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盗帅夜留香101

    金灵芝自从上船之后情绪一直不高, 她只是沉默的看着方才那艘巨轮沉没的那片海面,看了很久很久。

    她心里会想什么呢?

    她分不清自己对原随云的感情,那一定是爱没错, 但是被控制欲绑架的爱情, 还是单纯的爱情吗?

    她就没有恨过他吗?

    她觉得悲伤, 觉得空虚,觉得迷茫, 却也觉得……放松。

    她在因为她爱人的死亡而庆幸?

    那就像内心的一颗种子, 她不知这颗种子在什么时候埋下,而此刻原随云的死就如同一剂生长激素,她惊奇而又恐惧的感受着这粒种子破土而出, 迅速生长。

    她在水里泡了太久,方才又经历了突如其来的精神创伤, 她突然觉得很疲惫,换了个姿势靠在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还活着, 但是她生命的某一部分似乎已经随着那艘沉没的巨轮葬身于那片平静的海水之中。

    而她生命的另一部分,那颗破土而出的种子, 却在这一刻得到了重生。

    疲惫之后,便是自由。

    她安稳的睡了过去, 她从未如此悲伤,她也从未如此安心。

    夏初儿也很疲惫, 但是她却并不能也这样安心的睡着,因为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楚留香解开了夏初儿胳膊上缠着的绷带, 伤口因为渗血又沾水的关系, 看起来触目惊心。

    夏初儿从系统里兑换了金疮药,楚留香帮她上药, 他动作很温柔,他的眼神也很温柔。

    夏初儿轻叹道:“真奇怪,你在我身边,我就一点都不疼了。”

    系统插话道:“Are you kidding?这明明是我们商店药到病除。”

    夏初儿惊讶道:“你有内置英文系统,你们会做外国人的生意啊?他们往哪里送,也是武侠世界吗?不会语言不通吗?”

    系统道:“何止英文,我连尼斯湖水怪的话都会讲。”

    夏初儿更惊讶了:“你们还做水怪的生意啊!这要往哪里送,电影世界吗?华纳还是环球?”

    系统:“……”

    楚留香帮她包扎好,突然轻声道:“你会害怕吗?”

    夏初儿嫣然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悠然道:“好听的那个。”

    夏初儿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当然害怕。我怕我见不到你,我怕我会死,我怕我……食言。”

    如果你要离开,你要让我知道。

    不能不告而别。

    “我还没有告别,所以我不能走。”夏初儿轻声道。

    楚留香看了她几秒,忽而一笑道:“你还记得你之前说了什么吗?”

    “什么?”夏初儿微愣。

    “在船上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楚留香微笑道:“你说你再也不会……”

    夏初儿脸一红,她咬了咬嘴唇道:“但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倘若你可以决定,你要待在我身边多久?”楚留香问道。

    “假设的东西有意义吗?”夏初儿道。

    “我喜欢听,就有意义。”楚留香悠然道。

    “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夏初儿道:“永远。”

    “这是真的吗?”楚留香目光闪动,轻声道。

    夏初儿嫣然道:“你不是说你喜欢听才有意义,我自然要挑你喜欢听的说。我从来不讲没有意义的话。”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刚救了你,你不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那这样呢?”夏初儿眨了眨眼睛,轻声道。

    楚留香循声低头,便见女孩突然靠近他,一个柔软而又甜蜜的吻落在了他唇上。

    “我爱你。”夏初儿轻声道:“你不会知道,自从认识你之后的每一天,我有多快乐。”

    她眼睛明亮而温柔,轻叹道:“我没有在故意挑好听的话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楚留香低头看她。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被堵住了,他知道这世间没有一直,没有永远。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都不会有任何东西是一成不变的。这注定了这世间唯一能够永远的,就是没有永远。

    但是他是心动的,他从未如此心动。

    任凭未来如何改变,此刻的情感却是如此的纯粹而有炽热。

    于是他只是微笑道:“再多说一点,我喜欢听。”

    夏初儿莞尔道:“再多说,是要收费的。一句告白五两银子,先付款。”

    “那我恐怕就要变成全世界最贫穷的人了。”楚留香苦笑道:“因为我一定会是你的忠实客户。”

    楚留香边说边做完了包扎的最后一道工序,他帮夏初儿把衣服整理好,却突然听到夏初儿好奇道:“所以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那艘船上已经没有救生艇了。”

    “没有救生艇,但是有其他可以当作船的东西。”楚留香微笑道:“你看。”

    夏初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很远处漂浮着一些奇怪形状的东西,她拿随身携带的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大家每个人都缩在一个刚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木桶里,那赫然是冷库里之前存放冰块和尸体的桶。

    “你们把尸体搬了出来……然后自己坐进去。”夏初儿惊讶道,她似是不敢相信,又举起望远镜来看了看,赞叹道:“酷!这比坐棺材还要酷。”

    楚留香苦笑。

    他们之前被无争山庄封锁了水域,租不到船,曾经想要买两具棺材去薛家庄。但是那时的棺材其实并算不上真正的棺材,因为它们只是一些干净的木头,而现在的这些木桶,却是货真价实装过尸体的木桶。

    “不错,我们甚至还来得及用你留下的那瓶消毒水先消毒。”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而笑道:“你猜是谁负责把尸体搬出来?”

    夏初儿忍不住笑出声,想也不想道:“自然是胡大侠。”

    正一脸悲伤的蜷缩在桶里的胡铁花用力打了个喷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碰面了。一点红的面色冷峻而焦急,但在看到夏初儿的瞬间,他似是终于松了口气。

    金灵芝也已经醒了过来,经过休息,她的脸色变好了不少。胡铁花看到金灵芝的时候眼睛一亮,但是他很快又变得沮丧起来,因为他发现船上并没有高亚男。

    “高亚男去了蝙蝠岛。”金灵芝肯定道:“枯梅大师在蝙蝠岛上。”

    “那你可以带我们去蝙蝠岛吗?”胡铁花惊喜道。

    金灵芝环视了一周无边无垠的空旷海域,轻声道:“我不知道蝙蝠岛怎么走……”

    她之前每一次去蝙蝠岛,都是与原随云和丁枫一起,即使是像今次这样她独自前往,也总是有蝙蝠岛的船员负责驾驶,更何况此刻四周根本连陆地都看不到,她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现在的位置。

    “没关系。”夏初儿道:“我知道蝙蝠岛在哪里。”

    她之前放出去的信鸽,早已带着那只定位器到达了蝙蝠岛,此刻蝙蝠岛已经扩充进系统内置的电子地图导航了。

    金灵芝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蝙蝠岛的位置是严格保密的,纵然是每一届前往蝙蝠岛上参加拍卖会的买家,也不知道蝙蝠岛的位置在哪里,因为一旦靠近蝙蝠岛,他们便必须服下安眠药,而蝙蝠岛的所有船员,也都早已被割掉了舌头。

    夏初儿莞尔道:“因为我会读心术,我能够读出来你潜意识里的东西。你以为你忘记了,但是我能看到,它一直在那里。”

    系统冷冷道:“宿主,你面不改色说瞎话的能力真是越来越高了。”

    夏初儿微笑道:“熟能生巧。”

    “读心术?”金灵芝惊奇道,她有些好奇又怀疑的看着夏初儿,道:“那你能看出来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夏初儿凝视着她的眼睛,装作认真观察之后,肯定道:“你在想,你突然发现你很喜欢我。”

    金灵芝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初儿莞尔道:“你终于笑了。”

    金灵芝笑起来是很好看的,明媚,灿烂。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很少笑,而现在这份笑容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她脸一红,感到自己内心属于悲伤的那一部分似乎已经在逐渐变淡。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不美好,也不难过,而现在,梦醒了。

    天气很好。

    既然有了新的船,虽然只是一艘小小的救生艇,总也好过那些木桶,于是大家纷纷从木桶里离开,转移到这艘小船上。而那位黑衣男人则双手抱着一个箱子,他轻功很好,即使抱着一个这么沉重的箱子,也依然身轻如燕。

    “这是?”夏初儿道。

    她觉得这个箱子很眼熟。

    “不错。”楚留香道:“这就是勾子长留下的那个箱子。”

    那位黑衣男人微笑道:“在下名为英万里,是奉皇命来追查贡品被劫一案的。因为有线报说这批被劫的珠宝将会在蝙蝠岛上被拍卖,所以我便加假扮浙江首富来参加这场拍卖会,却没想到没在拍卖会上看到珠宝,倒是看到了另一件有趣的拍品。”

    白衣银耳,江湖闻名的神探,相传根本没有他破不了的案,亦没有他抓不住的人。难怪之前那个贼人看到他的耳朵的一瞬间,便直接跑去跳了海。

    楚留香苦笑道:“那可是五千万两银子,阁下又何来这么多钱?”

    英万里却微笑道:“我既奉皇命来拍卖会上追赃,自然能做常人不能及之事。伪装一个富豪身份如此简单,制造一些假的银票也并非难事。”

    他说完之后,却突然取出一根绳子,扔给了胡铁花,道:“胡大侠,麻烦帮我一个忙。”

    胡铁花划动着自己的木桶靠近另一个木桶,将绳子的一端牢牢的绑在了那木桶之上,至于另一端,则由英万里绑在了他们此刻乘坐的救生艇之上。

    夏初儿道:“我明白了,那个箱子里一定是勾子长。”

    英万里声音带着几分歉意道:“我奉皇命,必须将他带回面圣。”

    夏初儿轻叹道:“也许我当时应该多留一些冰块,我不该将它们全部融化掉。”

    今天天气很好。

    今天天气太好了。

    她突然很羡慕楚留香可以没有鼻子。

    第102章 盗帅夜留香102

    根据系统导航显示, 以他们现在的距离大约划行十个时辰就可以到达蝙蝠岛。

    这简直太过于幸运。

    因为在这样宽广到根本看不到岸边的海域,他们极有可能一直划到生命的尽头,划到他们全部渴死累死在这片海上, 也看不到任何陆地的痕迹。

    但是他们只需要十个时辰, 就可以靠岸。倘若运气好, 或许还能捡个人给他起名叫星期五。

    这无疑给了船上的每一个人生存的希望。

    “这么说,这里距离蝙蝠岛已经很近了。”夏初儿道:“那之前已经离船的那些蝙蝠公子的侍卫们, 一定会在我们之前到达蝙蝠岛。”

    “然后他们会把蝙蝠公子遇害的事情也传到蝙蝠岛去。”金灵芝道, 她的脸色又一次变得苍白,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畏惧:“他们很可能会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杀掉我们。”

    楚留香却缓缓道:“倘若蝙蝠公子已经不在了, 军心自然涣散,他们又哪里再有为别人战斗的必要呢?”

    金灵芝却道:“但是我知道他们之中必然有人, 会为蝙蝠公子报仇?”

    “丁枫?”楚留香问道。

    金灵芝却缓缓摇头。

    她目光闪动,眼睛里带着很复杂的情绪。

    “没关系。”夏初儿道:“按照时间推算,我们到达的时候正是凌晨, 天还不会完全亮起来,所以我们有机会悄无声息的潜入进去。”

    而主动请缨要来划船的胡铁花听闻此言, 登时便把浆划得飞快,即使在水里都几乎要冒出火星的程度, 显然他不希望在路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倘若他长了翅膀他一定会立刻飞到蝙蝠岛, 只是可怜了另外一边和他一起划桨的英万里,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显然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要做这样的苦力。

    不过划船快一些, 对他们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害处,反而能够在天黑的时候到达蝙蝠岛。

    天越黑, 他们成功潜入的几率便越大。

    “你说的那个会为蝙蝠公子报仇的人,可是枯梅大师?”夏初儿问道。

    “不错。”金灵芝缓缓道:“枯梅大师一直在帮原随云管理蝙蝠岛上的事务,此次原随云可以无所顾忌的离开蝙蝠岛,自然是因为枯梅大师在岛上替他打理,但是我完全没想到的是他们……他一直告诉我,枯梅大师是他的师父。”

    她声音戛然而止。

    夏初儿轻声道:“他已经不值得你伤心。”

    金灵芝点了点头,然后才道:“据我所知,蝙蝠岛上有一套后备方案,就是为了发生意外的时候准备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有枯梅大师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它一定充满着鲜血和死亡。”

    “金姑娘,蝙蝠岛上现在都有谁在那里?”胡铁花一边划船一边问道:“倘若只有枯梅大师,我们这么多人,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战胜她。”

    话是这么说,但是胡铁花话音未落,却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没有人会不畏惧枯梅大师,不只因为她是华山派的掌门人,还因为她是一个三十年没有露出过笑容的人。

    而但凡去过蝙蝠岛的人,都会知道,这句传言并不是真的。

    她也是一个会笑的人。

    “丁枫,枯梅大师,还有一些买家。”金灵芝道:“我不知道今次来的买家都是什么人,但是以往的话通常都是三类人,越货杀人的罪犯,一掷千金的富豪,或者求医问药的可怜人。”

    她缓缓道:“而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后悔自己来过蝙蝠岛。”

    蝙蝠岛上掌握着太多人的命脉,他们拼尽全力只为求来一张前往蝙蝠岛的邀请函,不论因何目的而来,他们赔上的,远比自己的一生还要严重。

    对于寻常人,死亡是一个避之不及的噩梦。

    而对于去过蝙蝠岛的人而言,死亡却是一种解脱。

    夏初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对话,困倦的靠在楚留香肩上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很饿,她急需吃一些东西来补充体力,但是因为英万里绑在他们船尾的勾子长,她现在半点食欲都没有了。

    好在她还有系统,可以直接让系统给她注射葡萄糖。

    也好在她还有楚留香,郁金香的气息能够帮助她抵挡她讨厌的味道,她只希望自己现在能离楚留香越近越好。

    楚留香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都显得疲惫无力,便随手探了探她的脉搏。他虽然不算精通,但是寻常的医理,习武之人总归都是会一点的。而他却突然惊奇道:“欸?”

    “怎么了?”夏初儿闻声抬起头。

    “你的身体里,多了一种能量。”楚留香正色道,他坐直了身体,这一次认真的感受了一下夏初儿脉门内内力的流动,这份内力很薄弱,极其容易被忽视,但是它确实存在,并且它似乎并不是外来的,也不是任何功法能够练出的,它是以一种被动的形式,附着在夏初儿体内。

    又或者,它是自夏初儿体内自主产生的。

    “不,它不是突然产生的。”楚留香道:“它一直都在你的身体里。”

    他回忆了一下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他给夏初儿渡内力时,似乎也曾经遇到过这样一闪而逝的一抹能量,但是他那时却忽视了它,只当它与神水宫的内力一脉相承。

    而现在,这份能量比之在船上的时候增强了一些,所以他这次才第一时间注意到。

    并且它太过于奇怪,它何止不隶属于神水宫的内功,它与这世间所有的内功心法,都全无半点共同之处。

    它究竟是什么?

    夏初儿疑惑的摇头道:“我不记得我有练过其他的内功。”

    她突然紧张道:“会有什么问题吗?”

