侧,禁军压阵, 这是大宋建国以来前所未见的一场迁徙。
路上哭喊无数。
哭的多是妇孺,喊的多是文人。
“顾家无耻,投敌叛国!”
“我们要回去,让我们回去与霸县共荣辱!”
两侧的军士压着喊叫的民众,禁止他们掉头转向,却引来更大的暴动。
狗一刀冷眼看了半晌后,轻扯缰绳, 促着枣红马慢悠悠行至一侧。
下了马,走到闹事的几人面前, 随手挥开压着他们的兵士,将几人带出队伍。
“几位想回霸县?”
那几人看着都是文人打扮,在当地小有名气,成天里与人谈论诗词歌赋, 也受了不少敬重。如今被一群兵士以赶牛羊的姿态带离故土, 本就一肚子的气,见问话的是个女人, 语气里带着轻视。
“自然要回去!这事儿你能说了算?”
狗一刀真诚道, “我会报告给顾将军, 几位可与我详细说说, 为何想要回去。”
那几人来回看了看长龙似的队伍,又回头看了看狗一刀的模样, 料定她不过是个好奇的过路江湖人, 毫不隐瞒, 讥笑道,“归义分南北, 霸州为何不能分南北。便是辽兵占了霸县,总归还是要治理,待到治理之时自然需要文人。”
那几人脸上洋溢着笑,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狗一刀大悟,叹道,“原来如此,几位先生所想倒是长远。”
那几人冷哼一声,“只是可恨那顾善长,打不过辽兵也就罢了,还将整县的人携走,企图减缓他出战不利的罪责。”
狗一刀开怀大笑,“那倒确实不太厚道,几位稍安勿躁,先行回到队伍之中,我必定上报将军,给大家一个妥善安置。”
狗一刀找到顾善长时,他还在城门前一面挨骂,一面指挥行进队伍。
“顾将军,委屈你了。”
顾善长见到狗一刀面无表情,冷哼一声将头拧到一侧。
狗一刀凑上去笑道,“顾将军,不少人可都盼着做辽人,咱何必挡了人家的官途呢。”
顾善长冷声道,“我说过,要走,所有的百姓都要走!”
狗一刀笑道,“我知道顾将军仁善,但咱们总得尊重人家的意见。”
顾善长眼神中带着凉意,闪过一道厉色,沉声道,“狗一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若只是顾家主动让出霸县,两边人马不损一兵一卒,这必然引来口诛笔伐,一片骂声。
狗一刀想要在霸县留下点血,但始终没想好究竟这血从何而来,现在那儿正有一群人心心念念要去做辽人。
送去给耶律洪基不是正合适?
顾善长何尝不知道狗一刀的想法,他自然感念狗一刀为顾家想的周全,但有些事,顾家做不出来!
狗一刀道,“顾将军,我们只是将人按照他们的想法送回去,究竟如何处置是契丹人来定。若是契丹人信守承诺,自然不会杀他们,甚至会如这些人所愿,给他们一官半职。”
顾善长知道狗一刀隐下的话,据他与辽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来看,更大的概率是他们一进城便立马翻脸,屠杀城中人。
狗一刀冷下心肠,“顾将军,这时候需要有人死,你不该在现在死,那么就应该让自选死路的人去死。”
这话是在劝顾善长,也是在劝狗一刀自己。
一城之人实在太多,一日行不足百里。
夜间扎营之地也就刚出霸县城。
狗一刀命人一路劝解,告知众人辽兵残暴,以及此城必定会在一月之内成功夺回,到时候会让大家成功回家。
但如果当真不惧辽兵,期待立马归家的人,他们单独送回。
凡家中独子、有孕女子、双亲健在、幼子小于十岁的都不准回。
如此,该劝的也劝到了。
拢共两万,回了约有三千人。
回去的人喜气洋洋,看的留下的人一脸艳羡。
狗一刀看着回程的一条长队沉默不语。
顾居北在身后道,“初见你时,你过于纯直,但现在怎么有了政客的黑心。”
狗一刀勾唇笑道,“此话怎讲?”
顾居北目光看着抹黑也要赶回霸县的一群人,叹了口气,“你分明可以在拟定移民之前就提出这条规矩,但却故意等在现在,将那些人从队伍中拧出带回。”
这样做,在那些人死后,既全了顾家的仁善名声,又叫世人更加清楚辽兵的残暴。
顾居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若是辽兵入关后,没有杀那些人呢?”
狗一刀没有做出回答,只继续看着那群兴高采烈回家的人。
她想说,辽兵一定会杀了他们。
但她心中不禁自虐式的自问,若他们没死,又该由谁执刃?
狗一刀面上云淡风轻,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与耶律莫哥差不多的刽子手。
这也是为何她那日并非出刀杀死耶律莫哥的原因,现在的她不配因为耶律莫哥当日的行径出刀。
归义的禁军指挥使胆子小的可怜,在发现霸县的动静后立马清空了整座城,强行带着所有百姓、兵士离了归义。
只是归义毕竟位置特殊,许多归义人与对岸连着亲缘,因而趁机游到了对岸,脱开了强行被迁走的命运。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所有霸县民众沿着文安人的脚印,一路南下。
耶律莫哥看着洞开的关口喊道,“□□,听我号令,入关进城禁止出刀!”
