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们的结局
那日之后, 玄烨再没有见过陈近南。
他也很少会想起他,他有许多事要做,出兵平定三藩, 与罗刹签订尼布楚条约,甚至在韦小宝的协助下, 他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偶尔午夜梦回之时,玄烨会思考自己对陈近南的感情。
玄烨自记事起,就因出痘避局宫外, 登基后,更是一言一行就要谨言慎行。
虽处于万万人簇拥之下, 却似乎是世间最孤独的人。
他曾想过自己对陈近南是否出于亲情依赖。
陈近南大他十多岁,且是第一个在他一无所有时, 对他悉心呵护、不求回报的人,就如一位缺失多年的父亲。
可见到生父那一瞬间, 玄烨确定了其间差别, 他对陈近南从未有过孺慕之思, 只有亲近、永不分离之意。
他越来越回想起,那次在湖水下, 二人唇舌相触的滋味。
三藩之后,他开始着手□□。
这本就是他帝王生涯必做的一环, 即使明了他对陈近南的心意,也毫不影响他布局的速度。
这期间,有个天地会的叛徒向他投诚, 告诉他陈近南收了韦小宝为徒,甚至任命他为青木堂香主。
玄烨一时天旋地转, 他心底最亲近的两个人,终究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决议炮轰伯爵府, 哪怕知道陈近南就在那座府里。
得知陈近南的死讯时,他正在用膳。
报信的人可能觉得这是个喜讯,能够改善皇帝的胃口,却眼睁睁看着皇帝吐了一地。
玄烨真正成了康熙,世间一切都成了棋盘。
郑氏降臣来京时,康熙亲自在金銮殿上召见。
郑克爽惶惶不安地跪在丹阶之下,瑟缩而软弱。
原来就是这个人,杀了陈大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高高在上的帝王笑得威严而和蔼,他甚至软中带硬地敲打并抚慰了几句。
听说韦小宝时常去敲郑克爽的竹杠,康熙也不过一笑而过,郑氏成了归降的符号,已经无关紧要,他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一丝感情。
韦小宝诈死逃脱,数十天后,康熙突然在乾清宫赐宴郑克爽。
郑克爽战战兢兢地进了宫,本以为只是陪局末座,表达一下俯首帖耳、誓死归顺之心。
没想到,宴席只有他与康熙两人。
康熙挥手示意他坐下,便开始一杯一杯地自饮,三杯之后,才开口道:“陈近南,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克爽忙跪下,开始添油加醋地描述陈近南的不臣之心,将郑家常年割据的罪过尽数推在陈近南头上,并道:“陈逆居心叵测,若非他把持台湾政局,贪恋拥立之功,我郑氏早已顺应天命,归顺皇上”
康熙伸手止住他,道:“朕是想知道,陈近南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他有个女儿?”
郑克爽愈发惊愕,但他平日与陈近南接触有限,只能大而化之地道:“皇上果然无所不知,这陈逆早年丧妻,只有一女,想来是为人决绝刻薄之故”
“停!”康熙将酒杯重重放在案上,沉声道,“再说一句冒犯陈先生的话,朕就让你死!”
他语声不高,却如一声炸雷,骇得郑克爽匍匐在地,磕头不止。
这样的人,竟然取了陈大哥的性命?!
康熙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缓缓握紧,眼眸中有了杀意。
这样的人,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叹,熟悉得触目惊心。
康熙强抑住心神,对跪在地上的人道:“滚出去!每晚向陈先生忏悔一百遍,少一遍,朕就要你的狗头!”
待郑克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康熙立刻奔至窗口,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问身边侍立的太监们:“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众太监忙跪下道:“回禀皇上,夏日蝉躁,奴才们这就让粘杆处的人来清理!”
答非所问,自以为是地揣摩圣意。
康熙轻叹一声,酒也喝不下了。
他站起身,回寝宫小睡一会儿,也许陈大哥英魂愿意入梦。
陈近南,就坐在龙床上。
一瞬间,康熙以为花了眼,直到身后太监一声惊叫:“有刺客!”
他才回过神来,喜得大步走上前,又站住,大声道:“都退出去,不许外人靠进!”
听说阳气伤魂,绝不能让外人闯进来,冲撞了陈大哥的魂灵。
“大哥,”康熙缓缓走过去,见那魂没有消散的迹象,才上前一把搂住,“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怀里的身体温热而结实,康熙退后了些,惊讶地上下打量。
陈近南打着辫子,穿着一身侍卫衣服,鬓角已经花白,眼尾多了细纹,微微露出一点儿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为你还愿意唤我一声大哥。”
康熙愈发欢喜起来:“大哥,你没有死?!”
“应是死了的,”陈近南长叹一声,“我在一个叫作‘医院’的地方醒来,世间已过十余年。”
他看着康熙,眸光沉痛而悲哀:“你长成了大人,郑氏也已无寸土之地。”
康熙黯然无语,半晌,终只能道:“我会做个好皇帝,满汉一家,善待汉人。”
“大哥,”他坐在陈近南身边,正色道,“留下来,辅佐我,监督我!”
陈近南摇头,站起身道:“我不会再辅佐任何人了,无论是陈永华,还是陈近南,皆该随着郑氏竖起的降旗,烟消云散了!”
康熙一把拉住他的手,坚定地道:“你不能走!”
他冷声道:“你若敢离开我,我就让郑氏一系也跟着烟消云散!你今日现身,难道不就是见我对郑克爽动了杀心,不忍心郑氏因你绝嗣吗?”
陈近南望着他,讶然笑道:“你果然长大了,懂得拿捏人心、帝王心计了。”
康熙忙道:“不是”
他一把搂住陈近南的腰,低声道:“这屋里没有旁人,以大哥的武功,若想杀我不过举手而已,就算有一万条帝王心计,又有何用?”
康熙扶着陈近南的肩膀,轻轻将他转了过来,红着眼圈,真挚地道:“大哥,我只是,想吃你做的烤鱼了!”
陈近南轻叹一声:“这烤鱼,当真对你很重要?”
他抬起眼,曾经依赖他的少年人,已经长成高他半头的俊朗青年,气宇轩昂,富有天下,眉目之间皆是让他看不懂的深情。
康熙一字一句道:“魂牵梦萦,无时或忘!”
陈近南叹道:“我老了,烤不了几次鱼了!”
康熙细看他的眉眼,仿佛要印在心里:“只需一年一条,我发誓终我一生,保郑氏安老。”
只需要一年一条烤鱼,让我知道你还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与我共望同一轮圆月,便足矣慰此一生。
“还有,”陈近南微微一笑,“善待汉人,做个好皇帝!”
康熙也笑:“知道大哥还在看,玄烨绝不敢偷懒!”
第172章 世间最脏最懒的人
日上三竿, 富贵山庄。
郭大路、燕七、林太平坐在廊下台阶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太阳很暖,风儿很轻, 送来远方山上草木的清香,三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发出咕咕咕的乐章。
郭大路拍着自己的肚皮, 笑道:“肚子啊肚子,若有肚皮奏乐大赛,你非得第一名不可!”
林太平咽着口水道:“若有肚皮奏乐大赛, 我希望奖金是十只热腾腾、香喷喷的烤全羊!”
燕七叹道:“若有肚皮奏乐大赛,我只希望举办地不要太远。否则, 哪怕奖金是全天下的美食,这里的四条懒虫也不愿意多走一步!”
三人一起沉默了, 他们看了眼遥不可及的大门,换了个坐姿, 继续晒太阳。
突然, “砰”的一声巨响, 身后的房门打开,一团灰影嗖地穿过庭院, 飞出了大门!
郭大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是王老大!难道他要去参加肚皮奏乐大赛?”
林太平已经跳了起来,追出去叫道:“王老大, 王老大!”
那团灰影掠过山野,直奔山下小城而去。
燕七也跟了出来,叹道:“王老大动起来时, 果然动如脱兔!”
随后而来的郭大路道:“你们猜王老大为何跑得这么快?”