    楚留香略一思索,轻声道:“没关系,它与你并没有任何冲突,它不会伤害你。”

    夏初儿疑惑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她屏住呼吸,认真感受着体内内力的流动,似乎真的感受到了那一抹微不足道,极易被忽视的能量。她试图询问系统那是什么,但是系统表示它并不能回答。

    于是夏初儿也没再多想,无论那是什么,既然它始终在她身体里,那么她日后也必然会知道的。

    反正现在想也想不到,不如多睡一会。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船航行的方向之后,便重新靠在楚留香肩上,在郁金香的气息里,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声巨响吵醒,她猛然睁开眼睛,便看到正前方的远处竟然燃烧起了熊熊火焰,而与此同时,巨大的爆竹声再次响起,海水喷涌而起,简直有三层楼那么高。

    夏初儿愣愣的看着前方。

    应该说,此时船上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前方。

    现在正是傍晚,而天边美丽的晚霞都比不过此刻接二连三响起的爆炸,炽热的火焰自海水的水面之上喷涌而起,即使相隔几十公里之远,他们却依旧能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

    那浓烈的火焰将那半边天都染的尤其鲜红,而被那火焰包围着的,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岛。

    空荡的海域,燃烧的孤岛,却没有一艘船。

    那座岛上的人,唯一的结局,便是随着这座燃烧的孤岛一起葬身此地,焚烧殆尽,直到没有半分痕迹。

    这火太大了。

    没有人能够有能力熄灭这么大的火,要它熄灭有且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它,等待着它,直至它燃烧尽这座岛上最后一棵树木。

    “这就是……”金灵芝声音颤抖道:“这就是他所说的,蝙蝠岛最后的方案。”

    原随云早已环绕着蝙蝠岛,在岛上以及海水中都埋下了足够多的,环绕岛屿一周的,相互连接的炸药。而一旦蝙蝠公子发生意外,这座蝙蝠岛便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它唯一的结局便是被焚烧殆尽,这座岛上发生的事情,这座岛上深藏的秘密,这座岛上的无数亡魂,都将与蝙蝠公子一起消失。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蝙蝠岛在哪里。

    它将变成一个故事,一个传说,一个神话……一个人人口耳相传,却费尽一生都再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他们会难过,会愤慨,却完全不会知道,他们有多幸运。

    无法进入蝙蝠岛的人,都是幸运的人。

    而这个毁灭一切的方案,除蝙蝠公子之外便有且只有一个人知道,枯梅大师。

    这也是为什么,蝙蝠公子一定要枯梅大师留在岛上的原因。

    即使是丁枫都不知道。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枯梅大师引燃了□□,他转身往水边跑想要跳进水里游出去,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跑到海边,便已经彻底被火焰吞噬。

    那一刻的丁枫,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愤怒的,不甘的,痛苦的,不敢置信的,甚至是仇恨的……今晚的岛上充斥着绝望的哭声,无助的嘶喊,那些参加拍卖会的买家,他们每一个人死前都是这样的表情,只有一个人神色淡然而悲伤。

    枯梅大师。

    她站在火中,看着火焰将蝙蝠岛团团围绕,听着那些人死前的哀嚎,一动不动,直到火焰将她自己也环绕。

    她消失在火里。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她已经走投无路,她没有办法再回到华山,又或许……只是因为爱。

    蝙蝠公子确实是一个,很会骗人的人。

    胡铁花呆呆的看着远方炽热的火焰,他的眼泪却突然夺眶而出,他失声道:“高亚男……”

    没有船。

    没有任何从蝙蝠岛上驶出来的船。

    但是高亚男却去了蝙蝠岛,难道她也……胡铁花根本不敢想,他下意识的便想要冲向那正在燃烧的蝙蝠岛,却被一点红一把拉住了手臂。

    胡铁花哭着跌坐在船板上。

    “你们看!”夏初儿突然道,她声音很是疑惑:“那是什么?”

    自远处而来,水上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或者说,不止水上,更多的是水下。它自前方而来,周遭的海水都因为它的关系而产生了极其巨大和怪异的涟漪。

    胡铁花的手放在船桨上,紧紧的注视着那个正在快速移动的物体,随时准备掉头离开。

    但是就在它逐渐靠近的时候,他却突然惊喜道:“高亚男!”

    那确实是高亚男。

    但是她却不是坐船回来的。她靠在一个奇怪的物体上,一动不动。

    那物体距离他们大约五百米的时候,却不再靠近了。

    胡铁花划船想要靠近它,但是它却也突然后退,始终保持着五百米的距离。胡铁花放下船桨,毫不犹豫便跳进了海里,向它游了过去,它似是有些犹豫,想要判断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危险,但是终究还是胆怯战胜了,它再一次后退拉开了距离。

    胡铁花一愣。

    “用这个!”英万里突然道,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他们船尾一直挂着的那只装着勾子长的桶。

    胡铁花游了回来,将勾子长从桶里搬出来,英万里接过了勾子长,把他放在救生艇上,胡铁花便抱着那桶再一次游向了高亚男。

    他害怕再次惊动到它,所以这次他并没有靠太近,他先是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未携带任何攻击性物品,然后指了指那个桶,又指了指高亚男,轻轻将那扇桶向着那个奇怪的东西的方向推去。

    它这一次却没再后退。

    相反的,它露出了一直埋在水面下的头。

    无论是离他最近的胡铁花,还是此刻正坐在船上目不转睛盯着这里的其他人,都俱是一惊!

    那居然是一个生物,而且,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生物。不!他们一定听过,却是在神话故事里,在传说中,绝对不是在现实生活里。

    它就像一条海蛇,又像是一头恐龙。

    它是如此的巨大,怪异,令人望而生畏,但是那双眼睛却很澄澈。而此刻昏迷的高亚男,正被它顶在头上。

    待那桶到达它面前的时候,它小心的低下头,让高亚男滑进桶里,然后用它硕大的鼻子推了推那只桶,那只桶便缓慢的滑向了胡铁花。

    所有人都看呆了。

    胡铁花愣愣的接过那只桶,将高亚男从桶里刨出来放在他们的小船上,但是高亚男却没有半点反应,他用手探了探高亚男的鼻尖,没有半点气息,他当即便拔出了刀,大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只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生物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一种愤怒在它眼中凝结,它突然站起了身,它整个身体竟然足足有三十米那么长,只见它仰头大喊一声,整个海面都为之震动。

    夏初儿猛然站了起来。

    她一把拉住胡铁花,大声道:“高亚男没有事!她只是落水昏迷了,她会醒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胡铁花愣愣道。

    他知道夏初儿懂医术,但是夏初儿却根本没来得及给高亚男诊治,她甚至都没有靠近高亚男,就一眼看出来她现在只是深度昏迷?胡铁花愣愣的想,难道夏初儿的医术已经高到这个程度了吗?

    夏初儿当然不会有这般高超的医术,纵然是华佗在世,也不会有这样看一眼都不需要就能诊断的医术。

    夏初儿仰头看着那只生物,轻声道:“是她告诉我的。”

    系统大惊道:“宿主你在说什么!我……我其实之前只是在乱讲,我根本听不懂水怪说话。”

    夏初儿却道:“我知道……但是没关系。”

    她呢喃道:“我可以听懂。”

    系统这次是彻底迷茫了:“你在说什么?”

    夏初儿也很迷茫,她缓缓道:“我能够听懂她在说什么,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我确实能听懂。就好像,就好像我身体里有一部分东西!我在与她共鸣……但是为什么会是现在,为什么会是她?”

    系统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静了音。

    不是夏初儿按了静音键,当然也不是它自己静音自己。

    而是来自系统的最高指挥发出的指令,来自它的创造者。

    无论它方才想说什么,它都没有办法告诉夏初儿了。

    而此时此刻,船上的各位除了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水怪,还需要目瞪口呆的看着夏初儿。

    那水怪歪着头看她。

    夏初儿赞叹道:“多漂亮的女孩!”

    “你怎么知道它是女孩?”曲无容惊讶道。

    她从小就生活在沙漠,从未坐过这么久的船。因此自从上了船之后,她便总是头晕难耐,解决蘑菇危机之后,她便几乎所有时间都在睡觉。可是现在,她竟然完全忘记了晕船,完全被眼前的奇异景象所吸引。

    “这不是很明显吗?这当然是一个女孩,并且是一个绝对美丽的女孩!”夏初儿理所当然道,她脸上的表情如此诧异,似乎对其他人看不出来这只水怪的性别而感到很惊讶一般

    众人用仿佛在瞪着鬼一样的表情瞪着她。

    那只水怪又仰头发出了两声尖锐的鸣叫。

    “她不是什么水怪,她有自己的种族,有自己的名字,她叫娜娜。”夏初儿道:“她并不是来自这里,她是从其他的时间来的……她那时要去和她的男朋友,顺便一提,她的男朋友是一只英勇的霸王龙,她要去找他约会。但是她迷路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她在路上遇到了高亚男,那时候高亚男的船翻了,已经落水,是她救了她。”

    夏初儿眼睛忽然一亮,她惊喜道:“我知道了!为什么是你!时间!”

    她自从见到她,就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一种很是强烈的类似于共鸣一样的感受,她可以听懂她的语言,可以感受她的情绪。而现在,她却突然之间明白过来,为什么是她。

    她也明白过来,楚留香之前提到的那种神秘的能量来自于哪里。

    是时间。

    她在时间中穿行的越久,这份能量便积累的越多。这种感觉让她新奇,却又陌生。而对于面前的这只叫做娜娜的水怪,也是同样。

    她迷路至此,无亲无故,她彷徨不安,她救了别人,却还有人向她举刀。

    所以她愤怒,她痛苦。

    她曾有一瞬间,想吃了胡铁花。

    但是现在,她遇到了一个可以听懂她的话的人。

    于是她不再愤怒,她变得平静,变得喜悦。

    正如夏初儿能感受她的情绪一般,她亦能感受夏初儿的情绪。

    众人只看到夏初儿在自言自语一般念叨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而紧接着,她竟然想要去靠近那只奇怪而又巨大的动物。

    楚留香只是安静的在一旁看着她,一点红却面色一变,道:“初儿!”

    他拉住了她的手。

    夏初儿见一点红阻拦她,她有些不解,困惑道:“怎么了,师父?”

    一点红默然。

    怎么了,她还在问怎么了?

    夏初儿接触到对方担心的视线之后,才突然明白过来,她莞尔道:“没关系的,她只是迷路了,她想要回家。”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那只水怪,温柔道:“我猜,我知道该怎么让你回家。我送你回家好吗?”

    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种奇特的能量,它们在跳动着,叫嚣着……她看着那只水怪的眼睛,突然明白过来,她是为她来的。

    她知道这份能量可以带她回家,所以她来找夏初儿。

    那只水怪缓缓低下头,夏初儿轻轻伸出手,放在了那只水怪的鼻子上。

    她将那份属于时间的能量凝结在指尖。

    一道亮光闪过,夏初儿本能的闭起了眼睛。

    所有人都本能的闭起了眼睛。

    待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眼前已经空无一物。

    蛇颈龙身的水怪,或是突然仿佛着了魔一般的夏初儿,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船,和宁静到没有半分波澜的水面,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就好像她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总是会带来奇迹的女孩,就这样消失了。

    就像她的出现一样,她毫无理由的出现,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她有着怎样的过去,又毫无理由的消失……和一只所有人都以为只会存在于传说中的水怪一起消失。

    无论你把这件事讲给任何人,都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这艘船上的人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也只有他们知道,那个女孩确实真实存在过。

    高亚男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用力咳出了很多水,然后才看向四周的人们,迷茫道:“我怎么在这里?”

    胡铁花愣愣的看着她,喃喃道:“她说的是真的。”

    那只水怪没有伤害过高亚男,高亚男只是昏迷。夏初儿说,这是那只水怪告诉她的。

    她说的是真的。

    “我们……”曲无容轻声道:“我们应该等她吗?”

    她用的是等,而不是找。因为他们无论任何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找到她。包括楚留香。

    船上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久久的凝望着夏初儿之前所在的位置,然后他忽而一笑道:“不需要。我们返航。”

    “不能返航!”金灵芝立刻道:”我们不可以!我们不能把她就这么,留在这里。”

    她这话说的底气很是不足,留在这里……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夏初儿并不在这里。不是他们把夏初儿留在了这里,是夏初儿把他们留在了这里。

    楚留香轻声道:“她会回来的。”

    他很笃定。

    因为她答应过他,她绝不会不告而别,而他们之间,还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她一定会回来的。

    楚留香再次沉声道:“返航。”

    然后他看向胡铁花,轻叹道:“顺便一提,她刚刚救了你的命。”

    夏初儿睁开眼睛。

    那只叫做娜娜的水怪已经消失了,她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回到了她所在的世界。她的头有点痛,她试图去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却只能回忆到一些模糊的片段。

    她记得她在船上,记得她看到了娜娜,记得她想送她回家……之后的事情呢?

    如今冷静下来,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方才似乎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精神状态……那是一种亢奋到几近癫狂的状态,她甚至没有办法思考,她似乎被一种奇怪的东西所操控。

    显然,有人想要让她来这里。

    但是不管怎样,不管她是清醒还是疯狂,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消失,她只是想要利用这份能量送那迷人的女孩子回家,她从来没有想要离开她的朋友们。

    她微微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似乎是一间会议室,又或者是一个斗兽场,一间审判庭。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在上方悬浮着一圈座位,而她站在房间中央。

    很快,她听到门响,紧接着,有七个不同肤色,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走进来,他们身穿奇怪的衣服,就像某种宗教的服饰。他们一一入座,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夏初儿。

    夏初儿试图呼唤系统,却发现不知何时,系统已经关机了。

    “那么,你们是谁?”夏初儿道:“你们为什么要我来这里?”

    “你觉得我们是谁?”其中一个女人微笑道。

    “我不知道,你们看起来就像……”夏初儿缓缓道:“人类。”

    “那是因为你是人类。”那女人微笑道:“我们可以随意转变自己的样貌,而显然,我们希望以你相同种族的身份出现时,可以让你感到放松。”

    夏初儿的目光落在了那女人的衣服上。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衣服上有一个logo,她曾经在系统的开机动画上见过这个logo。而她再一次环视四周,发现每一个人的衣服上,都有这样的logo。

    沙漏的形状。

    “看来,她已经明白我们是谁了。”一个黑皮肤的男人微笑道。

    “这里是时间的夹层。”一个绿色皮肤的小孩轻快道:“欢迎回家,时间的旅行者。”

    第103章 盗帅夜留香103

    “所以, 你们管理时间?……或者干预?”夏初儿猜测道。

    “管理?干预?”那个白皮肤的女人笑了出来,似是听到什么很可爱的话,她看着夏初儿, 然后道:“我们从来不会管理时间, 我们控制时间。”

    管理和控制有什么区别?

    或许管理, 依然尊重被管理者的自主性,而控制, 则完全将其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又或者,战利品。

    就好像一个国王,他会说他管理他的士兵, 他也会说他控制他的奴隶。

    “没有人可以控制时间。”夏初儿皱眉道:“我是说,时间是流逝的, 对吗?这是一个客观规律,没有人可以改变这样的客观规律。”

    “你也只说,没有人。”女人微笑道。

    “你们是神吗?”夏初儿仰头道。

    当她提到神这个字的时候, 其上端坐着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种轻蔑而又愤然的态度, 似乎对这个字不屑一顾,又似乎对这个字求而不得。

    “我们不是神。”一个红皮肤的老人缓缓道:“神会怜悯世人, 而我们不会。”

    “你们会怎样?”夏初儿问道。

    “你以后会知道的。”那个黑皮肤的男人微笑道:“当你在时间里旅行的足够久,你就会明白生命的本质, 你就会成为我们。”

    夏初儿似乎觉得那人说了很好笑的话,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众人的目光立刻冷冷的凝聚在她身上, 那是一种质问的目光,带着被冒犯的愤怒。

    夏初儿止住笑, 然后道:“我不会成为你们。”

    “为什么?”那个女人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夏初儿沉默几秒,然后尴尬道:“我不会愿意坐在这样的椅子上。”

    这太蠢了。

    她想。

    在这样一个空旷而又虚无的地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别人,说着一些似有似无真假难辨的话,他们看似高贵的内心充满着嫉妒……坦白说,这太蠢了。如果她以后会变成这样,她宁愿在这之前死掉。

    “你觉得我们不尊重你?”那个红皮肤的老人缓缓道。

    “我没有这么讲过。”夏初儿摇头道:“只是对于我们人类而言,我们通常会选择同其他人以一种平等的高度去对话。当然你们不是人类,所以你们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这没关系,只是你们要扮演人类,并不只要外貌一样就可以。”

    “你们现在的行为在我们的文明里,是一种无礼与冒犯。”夏初儿解释道。

    “我们当然知道这一点。”那个绿皮肤的小孩道:“但是我们不觉得现在的你可以和我们在同一高度。”

    “ok……”夏初儿微笑道:“你是对的。”

    潜台词便是:你开心就好。

    众人俯视她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题吗?”那个小孩继续道。

    夏初儿问道:“那只叫娜娜的女孩,她回家了吗?”