耶律莫哥并非因为仁善或当真为了守约才如此下令,只因他清楚,在这样的时候需要拢聚人心,若是如往常一般进城屠杀,会引来不必要的风波。
但可惜,这样必胜的仗向来会交给家世更加尊贵的人镀金。
此次入关的最高将领是耶律休哥的亲嫡孙,耶律马哥。
耶律马哥轻蔑道,“嗤,三哥怎么如此胆小。”
虽说耶律莫哥是旁支,但按着如今他的地位,耶律马哥还是得唤他一声三哥,但区区旁系,这声哥被他叫的烫嘴一般。
不等他三哥回话,耶律马哥手中的马鞭一声裂空爆响后,所有人的视线转到他的身上,“铁骑破城是诸位苦功,过关入城所见所得皆是奖赏!”
耶律马哥的话换来阵阵欢呼。
当辽兵顺利进入霸县时,回程的两千余人主动在关口拉了一列欢迎队,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耶律马哥手持弯刀振臂一呼,契丹兵立刻骑马从那群列队欢迎的人上踏过。
两千余人的血生生染红了半座城。
八百里加急邸报一路从霸县到松谷,再从松谷到汴梁。
“关口破了!?霸县、归义两地军队怎么回事!辽兵尚未攻城,我尚未下令出兵,这关怎么就破了?”
赵吉将手中茶杯狠狠掷出,砸在令兵身侧,碎片溅了令兵满身也半点不敢动,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赵吉向来信奉修身之术,讲究静心平心,这很大限度缓解了他体内的蛊虫,但即便在这样有所和缓的情况下他的肉.欲都如此强烈,在情绪激动之时便被无限放大。
赵吉只觉得体内像是万虫噬心,浑身爬满了虫子一般难受。
原在房梁之上的阿飞见状跃下,掏出怀中的肉,用小刀割了一片丢进他一直张开的口中后,再次回到房梁上。
赵吉瞧了眼还趴在地上的令兵,烦躁的挥挥手,两侧卫兵立即上前将他拖下。
阿飞知道,这小兵大概没命了。
或许狗一刀在这里会叫停,但他并非狗一刀,他手上有着无数人命。
赵吉此时没力气思考那个小兵的事,他只庆幸狗一刀要求他除了宫墙,甚至他猜测狗一刀是否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才叫他来到前线。
思及此,赵吉忽然顿了顿,怨恨地想,若是狗一刀直接献上她的身体,喂饱了子蛊,根本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了。
原本的满心庆幸顿时变成满心恨意。
辽兵破关的消息进入汴梁时,并没有引起半点波澜。
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即便是先前从边城进来的流民也丝毫不慌。
茶肆里一蓝衣文士摇摇晃晃站起身,举着酒杯道,“就算是三关尽破,契丹人也不可能来这儿。”
随即笑着向众人反问道,“这儿是哪儿?”
茶肆里众人齐声笑道,“汴梁——”
霸县城墙之上的龙旗被扔下城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鹰旗。
姗姗来迟的乔峰在城门外十里处恰巧遇见要寻的耶律莫哥。
只见他正斜倚在树边,看着远远飘扬的鹰旗出神。
听见脚步,耶律莫哥已经知道来人究竟是谁,但他只装作刚刚回神,恰巧转身抹泪时,发现身后的乔峰。
乔峰见耶律莫哥落泪,不明所以,但还是立马关切道,“莫哥兄弟怎么了?”
耶律莫哥故作惊讶道,“叫大王见笑了。”
“我,我只是想起当日答应您与狗一刀的承诺未曾兑现,叫两千余名无辜百姓没了性命,我辜负了您二位的信任!”
原本气势汹汹来质问的乔峰听了这话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悲伤道,“此时我也有所了解,不怨你……”
耶律莫哥叹了口气,“我那小弟自幼被族人宠溺,行事才如此狂妄无所顾忌。此时我回去后定当如是禀报,绝不包庇。”
乔峰见耶律莫哥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你这几日将两千百姓的尸首安置妥当,至少为他们了却身后事。”
乔峰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霸县城门,再次轻叹一声。
一令兵骑马飞速而至,“报——南大王,陛下传您速速归京!”
乔峰一惊,本想问清事由,耶律莫哥却道,“大王,您快回去吧,陛下找您定然有要紧之事。此处已然收复,后续不过是文治之事,您大可放心。”
当日在内廷之中,乔峰与耶律洪基据理力争,最终得了只取二城的承诺。
乔峰生怕是因此城夺取过于迅速快捷,叫朝中人心思浮杂,生了贪心,担心此事有变,未曾入城便立刻打马回转。
乔峰没见到的是,此处往前二里处,霸县城门外,赫然堆着一处千人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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