“也许他饿得受不了了,要下山去大吃一顿!”林太平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看来也很想下山去大吃一顿。
郭大路、燕七一起摇头:“若咱四人中有谁会因饿跑下山去,那一定不会是王老大!”
郭大路道:“咱们也走吧!”
他大步跑在前面, 燕七、林太平紧追其后。
他们不会因为饿肚子下山,但为了朋友,却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去。
王动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一定会追随朋友!
山城里一如往昔地祥和、宁静,他们一路问过去,并没有人看见王动与人动手,或被砍得头破血流。
他只是进了城内唯一一家浴汤店而已!
郭大路睁大了眼睛,问门口那哭丧着脸的店伙计:“你说我们王老大在里面洗澡?”
“对!”店伙计眉毛都悲伤成了八字,“他还赶走我们店里所有的客人,逼着我们将浴池最用快的速度清洗了八遍!”
店老板也走了出来,散着头发,眉毛比店伙计耷拉得更惨,额顶还有一套血痕,有气无力地道:“去,到成衣铺里买一套最白最干净的衣服来!”
郭大路惊奇地道:“你们家要办白事吗?做什么买白衣服?”
店老板拧起眉毛就要骂人,忽认出他们与店内那瘟神似乎是一伙的,立刻摆出哭丧的笑脸:“诸位,也进去沐浴吗?”
郭大路惊奇地道:“难道你们店里今日开业大酬宾,要免费赠送洗浴服务?”
店老板不再理他,踢了店伙计一脚:“还不快去!真的要等到咱们这里被一把火烧掉吗?”
店伙计哭叫道:“这也太没有王法了,咱们报官吧!”
店老板忙捂着他的嘴:“去吧,祖宗!我可不想因为一套衣服,就在脑门上破个洞!”
店伙计哭哭啼啼地去了。
燕七听明白了:“你是说,刚进去的人在你们这儿洗霸王澡,还要白送一套衣服?”
店老板回了个无力言说的手势,垂头丧气地走进去了。
林太平道:“咱们一定是问错了地,刚进去的一定不是王老大!”
郭大路也疑惑起来:“从他房里窜出来,身形衣服也不错,难道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林太平道:“也许是有人抢了他的衣服,易容成他的模样?”
燕七冷声道:“他是王老大,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姑娘。再说,他那么破旧的脏衣服,谁要来抢?”
郭大路、林太平深以为然,若说富贵山庄最懒最脏的人是谁,王动绝对遥遥领先!若世间有谁值得被抢劫,王动毫无疑问会是世上最后的选择。
三人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这浴汤店只有一个门,里面的人洗完澡总会出来的。
到了吃饭的时间,街道上萦绕着各种饭香味,三人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店伙计愁眉苦脸地捧着一包衣服进去,看都不看坐在地上的人。
太阳挂上中空,又慢慢西移。
洗澡的人终于走了出来,雪白的衣衫,俊朗的面容,散下来的湿法还带着刚沐浴过的清香,但毫无疑问是王动。
郭大路率先跳了起来:“王老大,真的是你在洗霸王澡?!”
暖阳高照,“王动”的双眸却似黑夜里最冷的寒星。
他冷冷地看着挡路的三人,冷冷地道:“你们三个,和这妖人是一伙的!”
郭大路眨眼道:“妖人?谁?”
“王动”冷声道:“竟敢无端摄我魂魄至此,看来你们已有丧命的觉悟!”
燕七道:“你是说,你不是王老大,而是其他人的魂魄?”
“王动”不再答言,缓缓抽出背后的一柄长剑。
林太平惊道:“你在哪里拿的剑?也是抢来的吗?”
回答他的,是耀眼夺目的剑芒!
寒意逼人的剑意,迅疾辉煌的剑光!
三人疾退!
燕七道:“他不是王老大!”
郭大路道:“他不是王老大,可这副躯体好像是王老大!”
林太平道:“这副躯体确实是王老大,我认得他手背上的痣!”
三人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彼此的目光:不管是不是王老大,先抓下再说!
三人不再退,合力回攻。
然而,那剑势太过凌厉,他们还要顾及不能伤了王动的身体,很快就各自挂彩。
三人只能再退。
林太平道:“不能这样下去!”
燕七道:“若是为了拯救王老大的躯体!伤了他的手脚应该也没什么!”
郭大路攥起拳头:“只要不打死,应该都没关系!”
三人再攻,郭大路一拳砸向“王动”腰腹,燕七抢攻他上身,林太平疾攻下盘。
“王动”的剑势减了一减,他似乎有些用不惯这副躯壳,剑法不太圆润贯通。
现在轮到他退,他一下子就退出了数个街口,清朗的嗓音回荡在山城:“尽早解除你们的妖法,否则,此地寸草不留!”
郭大路喘着气道:“这人轻功当真不错!”
燕七道:“应该是王老大的轻功很不错!”
林太平道:“现在该怎么办?”
街上忽然涌出了一堆男女老幼,浴汤店老板站在最前面,大声道:“就是这三人招惹来的煞星!”
众人开始丢水果、蔬菜、臭鸡蛋,三人只能抱头鼠窜。
回到富贵山庄,郭大路怀里抱着两颗烂白菜,燕七拿着三个发青的苹果,林太平举着四个还不臭的鸡蛋。
他们的肚子,终于可以不再咕咕叫了。
第173章 世间最洁最傲的人
王动睡在一团洁白的云里, 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张开,在呼吸着清洁的空气。
他瞪着洁白的帐顶,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来的怪梦。因为从出娘胎以来, 他就再没有这般干净过了。
他从柔软的云朵中坐起,穿上流云一般的白衣, 乌黑清香的发丝披散在胸前。
除非昨夜有人连夜把他洗刷干净,将稻草一般纠结油腻的头发洗得乌黑发亮,送到这白云做成的床上。
否则, 这梦也太真实了。
房内一尘不染,玻璃梳妆镜明洁如新, 黄木地板亮到能照出人影,窗台上白玉琉璃瓶里插着一束挂着露水的鲜花。
王动走到镜子前, 一个肌肤如玉的人,眸如寒星, 发似飞瀑, 白衣胜雪。
王动眨了眨眼, 那寒星般的眼眸也动了动,染上了王动特有的温度。
他在脸上揉搓良久, 找不到人皮面具的痕迹,一咬牙, 干脆脱下全身白衣。
寻常人总会有些麻子、黑痣、雀斑之类的烦恼,但这个人全身肌肤却毫无一丝瑕疵,若非脉搏跳动, 肌肤温热,简直是白玉雕成的玉人。
饶是脸皮厚如王动, 此时不免也有些脸红心热,他忙忙地穿上衣衫, 开始向外走。
风习习,带来微咸的海水气息,远方隐隐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富贵山庄,富贵山庄离海边至少得有千里之遥,世间也绝没有人能让人一夜瞬移千里。
除非,海水、海浪都是人为制造的假象
王动快步走过重重帷幔,绝望地看到碧蓝无垠的海水,在远方沙滩上掀起层层洁白的浪花。
他站在栏杆处,向下遥望,此地至少得有七层楼高,倚山石而建,下方是空旷而精致的庭院,一排排小院房屋,远比富贵山庄有排面。
一行四个垂髫少女端着托盘,婷婷袅袅拾阶而上。
上至楼顶,少女们一个个将手中之物摆在廊下支架、石桌上,就要躬身退下楼。
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自己只是送物事的工具。
王动身形一闪,拦在楼梯口:“你们是谁?”
领头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惊讶地道:“城主,婢子侍剑,她们是奉剑、悦剑、礼剑!”
王动又道:“我是谁?这里是哪儿?”
侍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里是南海飞仙岛,主人是白云城主!”
“我叫什么?”
问题愈来愈诡异了,侍剑颤声道:“主人尊姓叶,讳上孤下城!”