    “这就是你想问的?”那小孩似乎很不理解,他再次重复道:“现在宇宙的真谛就在你眼前,你却只关心一只水怪有没有回家?”

    “她很惶恐。”夏初儿皱眉道:“无论你们出于什么目的,要让她迷失在另一条时间线里,你们都成功的吓到她了。你们当然有责任送她回家,并且你们应该向她道歉。”

    水怪又如何?

    就算是一只水怪,也是会害怕的,也是需要回家的。

    而且她不认为在这个地方会有任何宇宙的真谛,真理永远不会掌握在自大的人手里,而且宇宙的真谛也不是靠别人讲给她的……她有眼睛,有耳朵,有双手,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感受。

    在那些非人类的高等文明眼中,人类意味着低级,软弱,不劳而获……诸神是仁慈的,所以诸神怜悯人类,而嫉妒诸神的其他高等文明则鄙夷人类,甚至于在很多人类自己眼中,也会这样看待自己。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或许有一部分人类确实如此,但是那绝不是整个种族。

    事实上人类这般弱小的生命,却也可以是强壮的,是坚强的。

    他们不需要被怜悯,也不需要被轻视。

    不止人类,每一个生命都是这样。

    即使只是一只路过的蚂蚁,它或许也会潜藏着能够毁灭宇宙的潜力。

    它只需要一个契机。

    一根点燃的火柴,又或者一枚落地的硬币。

    没有人可以知道自己当下的选择会对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所以没有人可以妄图控制时间。

    时间的流逝,本应是客观的。

    “她当然已经回家了。我们对于囚禁一只水怪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但是你难道不想问其他的问题?”那小孩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比如,为什么是你?”

    夏初儿微愣。

    为什么是她?

    她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孩。她拥有普通的二十岁,她过着普通的生活,读着普通的书,她出生的时候没有天降异象,没有在高空中盘旋的祥瑞之兽,陪伴她的只是一声钟鸣,一句啼哭。

    为什么是她?

    “看这里。“那个小孩轻轻一挥手,突然有无数泛着金光的流星自远方而落,环绕着夏初儿。

    它们不断的飞舞着,如此梦幻,如此美丽。

    夏初儿定睛一看,这并不是流星,而是胶片。就像电影胶片一般,一个又一个画面在不断的播放着,每一条胶片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亦是一个独立的时间线。

    而在每一个胶片里,都有一个显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当然这种格格不入并非简单的外貌或者长相,而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头顶都闪着一个沙漏型的图标。

    “这就是所有时空中的所有旅行者。”那个小孩解释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夏初儿弯下腰,仔细观察着每一个胶片。

    那些旅行者们有些和她一样是人类,有些则是动物,还有一些是外星人。

    她见到了正在歌剧厅里陪伴任务对象欣赏歌剧表演的恐龙,见到了正试图用自己的翅膀飞跃银河系的黑天鹅,她见到了外星人!它可爱而又迷你,它正舒适的躺在一位赶着去打卡的上班族手中端着的咖啡杯里泡澡……

    “为什么?”夏初儿突然道:“这些世界原本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逻辑去发展,为什么你们要让旅行者来改变这里?”

    “那些世界改变与否,都与我们无关。”白皮肤女人冷冷道:“这只是一场比赛。”

    “比赛?”夏初儿迷茫道。

    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可能会给一个世界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她转过头,看着胶片,那位正在欣赏歌剧表演的恐龙似乎和后座吵了起来,显然后座觉得它太过于高大,完全挡住了舞台,但是恐龙却认为自己只是对票入座。

    他们的争吵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他们和解了,而是因为后座上的男人突然掏出一把枪,而他此举显然惹怒了恐龙。

    所以他死掉了,而一个死人,自然是不会发出任何争执的。

    谁应该为这场歌剧院的惨案负责?

    夏初儿看着那只恐龙被控制,它是那么的无助,它只是做了一只恐龙会做的事,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给它注射麻醉剂。

    它重重的倒了下来,压倒了一片座位。

    剧场里到处都是尖叫的声音。

    这只恐龙固然做错了事,但是它真的是这事件里唯一应该负责的生物吗?

    夏初儿木然的转过头,仰视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秘生物。

    真正的始作俑者,只有冷眼旁观,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只是一场比赛。”

    “因为我们需要接班人。”那个小孩子轻叹道:“我的年龄太大了,我已经两千岁了。我需要一个接班人,一个看透生命的本质,看透时间的规律的人,来接替我的位子。所以我选择了不同时间点,不同种族,不同空间的三千两百六十七万个旅行者,来进行这场继承人之战。”

    他继续道:“时间会在每一个旅行者身上凝聚成能量,而你是这一届旅行者里最出色的,在其他人还不知时间能量为何物的时候,你的能量已经基本成型,你甚至还可以主动去运用它,比如送那只愚蠢而又丑陋的动物回家……”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夏初儿打断道:“你不能这么说她!”

    作为一个只敢披着人类外皮,连自己真实相貌都不敢露出的生物,他没有资格去评判一只可怜的,被他们肆意流放的善良的水怪。

    “很好,现在与你见面之后,我已经彻底改变了我的观点。”他气急败坏道:“你果然是一个人类!你的身上有人类的所有缺点,你无礼,粗鲁,自私,还自以为是!”

    夏初儿:“……”

    她站在地上,她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得到这些高高在上的,几乎已经踩在她头上的这些人,然后现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反过来批评她没有礼貌?自以为是?

    她差点又要笑出来。

    但是这次她及时咬住了嘴唇,硬生生的将那个笑憋了回去。

    一个一直没有讲过话的黄皮肤女孩突然开口道:“或许是我们太急切了,我们不应该让你这么早就来接触这些事,你还在迷茫,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会迷茫的。你只是还没有明白我们想让你明白的事情。”

    “但是没关系。”那个女孩温柔道:“只要你在时间中旅行的足够久,你总是能够明白的。到那时,我们将会有一场愉快的谈话。”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会让人的思绪不自觉的被她的声音所引导,去听从她,去认同她。

    她继续微笑道:“现在,你可以在你面前的这些世界里任意挑选一个,或者,由我们随机为你安排一个。”

    夏初儿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需要更多的旅行。”那女孩肯定道。

    夏初儿却道:“但是我现在不可以去别的地方,我……我必须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你已经待得足够久,你再继续留在那里,也没有办法吸收更多的时间能量。”那女孩不解道。

    “但是有的时候,我们做某件事,并不一定只能为了能量这一个理由,也可能……是为了一个承诺。”夏初儿恳切道:“我答应过一个人,所以我必须回去,哪怕一天也好。”

    她不能食言。

    那个白色皮肤的女人却突然冷笑道:“果然是人类。”

    夏初儿微微皱眉,道:“什么意思?”

    那个黄皮肤的女孩温柔的看着她,轻叹道:“人类是最不理智的生物,这也是为什么宇宙间的其他星球上的文明都讨厌人类。你们很容易被情感驱动,去做一些根本不应该做的事。”

    “没有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事。”夏初儿道:“我很清楚我想要做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送我回去。”

    “你一定觉得你很爱他,对吗?”那个黑皮肤的男人缓缓道:“但是感情是最易变,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够了!”夏初儿道:“我不需要你对我的事情妄加猜测。”

    她自己的感情,没有人会比她更加清楚。

    “你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那个白皮肤的女人道,她太白了,她白的就像一面墙,她说出的话语也是如此的苍白而又冷漠:“你说你爱楚留香,你爱楚留香什么?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因为他对你温柔……因为他像极了你读的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对吗?你们人类的感情就是这么肤浅而引人发笑。”

    “我说了。”夏初儿冷冷道:“我要回去。我不要听你们再说任何多余的话,ok?我只有一个诉求,我要回去。”

    她再次强调道:“我要回去,是因为我答应过他,我做出过承诺。”

    她继续道:“所以,我必须要遵守。”

    夏初儿忽而一笑,她轻声道:“你们不是人类,你们或许不理解,但是在我们人类文明之中,当你对所爱之人做出承诺,你是必须履行的。”

    正因如此,婚礼前才会有宣誓的流程。

    无论是否还有人类在坚持这一点,守信,一直都是人类文明最深处的东西。

    “可惜,让你回到之前的世界毫无意义,而我们也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那个黄皮肤的女孩温柔道:“但是……你当真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是的。”夏初儿点头道。

    “也不是不行。”那黄皮肤女孩微笑道:“这里是时间的夹层,在这里,时间是不会流动的。所以你不会饥饿,你不会困倦,你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直至宇宙的尽头。”

    “什么意思?”夏初儿轻声道。

    “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愿意改变主意,送你回去。”那个黄皮肤女孩微笑道。

    “我要留在这里多久?”夏初儿道。

    “或许一天,或许一年,或许五千年,谁知道呢?”她微笑道:“顺便一提,因为时间不会流逝,所以你并不会受伤,而同样的,你的伤口也不会愈合。你现在的手臂是不是很疼?”

    那个黑皮肤的男人愉悦道:“可怜的孩子,你要永远疼下去了。”

    红皮肤的老人缓缓道:“现在,旅行者,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选择。”

    夏初儿默然半晌,她仔细思考着自己体内的那份时间能量。她曾经用这份能量送那只迷人的女孩回家,倘若她能够再多经历几个世界,积攒更多的能量,她是不是也可以有能够传送自己的能力?

    相比留在这里,做一个囚徒,把自己的永远都赌在这些虚伪生物的一念之差上,她更愿意相信时间,相信自己。

    但是她还未开口,对方却好像已经看穿了她的内心一般。

    只听那个绿色皮肤的小孩冷冷道:“你果然还是想要背叛我们。你当真以为我们会那么容易被你欺骗,被你利用?你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宇宙间最低等的文明,你竟然以为你也可以掌控时间?”

    这无疑令他们愤怒。他们没想到一个在他们眼中的低端人类文明孕育出的普通女孩,竟然妄想利用他们,欺骗他们。

    夏初儿心中一惊,她完全没想到对方竟能读懂自己心中所想。

    她猛然抬起头看向他们。

    “看来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必要了。”那黑皮肤的男人轻叹道:“可怜的孩子,希望你能早一点学会享受疼痛。”

    “听说你们人类的精神是很脆弱的。你们总是会因为各种无聊的理由发疯。”那个白皮肤女人微笑道:“像是孤独,黑暗,疼痛……”

    “我很好奇。”那女人继续道:“你在疯掉之前,能坚持多久。”

    “等等!”夏初儿立刻道。

    夏初儿话音未落,那七个人和他们悬浮在空中的椅子都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了一片虚无。

    无边无际,永远走不出去,永远不能离开的虚无。

    在这里,时间不能流动,伤口不会愈合。

    她将永远被困于此地。

    她将永远疼痛。

    第104章 盗帅夜留香104

    黑暗会逼疯一个人, 但是光明同样可以逼疯一个人。

    永恒的光明,一成不变的光明。

    这里太亮了。

    不是阳光那种温暖的亮光,这是一种苍白的亮光, 就好像审讯室里的探照灯, 甚至于这比那探照灯还要残忍, 探照灯至少有一个光源,你可以试图去避开那道光源, 而在这里, 你甚至都找不到,这些逼疯你的白光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

    它们围绕着你,包裹着你, 无论你逃到哪里,你都无法逃离这片刺眼的白雾。

    与此同时, 一起围绕着你的,还有静谧。

    无边的静谧。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亦没有任何可能发出声音的生物或者物品, 你必须要不断的对着虚无自言自语,你要讲给自己听, 以此来证明,你的听力是正常的, 你的语言系统是正常的。

    你会因为无法适应静谧而崩溃,而发疯, 该是意志怎样坚强的人才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依然保有理智,保有本性……纵然你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你成功了, 你与这里和解了!你适应了静谧!那死一般的静谧!

    然后呢?

    你依然会疯掉……当然, 你不会因为静谧而疯掉,你会因为声音, 哪怕是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足以让你发疯。

    人类就是这么脆弱。某种程度上,那个女人说的话,是对的。

    夏初儿不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她没有参照物,她没有系统。她无数次试图去呼唤它,但是她得不到任何回应。

    它始终都在关机状态。

    夏初儿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想,只要她一直沿着同一个方向走,一直一直走下去,她或许是可以走出来的。但是她走了多久?这里的时间不会流逝,所以她永远不会疲惫,她可以永远走下去。

    但是无论她走了多久,她始终都在一片虚无之中。

    夏初儿记得之前听人说过,当人自以为自己在笔直的向前走的时候,其实她对于方向的察觉是错误的,她往往会逐渐偏离,直至,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再回到原地。

    所以应该靠墙走,以此来保证自己的方向。

    夏初儿不知道她是否有便宜,这里也没有墙。但总而言之,无论她偏移也好,笔直也罢,她终究是走不出去。

    她被困在了这里。

    一如在一切开始之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就已经告诉她的那样。

    时间对人类来说是奢侈的。

    由于这个种族天生寿命就很短暂,所以对于人类文明而言,似乎从古至今一直都在寻找延长生命的方法,但是当真正给他们无从无尽到根本不会流逝的时间时,他们才会知道,时间或许并不总是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被困在这里最初的那段时间,夏初儿总是在试图离开这里,反复的失败,反复的尝试。

    后来,她开始出现幻听,她总是能够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有时候是她熟悉的声音,有时候是陌生的声音,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寻找,但是她没有办法找到发出声音的人,她触目所及依然只有一片虚无。

    或许,那只是她的幻觉,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声音。

    这是发疯的前兆。

    但是她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她是疼痛的。

    她的伤口不会愈合,所以她会永远疼痛,而疼痛可以使神经保持清醒,使她能够在这样一个虚无的世界中依然保持理智。

    但是很快,她已经无法依赖于疼痛了。

    因为她开始习惯疼痛,她开始适应疼痛……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却也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她开始习惯于会伤害她的,会让她痛苦的东西。

    她已经记不起,不疼痛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她记不起很多事情……

    她总是在回忆,用那些零碎的,美好的记忆,去维持自己的希望和向往,但是或许真的在这里过了太久,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她曾经的朋友们的脸,他们在她心里,似乎已经变成了一道影子,一道苍白的影子。

    她试图向那影子走去,她想要看清楚他们。

    但是她明明已经离他们那么近了,那些人却依然只是一道影子,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

    夏初儿愣愣的看着这些影子。

    没有什么是刻骨铭心,所有的记忆都是会忘记的,只要时间足够久……倘若一年不会忘记,那就十年,十年不会忘记,那就一千年。

    人总是会忘记的。

    她突然闻到了郁金香的气息,久违的,郁金香的气息,芬芳而又迷人。

    她想起她带了一瓶香粉。

    她有了新的,维持自己理智的办法。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做别的事情来消磨着无穷无尽的时间。她有试过去修习神水宫的内功,但是这里的时间不会流逝,所以她没有办法产生任何的内力积累。

    于是她开始尝试,去练习剑法。

    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她忘记了朋友们的脸,忘记了他们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忘记一点红教给她的剑法。

    因为她从未休息。

    她害怕自己会忘记,所以她就一刻不停的练习。时间不会流逝,所以她不会疲惫。她困在这里多久,她便练习了多久。而剑法与内功不同,剑法是纯粹的外功,需要的是技巧,是天赋,是感悟,是一切精神层面上所会产生的东西。

    是夏初儿即使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下,也能够真正获得的东西。

    她不再思考任何事情,只是练剑,永远在练剑。

    她的剑法已经出类拔萃,任何一个人看到她现在的剑法,都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便立刻开口赞叹:“好快的剑!”