叶孤城?没听过。
但王动已不好再问,侍剑的大眼睛里窘出了眼泪,其余三名少女也吓得花容失色。
他只能让她们走。
支架上一溜排开,分别是乘着洗脸水的玉盆、柔软雪白的布巾、牙粉牙具、漱口玉杯、一套全新的白衣。
石桌上,则是一壶清香四溢的热茶、一碟鲜香热乎的炙牛肉条、一碟碧绿时新菜蔬、一碟清蒸海鱼、两个洁白的蛋、两片金黄色的凤梨。
王动径直走过洗漱更衣架,大喇喇地坐在石桌旁,大吃大嚼起来,凤梨汁、牛肉酱滴在白衣上,他也毫不在意。
吃饱喝足,他穿着满是酱汁的白衣,躺回洁白柔软的云朵床上。
不论谁将他弄到这里来,总有所图,王动最擅长的,从来都是以逸待劳。
然后,他就睡了一整天,直到再次睁眼,是在一处寺庙。
王动跳了起来,这寺庙他来过,就离富贵山庄不远,他还是个小孩子时,曾跟着母亲来烧香拜佛,祈求平安。
当年借住的,就是这间禅房。
王动走出房门,撞见一个倒夜香的小沙弥。
小沙弥骇得一个趔趄,恭桶里的夜香溅了出来,滴在王动的白衣上。
吓得他瞬间趴下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王动哈哈笑道:“脏了衣服,就要人命?不至于,不至于!”
他前去求见主持,主持方丈年过半百,自号了然,正沉睡未醒。
王动将他从床上薅起来,得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施主,贫僧真的只是个会念经的和尚,不会驱魔驱魂,你饶了贫僧吧!”
“所以,”王动摸着下巴道,“昨日我来找你,是为了驱魂?”
了然方丈打了个大哈欠,抹着哈出来的眼泪道:“阁下昨日还优雅地吃了一顿素斋,敝寺庙小口多,实在不方便久供斋客!”
王动看了眼他补丁摞着补丁的袈裟,回身看看身后紧张兮兮的老、弱、幼和尚三两只,赞同地点头,拱手告辞。
了然方丈惊喜之下,瞬间清醒,仔细打量王动一番,奇道:“昨日来的,好像不是你啊!”
王动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请大师展开说说!”
了然道:“昨日来的人,就像一柄绝世好剑,冷而有锋。今日的施主,却如一块蜷缩在河岸,任凭水流冲刷的鹅卵石。”
王动摸了全身上下,除了雪白的衣裳,一个铜板都没有,只得拱手道:“大师好眼力,改日再来添香火钱!”
他慢慢走回山城,远远就看到他的三个好朋友等在路口。
看见他出现,郭大路飞奔而来,以一夫当关的架势拉开拳脚:“若想滥杀无辜,先过你郭大爷这一关!”
王动抱着手臂看他:“难道你也中了邪?”
郭大路的拳头堪堪停在他的鼻尖:“王老大?”
他欢喜地跳了起来:“是王老大!王老大回来了!”
燕七、林太平都围了过来,一起松了口气,他们守在这里,本就是担心那剑术惊人的白衣人伤及无辜,甚至做好打伤王动躯体的准备。
可真正的王动,竟然回来了?
燕七不放心地问:“你今日洗脸,是大洗还是小洗?”
王动摊手道:“看我全身上下这般干净,至少顶得上七天不用洗!”
林太平喜道:“果然是王老大!”
四个人把臂联欢,欢欢喜喜地走过街道,郭大路甚至大声唱起歌来。
他们今日的饭还没有着落,若是有人再扔些蔬菜水果就好了。
可惜,许是因白衣王动在场,街上封门闭户,连个臭鸡蛋也没有扔出来。
回到富贵山庄,王动一身雪白衣衫,直接躺回那张油腻腻脏兮兮的大床上。
第174章 朋友
叶孤城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先看到满是油渍酱汁的白衣,登时气得脸都白了。
他一跃而起,脱下白衣, 冲至楼下,跳到了岛后温泉浴池里, 又吩咐侍女将楼上卧室被褥全部丢掉,房间重新洗刷油漆。
昨日,那张床已是他的噩梦, 油腻乌黑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被子,满床的鸡骨头、食物残渣, 甚至还有老鼠跑过枕头。
他冲进浴汤店洗澡时,足足让店家换了五池清水, 恨不得将板结在一起的头发剃个干净。
他忍着恶心,拎着刷子将那具躯体清洗干净, 飞快穿上白衣, 并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第二眼。
今日, 坐在浴池里,叶孤城想到自己身躯里曾占据过别人的灵魂, 登时觉得今日才是噩梦巅峰。
鬼知道那邋遢鬼在自己身上做过什么!
叶孤城直泡到全身起皱,又从头到脚洗过八遍, 才走出浴池,穿上侍女送上的柔软白衣。
他打算出岛去寻找木道人,昨日找的和尚不管用, 也许道家对离奇的灵魂转换会有办法。
不管是谁,只要能彻底摆脱这两日的噩梦, 叶孤城甚至愿意去找那些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请一个奇奇怪怪的十字架回来。
他已向西门吹雪下了战书, 决不允许任何意外打乱他们的计划。
叶孤城没有找到木道人,先遇到了陆小凤。
听了他的问题,陆小凤大笑道:“这个事,你找道人和尚皆没用!”
叶孤城冷冷道:“找和尚道士没用,难道找你有用?”
“对!”陆小凤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种事情,除了花满楼,只怕全天下只有我最了解了!”
他简单讲述了花满楼与人灵魂互换,最终抱得美人归的经过。
想到明日还会出现在那具极脏极懒的躯壳里,叶孤城一时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他压抑怒气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作这些事,用意为何?”
陆小凤叹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花满楼也许知道,但如今很难再找到他了!”
他见叶孤城玉面俊红,心中一动,道:“许是上天看不过你独来独往,要给你找个伴侣呢!”
叶孤城冷声道:“我这一生已献给剑,再容不下他人!”
次日,天未亮,富贵山庄忽然火焰冲天。
燕七、林太平先跳起来,冲向王动的房间。
起火的,是王动的床,那上面满是油脂、污垢,一点火星足以烈火冲天。
燕七转头就走。
林太平急道:“你做什么去?”
火舌已冲出窗口,他顾不得燕七,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拼命扑打着火焰。
窗口火焰略弱,林太平一脚踢开火门,叫道:“王老大!王老大!”
全无回应,难道王动已……
林太平深吸一口气,就要闯进去。
忽被一只手抓住,燕七的声音清而急:“退开!不要命了?”
林太平急得要哭出来:“可是王老大……”
燕七道:“他是不爱动,但不代表不怕死,没道理还在里面。”
他夺下林太平手中斗篷,在刚提过来的水桶里浸湿了,披在身上,冲了进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待林太平反应过来,燕七已冲了进去。
虽然王动没道理还在里面,但万一遭了暗算,动不了呢?
他们绝不会拿朋友的性命冒险!
王动当然不在里面,房内空荡荡、一目了然,除了那张还在熊熊燃烧的床架,什么都没有。
富贵山庄是砖石结构,若不是王动的床,能烧起来的就只有木梁、门窗。
燕七用湿斗篷扑打着房梁,林太平拎起燕七提来的水浇湿门窗。
“都让开!”
郭大路一声大吼,大步奔来,一大袋沙土兜头撒在床架上,火焰就此被剿灭。
三人满面焦灰地站在院子里,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两个问题:
谁放的火?王老大又在哪里?
远远地传来剑光破空之声。
三人一起奔了出去。
漫山遍野的绿草黄花中,一道白影上下翻飞,剑如流星,目似寒星。
“又是他!”
王动昨日回来,已告诉他们自己去了一座仙岛,岛上主人叫做叶孤城。
郭大路怒气冲冲地奔了过去,大叫道:“你为什么烧王老大的床?!”
回答他的,只有漫天剑影。
燕七走过去,拉郭大路的后襟:“你见过这样的剑法吗?”
郭大路恨恨地道:“当然没见过!这就不是人能使出来的剑法!”
林太平担忧地道:“那你更不该招惹他!”
郭大路大声道:“他就算当真是剑仙临世,也不该烧王老大的床!”
剑声长吟,白衣“王动”已练完一套剑,收剑,转身就走。
郭大路跳过去,张开双手,大声道:“喂,你是不是叫做叶孤城?”
叶孤城冷冷地看着他,这样清冷的神情,在王动俊朗的面容上出现,当真说不出的怪异。
郭大路声音更大:“你为什么烧王老大的床?”
叶孤城淡淡道:“我不过是烧了一团垃圾!”
郭大路怒道:“就算是垃圾,也是别人的垃圾,你凭什么烧掉?”
叶孤城道:“我烧别人的垃圾,你凭什么问?”
郭大路大声道:“就凭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叶孤城眸光一闪,在他烧焦了半截的头发上掠过,“你打算为你朋友的垃圾出头?”
郭大路昂首挺胸:“不错!只要我郭大路在,王老大的一草一木你都休想动!”
燕七、林太平走到他身边,三人衣服都已被烧得七零八落,头发焦黑,满脸尘土,昂首挺胸并肩而立,为朋友的一张破床出头。
叶孤城心底甚感荒谬,他一生出剑无数,却还是第一次遇到为如此琐事出头的。
他不再看郭大路,只看向燕七:“你使剑?”
燕七举起手中短剑:“废话!”
叶孤城缓缓举起手中剑,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在他手中,却如星光璀璨,散发出无尽的寒意:
“你既使剑,便出剑吧!”
郭大路、林太平一起大声道:“我也使剑!”
叶孤城冷冷道:“你们的剑在哪里?”
林太平道:“我的剑在家里!”
郭大路难得红了脸:“我的剑在当铺里,但我 ”
叶孤城忽然回剑入鞘,转身就走。
“哎!”郭大路追上去一步,忽大笑道:“难道知道郭大爷也使剑,就落荒而逃了?”
白衣人站住脚,冷声道:“不尊重剑的人,不配我出剑!”
说罢,他纵身一跃,如一只白色的飞鸟般掠上山头。
郭大路追上一步,还要辩驳。
燕七已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剑法已融会贯通,即便咱们三人齐上,恐怕也不是对手!况且”
他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
林太平也叹气:“五天,肚子里只有一颗苹果,一颗鸡蛋,半颗白菜,就算是疯狂十字剑在此,只怕也提不动剑了。”
郭大路悻悻道:“王老大也没吃到东西,我不信那叶孤城就有气力”
他忽然顿住,叶孤城刚刚岂不已使出了一套剑法?他并不像拿不动剑的样子。
三人垂头丧气地回了富贵山庄,开始搜寻可以吃的东西。
太阳落山时,他们在屋后面找到一条手臂粗的菜蛇,三人欢天喜地架起柴火,开始烤蛇。
太阳落尽,香喷喷的烤蛇被分成四段,有三段很快进了人类的肚子。
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一起盯着最后一段蛇肉,这是最中间的一段,肉多而嫩,这是他们留给王老大的。
郭大路流着口水道:“蛇肉留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燕七道:“调料放得太少,冷了定会有腥味!”
林太平道:“那叶孤城一直坐在山顶,似乎也没去找吃的东西。”
郭大路道:“他可以去洗霸王澡,竟然不吃霸王餐,稀奇!”
燕七道:“灵魂虽姓叶,肚子还姓王,咱们可不能把王老大饿死了!”
林太平捧起最后一段蛇肉:“我去送!”
月亮已挂上树梢,林太平踏着月光,捧着仅剩的蛇肉,走向那冷酷无情的人。
他的影子长且大,就如他对朋友的友情。
林太平很快回来了,手中空空,目光沉沉。
郭大路跳起来道:“他吃了?”
林太平点头:“接过去了,但是放在一块石头上,还让我给王老大带一句话。”
“我猜猜,这话一定是,”郭大路美滋滋地道,“王老大,真羡慕你有一群好朋友!”
“不是,”林太平摇头,“是:再不洗澡,我就烧了你的房子!”
燕七忍不住笑了出来。
郭大路叫道:“洗不洗澡是王老大的自由,他又不是王老大的媳妇,不嫌管得太宽了吗?”
第175章 停止换魂的方法
陆小凤坐在客栈大堂里, 已经坐了许久。
与叶孤城分开后,他没有离开,而是在附近住下。
那个与叶孤城互换灵魂的人, 据他说叫作王动,是个邋遢至极的人。
身体邋遢, 对陆小凤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曾为了与司空摘星的赌约连挖数天蚯蚓,自认已见识到邋遢的极致。
怕只怕心灵上的脏污, 叶孤城剑法天下少有,若是个居心叵测的占据他的躯体, 后果难以估测。
况且,叶孤城还是他陆小凤的朋友, 虽然是只见过两次面的朋友。
陆小凤直等到日上三竿,那个叫作王动的人也没有出现。
他只得拎着酒壶, 上楼去敲门, 好一会儿, 才有个声音懒洋洋地道:“门没锁,进来吧!”
叶孤城的嗓音, 竟然能发出如此慵懒的语调?!
陆小凤推门进去,一个人也没有, 床帐放着,那懒洋洋的声音在里面道:“可是送饭的伙计?将饭端过来吧!”
陆小凤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在下陆小凤, 请问搁下可是王动?”
床帐掀开,睡眼惺忪的“叶孤城”探出头来:“你是?”
陆小凤险些吞下自己的舌头, 他虽然只见过叶孤城两次,但这副懒得没骨头的模样, 也太超过了。
“在下陆小凤,”陆小凤笑着加了一句,“叶孤城的朋友!”
王动从床上爬了下来,变得斯文有礼:“幸会!”
他走至陆小凤身边,上下打量着他:“能知道我的名字,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陆小凤举起手中酒壶,掠过话题:“喝酒吗?”
王动轻嗅一下,笑了:“至少三十年的竹叶青,好酒!”
陆小凤从桌上拿过杯子,斟了两杯:“王兄可愿共饮?”
王动白衣飘飘地坐下,举杯一饮而尽,咂舌回味:“好酒!就是小杯喝起来不痛快!”
他如此坦荡豪迈,陆小凤立时心生好感,走至门口,叫来伙计,加了五坛好酒,又叫来一桌下酒菜,换上两只大碗。
王动碗到酒干,白衣上淋淋漓漓洒满酒水也不在意。
酒鬼最易打成一片,何况是两个见多识广的酒鬼。
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世界,但都是久经风浪的江湖人,曾有过最深的寂寞和坎坷。
两人乘着酒兴,谈江湖,谈叶孤城,谈朋友之道。
陆小凤有许多朋友,花满楼、司空摘星、西门吹雪、叶孤城……但从未有一个朋友,能如王动这般洒脱不羁,看尽世事,云淡风轻。
王动也有朋友,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他们都是好朋友,他们也曾一起喝酒,但今日这般酣畅淋漓、天马行空的酒会却也少有。
天色黑尽时,两人已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干脆上了床,秉烛夜谈,困极了就抵足而眠。
叶孤城醒来时,先感到头疼,他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只饮白水,从未感受过这种头痛欲裂的醉酒状态。
然后,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酒气,仿佛置身于酒缸一般。
看来,这个王动不仅是脏鬼、懒鬼,还是个醉鬼。
他挣扎着起身,脚却碰到了一个人。
叶孤城瞬间跳下了床。
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从未有过男女之事,这个该死的色鬼,把什么人带到了他的床上?!
幸而,掀开卷成一坨的被子,入眼是一张有着四条眉毛的俊脸。
陆小凤!他如何与王动混在一起?
叶孤城先打开门窗,让满屋酒肉味散出去,然后叫来店伙计,用清水把桌椅、地板冲洗几遍。
他自己则另叫了一间房,沐浴更衣,洗了三遍澡,酒味还是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叶孤城终于忍无可忍,踢开隔壁门,陆小凤竟然还在沉睡。
他深吸了口气,才走到床边推人:“陆小凤!”