    纵然当年中原一点红的搜魂剑无影,也大概就是如此了。

    她比这世间任何人的剑都要快!因为她比这世间任何人练习的都要久。

    无穷无尽的虚空,一个人,一柄剑,她究竟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又还将在这里待多久?

    直到某一天……有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是那个黄色皮肤的女孩子。

    夏初儿正在练剑,察觉到来人,只见她剑势一变,下一秒,那柄剑便直直的刺向了这个未知的陌生来客!她的剑很快,那是整个江湖最快的剑,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剑!

    但是此刻到来的人,并不是一个人类。

    她微笑着看着夏初儿,许久,然后轻声道:“他们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放你走,好不好?”

    夏初儿收起剑,冷冷道:“是你。”

    “你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吗?”那个黄皮肤的女孩温柔道。

    夏初儿摇摇头,道:“这里的时间不是不会流逝吗?”

    “这里的时间确实不会流逝,所以你永远都是二十岁,无论是你的心理年龄,还是你的身体。”那个女孩微笑道:“但是那是客观存在的不是吗?你的主观感受呢?你被困在这里,倘若以你对时间的认知来看的话,你就好像经历了五年零七十一天一般。”

    夏初儿微愣。

    她知道自己待了很久,但是她从来不知道,居然会这么久。

    “会很疼吗?”那个女孩的目光温柔的落在夏初儿胳膊上的伤口处,轻声道:“你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

    “……还好。”夏初儿轻声道。

    “他们原本想困住你几百几千年,但是我可以带你出去,就像我曾经承诺给你的那样。”那女孩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夏初儿问道。

    “我要你,不要忘记。是我带你离开的。”那个女孩微笑道:“你想看看我真实的样子吗?”

    她缓缓地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她原本的样子。

    那是一张红色的,表面如同蜥蜴一般的皮肤。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以人类的外形与你见面。”女孩微笑道:“你现在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不。你很美。”夏初儿真诚道。

    那个红色蜥蜴皮肤的外星生物微笑道:“我想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了。”

    “宿主,醒醒。“

    夏初儿在熟悉的声音里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她过去五年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她先是有些茫然,然后猛然坐了起来:”宝贝,你回来了!“

    她发现她正睡在一艘船里,有船夫在前面划船,见她醒过来,船夫热情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可以到你想去的地方了,很快!”

    夏初儿有些迷茫。

    这是她雇的船吗?她雇船去哪里?

    她抬起头,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上有点点星光,她有多久没见过星星了?

    原来星星,这么美丽。

    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

    她感到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一场漫长的梦。她的身体没有丝毫疲惫,甚至因为之前的睡眠而精神抖擞。

    她睡觉时,手中还紧紧的抱着剑。

    夏初儿凝视着手中的剑,突然手腕一转,径直将那剑提起来,只是一瞬,寒冷的剑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船舱,把正在划船的船夫吓到差点丢了船桨。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只见那剑尖已经收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他看花眼了吗?

    他愣愣的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夏初儿却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惊喜道:“我真的回来了!而且我还带回了我的剑法!”

    “不错。”系统道:“向你介绍一下,现在的时间点是你自海里和水怪一起消失这件事发生的三个月后。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最后滞留一个晚上,待明天早上的时候,系统将会强制让你前往下一个世界。哦还有这艘船是你雇来的,你要去……”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夏初儿突然道:“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她站起身,凝视着远方。

    只见远方的海面上,有一艘船。那是一艘多么简单而又漂亮的船!纯白色的,狭长的船。正如,楚留香曾经向她描述过的一样。

    “宝贝,我付过钱了吗?”夏初儿道。

    “当然付过了,船家一定要先收到钱才会为你开船的。”系统回答道。

    于是夏初儿立刻回头对船夫道:“多谢您,我现在就离开这里,后面的路我自己走就是了。”

    船夫瞬间愣住了。

    现在在海里!他们明明在海中心,四处都不靠岸,他的客人居然突然要下船?

    但是还没来得及等他想通,便看到夏初儿已经轻飘飘的施展轻功,踏着水面便径直飞出,她的身形是如此轻快,简直就像是一只鸟!

    那船夫愣愣的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只见她径直飞到了不远处那艘漂亮的白船旁,飞身一跃,便跳在了船上。

    刚一登上船,夏初儿便闻到了那熟悉的郁金香的气息。她是如此的热爱这芬芳的气息。

    而这,也无声的证明了,这艘船是属于谁的。

    “楚香帅!”夏初儿喊道。

    没有人回答。

    她又再次喊道:“蓉蓉?甜儿?红袖?”

    依然没有人回答。

    夏初儿拍了拍手,这次终于有了回音,却是一只偶然路过的小鱼自海水里跳了一下,发出的水声。

    “你在和我打招呼吗?”夏初儿道。

    小鱼却已经消失无踪。

    她在船舱里随意逛了逛,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却发现了一壶温的正好的酒。

    她低下头,将那壶酒放在鼻尖闻了闻,酒香迷人,似乎驱散了这漆黑的夜晚最后一丝严寒。

    她只觉得这艘船是如此温暖而又迷人。

    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在下只是出去抓了两尾鱼,没想到竟然被姑娘闯入了在下的船上,还要偷了我刚刚温好的酒。”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温柔,而这个人却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能够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又还有谁?

    她转过身,果然看到楚留香正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温柔的看着她。

    “闯进楚香帅的船上偷走楚香帅的酒。”夏初儿嫣然道:“看样子这件事值得我骄傲很长一阵子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偷东西了?”楚留香打趣道。

    “自然是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夏初儿道。

    “那你可知,一个小偷只会偷东西是远远不够的。”楚留香微笑道:“她还需要学会偷完东西就及时跑掉。”

    夏初儿莞尔道:“逃跑这件事,我早在学会偷东西之前,就已经学会了。”

    楚留香轻叹道:“是啊,你跑了太久。”

    夏初儿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流出来。

    她没有丝毫的停顿便直接冲去抱住了楚留香,她甚至忘记了放下手中的酒壶,在她抱住楚留香的那一刻,酒壶里的酒也不小心撒了出来。

    于是围绕着他们的,除了芬芳的郁金香气息,还有迷人的酒香。

    楚留香回抱住她,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我当然会来。”夏初儿道:“我向来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

    她抬起头,痴痴的凝望着楚留香。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双湿润的眼眸,比这漫天的星辰还要绚烂。

    楚留香觉得自己几乎要迷失在这双眼睛里。

    但是这双眼睛,却如此悲伤。它有多么美丽,便有多么悲伤。

    这双美丽的眼睛是如此专注的凝视着他,就仿佛要把他牢牢地刻在其中,就仿佛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

    那是一种铭心刻骨的思念。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楚留香微笑道:“我们只不过三个月没见不是吗?还是说,只是三个月,你就想念我到这种程度?”

    夏初儿一愣。

    楚留香原本只是想逗逗她,但见夏初儿的表情,他的脸色也瞬间严肃了起来。

    楚留香再次道:“初儿,我们是三个月没见,对吗?”

    夏初儿久久的凝望着他,默然半晌,然后嫣然道:“不,那只是对你来说。”

    她继续道:“对你来说,是三个月。但是对我来说,只是三个时辰。”

    “真的吗?”楚留香显然并不相信夏初儿的话,他目光闪动,微微带着几分探究,凝视着怀里的女孩。

    夏初儿咬了咬嘴唇。

    楚留香总是有能够看穿人心的能力,没有人在楚留香面前,还能够保有秘密。

    但是她会是第一个。

    第一个保有秘密的人。

    她嫣然道:“当然是真的。我只经历了三个时辰。喏,你看,上次蝙蝠公子用剑刺我的伤口,都还没愈合呢。”

    她拉下袖子,露出那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

    这显然是对她的谎言最好的证明!

    但是她不知道这有没有骗过楚留香,她只听楚留香轻声道:“你一定很疼。”

    她愣愣的看着楚留香。

    她待在那片虚无之中,她听到过无数高高在上的声音,他们带着嘲讽的态度,让她学会享受疼痛,又或者祝福她早日被疼痛折磨到疯掉。

    他们将这视为一种乐趣。

    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没有人在意她会不会疼。

    除了楚留香。

    她忽而一笑,温柔道:“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疼了。”

    第105章 盗帅夜留香105

    虽然酒打翻了, 但是他们还可以温更多的酒。

    美酒总是喝不完的。

    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也总是赏不完的。

    他们靠在甲板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今晚的星星很亮,夏初儿从未见过这么明亮的星空。

    她也从未喝过这么美味的美酒。

    “这个酒是姬冰雁从吐鲁番带回来的。他用了一整个骆驼车队, 整整走了半个月之久, 沿路都燥热难耐, 为了保证它的口感,一路上都是在用冰块降温。”楚留香道。

    “我猜后来这批酒一定让他大赚了一笔。”夏初儿道。

    楚留香苦笑道:“不错, 但是他差一点就赚不到钱了。还好他早就有准备, 一路上都在躲着胡铁花。”

    夏初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这装酒的杯子里,那是很美丽的琉璃,虽然琉璃本身只是单色, 但是却能够反射出七彩光芒,尤其美丽。

    她惊奇道:“这个杯子好漂亮!”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她想,古诗文里的夜光杯大概便是这般美丽了吧。

    “蓉蓉她们怎么不在船上?”夏初儿好奇道。

    “蓉儿回去探望姑妈了,甜儿和红袖都和她一起走了。”楚留香微笑道:“她们都想念神水宫的美景, 却忽视了这样美丽的夜景。”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赏月到黎明了……还好, 你回来了。”

    “但是看起来你并没有准备独自赏月。”夏初儿道:“你的鱼都抓了双份,今晚可是会有客人?我是不是破坏了你的约会?”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苦笑道:“我的约会对象自然是你。”

    “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夏初儿好奇道。

    楚留香却道:“我当然不知道你今晚会来。所以,我每晚都在等你。”

    夏初儿微愣。

    楚留香又道:“我每一次晚餐, 都会准备你的那份。我还特意去找张三学了如何烤鱼。”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当然, 我依然没有他那般的厨艺。”

    夏初儿脸一红, 轻叹道:“你别再说了。”

    “为什么?”楚留香道。

    “你再说下去……”夏初儿道:“我会忍不住想要吻你。”

    “所以……”楚留香停顿几秒,微笑道:“为什么不呢?”

    夏初儿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秒。

    楚留香靠近她, 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微笑道:“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你闻起来很像郁金香。”

    “你不是没有鼻子的吗?”夏初儿道。

    “当我想有的时候,我便可以有。”楚留香微笑道。

    夏初儿将口袋里的白瓷瓶拿出来道:“正巧你之前给我的这瓶香粉已经用完了,我可以得到更多吗?”

    楚留香微愣道:“不是三个时辰吗?你三个时辰就可以用掉半瓶?”

    夏初儿脸一红,却道:“如果我说我拿去泡澡了,你会相信吗?”

    楚留香凝视着她,许久,微笑道:“我当然相信。你现在太香了。”

    他伸手将那空了的白瓷瓶随手放在一边,便伸手拥抱了夏初儿,温柔的亲吻着她。

    唇齿间是美酒的香气,但是此刻的亲吻却比美酒还要醉人。

    夏初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不知是因为那些葡萄酒,还是因为楚留香。

    今晚月亮很圆,星星很亮。

    楚留香的眼睛比那么漫天星辰还要明亮,几乎全世界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夏初儿痴痴的看着他,忽而目光一闪,竟然用力推了他一下,楚留香微笑着看着她,顺势被她压倒在身下。

    “你知道我在这三个时辰里明白了什么吗?”夏初儿忽然道。

    “什么?”楚留香道。

    “珍惜当下。”夏初儿轻叹道。

    人类总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期待未来,却又在无限的时间里追忆过去。

    但是似乎很多人都会忘记一件事,最重要的,是你所拥有的现在。

    楚留香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女孩热情的吻堵住了双唇。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话被人堵在唇边,也不总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甚至于,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今晚的夜色是极美的,今晚的葡萄酒是醉人的,但是无论是夜色还是美酒,都比不过此刻在他怀里的女孩这般迷人。

    他感受着女孩甜蜜柔软的唇舌,唇边不自觉的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在似有似无的给她回应,看着对方试图努力加深这个吻,却总是不得其解,于是女孩懊恼的微微皱起了眉头,沮丧着想要结束这个亲吻。

    然而下一秒,女孩却发出一声惊呼。

    楚留香抱住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再一次亲吻了她。

    这次是一个极尽缠绵的亲吻。

    待夏初儿从这个亲吻里脱离出来时,才发现他们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甲板上转移到了船舱里。

    楚留香在含笑看着她。

    今晚的美酒,似乎有一些太醉人了。

    “人家都说,楚香帅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夏初儿嫣然道。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君子吗?”

    夏初儿专注的凝望着他,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温柔,那么深邃而又美丽,只听她忽而轻叹道:“……你可以不是。”

    楚留香呼吸一滞。

    今晚很冷,但是今晚的船舱很温暖。

    夏初儿不想睡觉,她只想一直看着楚留香,但是这船舱里太过于温暖,她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

    楚留香却一直在看着她。

    他想起他之前想要问她的话了,被女孩热情的吻堵在唇齿之间的那句话。

    他原本想问她,还会不会走。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原本也不会有意义。

    就像他之前就讲过的那样,每一个人都是会走的。

    他将她带来的那个空瓶重新装满香粉,却没有将它还给夏初儿,而是将自己身上的那一瓶放在了她的衣带里。

    同时放进去的,还有一个剑穗。

    这是他回船途中在扬州集市上遇到的,他在看到这个剑穗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夏初儿。当然,那并不意味着他在没看到剑穗时就不会想她,事实上,自从那日海上一别之后,他一直都在想她。

    这种感觉很新奇,似乎自从认识她之后,她总是会带给他新奇的感觉。

    而坦白说,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亦喜欢她。

    这个剑穗固然是美丽的,它用七种颜色的彩绳以一种简单却又极其精美的花型编织而成,而更吸引楚留香目光的,是那只剑穗上悬挂的一串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的动作似是惊动到了夏初儿,女孩半睡半醒间往他怀里缩了缩,呢喃道:“再睡一会。”

    “好。”楚留香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默然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你是回来向我告别的吗?”

    他如此的渴望见到她,却也如此的害怕见到她。

    因为他知道,她会回来找他,是因为一个承诺,一个关于告别的承诺。

    再次见面,从来都不只是重逢。而是为了另一场分开。

    夏初儿没有讲话,似是睡得很沉。

    但是她紧闭的眼睛,却缓缓流出了眼泪。

    “你怎么又哭了。”楚留香苦笑道:“每次见面都弄哭你,会让我很内疚。”

    夏初儿睁开眼睛,轻弹道:“你不说,我就不会哭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

    楚留香笑而不语。

    是啊,他早知道每个人都会走,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为何他还一定要说出来呢?

    或许,他内心里还是存了另一种……一闪而过的希望。

    “你还记得吗?我还欠你一个答案。”楚留香微笑道。

    “我当然记得。”夏初儿道:“每次我问你,你都会说,还不到回答的时候。”

    “我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轻声道。

    夏初儿愣愣的看着他,忽而一笑,嫣然道:“原来你说的时候就是这样……”

    楚留香苦笑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初儿却道:“不要告诉我。”

    “你不想知道了吗?”楚留香道。

    “我当然想知道,只是……”夏初儿将楚留香之前讲过的话还给了他,只听她莞尔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知道?”楚留香问道。

    “等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夏初儿轻声道。

    她必须给自己留一个念想,这样她在往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她都可以说服自己,变勇敢,变坚强。

    她可以为了他勇敢。

    并且谁能规定,他们就一定不会再见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楚留香专注的看着她,许久,温柔道:“睡吧,很晚了。”

    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

    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温暖的棉被上残留的余温,桌子上摆着的两个还盛着未喝完的美酒的酒杯,无声的说明昨晚并不是一场梦。

    楚留香很少有这样被人丢下的经历。

    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空了一块,随着那个神秘的女孩一起离开了。

    但是明明空了一块,为什么,还是会痛呢?