陆小凤迷迷糊糊地举起手,叫道:“王兄,再来一杯!”
“陆小凤!”清冷而熟悉的嗓音。
陆小凤立时醒了过来,眼前白衣人果然已恢复了冰山一般的冷傲。
陆小凤翻身下床,整理衣衫,笑道:“失礼了!”
见他突然变得彬彬有礼,叶孤城心底莫名有些不适,但他压了下去,因为还有更紧急的事要问:
“陆兄,依你看,这种诡异的灵魂转换如何破解?”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与西门吹雪决战在即,他却与一个酒鬼纠缠不清,再喝下去,只怕剑都拿不起来了。
陆小凤沉吟半晌,才道:“今年年初,我曾在花家见过花满楼一次,他有个理论……”
他看了眼叶孤城,叹道:“若想停止灵魂互换,恐怕需要参与换灵魂的人找到伴侣!”
叶孤城怔住,半晌,才冷笑道:“有换魂之能,却只为替人做月老,有这般无聊的神鬼吗?”
陆小凤坐在桌前,倒了碗冷茶,为自己提了提神:“花满楼与那位顾公子换了近一个月,停止的契机就在于他们双双找到伴侣,事实如此,不得不信。”
他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神的恶趣味!”
一个月?!
叶孤城想到满身的酱汁、油腻腻的大床、乱七八糟的朋友、铺天盖地的酒味,思及自己的计划,再来一天他都忍不了!
找个对象?
他依次想过燕七、林太平、郭大路、王动,差点儿吐了。
也许,可以去山城里走走,假意找个温柔贤淑的女子。
陆小凤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提示道:“你一个人找到对象不行,还得王兄也成双成对。”
那个懒鬼,唯一可能与他成双成对的,恐怕只有他那张破床!
陆小凤继续道:“其实王兄人很不错,坦荡,真诚,智慧,也有深度……”
他还在历数王动的优点,忽见叶孤城将目光转向自己身上:“陆兄昨夜与那王动同床共眠,想来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察觉到他笑意不善,陆小凤全身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掉一地,劝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他一跃而起:“不可能!再见!”
陆小凤直接从窗口逃走了。
叶孤城忍不住轻笑一声,窗外一只信鸽飞过,又一个盘旋飞了回来。
叶孤城探出身子,抓住那只鸽子,解下了它爪上的信管。
王府的信,世子邀他进京一叙。
不能再拖了,若是在王府换成了王动,只怕要被世人当作失心疯!
第176章 找对象的难度
王动是被山顶冷风吹醒的。
天还未亮, 满天星子仍闪烁在夜空,如一匹缀满宝石的黑锻笼罩着大地。
黑而冷的顶峰上,一个孤寂的白衣人。
王动拢紧白衣, 后背被山石咯得生疼。借着星光,他认出这里是离富贵山庄不远的一座山峰。
这个叶孤城, 宁愿坐在山顶上吹冷风,也不愿意睡他的大床,是有多嫌弃他呢?
王动站起身, 动了动僵硬的腿脚,脚底发出一声脆响。
他俯身细看, 一个眼熟的白瓷盘子,上面摆着一段黑黢黢看不出成分的棍状物事, 被他踩碎了半截。
王动俯身捡起来,嗅了嗅, 似乎是冷掉了的烤肉。
他直接蹲在地上大吃大嚼起来, 口感似是蛇肉, 烤得外焦里嫩,八成是郭大路的手笔。
王动吃了蛇肉, 心满意足地剔着牙下山,他要回到他的大床上, 舒舒服服地睡个回笼觉。
他的床不见了,只有一堆焦黑的木头,勉强看出曾组成过床架子。门窗都被烧毁了一半, 呲牙咧嘴地张着大口。在这里睡觉,并不比在山顶上吹冷风好多少。
王动叹了口气。
林太平推开房门, 睡眼朦胧地道:“是王老大吗?”
“当然是我!”王动挤开他,走进他的房间, 躺在他打好的地铺上就睡。
林太平看了看他白得耀眼的衣衫,洗得干干净净的手脸,走过去,心无负担地睡在了他身边。
不知睡了多久,门口响起了郭大路的大嗓门:“都出来!咱们今日一定要请个道士,把那瘟神送走不可!”
燕七的声音凉凉道:“你有钱吗?”
郭大路哑声了,半晌才道:“没钱就去找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疯子烧了咱们的房子吧?”
王动踢了脚林太平:“谁要烧房子?”
林太平已经坐起来,正在穿衣服:“那位叶孤城,他让我给你带话,再不洗澡就烧房子!”
王动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烧吧,皆是身外之物!”
林太平打开门,叫了燕七、郭大路进来,三人一起围坐在王动身边,六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王动只得睁开眼睛:“什么事?”
郭大路道:“那疯子昨日已经烧了一间屋子了,明日你若不洗澡,他当真会放火的!”
燕七忽道:“我有个主意!”
剩下三人一起看向他,燕七缓缓道:“今晚睡觉时,咱们把王老大捆起来,若明日醒来的是叶孤城,咱们就不松绑!”
那样冰雪一般的玉人,岂受得了这般折辱?
王动忙摇手道:“不至于,不至于,我留封信劝劝他就是了!”
郭大路吐槽:“感情他拿剑指着的不是你!”
燕七目光一闪,饶有兴味地笑了:“难道,王老大心疼了?”
王动轻咳一声,道:“他是个绝世剑客,素来孤高无尘,轻易折辱不得。”
燕七笑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站起身,招呼郭大路、林太平:“走,拎上十大桶水,伺候王老大沐浴!”
三人大步出门,王动忙跳起身道:“洗澡就罢了,我这就去写信!”
富贵山庄一张纸都找不出来,王动拿了截烧黑的木炭,剥了块长长的树皮,龙飞凤舞地写了一段话:
叶城主,与君互换身躯,非王某所愿也!灵魂互换之事,自古未闻,茫茫世间,你我二人得此奇遇,千年难遇之缘分也。望与君和而不同,求同存异,共渡此关!
他将树皮交给燕七:“明日,你交给他,顺便好好劝劝他!”
燕七瞪着眼睛,看他悠哉悠哉地又回去睡觉了。
次日,叶孤城在一间空屋子醒来,惊觉门窗都被封死了。
有人在窗外问:“阁下姓王姓叶?”
叶孤城一脚踹开木门,走了出去。
燕七忙奉上树皮:“我们已经劝过了,王动宁死不洗澡,这房子我们四人都有份,你昨日烧的已经是他所有份额了!”
叶孤城一目十行地看了树皮,冷冷道:“知道了!”
他径直出了院门,下山去了。
做好各种硬拼准备的三人,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一起追出去,眼看着那道白衣人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燕七松开紧紧握着的短剑,林太平丢下一把菜刀,郭大路扔下一根新修的木棒,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傍晚时,叶孤城又回来了,一言不发,将坐在廊下的三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他在山城转了一天,别说温柔贤淑的佳人,平头正脸的年轻男女都没有几个,照陆小凤的说法,天定伴侣必定离得不远。
他只好又回到富贵山庄,在这个世界找到“伴侣”,才能停止换魂,该选谁呢?
叶孤城先把目光放在燕七身上,张了张唇,却又问不出一个字。
郭大路当先跳起来,怒道:“你这般盯着他做甚?”
燕七忙伸手拉他后襟,生怕白衣剑客一言不合出剑杀人。
叶孤城终于咬牙问道:“你可有心上人?”
燕七脸瞬间红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郭大路,郭大路也回头看他,然后才想起发怒:“你问这个做甚?”
即使感情经历为零的叶孤城,也看出了不对,他只得将目光转向林太平:“你呢?”
“我什么?”林太平惊呆了,忽然福至心灵,“我喜欢女人!”
郭大路也回过味来:“你今日不烧房子,要改行抢良家妇男了吗?”
饶是顶着王动的厚脸皮,叶孤城也禁不住脸红:“若想停止换魂,须得在本地找一伴侣!”
如此荒唐的事儿倒是首次听说,但看到叶孤城难得的窘样,三人也不由得信了一分。
燕七眨眼道:“你从哪里来的结论?”
叶孤城干巴巴地道:“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他用语简短地讲述了花满楼的离奇经历。
郭大路咋舌:“所以,不仅能换魂,还能穿越时空?”
燕七皱眉:“这是重点么?”
林太平建议道:“你可以到城里去招亲!”
叶孤城冷冷道:“你以为我这一日都在干嘛?!”
燕七忽然一拍手,笑道:“既然需要你和王老大同时找到伴侣,你们不如内部消化,方便快捷!”
郭大路惊道:“他们不都是男人吗?”
林太平低声道:“分桃断袖,龙阳之癖,古已有之!”
郭大路怔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对呀!你做了王老大的媳妇,管他洗澡换衣服天经地义!”
回答他的,是被削去的一片顶发。
叶孤城回剑入鞘,冷冷道:“我是个男人,不可能做任何人的那个!”
第177章 所谓“情人”
听了三人的转述, 王动整个人都惊呆了。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他说,要和我试试?”
郭大路笑道:“对啊!反正你们现在又见不着面, 是情人还是陌生人又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一样?”王动跳起来道,“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燕七点头道:“你确实不像, 但那位叶城主比你还要不像一百倍,现在不也愿意了。”
林太平真诚地道:“叶,叶城主说这样做可以停止互换灵魂, 你们只需装几日,互换回去就可以解除关系了!”
想到那玉一般美、雪一般冷的人, 王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底却跟着微动了一下。
次日醒来, 他难得地害羞了,目不斜视地穿好衣服, 一寸肌肤也不好多碰。
确认穿好衣服后, 他才走到镜子前, 照了照。
镜中人乌发披散,愈发显出雪白的肌肤, 玉雕般的轮廓,眼眸深邃如海。
王动笑着打招呼:“叶城主, 你好!”
镜中人也笑,但显然不是平日的模样。
王动走出房门,大大方方问客栈掌柜此地何方。
掌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公子, 这里是襄阳,您昨日不还让小人雇了辆去京城的马车么?”
他从柜中拿出封书信, 递过去:“喏,这是您寄存在这儿的信!”
王动打开, 上面银钩铁画地写着两句话:既出得了房门,就上马车睡觉!
这话颇不客气,王动摸了摸鼻子,叹道:“看来,名义情人也不是好当的,至少得听话!”
他从腰间摸出银两,叫了酒菜,吃饱喝足,听话地出门右转,上马车睡觉。
叶孤城带的金银颇多,一百两银票都有厚厚一摞,王动躺在马车上,只觉从未如此富足过。
看来,名义情人也有不少好处呢!
马车驶出襄阳不久,就被拦了下来。
一个粗布衣衫的年轻剑客,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风尘仆仆,背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意气风发地挡在路中:
“请问,马车上的可是白云城主?”
王动懒洋洋地掀开车帘:“不是,你认错人了。”
剑客不可置信地道:“可是,昨日去襄阳的路上,明明有人认出了你……”
王动依旧懒洋洋地道:“你找白云城主做什么?”
剑客昂首挺胸,郑重其事地道:“在下青松剑客李青松,特向白云城主叶孤城挑战!”
王动笑道:“你这青松剑客的名号是自己取的吧?”
“你怎么知道?”年轻剑客涨红了脸,“你到底是不是白云城主?”
车帘一掀,王动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我不是,但可以替他和你过两招。”
他伸出手:“来吧,咱们切磋一把!”
年轻剑客疑惑地道:“你的剑呢?”
王动摇头:“我不使剑!”
年轻剑客又红了脸,这次是气红的:“你,欺人太甚!”
王动从善如流地道:“稍等!”
他回身进入马车,拎着把剑出来:“来吧!”
剑客大声道:“白衣,乌鞘长剑,还说你不是叶孤城?”
他按剑出鞘,疾若流星地攻了过去。
马车上的白衣人却不见了,剑客正在惊疑,后心忽顶上一物。
“叶孤城”的声音响起:“承让!”
他慢慢从剑客背后转过来,手中还举着剑鞘,看来方才顶着年轻人后心的就是此物了。
年轻剑客愤愤不平道:“你使得不是剑法!”
王动叹道:“年轻人,给你一句忠告。一个剑客不止要会使剑,内力、轻功皆不可或缺!”
他声音略低了些:“轻功、内力不到,在行家面前,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年轻人又红了脸,这次应该是窘红的,他低声道:“我的剑法是从一本书上自学的,轻功和内力却没人指点不行”
旁边小路上一阵噼啪脚步响,跑过来一个圆圆脑袋,圆圆眼睛,五、六岁年纪的小男孩,穿着与年轻剑客一模一样的粗布衣裳。
小男孩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喊道:“大哥,你打败叶孤城了吗?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去行侠仗义了?”
年轻剑客的脸更红了。
小男孩看他哥哥红脸垂头的模样,张圆了小嘴巴:“难道,已经结束了?”
年轻剑客几乎要扎头进地底。
小男孩懂事地抹着头上的汗水,竭力隐藏浓浓的失望:“咱们还是回去吧!出来久了,娘会惦记的。”
王动忽然拔剑出鞘:“来吧,咱们正式比一场!”
年轻剑客喃喃道:“我不行,我”
王动的剑已刺来,招式花里胡哨,剑光耀眼如天上的太阳,却又毫无杀伤力地在年轻人面前划过。
小男孩发出一声赞叹的惊叫:“哇哦!”
年轻剑客也拔出了剑,两人招式夸张地对打半天,直到马车上的车夫已困到睡着,王动才使力打掉了剑客的剑。
他笑眯眯地道:“后生可畏,再练十年,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小男孩激动地拍红了手掌:“大哥,我就知道你行的,白云城主都夸你了呢!”
年轻剑客讷讷不言,王动收剑笑道:“你们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带你们一程!”
小男孩歪头,带着忐忑的期待:“我们住在双溪村,顺路吗?”
王动朗声笑道:“当然顺路!”
他完全不知道双溪村在哪里,但如何忍心让一个孩子失望呢?
双溪村的方向南辕北辙,马车掉了个头,晃晃悠悠走在乡间土路上。
小男孩脆声脆语地介绍自己:“城主哥哥,我叫李二虎,这是我大哥李大虎。”
他大哥咳了一声,小二虎圆眼睛一眨,迅速纠正:“哦,不,我大哥叫作青松剑客李青松!”
李青松又红了脸,直到弟弟被马车晃到睡着,他都没好意思开口。
马车行了半日,才遥遥看到双溪村,难以想象这对兄弟步行了多久。
王动突然道:“你愿不愿意学一些内功心法?”
李青松的眼睛睁大了,像他弟弟一般盛满了期盼。
马车停下时,王动也下了车,指点兄弟俩内功心法,帮他修正剑法瑕疵。
李家的寡母感激涕零,抓了下蛋的母鸡待客,又搬出了新制的棉花被子,铺上了软软的床。
王动吃了满满的一碗鸡汤面,刚要躺上床睡觉,突然想到,叶大城主明日发现他离京城更远了,不知会如何生气呢?
他可会迁怒这家纯朴的乡下人?
想到叶城主的冷心冷情模样,王动轻叹一声:“有了人管的人,当真不得自由啊!”
他告别依依不舍的李家人,爬上马车,塞了一张银票给马车夫,让他借着月光继续赶路。
第178章 天外飞仙对战一飞冲天
叶孤城收了剑, 冷冷地看着走过来的人。
郭大路摸着后脑勺,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叶城主!燕七找到一只野鸡, 我做了些鸡汤,你要不要过来喝一碗。”
叶孤城的目光缓和了些:“不用!”
他顿了顿, 又加了句:“多谢!”