    他轻轻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夏初儿曾经告诉过他,爱情只不过是一些激素带来的幻觉,五羟色胺,多巴胺,以及一些去甲肾上腺素……待这些激素褪去的时候,他就不会再喜欢她。

    她曾经这样说。

    但是显然她错了。

    他依然爱她。

    但是有一点,她却是对的。

    他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

    他从未如此坚信。

    ——《盗帅夜留香》单元完

    第106章 飞刀传说01

    系统:正在结算。

    系统:目前技能等级点穴中级, 内功初级,轻功顶级,剑法顶级。

    系统:已获得技能奖励积分。正在前往新世界。

    夏初儿正坐在一家酒店里。

    她的面前摆了三盘样式精美的菜肴, 还有一壶刚沏好的, 今年新摘的茉莉花茶。

    这茶是从自福建采摘之后, 专门由镖车押送来京城的,路途遥远, 一路上耗费的物力人力财力, 自然都被包含在了这壶茶的高昂价格里。

    夏初儿又倒了一杯茶。

    茶固然是好茶,仅仅是倒在杯中,都不及细品, 便已觉香气扑鼻。但是她留在这里的原因,却不只是为了这样一壶茶。

    只见她目光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

    原来这便是这家酒店的特色, 江湖说书。每一个江湖之外的人,对江湖都总是向往的,他们热爱江湖之中那些光怪陆离, 快意恩仇的故事,而这酒店里的说书人, 却是他们唯一能够接触江湖的途径了。

    而每一个江湖之内的人,却也热爱听说书。仅仅是因为, 他们想要知道别人如何评价他们。

    这江湖之中,能看淡名利的人, 简直是凤毛麟角。

    他们搏尽半生,只为图一个旁人口中的称赞, 图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声。

    夏初儿有时并不理解, 他们想要的,究竟是天下第一的武学, 还是只是一个虚名?

    但是或许这两者本就是相辅相成的,这些费尽心思之人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名声,却是另一个淡泊名利之人无论如何都甩不开的包袱。

    “这兴云庄,便是小李探花的家!正所谓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只见那说书先生右手的醒木一拍,整个人登时精神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着小李飞刀的传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台上,只要围观一下众人,便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寻常百姓,谁是江湖中人。

    那只是来听故事的茶客们,即使已经对这小李探花的传说倒背如流,却也听的津津有味,目光中满是激动与好奇。

    而那些江湖中人,目光中则难免带着不屑与嫉妒。却又并不离席,一边听着小李探花的故事,一边愤愤不平的喝着闷酒。

    尤其是独自站立于角落之中的那人,那个人身材很高,也很瘦,就如同一个麻杆一般,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仿佛已经不是衣服,而是一面旗。

    他最奇怪的一点却不是他这诡异的身材,而是,他的脸是青色的。

    就如同……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

    夏初儿没忍住笑了一声。

    那个青色皮肤的人猛然抬起头,一双僵尸一样的灰色眼睛冷冷的盯着夏初儿。

    夏初儿并不觉害怕,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双眼睛,圆滚滚的,甚至看不出眼白和瞳孔,就像恐怖片里会有的那种眼睛一样。

    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她和那个僵尸对视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去观察其他的人。

    这次她却被自己对面包间里的人吸引了视线。

    这个人在整个酒店里都格格不入。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将目光集中在台上的人,甚至于都没有分半点注意力给那说书人。

    他似乎并不是为了说书,他也对小李探花的故事没有兴趣,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喝酒。

    这似乎没什么不对。

    一个人来到酒店,自然是为了喝酒。

    但是当这酒店之中除他之外的所有客人都不是为了喝酒之时,便显得他为了喝酒反倒是一件奇怪的事了。

    夏初儿细细的凝望着他。

    只见他一直拿着一把刻刀专注的雕琢着手中的一截木头,时不时便会突然捂嘴咳嗽,他咳的很严重,这样的身体原本不该喝酒的,但是他却在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他身边已经摆了三个空了的酒坛。

    他孤身一人坐在那里,他是那么的孤单,寂寞,忧伤,他身上的忧伤简直就如同泉水,如同山脉一般绵延不绝,任何人看到他这样忧伤的人,都不会忍心拿走他手中的酒杯。

    他似乎本就该坐在那里!

    本就该那样,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酒怎会有喝完的一天?心又怎会有不伤的一天?

    他又何尝不知。

    但是他除了喝酒,却再也做不来什么了。自从进了关,自从离这兴云庄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乱。

    他本不该回去。

    他一入关,就伤了龙啸云和林诗音的独子……他该怎么回去?

    可他必须回去。

    他凝视着手中的木雕,竟突然咳出了一口鲜血。他缓慢的抬起头,他正坐在夏初儿对面,但是此刻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帘,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前方。

    却没有落在夏初儿身上。

    而似乎透过她,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夏初儿苦笑,她现在竟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这个在酒店喝酒的人格格不入,还是其他这些热衷听书的人格格不入。

    是他拂了这满店的热闹,还是这满店的宾客扰了他的孤单?

    “小李探花和他的义兄龙啸云龙四爷义结金兰……”那说书先生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小李探花十年前的旧事。

    待那说书先生讲到李探花的表妹与龙啸云喜结连理之时,她对面那男人神色突然一顿,紧接着,他收回了他望向远处的视线,苦笑着一连喝了三杯酒。

    夏初儿心中一动。

    她飞身掠起,下一秒,便已然坐在了那男人对面。

    那男人抬头看她,轻声道:“姑娘方才看了在下很久,不知有何见教?”

    “你能看到我?”夏初儿惊讶道。

    那男人苦笑道:“姑娘是人非鬼,在下焉能看不到?”

    “我倒觉得,你根本没有看到过我。”夏初儿微笑道:“你看不到任何人,除了这些酒。”

    女孩嫣然道:“我说的对吗?小李探花?”

    李寻欢微愣。

    他已经离开关内整整十年,从未回来过一步。而面前这女孩却很是年轻,十年前想必还是一个小孩,又怎会是他的旧识?

    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夏初儿却道:“阁下不必多虑,我只是来讨杯酒喝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请你喝酒?”李寻欢好奇道。

    他看着夏初儿,这次却是真的在看她,而非透过她看向远方。

    他的目光温柔的落在她身上。

    夏初儿嫣然道:“因为我觉得,我会是你的朋友。请朋友喝一杯很正常,对吗?”

    李寻欢微笑道:“但是我却还不认识姑娘。”

    “啊,不好意思。”夏初儿立刻道:“我叫夏初儿。初夏的夏,初夏的初。你现在认识我啦,那我们是朋友了吗?”

    李寻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见他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夏初儿,轻声道:“姑娘恐怕来迟了一步,姑娘想要之物已不在在下身上,而且……今天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夏初儿道:“想要之物?我怎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寻欢摇了摇头,微笑道:“姑娘难道不是为了金丝甲?”

    夏初儿忽而一笑,道:“你说今天死了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抢金丝甲死掉的对吗?真可惜,我对金丝甲半点兴趣都没有,看来我不会死了。”

    “金丝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伤,倘若得此宝物,必然在江湖之中有如神助。姑娘为何不感兴趣?”李寻欢好奇道。

    夏初儿却道:“你对金丝甲也没兴趣不是吗?你拿着它,只是因为你正巧拿到它,你可有半点想要将它据为己有的心思?”

    李寻欢含笑看着她。

    她说的自然不错。他对金丝甲从未有过任何兴趣。

    夏初儿又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所以你当然不需要金丝甲。”

    “而你为什么不需要金丝甲,也便是我为什么不需要金丝甲。”夏初儿冷冷道:“我有剑,我又何必要找什么金丝甲?”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骄傲的。

    但是却又如此夺目。

    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是可爱。

    李寻欢失笑道:“在下早有注意到姑娘的佩剑,却没想姑娘竟如此自负。不过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在下有一个朋友,也使剑,也同姑娘一般自负。”

    夏初儿好奇道:“他现在哪里?”

    李寻欢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在天边,或许就在此地。我从未问过。”

    “你们是朋友,难道你都不关心他的去向?”夏初儿好奇道。

    “他自然有他要去的地方,我关心与否,并不会有任何改变。”李寻欢轻声道:“而我……也有我要去的地方。”

    兴云庄。

    他必须回到兴云庄,去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的罪孽。

    他无处可逃。

    他再次给夏初儿倒了一杯酒,然后起身道:“在下告辞了,今日得见姑娘,是在下的荣幸。”

    “你不要走!”夏初儿起身道。

    李寻欢回过头看她。

    夏初儿在他的视线里竟突然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坚持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我当然要和你一起走。”

    李寻欢忽而一笑,声音却很悲伤,只听他道:“姑娘对在下还是不够了解。”

    “什么意思?”夏初儿皱眉道。

    李寻欢淡淡道:“姑娘倘若了解在下,断然不会提出同行的要求。因为小李飞刀这四个字,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

    他语气淡然,似在说一件与他无关之事。但他的眼睛,却如此悲伤,仿佛一碰就碎的琉璃。

    他说完之后,便转过身,一步步走下了楼梯。

    夏初儿没再追上去,她久久的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轻声叹了一口气。

    该是怎样的痛苦和悲伤,才会让一个人……竟如此憎恶自己的名字?

    第107章 飞刀传说02

    夏初儿又在酒店待了一阵, 那说书人已讲完了小李探花的故事,茶客们也尽数散去,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便飞身一跃, 准备离开。

    “麻烦买单。”夏初儿道。

    小二却热情道:“姑娘那桌, 之前已经有人帮你结过了。”

    “谁帮我结的?”夏初儿一愣。

    “就是同姑娘一起饮酒的那位公子。”小二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了一把碎银, 道:“那位公子吩咐姑娘的餐食都记在他账上, 还预付了一锭银子,既然姑娘没再点新的酒菜,这些多付的银钱自当找给姑娘才是。”

    李寻欢。

    夏初儿忍不住一笑, 她只是想讨杯酒喝,对方却连她的茶钱也一起付了。

    果然是传闻中仗义疏财的小李探花。

    她轻声道:“这些钱既是公子付给你们的, 多出来的便算作你们的小费了。”

    “给我?”那小二喜从天降,连忙将那些碎银塞进自己衣袋,登时眉看眼笑道:“谢谢姑娘, 谢谢公子!”

    夏初儿转过身往外走,才刚出酒店门口, 却见一只手臂挡在了她面前,她循着那手臂的方向一看, 只见那僵尸一般的人不知何时竟站在她身边。

    夏初儿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似要绕开他走。

    但是那青衣僵尸也跟了过来, 又一次伸手挡了她的去路。

    “方才与你饮酒的那个人是谁?”青衣人冷冷道。

    他这话是在对夏初儿讲,他却并没有看着夏初儿。

    夏初儿并不理他, 甚至于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她只当面前的手臂不过是个路障, 与停车场的收费杆无异。

    百晓生所作兵器谱里,排行第九的青魔手何曾受过这样的忽视!

    他自有无数种方式折磨别人。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姑娘。

    “你可知我是谁?”他幽幽道, 声音宛若毒蛇在吐着信子。

    他终于转过头去看她。

    他的眼睛也是青色的,如同鬼魅一般的眼睛。

    夏初儿这次倒是有了反应,她终于肯看他了,却是用一种很不解很疑惑的表情在看着他。

    “你在和我说话?”夏初儿道。

    “你觉得呢?”那个青衣人冷笑着,露出森森白牙。

    夏初儿却道:“你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会刻意忽视别人的问题吗?”

    青衣人道:“什么时候?”

    “在对方粗鲁无礼的时候。”夏初儿道:“你同我讲话,一不看我,二不称呼我,我凭什么回答你?”

    那青衣人侧头盯着她,忽而放下手臂,一步跨到她面前,直直的与她对视着。

    夏初儿微笑着看着他。

    那青衣人用一双青色的分不出眼白和瞳孔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缓缓道:“请问姑娘,方才与你一起饮酒的人是谁?”

    夏初儿嫣然道:“我只说你无礼的时候,我一定会拒绝你。却没说你有礼貌,我就一定要回答你啊。”

    那青衣人冷笑道:“你没有选择,你必须告诉我。”

    夏初儿不解道:“为什么?”

    那青衣人道:“因为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会杀了你。”

    夏初儿:“……”

    这是她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威胁了?

    夏初儿淡淡道:“那你就杀了我吧。”

    那青衣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只听他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动手,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夏初儿眨了眨眼睛,很配合的问道:“你是谁?”

    她是真的好奇。

    那青衣人冷冷道:“我便是青魔手,伊哭。”

    “哦。”夏初儿点头道:“很好的名字,谢谢。”

    她说完之后刚想绕开他离开,却见伊哭露出森森白牙,幽幽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了吗?”

    “想法?”夏初儿一愣。

    她不明白自己应该对别人的名字有什么想法。又或许她什么都明白,但是她很擅长演戏。

    女孩微笑道:“好吧,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不太吉利……你不想考虑改成伊笑吗?保持乐观的心情有助于提升你的运……”

    她话音未落,青魔手已经扬起。

    青魔手乃是用百毒萃取而来的,武林之中,用毒之狠辣,除了五毒童子之外,绝没有人能超过伊哭。

    随着他那双青色的铁手一扬,无数青色的粉末瞬间落下,一旦吸入其中,必将会觉得脏器有如刀割火烧一般,要足足折磨人七七四十九天,才会死去。

    但可惜,他的毒快,夏初儿的轻功更快。

    他扬起手的那一瞬间,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居然消失了。

    仅仅是一瞬!

    他甚至都没有眨眼。

    他从未见过如此鬼魅的身法,从未见过如此出众的轻功。

    他猛然转过头,却见夏初儿早已立于他身后数丈之远。

    他突然感到后背一凉,原本只以为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女孩,学别人挂着把剑当装饰,却没想过她竟有如此出众的轻功。

    难怪她之前会无畏于他的威胁。

    这么看来,她的剑法……恐怕也不容轻视。

    百晓生这个人,高傲自大,又心胸狭窄。他的兵器谱上从未曾记录过任何女子和她们所用的兵器。

    但是真正厉害的人,自然会扬名于江湖的。

    无论百晓生记,或是不记。

    可伊哭之前却从未听说过面前这个女孩。

    他久久的凝视着她。

    她却没有看他,而是仰着头看着房顶的某一处。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边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伊哭的脸色更加低沉,经过方才的交手,他已不自觉将夏初儿加入进了他对手名单里,但是此刻夏初儿明明在与他交战,眼睛里却只专注的看着另一个人。

    这样的忽视,比方才自己的青魔手失手更让他难以接受。

    “拔剑!”他冷冷道。

    夏初儿回过神来,却一笑道:“抱歉我有事先走……”

    她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青光瞬间便从数米之外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凶狠有力的向她抓来,正是伊哭的青魔手!

    但夏初儿却已飞身掠起,直接跳上酒店房顶,只听她轻快道:“别生气,你的青魔手很厉害,你的名字也很厉害!”

    “告辞。”女孩站在房顶俯视着他,嫣然一笑,身影便瞬间消失。

    只剩下伊哭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已暗自发誓,以后必然要让她死在自己的青魔手下。

    夏初儿几步追上了房顶上另外一人。

    她方才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人,所以才会露出那般甜美的笑容。

    “我可没跟着你,是你要等我的。”夏初儿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等我?”

    李寻欢却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的人。”

    夏初儿莞尔道:“所以你觉得你要留在这里,保护我,让我不要因为你而死,这是你的责任?”

    李寻欢悠悠道:“不过看起来,姑娘似乎不需要我的保护。”

    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好奇道:“你既已甩掉伊哭,又为何要再说那些话嘲讽他呢?”

    夏初儿一愣,道:“我什么时候嘲讽他了?”

    李寻欢提示道:“你方才在房顶上回头说的那两句,不就是在嘲讽他技不如人吗?”

    夏初儿沉默几秒才道:“我只是看他太激动,想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而已……”

    她这话确是真情实意。

    她确实觉得他的青魔手很酷,他僵尸一样绿色的皮肤,还有伊哭这个名字,都很酷。

    李寻欢轻笑道:“只恐怕,落在别人耳朵里就不是这样的意思了。为了姑娘的安全,姑娘对他人的安抚,往后还是越少越好。”

    夏初儿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所以,伊哭会对我怀恨在心?”

    “这是自然。”李寻欢道:“虽然姑娘轻功一绝,但还是莫要掉以轻心才是。那青魔手采金铁之英,非寻常刀剑所能抵挡。更何况其上还淬有百毒……”

    夏初儿微笑道:“这么说,你未来有机会去履行你的责任了,你要保护我,对吗?”

    李寻欢却道:“我的责任只有方才这一次。现在的你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你和伊哭的矛盾是你自己惹来的。”

    女孩嫣然道:“我知道,你不想我和你一起是怕连累我,但是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害怕麻烦的,有的人,天生就爱多管闲事,哪里有麻烦,他便要往哪里去。”

    她似乎想到了某个人,眼睛里不自觉浮现出一丝温柔,然后又忽而一笑道:“很不幸,我也是这样的人。”

    李寻欢笑道:“你可有听过好奇心害死猫?”

    夏初儿眨了眨眼睛,道:“可我又不是猫。”

    李寻欢看了她几秒,却并没有反驳,只是轻叹道:“但愿我没有保护你的机会才是。”

    夏初儿道:“此话何意?”

    李寻欢淡淡道:“你既已放了他一命,他就不该再来寻死。”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只要一出手,纵然对方是兵器谱第九的青魔手伊哭,纵然那青魔手乃是金铁之英打造,也绝对逃不出他的一只普通铁匠只花了三个时辰就打铸好的飞刀。

    飞刀一出,必见鲜血。

    倘若伊哭再来寻他们麻烦,这把飞刀便会插进伊哭的咽喉里。

    可他终究是个不喜欢杀人的人。

    夏初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解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什么?”李寻欢道。

    夏初儿道:“他来找我问你的事情。但是他明明可以直接问你的,他为什么不问你,要来问我呢?”

    “我原以为他来找我是因为我伤了他的徒弟丘独,所以他才会来找我讨说法。”李寻欢道:“但是现在看来,不只是这样。”

    他继续道:“他不来找我,想必是因为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身后有很多人,并且他不是这些人的主谋,所以他不敢随意来找我,担心打草惊蛇,破坏他们的计划。”

    他缓缓道:“他们一定有一个很大很周密的计划。”

    “为你?”夏初儿道。

    “不错。”李寻欢淡淡道:“看来我入关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夏初儿轻叹道:“你的仇家看起来真不少。”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没关系,虽然我仇人很多,可我朋友很少。”

    夏初儿没忍住笑出声,道:“你这想法真不错。”

    李寻欢笑而不语。

    仇人,还是朋友,界限究竟在哪里呢?

    此刻的他站在房顶上,眺望着兴云庄的方向。

    不知现在的它,是否依然干净壮丽,不知那冷香小筑的梅林,是否如十年前一般冰清玉洁,傲然挺立?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1)

    那如梅花一般美的女孩,又是否还会愿意再见到他呢?

    不,她一定不愿意。

    不止是她,她的爱人,他的大哥,也不会想要见到他。

    因为他伤了他们的独子。

    他久久的凝望着兴云庄的方向,现在的他,究竟是他们的朋友,还是他们的敌人?

    他突然听到身边女孩温柔道:“你又要走了吗?”

    他回过头,但见女孩笑容甜美,眼含期待。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有人同行似乎也不错。

    李寻欢微笑道:“不知在下,可否邀请姑娘与我同行?”

    第108章 飞刀传说03

    李寻欢租了一辆马车。

    他向来是这样的, 能坐车,便绝对不走路。能喝酒,便绝对不喝茶。

    他的舌尖尝尽了全天下的美酒与美食, 纵然是这十年里隐居关外, 铁传甲也从未间断过帮他张罗天下间的珍馐美味。

    夏初儿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

    “你觉得梅花盗当真现身了吗?”夏初儿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些人为你准备了一个阴谋, 或许本就没有什么梅花盗呢?不过是一个骗你回关内的引子罢了。”

    李寻欢斜倚在马车的软榻上,桌子上放着点心与酒, 他又倒了一杯酒, 喝完才摇头道:“我这十年都在关外,他们根本没必要骗我回来。”

    他又喝了一杯酒。

    夏初儿轻声道:“我认识一个很爱喝酒的朋友,但是今日见到你, 我才知道他喝的一点也不多。”

    李寻欢笑道:“你那位朋友一定很开心。”

    “不错。”夏初儿道:“他总是很开心。”

    李寻欢淡淡道:“这就是了。开心的人总是喝不过悲伤的人。”

    “难道你的记忆里就只有悲伤吗?”夏初儿道:“每个人都会有快乐的记忆。”

    快乐的记忆……他当然有。

    在冷香小筑的梅园,林诗音的眼睛比那满园的梅花还要美丽。他们吟诗作对, 提笔练字,一待就是一整天……

    在他考到探花郎的那日。他本是奔着状元去的,却被皇上钦点了探花。他那日纵马游街, 摘遍了满城的鲜花……

    李寻欢闭上眼睛,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份笑意已经荡然无存了。

    “快乐太久远了。”他又咳嗽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夏初儿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男人已经不算年轻, 但也绝不年长。他有一双智慧而又明亮的眼睛,只有内心年轻而善良的人才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他是如此英俊, 岁月没有给他的脸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眼尾有几丝温柔的细纹。

    但是就连那眼尾的细纹都是好看的。

    “你总是这么快乐吗?”李寻欢道。

    夏初儿环视四周, 马车, 朋友。她轻声道:“大概对一个独自被关了五年的人来说,现在的生活怎样都是快乐的。”

    李寻欢愕然道:“你一个人待了多久?”

    “无需在意。”夏初儿一笑道:“没什么好说的。”

    李寻欢又倒了一杯酒, 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道:“你好像从来没有劝过我少喝一点。”

    夏初儿道:“我如果劝你,你会听吗?”

    李寻欢笑而不语。

    夏初儿道:“所以啊,我不喜欢说没有意义的话。”

    她思索着李寻欢之前的回答,继续道:“虽然你在关外,永远不会入关,但是或许布这个局的人,一定要杀死你呢?只要你还活着,无论你在哪里,他都永远不会心安,他当然可以假借梅花盗的名义,骗你入关。”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想不到谁恨我到这个程度。”

    “所以他是一个很出色的仇人。”夏初儿莞尔道:“恨到人尽皆知的,只是最低级的仇人。真正厉害的仇人,是能把仇恨埋在心里,与你笑脸相迎的人。”

    “这么说……”夏初儿忽而一笑,道:“或许我就是梅花盗。”

    她越说越兴奋,轻快道:“或许我与那伊哭是早已密谋好的,我们故意在你面前演戏,为了让我可以跟着你,然后……”

    李寻欢打断她道:“姑娘不是梅花盗。”

    “你又怎么知道?”夏初儿好奇道。

    李寻欢只道:“我看人向来很准。”

    这根本不能算作一个理由!因为它明明毫无道理,可却又无法反驳。

    夏初儿一时语塞,许久,她才轻声道:“你若真的看人准,你就该知道为你布下这陷阱的仇人究竟是谁了。”

    李寻欢却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与你同乘一辆马车?”

    夏初儿理所当然道:“当然因为你只租了一辆。”

    李寻欢却笑道:“倘若不是姑娘,是别的女孩子,我就租两辆马车了。”

    夏初儿好奇道:“为什么?”

    李寻欢苦笑道:“任何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与我这样声名狼藉的浪子同乘一辆马车,都必然会被传闲话的。”

    夏初儿:“……”

    夏初儿冷冷道:“所以我是不年轻,还是不漂亮?”

    李寻欢悠然道:“姑娘当然年轻漂亮,坦白说,很少有人能够从姑娘身上移开目光。但姑娘已经心有所属,所以自然可以与在下同乘一辆马车而无惧谗言。”

    夏初儿一愣。

    “姑娘方才问我是如何断定的。”李寻欢淡淡一笑,继续道:“姑娘是有情的人,有情的人不会是梅花盗。”

    夏初儿微愣,顺着李寻欢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剑穗上那串红豆,不禁面色一红。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李寻欢随口道。

    “他是一个……奇迹。”夏初儿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一样的人!我以后也不会见到。”

    她摩挲着那串红豆,温柔道:“不会有任何人能同他一样。永远不会。”

    “所以你永远不会爱上其他人?”李寻欢道。

    “我或许应该回答不知道,但是我想说……是的,我不会。”女孩莞尔道。

    “所以你不是梅花盗。”李寻欢轻声道。

    夏初儿默然半晌,然后道:“无论梅花盗是真是假,他们将小李飞刀引回关内,一定会后悔的。”

    李寻欢道:“此话何意?”

    夏初儿道:“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留在关外,对他们才是一种仁慈。可他们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要去自寻死路。”

    李寻欢微笑道:“姑娘过奖了。”

    马车距离兴云庄越来越近了。

    他的心,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就是你认为的同行?”李寻欢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夏初儿却道:“你去兴云庄,我也去兴云庄,这不是同行是什么?”

    李寻欢苦笑道:“我说的入兴云庄,是走门。”

    夏初儿嫣然道:“门也好,墙也好,都不过是一个入口罢了。谁规定人只能从门进去?我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李寻欢摇头道:“这样太失礼了。”

    他到底记得,这兴云庄现在的主人是他的好朋友。

    夏初儿拍手道:“没关系,你就说你从未见过我。我失的是我的礼,不是你的。”

    李寻欢:“……”

    夏初儿正欲上前,却突然后退了一步,只见那个绿色的人也向着兴云庄的方向走来。

    “你看,伊哭!”她轻声道。

    李寻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伊哭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甚至还戴了一顶很高的新帽子,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竹竿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为何要去换一套衣服?

    伊哭走进了兴云庄的大门。

    夏初儿又打量了一下其他赶来兴云庄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把头发扎的一丝不苟,也无一例外都换了新衣服,其他玉佩项链等各类装饰,也都一应俱全。

    “兴云庄的客人真不少。”李寻欢淡淡道。

    “而且还都精心装扮。”夏初儿忽而一笑,道:“你知道人们在什么时候会打扮自己吗?”

    李寻欢好奇道:“什么时候?”

    “见情人的时候,或者见情敌的时候。”夏初儿道:“但是会打扮的如同此刻进入贵府的宾客这般隆重,只有一种可能……”

    “情人和情敌同时出现的时候。”女孩嫣然道:“看来兴云庄里,一定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情敌,指的自然是纷纷进入兴云庄的这些男性宾客。

    情人是谁呢?

    难道兴云庄除了龙啸云和林诗音夫妇,又住进了新的人吗?

    李寻欢不知道。

    他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了,他现在甚至连这座宅院里住着什么人都全然不知,当然,他本就不该知道。

    无论这里住的是谁,都已经同他没关系了。

    这已经不是属于他的宅子。

    夏初儿转过头,却看到李寻欢正久久的凝望着兴云庄,他的眼睛满是凄然和悲伤。

    他此刻在想什么?

    茶馆里的说书还在继续,日复一日的讲着小李探花的故事,故事里,他是一个浪子,酒鬼,游侠……

    那些故事真真假假,只有李寻欢知道,他究竟是谁,也只有他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会让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名满京城的小李探花,一夜之间仓促逃离他拥有的一切,一人,一仆躲藏于关外整整十年。

    他在逃避什么?

    夏初儿忽然道:“快乐不会只存在于过去。”

    “什么?”李寻欢看向她。

    “你说,快乐太久远了,你已经忘记了。”夏初儿道:“但是快乐不会只停留在过去,你拥有现在,你就可以拥有新的快乐。”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对吗?”她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清脆却很有说服力。

    痛苦了十年,除了无端端消耗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

    但或许有些事,不需要她讲,他也是明白的。

    该明白的人总会明白,但问题是,他想不想明白。

    李寻欢看着她。

    下一秒,女孩却已经飞身离开了他身边,只留下一句:“兴云庄见。”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

    他何尝不知道夏初儿是在鼓励他?向前看。不过三个字,他做了十年都没有做到。

    因为,他本就不想做到。

    他这十年里做了什么?他喝酒,雕刻,他一遍又一遍的,在脑子里描摹着林诗音的样子,近乎于自虐一般的,回忆他们的每一点相处。

    他就是在自虐。

    他不肯放过自己。

    他又开始咳嗽了。说来奇怪,方才夏初儿在他身边时,他似乎很少咳嗽。

    他终于,走向了兴云庄的大门。

    第109章 飞刀传说04

    夏初儿跳上房顶, 却发现房顶上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大眼睛姑娘。

    她眼睛很漂亮,那么大,又那么亮, 直勾勾的饶有兴趣的看着夏初儿, 反倒让夏初儿有些紧张了。

    夏初儿道:“你是谁?你是兴云庄的人吗?”

    那个辫子女孩却把手指放在嘴边, 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向她招了招手。

    夏初儿走近她。

    “我是来采风的。”女孩轻快道。

    “采风?”夏初儿愣道:“你是画家?”

    辫子女孩噗嗤一笑, 道:“江湖说书, 你听过吗?我爷爷就是说书人,我是帮我爷爷捧哏的。”

    夏初儿眼睛一亮,道:“我今日刚看过!在全凤楼。”

    辫子女孩不屑的撇撇嘴, 道:“全凤楼那些说书的内容都已经老掉牙啦。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什么好讲的?我爷爷讲的可是全江湖最新鲜,最真实, 最有趣的故事!”

    “所以你在这里,是来找故事?”夏初儿好奇道。

    “不错。”辫子女孩点点头。

    隐居关外十年之久的小李探花重现于世,她怎么能不来看看?

    “这听起来很有趣!”夏初儿道:“你做记者多久了?”

    “记者?”辫子女孩歪头看她。

    “就是……记录故事的人。”夏初儿道。

    “我七岁就和爷爷一起出来了, 我想想,十二年?”辫子女孩嫣然道:“确实很有趣, 江湖上但凡有名有姓的,我全部认识!”

    夏初儿惊叹道:“酷!”

    辫子女孩却突然道:“但我不认识你。”

    “欸?”夏初儿一愣。

    “你叫什么名字?”辫子女孩追问道。

    “你会把我写进你的故事里吗?”夏初儿好奇道。

    “不是写进我的故事, 那是你自己的故事。”辫子女孩嫣然道:“每个人都是一个以自己为主角的故事。我看到了你的轻功!我想,你的故事会很有趣。”

    “我喜欢听你讲话。”夏初儿道:“我叫夏初儿。”

    “夏初儿……”辫子女孩重复着, 忽而笑道:“你方才和小李探花搭一辆车,你们是情人吗?你剑上的红豆是他送给你的吗?”

    “什么?”夏初儿一惊, 立刻道:“当然不是!”

    她觉得李寻欢大概是个预言家。

    他说靠近他会变得不幸, 伊哭立刻就来找她了。

    他说和他搭同一辆马车会有流言,果然也立刻就来了。

    “我的剑穗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夏初儿解释道:“至于李探花, 我想,我们大概是……萍水相逢?”