郭大路笑道:“以我们和王老大的关系,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
他摆手示意道:“你继续练剑,我们给你留一碗。”
走出几步, 郭大路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叶城主,你知道这般每日练剑, 其实最后是练给王老大的,对吧?”
不待叶孤城回答, 他大步溜走了。
叶孤城叹了口气,每日练剑已成刻在他骨髓里的习惯, 可王动那样的懒虫, 会愿意抬手挥一下剑吗?
他这具身躯竟然还有不俗的轻功和内力, 已经是奇迹了!
次日凌晨,叶孤城在马车上醒来时, 心底先升起了三分满意,至少在马车上睡觉这件事, 王动执行得还不错。
他忽略身上余味未消的酒气,掀开车帘,向马车夫打听昨日行了多远。
马车夫是个中年汉子, 早已因夜行困得哈欠连天:“客官,昨日我马不停蹄, 这会儿终于要出襄阳地界了!”
叶孤城大怒:“一天一夜,竟然还在襄阳打转?”
马车夫是个刚直不阿的人, 一生最恨人污他清白,立即辩白:“客官,咱们昨日可是往回走了四十里地呢!”
他掰起手指头,历数了昨日出发有多晚,路上比剑时间,折回双溪村时间,在双溪村收徒、吃鸡时间,最后委屈地道:
“昨日从双溪村出来时,月亮都挂了老高了,我一夜未睡地赶车,您还嫌跑得少呢?”
他本想加一句“老子不干了”,奈何雇主给的太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孤城气得脸都白了。
这王动,顶着自己的躯壳与一个乡间小子比剑,还来来回回打了近半个时辰!
又不顾行程,跑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传授功夫,吃吃喝喝。
他懒、脏、好酒、不练剑,尚都可忍,如此折损自己的剑实在可恨。
况且,和乡野小子比剑时,他竟然又不懒了!
叶孤城跳下马车,丢了一锭银子过去,向马夫道:“把你的马给我!”
马夫拿着大元宝,忙不迭地就卸下马车,恭送叶孤城骑着那匹瘦马走远。
虽然雇主神神叨叨、奇奇怪怪,但这一趟出门确实赚麻了。
叶孤城骑马疾驰,跑出数里,仍觉新潮起伏不定。
他活了三十多岁,至少已心如止水十年,如今却被一个懒汉气得心神大变。
叶孤城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生孤寂,剑法大成后,更是几乎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
只有剑意突破或巅峰对决时,才能卸掉这无边的寂寞和淡淡的厌倦,心神有所波动。
这几日,他却几乎一直处于心潮难定之中。
叶孤城纵马疾驰,马头上忽然出现了个人,他忙一勒马疆,马的两只前蹄瞬间扬了起来,嘶鸣一声。
马上人叫道:“不用紧张,我只是个投影!”
他伸手摸了摸马鬃,手指直接从马毛间穿了过去:“瞧,撞住了也没事!”
叶孤城定睛细看,只见那人发型奇怪,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全身泛出微微的蓝光。
“你是什么怪物?”叶孤城冷声道。
那人笑道:“我叫灵小通,不是什么怪物,站在这里的只是我的投影,就是投放到你面前的影子,真实的我还在办公室呢!”
他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有些感慨地道:“我主办了六次项目,叶城主还是第一个主动要帮我完成任务的服务对象呢!为了表示谢意,特推出赠送限时穿越服务。”
不待叶孤城发出疑问,灵小通语速飞快道:“鉴于王庄主的无敌睡神特性,我们特意为你们定制了睡眠穿越状态。即只要有一方进入睡眠状态,就可限时穿越到对方身边。”
“要好好相处哦!”
他比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不见了。
叶孤城且惊且疑,忽然,又一个人出现在马前,睡意迷离,眉目身形既熟悉又陌生。
正是那个又懒又脏的王动。
叶孤城举起马鞭,凌空抽去。
面前风声突起,王动下意识地身形一闪,陡然清醒了过来:“你做什么?”
叶孤城收起马鞭,淡淡道:“无事,试试你是不是个投影而已。”
“投影?”王动疑惑了,“我现在不是在做梦么?”
叶孤城只是看着他,王动忽伸手抓向他的手臂。
叶孤城反掌格开,冷声道:“你做什么?”
王动揉了揉被打中的手掌,笑道:“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原来当真见到你了!”
叶孤城看着他,心头忽起了一个念头,若就此杀了王动,岂不是不用再互换灵魂了吗?
察觉到杀气,王动心思敏捷,霎时猜到他的念头,忙道:“别想杀我,没准儿会给你换个更差劲的互换对象呢!”
叶孤城冷哼一声:“比你差劲儿的,只怕不好找!”
杀气却消失了。
王动看看四周,摸着鼻子道:“你要继续进京吗?那么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叶孤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你要去哪里?”
“睡觉,”王动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当然是找个地方睡觉喽!”
叶孤城毫不留恋:“那么,再见!”
他行出不到一箭之地,忽觉身后风起,回剑一击,差点儿将王动的胸口刺出个透明窟窿。
王动单手抓着马尾,轻飘飘地又站回马背上,苦笑:“我似乎不能离你太远!刚离开不到一丈远,就像风筝一般被拉了过来。”
叶孤城淡淡道:“你可以走在地上!或者,选择不睡觉,清醒离开!”
“走路,清醒,还有没有第三个选项?”王动晃悠悠地,仿佛黏在了马背上的一只风筝,“我不占份量,借贵马落个脚行吗?”
马背狭窄,叶孤城尽量靠向马头位置,仍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感受到成年男子的体温:“下去!”
王动叹道:“我依稀记得,咱们现在似乎是某种特殊关系呢!”
叶孤城玉面通红,举剑道:“废话少说,赢过我手中剑,这马就归你!”
他本如一柄冰雪铸成的寒剑,这样一脸红,就如雪山映上了霞光,玉剑辉照出绯影。
王动竟一时被晃花了眼,摇动了心。
叶孤城已经跳下马,淡淡道:“我不占你的便宜,下马来战!”
见王动仍黏在马上,双目直直地出神,他愈发动怒:“你发什么呆?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一睹我的剑呢!”
王动喃喃道:“活了三十多年,我刚发现自己竟这般爱美!”
叶孤城莫名其妙:“下来,出手!”
他面上的晕红已消失殆尽,整个人重新变成了一柄散发着寒意的剑。
王动脚下的瘦马不安地喷着响鼻,却又摄于白衣剑客的气势,不敢迈动一步。
王动俯下身,拍了拍马头,笑道:“看你的样子,想来也不用找个树栓起来了。”
他也跳下马,朗声道:“来吧!”
王动不爱动,动起手时也很少使出真功夫,但今日,他忽然想征服一座冰山,所以他动得很快,手底的功夫也很真。
叶孤城剑未出鞘,倒不是不愿伤人,只是不愿占对方空手的便宜。
剑鞘在他手中,化作铺天盖地的光影,光影又织成密密实实的罗网,王动则变成网中鸟。
幸而,他是一只身法迅捷的鸟,粘网即走,偶尔还会以掌法在网底触上一触,引来一片震颤。
光网中心的瘦马,受剑法震慑,早已两股战战,惊惶地喘着粗气,忽然脚下一软,整个趴伏在地上。
王动余光瞥见,心生不忍,问道:“若彩头被吓死了,算谁输?”
叶孤城咬牙道:“若再吓到它,算我输!”
他手法一转,剑光忽变得轻柔,剑气化作春风,触及路边藤蔓上的花朵,也不过让它们摇曳生姿,更添风韵。
王动一旦靠近,却觉更增凌厉,闪避不及之下,霎时被剑气切下数片衣衫。
这样举重若轻、收放自如的剑法,较之前铺天盖地的罗网更难拿捏。
王动不由得大叫:“好剑法!”
他忽然一飞冲天,如鹰般俯冲而下。
这是他毕生绝技,也是他“一飞冲天鹰中王”名号的由来。
他已绝招尽出!