    “还有,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夏初儿轻叹道:“我不喜欢听你讲话了。”

    “一个问题而已,别生气。”辫子女孩嫣然道:“放轻松,我不会乱写的。我和我爷爷最看重的就是真实。”

    “这不是生气……”夏初儿觉得有点头痛,她认输道:“好吧我收回。我喜欢听你讲话。”

    辫子女孩笑吟吟的看着她。

    “对了!”夏初儿突然眼睛一亮,道:“既然你早就在这里采风了,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兴云庄聚集了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们要做什么?谁把他们召集起来的?”

    辫子女孩却笑道:“你想知道,可以去孙驼子的店里听我爷爷说书。”

    “你现在不可以告诉我吗?”夏初儿软声道。

    “现在不可以,因为我要走了。”辫子女孩道:“天已经要黑了,我爷爷不准我在外面过夜。”

    眼看着女孩就要跳走,夏初儿立刻道:“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可是告诉了你我的名字。”

    辫子女孩已经跑到了房顶边缘,听闻夏初儿的话,她回过头,一笑道:“我叫孙小红。红黄蓝绿的红。”

    她的眼睛太亮了。

    下一秒,她便飞身一跃,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那两条乌黑的辫子,便瞬间消失在了视线里。

    孙小红。

    真是一个活泼的名字。

    倒是很适合她。

    夏初儿躺在房顶上,看着天空安静的等待着。

    她在等待天黑。

    即使她轻功绝顶,但她终究不会隐身术,而此刻的兴云庄又聚集了大量的武林高手……所以只有到了夜间,在黑暗的掩护下,她才可以安全的自由行动。

    她凝望着这片天空,看着它逐渐变暗,看着星星逐渐闪烁,直至清晰。

    楚留香看到的会是同样的天空吗?

    她突然很想念他。

    李寻欢问她,是不是总是这么快乐。但其实,她远比她所展现出来的,要孤单。

    但那很正常,不是吗?

    每个人都远比自己看上去要脆弱。

    即使是李寻欢这样,仅仅表现出来的外在就足以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不自觉被他痛彻心扉的悲伤所感染的人,他心中真实的痛苦,也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多过千倍万倍。

    那该是怎样的痛?

    她将那枚剑穗解下来,握在手里,然后放到唇边,闭上眼睛,细细的亲吻着那一串串红豆。

    仿佛在亲吻楚留香。

    睹物思人。

    她现在才真正理解了这四个字。

    但其实,在看不到这个剑穗时,她也从来不会停止想念他。

    她开始想象楚留香此刻在做什么,苏蓉蓉她们是不是已经从神水宫回来了?他会在他的船上吗?还是又出现了什么他不得不管的闲事?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他会想念她吗?

    她记得他拥抱她时的体温,记得他在她耳边响起的笑声,那总是会让她不自觉颤抖,她记得很多事情,那一夜的亲密和温存。

    “楚香帅……”

    她记得他的一切。

    她想念他的一切。

    她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那串红豆,直到天空彻底变暗。她才坐起身子,将剑穗重新系在剑上,先抽了一个签,才悄悄的开始了她今晚的计划。

    系统:“宿主,是大凶!”

    夏初儿:“……可以卸载这个功能吗?”

    每次抽签都是大凶,她真的很怀疑这个电子签桶里究竟有没有写着吉的签文!

    今晚说是计划,但其实也不算计划。

    她的计划就是闲逛。

    以及找到那位,能让几乎整个武林中的青年才俊们都聚集一堂的那位美人。

    没有人会不好奇这样一位美人,更何况是本就好奇心出众的夏初儿。

    她在房顶上来回跳跃着,没有人能注意到她的身影,因为她快的就像一只鸟!

    一只鸟自房顶间飞过,很正常,不是吗?

    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除了,李寻欢。

    他手中握着酒杯,龙啸云正坐在他对面大声的追忆往昔,他却突然抬起头,但见夏初儿的身影一闪而过。

    “寻欢,你在看什么?”龙啸云道。

    他顺着李寻欢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没有。

    李寻欢微笑道:“只是觉得,今晚的夜色很美。大哥。”

    龙啸云大笑道:“是啊!你我十年没见,今晚定要一醉方休!”

    龙啸云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甚至于似乎完全不责怪李寻欢伤了他的独子。

    李寻欢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察觉到身后有一道仇恨的视线,那恨意是那般强烈,足以人任何人都心中一惊。可他转过头,却看到一个孩子离开的背影。

    那般强烈的恨意,只是一个孩子。

    夏初儿掠过那些热闹的庭院,目光突然被远方一处别院吸引了。

    那院子太美了。

    满园的梅花,在这凌冬之中,不惧严寒,傲然绽放。它们是那么美,那么坚强,却又那么动人。

    她轻巧一跃,落在那片梅林里。

    这梅林似乎远离前院的喧嚣,就宛若世外桃源一般。但是夏初儿越往里走,却发现这梅花开的越来越黯淡,直到她走到一座房子之前,这里的梅花已经全部凋谢,简直到了寸草不生的程度。

    她的目光划过那枯萎的梅花树枝,和这片梅林前方那傲然绽放的梅花相比,眼前的萧瑟让人唏嘘。

    同一片梅园,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夏初儿一愣。

    她抬起头,只见那房子上提着四个字:冷香小筑。

    这房子里有什么?竟然让傲雪凌霜的梅花都开始畏惧,不愿绽放。

    她敲了敲门,并没有任何回音。

    于是她便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很是典雅的房间。无论是其中低调的家具,还是书案上摆着的几宗未读完的书卷,都无声的表明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很有涵养和学识的人。

    夏初儿走到书案边,发现这书案前有一扇很大的窗户,读书时倘若一抬头,窗外或许正应看到一枝开的最美的红梅。

    她用了或许这个词。

    因为在此刻,透过这窗户看过去,只有一根枯萎的树枝。

    满园萧瑟。

    夏初儿打开了衣柜。

    要了解一个房子的主人,最有效的就是两个地方,书桌和衣柜。书桌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内在,而衣柜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外在。

    这衣柜被一分为二。

    其中一部分是女孩子的衣裙,一打开衣柜,香粉的甜腻气息便已扑面而来。那些衣裙色泽鲜艳,甚至于是过于鲜艳,足以看出它们的主人是一个美丽而又张扬的女孩子。

    那些盛装打扮的武林人士是为她而来的吗?

    她的目光移到了另一半。

    那里挂的是男装,这些衣服干净而整洁,甚至于过于整洁,仿佛很多年没人穿过一样。她大概翻了翻,突然停住了动作。

    她看到了一件官服。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在这样的一处宅院里出现官服,自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这件官服很是崭新,显然它的主人在得到它不久之后便已经弃它而去。而从这官服的补子上来看,这是一件七品文官的官服。

    她隐约记得,今日在酒店里听说书时,那说书先生提过,小李探花高中之时便是被封了七品,在翰林院做事。

    但他到底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他与朋友的正常交往被弹劾说他勾结匪类,而他也对官场失去了兴致,没多久便辞官而去。

    而这件官服,想来便是他那时所脱下来的。

    莫非,这里是李寻欢住过的地方?

    但现在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呢?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些女孩子的衣裙之上,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却引得这满园的梅花半点都不敢靠近,甚至自断枝桠。

    它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夏初儿正在思索着,突然听到梅园里传来了声音。

    似是两个人相拥着走来,因为他们的脚步很是凌乱。

    夏初儿下意识的便躲进了衣柜里。

    她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娇媚动人,似乎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情不自禁的被蛊惑。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只听那女孩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换个衣服。”

    夏初儿:“?”

    她连忙从衣柜里出来,但是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第一时间抬头去看房梁,但这冷香小筑是木头搭建的,并没有修房梁,于是她便又环视四周。

    这次她发现了一个桶。

    一个盖着盖子装着水的桶。

    一个房间里有桶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一个人生活就需要水,要水自然要桶。

    那女孩已经走到了门边,夏初儿可以看到她婀娜的身影,她的腰是那么纤细,她的身姿是那么美丽。

    夏初儿来不及多想,只得躲进桶里。

    水很冷,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那女孩推门的那一刻,夏初儿刚好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桶里,她悄悄的把那个盖子打开了一点,往外观察着。

    那是一个多美丽的女孩!

    仿佛天上的仙子一般。

    那女孩解开身上的红色披风,随手丢在一边,然后径直打开衣柜,从里面拿了两件裙子略一思索,挑了一件相比之下较为素气一些的衣裙。

    夏初儿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她竟然有些紧张,她刚想移开视线,却听到系统结结巴巴道:“宿宿宿宿宿主……”

    夏初儿:“?”

    夏初儿不解道:“怎么了宝贝,你在抖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在水里,所以让系统信号紊乱?但是之前她也经常在水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啊。

    系统道:“就就就不要动,不要转头。”

    夏初儿:“……”

    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把系统吓成这个样子,于是她好奇的转了一下头。

    然后她全身一僵。

    只见一条蛇,一条三角形头的七彩斑斓并且足足有数米长的蛇正盘卧在她身边,她转过头去,刚好与它来了一个四目相接的对视。

    夏初儿僵硬的把头转回来。

    系统道:“宿宿宿主,你觉得它它它是活着的吗?”

    夏初儿道:“我觉得不是。不然它为什么一动不动呢?”

    系统给自己飞速重启了一下,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冷冷道:“也许它在思考,它应该用什么姿态吞掉你。”

    夏初儿道:“谢谢你的安慰,我觉得放松多了。”

    她再一次转过头,看向了那只七彩斑斓的蛇。在自然界中,一种生物色泽越是鲜艳,往往毒性就越强。就好像彩色的蘑菇大都不能被食用一样,而人类似乎本能就对彩色的生物心怀畏惧,比如她现在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看着这只蛇。

    “宝贝,可以看出来它是什么蛇吗?”夏初儿道。

    系统道:“我认为这是一只眼镜王蛇没有错。但是应该说它曾经是一只眼睛王蛇,因为眼镜王蛇是不会有这种颜色的,显然这是一个人工培育出来的物种。”

    它严谨道:“或者基因突变。”

    “很好的回答,谢谢你宝贝。”夏初儿道:“这么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梅花为什么越靠近这房间,就越枯萎了。”

    它们害怕的,是这条蛇。

    更准确一点来说,那些梅花害怕的,是这条蛇身上的毒性。

    夏初儿道:“宝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系统大惊道:“你要做什么!”

    夏初儿道:“安心,我什么都没想做。”

    系统:“……”

    她确实刚刚动了想要去试探一下这条蛇究竟有没有死的念头,她甚至已经找到了它的七寸,也就是它心脏的位置。

    但是倘若它没有死……她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这样一个狭小到连剑都拔不出来的地方徒手斩蛇。

    否则她也不会来时间旅行了,她应该直接去野外求生。

    既然它现在一动不动,或许相安无事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虽然如此,但夏初儿还是把手悄悄放在了那条蛇心脏的位置,只等待它但凡有任何响动,她就立刻抢先下手。

    不同于桶内的草木皆兵,桶外却是欢声笑语。

    那女孩的衣服刚换到一半,在门外的那个男人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女孩瞥了他一眼,嫣然道:“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

    “我一刻都无法离开你,仙儿。”那男人温柔道。

    林仙儿微微一笑,向那男人伸出手。她手腕纤细白皙,此刻邀请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

    下一秒,两个人便一路拥吻着跌跌撞撞的后退,直至两人重重的撞到了这个桶上。

    桶壁剧烈一震,那条大蛇也跟着一震,脑袋一歪,便靠在了夏初儿肩上。

    夏初儿:“……”

    她明明记得自己方才看到这房间里是有一张床的!这两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跟这个桶过不去!

    她理解他们情迷意乱,但是他们能不能理解一下她不想和蛇耳鬓厮磨!

    好吧,他们不知道她在这里。

    下一秒,那男人随手将盖子合好,把林仙儿抱起来,让她坐在桶盖子上。

    夏初儿眼见着自己最后一丝透气的地方被严丝合缝的封上。而她一旦试图再次打开这个盖子,一定会被他们察觉。

    夏初儿:“……”

    很好,就是看不到旁边有张床对吧!

    只听林仙儿突然道:“你可知我方才为何让你在外面等我?”

    “为什么?”那男人边吻她边道。

    “因为这间房子,是李寻欢住过的。”林仙儿嫣然道:“听说李寻欢已经回了兴云庄,你不怕让他撞到?”

    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面前男人的头发,卷起来又放下,似乎只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动作,那男人却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随着她的手指被肆意拿捏。

    “李寻欢住过又怎样?”那男人不屑道:“他一走就是十年,现在谁还记得他?”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笑道:“他今日还被兴云庄的下人拦在门外不让进来,还是龙四爷去接他,才让他进来的。”

    林仙儿咬着嘴唇笑出了声。

    夏初儿微微一愣。

    她没有办法想象,那一刻的李寻欢会有怎样的心情。

    她在这桶里待了太久,而桶盖又被封住,她很快便察觉到氧气已经在逐渐用尽,于是她便用了楚留香之前教给她的内功,使用自己的皮肤来呼吸。

    随着她体内内力的流动,清甜的氧气自皮肤而入,随之而来的似乎还有一丝奇异的清凉感,但是仅仅一闪而过。

    那男人又道:“反正他已走入了兴云庄,便绝对走不出去。”

    夏初儿一惊。

    他又凑近想要亲吻林仙儿,却被林仙儿一把推开,她从桶上跳下来,冷冷道:“我不想做了。”

    “怎么?”那男人不解的回头看她。

    林仙儿走到窗边,手指抚过李寻欢十年前留在这里的未读完的书。自从她入住这冷香小筑之后,她除了带来了自己的衣服,其他的一切,她都丝毫未动。

    一切都保留着,李寻欢离开时的样子。

    她温柔的看着那些书,忽而回过头,嫣然一笑,道:“你先杀了李寻欢,我才会陪你。”

    那男人问道:“你就这么恨他?”

    林仙儿只是笑。

    那男人沉声道:“好。”

    夏初儿悄悄移开了桶盖,向外看去。只见那男人的背影年轻挺拔,看穿着和佩剑,倒似是某个武林世家的公子。

    而此刻,他已经飞身而出,想来是去做林仙儿让他做的事了。

    夏初儿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今晚,又要多死一个人了。只不过,死掉的,却反而是此刻要去杀人的人。

    林仙儿坐在窗边,她随手拿起一个梳子,一边梳头,一边欣赏着院子里的梅园,愉快的哼起了歌。

    忽而有人又敲响了门。

    原来是林诗音身边的侍女,她轻声道:“林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知道了,我这就来。”林仙儿此刻早已把方才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她微微一笑,披上那件红色的斗篷,便跟着那小丫头一起离开了房间。

    夏初儿站起身,自桶里跳出来,却突然之间感到自己双腿绵软无力,她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却不慎撞到了那个桶,登时,那桶里的水流了一地,那条蛇也滑落了出来。

    系统惊道:“宿主,你怎么了!”

    夏初儿呢喃道:“我,我可能中毒了。”

    第110章 飞刀传说05

    系统立刻帮夏初儿进行了全身扫描, 然后它惊讶道:“欸?”

    因为它发现,按照夏初儿此刻体内的毒素含量,足以毒死一头大象。但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 夏初儿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各项指标都算正常,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呼吸, 心跳和新陈代谢的速度变快了不少,还有相应的体温短暂升高。

    但是也远远达不到危害生命的标准。

    它尝试想要解毒, 但是这毒太过于杂乱。倒像是数种不同的毒物互相作用产生, 根本找不到解毒的源头。

    不能治本,便只能治标。

    它针对夏初儿表现出来的症状开了两剂镇静剂,然而注射进去不过是杯水车薪。夏初儿的心跳大概慢了一瞬, 也仅仅是一瞬,就再次恢复了原本的状况。

    它试探性的问道:“宿主, 你感觉怎样?”

    “很热。”夏初儿轻声道:“我觉得我的心脏跳的比那运动赛场上乒乓球的飞行速度还要快。”

    系统:“还会使用比喻,看起来不错。”

    虽然不明白夏初儿这般奇怪的似中毒又非中毒的状态是源自于何,也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但是遇事不决先问天, 它决定拿夏初儿的积分抽个签。

    大吉。

    系统愣了愣,现在不止夏初儿了, 就连它自己都怀疑自己的算卦系统是不是坏掉了。

    这也能吉?

    夏初儿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全身都很热, 几乎烫的她无法思考。

    但是她依稀记得,这里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所以她必须要在自己晕倒之前,离开兴云庄。

    随便哪里都比在兴云庄安全。

    她夺门而出, 飞速跳上房顶, 仓促的离开了这里。

    兴云庄之后有一座山。

    天暖时,这座山会很美丽。郁郁葱葱, 山灵水秀。但是现在是冬季,又没有落雪,山上大部分树都已只剩下空空的树枝,白天时还能看到些许松柏,可此刻在黑暗之中,它们也不再碧绿,更似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夏初儿紧握着剑,跌跌撞撞的走着。

    她的头痛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她刚在那桶冷水里待了太久,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现在又是寒冬,她的身体外在冻的瑟瑟发抖,内在却又烫的恨不得再次跳进冷水里。

    这互相折磨的感觉,简直要把她逼疯了。

    远远的,她看到远处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火光。

    这时正好一阵寒风吹来,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本能的便向着那火光走去。

    在那火光前,一个身穿兽皮的英俊少年正端坐在那里。他手中拿着一枝树枝,树枝上穿着他刚刚猎来的野兔。

    他腰杆挺直,但是肌肉却是放松的,因为他正在休息。

    他的目光专注的凝视着手中的烤肉,只见他的耳朵突然抖动了一下,下一秒,他猛然回过头,原本放松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睛直勾勾的凝视着远处的一片黑暗。

    他的眼睛是那么亮!

    甚至于比他身旁的篝火还要亮!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都会惊叹这是多么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

    简直仿佛这四个字就是为他诞生的。

    他的目光冷静而又倔强,清澈而又富有生命力,这样的一双眼睛,相比人类,却更像是野兽的眼睛。

    或许,他本就是一个野兽一样的人。

    他身上有着一种类似于动物的本能。

    毕竟除了森林之中每天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动物,还有谁能够警觉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感受到远方有另一个生命呢?

    夏初儿逐渐自黑暗之中走来。

    她的手紧紧的握着剑。

    与此同时,那身着兽皮的少年也站了起来。他的手也握着剑,但是那或许都不该称之为一把剑。

    那不过是一个锋利的铁片。

    仿佛一个孩童的玩具。

    而只有那些根本都来不及反击,便被这把铁片径直插入咽喉的人,才知道,这确实是一柄剑!

    什么是剑?

    能杀人的,就是剑。

    他此刻正握着这把剑,看着夏初儿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夏初儿的视线已经涣散不清,她眼前只有那片篝火,她似乎看到篝火旁站着一个人,但是她无论怎样都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她的剑,握的更紧了几分。

    或许是一种生物的直觉,她虽然看不清面前的人,但是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警惕。

    只是警惕。

    没有敌意。

    他们的剑,都是这江湖之中最快的剑。只需一瞬,便可以插进对方的咽喉里,他们都在紧紧的握着剑,但是谁都没有抬起剑。

    系统正在飞速运作,它几乎快把她当做了一个实验试管,各种可能会生效的药同时往她身体里扔,但是夏初儿的身体状况没有丝毫好转,甚至于因为系统注射给她的那些药物药性相克,她不自觉的感到自己的胸前似乎有些憋闷,夹杂着类似于反胃的生理反应。

    因为夏初儿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她此刻又没有太多理智的思维,她只是凭借着本能一步步靠近他想要看清楚对方。

    而那个身着兽皮的少年也并没有移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距离一点点靠近。

    就在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随着系统又是一针注射进去,夏初儿面色一变,突然身体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一种来自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那个少年立刻后退了半步。

    夏初儿摔倒在地上,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那个少年站在他后退半步的位置,低头俯视着她。倘若他没有后退这半步,女孩的血将会吐在他身上。

    他本该庆幸自己的退开,但此刻看到女孩摔倒在地,他竟然有了一丝类似于后悔的情绪。

    倘若他没有退开,他就可以扶住她了。

    他缓缓地把手中的剑收回了腰间。

    系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帮到忙反而在伤害它的宿主,于是它立刻乖乖收了手,什么药都不会再给夏初儿喂了。

    夏初儿吐了血,却没再站起来,她太过于疲惫了,她倒在地上,蜷缩着,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那个少年还在看她。

    他一动不动的观察了她很久,然后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非常规律而又安稳。

    ……睡着了?

    这太奇怪了。

    深更半夜,一个面色通红的女孩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然后突然摔倒在地上,还直接睡着了。纵然是在聊斋志异里,他也从未读过这般诡异的故事。

    但是他还是弯下身,想要让她换个姿势睡的舒服一点。

    可是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女孩的身体,就立刻缩了回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皮肤,她的皮肤是那么冰冷,仿佛已经结了冰一般的冰冷,却又是那么火热,就好像可以将人烫伤一般的火热。

    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是如何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沉默着看着她,许久,还是再次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起来。

    而就在他试图将她抱起来的一瞬间,女孩突然手腕一转,手中的剑随之翻转,剑尖直直的对着他,随时准备刺出。

    他看向女孩,对方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这只是一种本能的警惕和防范。

    “你不用害怕。”少年沉声道:“我只是想帮助你。”

    女孩依然紧紧的握着剑。他缓缓将她抱起来,动作没有半点冒犯。女孩似乎察觉到少年没有恶意,她手中的剑缓缓放松了几分力度。

    但是他抱着她,却又不知该把她放在哪里。

    她太冷了,应该靠篝火近一点,她又太热了,应该靠篝火远一点。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将她放在了远离篝火的位置,想了想,又取下自己身上的兽皮披风,帮她搭在了身上。

    他听见女孩在梦中呢喃着什么,他好奇的凑上前去,听到女孩在轻声唤道:“香帅……”

    谁是香帅?他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他又看了她一会,发现她的体温在逐渐恢复正常之后,才安了心。

    他再次回到火炉边,继续烤他的兔子。

    兴云庄,冷香小筑。

    自从十年前李寻欢离开之后,这里便少有人来,而此刻却意外的很热闹。

    龙啸云面色铁青的站在门边,林仙儿一脸烦躁的坐在窗前,还有一个侏儒,一个露着小腿穿着奇装异服的侏儒,正在房间里大喊大叫。

    “这是我用尽毕生心血培养的宝贝!”那个侏儒惊叫道:“我用七种世间剧毒之物花了十年才培育出来的毒中之王,我亲手杀了它拿它来酿毒酒,可现在!我的酒被人偷走了!”

    这个侏儒,便是五毒童子,也是苗疆的极乐峒主,相传他有几万种杀人方式,能够杀人于无形,没有任何人能够逃得过他的毒。

    而被他毒死的人,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因为就连骨头都会被毒腐蚀殆尽,直至变成一团粉末。

    “这冷香小筑远离热闹,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才是。”林仙儿缓缓道:“除了……”

    除了这里曾经的主人,李寻欢。

    “我前半夜都与李寻欢在一起。”龙啸云道:“不可能是他。”

    林仙儿微微皱眉。

    她纵然是皱眉的时候,也是极美的。任何看到她蹙眉的人,都会忍不住柔声询问她发生了何事,甚至于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她展颜一笑。

    就像今夜的那个男人。

    他已经死了吗?

    或许已经死了,或许将要死。无论如何,他既要去找李寻欢决斗,那便只有一个结局。

    林仙儿并不在意他的死活。

    她喜欢男人为她争执,为她而死。无论死的是谁都好,反正总会有活下来的那个不是吗?

    活下来的才是厉害的人,才是她需要的人,才是对她有用的人。

    而最重要的,无论谁活下来,那个人都会爱她。

    甚至于比以前更爱她。

    因为他们决斗的筹码便是林仙儿,而人们都会对自己的战利品产生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热爱。

    林仙儿很了解人心。

    可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她掌控之外的男人,这让她不甘,让她愤怒。

    李寻欢。

    她找来五毒童子,便是为了他这一桶培养了十年的毒蛇酒。

    否则平日里,这样一个丑陋的侏儒,根本不配被她看一眼的,更谈何合作?

    她原本想要明晚将李寻欢约来冷香小筑,一起喝一杯的,可谁知,今晚却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将这毒酒毁的干干净净。

    五毒童子还在抱着那巨大的蛇头大吵大闹。

    龙啸云烦躁的打断道:“但是无论谁碰了这毒酒,他一定会中毒的对吗?我们根本无需在意他,随便他死在哪里。”

    五毒童子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林仙儿一愣,立刻道:“怎么了?”

    那五毒童子缓缓道:“这毒酒,倘若单独盛放出来,再加上饮用量少,自然会立刻毒发身亡。但这毒蛇,乃是百毒之母,那人倘若直接喝了与这蛇相接触的毒酒,并将毒性全部吸收,则……”

    “则会什么?”龙啸云追问到。

    五毒童子一字一字道:“则会百毒不侵。”

    一时之间,房间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忽而,林仙儿嫣然一笑道:“但是很明显,那个入侵者并没有喝光全部的毒酒,地上都是湿的……而且也没有人能够喝的光这么大一桶酒。”

    人能喝的酒终究是有限的。

    除非那闯入者不是个人,而是个桶。

    “这就是问题所在。”五毒童子缓缓道:“地上的不是毒酒,不过是水。”

    “什么意思?”龙啸云正色道。

    “这桶里的毒,神秘消失了。”五毒童子道:“只剩下了无毒的液体。”

    夏初儿醒了过来。

    她感到自己似乎躺在一个很温暖很干燥的床上,她身上似乎压着一个很厚重的被子。

    她睁开眼睛,触目所及却是蔚蓝的天空。她身下并不是床,而是干燥的土地,她身上也并不是被子,而是一件兽皮披风。

    那张兽皮上的花纹让她不自觉的惊呼出声。

    那少年听到声音,起身走了过来,边走边道:“你醒……”

    夏初儿抬头看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女孩子似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却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着不解和疑惑,却又如此夺目,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夏初儿不解道:“怎么了?”

    那少年道:“没事。”

    他只是突然发现她,原来恢复正常的样子,很是好看。他昨天晚上的时候其实并未觉得她好看,只是觉得她很奇异。

    因为她昨晚几乎是一个红色的人。

    他从未见过红色的人。

    她此刻却不是,她的皮肤白皙通透,在阳光下,显得健康而又明媚。

    夏初儿让系统把昨晚的事情飞速给她放了一遍,然后道:“昨天,谢谢你。”

    “没事。”少年道。

    夏初儿抬头看他,但见那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现在正是寒冬,纵然有篝火为伴,这也根本不足以抵抗严寒。

    她连忙将身上搭着的兽皮披风拿起来,快速掸落了一下浮尘,便还给了少年,再一次道:“谢谢你。”

    那少年接过了披风。

    夏初儿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着她。

    夏初儿道:“你帮过我,我会记得你的。所以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阿飞。”少年轻声道。

    “阿飞?”夏初儿眼睛一亮,莞尔道:“我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自由……像你一样。”

    “你为什么觉得我自由?”阿飞道。

    夏初儿一愣,她环视四周,然后嫣然道:“你会在山里过夜,四海为家,无拘无束,这当然是自由。而且说出来很奇怪,但是你确实很像你的名字,阿飞,飞翔,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束缚住你。”

    “这也可以是孤独。”阿飞道:“而且能束缚我的,太多了。”

    “什么?”夏初儿好奇道。

    阿飞不解的看着她。

    “你说你会被束缚,你会被什么束缚?”夏初儿道。

    阿飞认真道:“名利。我必须要成名。”

    “用你腰上的那把剑?”夏初儿道。

    这句话就宛如那融化寒冰的春风一般,径直吹进了阿飞的心中。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因为这句话而一震,一种莫名的激动感从他的内心里迅速涌出。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当作了一个剑客来对待,而不是被人当作一个孩子。

    或许,这是来自剑客与剑客之间的共鸣。

    阿飞久久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孩,沉声道:“你认为这是一把剑?”

    “这当然是一把剑。”夏初儿道:“并且我还知道,这是一把杀过很多人的剑。”

    杀人的剑,是有杀气的。

    纵然没有出鞘,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很少会有人认为这是一把剑。”阿飞轻声道:“他们只有在死前才会明白。”

    他缓缓闭上眼睛。

    成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究竟要多久才能做到?究竟需要多少年,又究竟需要杀多少人?这世上当真会有那么多该杀之人吗?

    “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你就不会孤独了。”夏初儿忽而一笑,道:“我要去兴云庄。”

    阿飞一愣,却道:“你要去兴云庄?”

    夏初儿道:“你也要去吗?那我们刚好可以一起。”

    阿飞摇头道:“我已经有约了。”

    夏初儿一愣,嫣然道:“所以你并不孤独。”

    她起身,和少年道别之后离开,女孩轻声道:“我会记得你帮过我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都会愿意帮助你。”

    说完之后,她便飞身离开,她的轻功是那么出众,仿佛一只漂亮的小鸟。

    他久久的凝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夏初儿回到了兴云庄。

    她找到李寻欢的客房,然后四下观察了一下,趁着周围没有人,便从窗户里一跃而进。

    李寻欢正坐在客房里,他手中拿着那块他尚未雕刻完的木头。只剩下寥寥几笔便可以将这个木雕完成,他却迟迟下不了刀,只是反复的打磨着已经刻好的位置。

    听闻窗边的声音,他抬起头,见到夏初儿跳进来,淡淡一笑道:“早。”

    “早。”夏初儿道。

    “看来你确实很不喜欢走门。”李寻欢道。

    夏初儿一笑道:“我只喜欢走最快的道路。”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房间里除了李寻欢之外并无他人之后,便立刻道:“你不能再留在这里!冷香小筑住着一个叫仙儿的女孩,她很恨你,她要杀掉你。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她而来,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杀你!”

    李寻欢却并没有起身,甚至于夏初儿的话都没能让他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他只是沉默着,然后忽而咳嗽了起来,手中却依然紧紧握着那个木雕。

    夏初儿的视线也落在了那木雕上,她看了那木雕几秒,等李寻欢咳嗽结束,才忽而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寻欢将那木雕递给她。

    夏初儿看着那木雕。即使这木雕尚未完工,却也依然可以看出这雕刻的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美人,一个充满忧郁的,宛若仙子一般的姑娘。她想起了之前在酒店里听那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想来,这木雕所雕刻的人,便是林诗音了。

    这故事固然令人感动,但是她此刻却无暇去为这件事感动。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既然是探花郎,你当年殿试成绩一定很高?”夏初儿严肃道:“随堂测试!你答出来我的问题,我就把这个木雕还给你。”

    女孩虽然严肃而又认真,但说出的话却很是可爱。他不自觉的微微一笑。

    李寻欢抬头看她。

    夏初儿逆着光,但是他却依然能够看到她脸上的担心与急切,这无疑让他心中莫名一暖。

    李寻欢笑道:“姑娘请问。”

    “记忆力测试。重复我刚才的话。”夏初儿道。

    李寻欢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奈的苦笑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杀我。”

    “原来我没有说错啊。”夏初儿轻叹道:“你的表情让我以为,我刚刚说的不是他们要杀你,而是他们要给你准备生日惊喜呢。”

    李寻欢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要杀我,事实上,昨晚已经有人动手了。”

    夏初儿默然,她自然知道昨晚动手的人是谁,她看过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李寻欢淡淡道:“他们既然要杀我,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他将方才雕刻木头的那把刀在手中随意的丢起来,又接住。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仿佛能够洞穿这世间的一切人心,只听他冷冷道:“兴云庄的事,自然要在兴云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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