若想征服一个强者,只能比他更强,王动很明白这个道理。
叶孤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眯起眼睛,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懒汉,剑出鞘。
这是他对对手的敬意,以绝招对绝招!
天外飞仙对战一飞冲天,谁输?谁赢?
第179章 睡不醒的人
自然是王动输。
叶孤城剑尖指向王动喉头时, 他的手只堪堪触到了叶孤城飘起的衣带。
王动收回手,将脖子从剑下移开,爽快地道:“是我输了, 马归你!”
叶孤城归剑入鞘,淡淡道:“你若手中有剑, 未必不如我!”
王动笑道:“输了就是输了,我不拿剑只因我不擅剑,而不是我不想。”
叶孤城点头:“那么, 承让了!”
他走到那瘦马身边,瘦马一个激灵, 奋力蹬着后腿站起,乖觉地垂下头。
叶孤城跃身上马, 回头看了王动一眼:“你若跟得上,遇到市集, 我就送你一匹好马。”
他轻碰马腹, 那马立刻撒腿就跑, 极度惊惧之下,简直跑出了赤兔马的速度。
王动笑道:“我想要一匹红马, 马鬃长到可以结成发辫。一身白衣坐在马上,奔跑起来, 就如白云驾着烈火!”
他倒退着跟在马边,说话不疾不徐,竟是全然不需要费力的模样。
这人的轻功究竟有多强?
叶孤城有心试探, 又轻踢了下马腹,瘦马狂奔, 一气奔过二十里地。
王动依然跟在身边,指点路边风景:“那朵绣球花开得当真艳丽, 你略等一等,我摘来给你!”
叶孤城当然不会等他,甚至用上了马鞭,瘦马一声嘶叫,跑得更快了。
一朵红绒绒的鲜花,轻巧地出现在面前。
王动举着手中花,笑吟吟道:“白色固然干净绝尘,但偶尔给自己添一点儿色彩,也不坏啊!”
说着,就要把花塞进叶孤城执辔的手里。
叶孤城刚要发作,瘦马哀鸣一声,前蹄一软,整个匍匐了下去,叶孤城不妨之下,险些被掀翻在地。
王动跳起,伸手就要抱他,手指在翻飞的白衣间拂过,叶孤城已稳稳落在地上。
王动只抓住了一缕清风,他收回手,摸着鼻子道:“马太累了,不如咱们在这水边歇歇脚?”
那瘦马浑身是汗,喘着粗气,大眼睛疲惫而渴望地看着不远处的水草。
它只是客栈掌柜居中揩油雇来的,马车行的一匹下等劣马,耐力着实到了极限。
叶孤城心底也有些过意不去,但又不惯于说软话,便只是松开马疆,转身走到河边洗手。
溪水清凉,他撩起衣袖,洗了手脸,忽看见王动飞身上树,折了片大大的桐叶,盛了些清水,小心翼翼地送到马嘴边。
那瘦马渴极、饿极,喝完水,又把桐叶卷进嘴里吃了,还恋恋不舍地舔了王动的手指。
王动也轻柔地抚摸它的鬃毛,然后跑到青草丰茂处,徒手抓了一大把青草,跑回瘦马身边,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喂给它。
如此不厌其烦地来回五、六趟,那瘦马终于恢复了气力,鸣叫一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溪边,自行喝水、吃草。
王动这才拍拍手,慢慢走到叶孤城身边,摊开手脚,舒适地躺在草地上。
叶孤城在不远处,拣了一块洁白的鹅卵石,缓缓坐下。
他看着终于瘫在地上的人,带着一分疑惑道:“昨日跑四十里比剑,今日跑来跑去喂马,平日高卧不起。你到底是懒,还是勤呢?”
王动眯着眼睛笑道:“我曾为了让一个小孩子露出笑脸,连翻三百八十二个跟头,你说呢?”
叶孤城点头:“原来,你是一个懒惰的好人!”
“懒惰的好人?”王动哈哈大笑,“这结论确实精准!”
他身上还穿着叶孤城昨日挑选的白衣,却早已被泥土、草汁染上颜色。手上湿黏,是瘦马舌头留下的涎水。躺在地上,头发上沾了乱蓬蓬的草叶、枯枝。
叶孤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转过头,轻声道:“这溪水甚是干净,你为什么不去洗洗手?”
王动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我这副样子,比平日至少要干净一百倍呢!不需要”
话未说完,他忽然凭空消失了。
叶孤城怔了怔,忽想到那怪人投影的话。想来,王动是在那边睡醒了吧。
他坐在水边,水流哗哗冲过河底,淌过河泥、鹅卵石、花花草草,流向不可知的远方。
天地之间,忽然静得有些过分,仿佛只剩下白衣的叶孤城和那匹杂色瘦马。
他站起身,在河边来回走了几步,终还是俯身捡起了那朵红色的绣球花。
王动再次出现时,那朵绣球花就扎在马鬃上,叶孤城牵着马,不知已步行了多久。
那马已恢复了精神,马蹄哒哒,清脆而有力。
察觉到王动出现,叶孤城玉白的脸色显出淡淡的红晕,他假作不经意地伸袖,将绣球花拂在地上,道:“天还没黑,你怎么又睡着了?”
王动伸了个懒腰,俯身将绣球花捡起来,随手簪在鬓间:“没办法,我就是个不容易睡醒的人!”
他四处看了看,奇道:“怎么还在荒郊野外?今夜难道要露宿了不成?”
叶孤城淡淡道:“江湖人,风餐露宿本就是常态!”
王动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响了起来,他抚着肚子,不好意思地道:“你吃东西了没?我可是喝了一天的东风了!”
叶孤城摇头:“习武之人,少吃一顿、两顿也没什么。”
王动笑道:“我可是三天就吃了一小段烤蛇肉,在你身体里吃的,偏又不安抚不了这副大肚。”
他游目四顾,忽然一跃而起,叫道:“晚餐来了!”
片刻功夫,王动抓到了一只獐子,拎着回来,向叶孤城笑道:“有没有调料?今晚吃考獐子肉!”
叶孤城摇头,他身上从不带那些东西,在白云城有侍女服侍,出门就是客栈酒馆,或者饿着。
王动扭断獐子的脖子,将它挂在马背上,不再理会,接过叶孤城手中的马缰,笑道:“城主大人想来也没做惯牵马的差事,还是我来吧!”
叶孤城也不与他争辩,松开马缰,默默走在另一边。
天地之间,依然很安静,间或有一两声鸟鸣响过山野,但有两个人,这世界就似乎热闹了许多。
天色黑尽时,两人找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落脚。
叶孤城以掌风清出一块干净地面,又找来一块青石,垫上雪白的手巾,才坐下。
王动拴好马,拎着那只獐子走进来,大咧咧地做在一堆灰扑扑的杂草上,笑道:“城主大人,今晚我请你吃考獐子肉,可愿赏光?”
叶孤城看了眼那血淋淋的野獐子,继续闭眼调息。
王动嘿嘿一笑,扯开衣襟,将獐子扎在身上,捆实了,倒头就睡。
叶孤城再睁开眼时,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他眼睫一颤,忽然明白了方才邀约的含义。
月光升起,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斑驳的山神泥像上,庙里却没了人影。
叶孤城出现在富贵山庄时,那只獐子正在郭大路的手里旋转,浑身焦黄,香喷喷地在火上滴着油水,引起滋拉拉的轻响。
看见突然出现在王动身边的白衣人,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一起瞪大了眼睛,郭大路甚至忘了手中在烤的肉
王动提醒:“烤焦了!”
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道:“我来向各位引见一下。这位,就是诸位慕名已久的白云城主叶孤城!”
郭大路险些掉了手中的烤肉。
燕七笑道:“怪不得王老大心心念念,确是一位谪仙人!”
叶孤城淡淡道:“诸位,幸会!”
难得他主动示好,郭大路三人都忙表示欢迎。
王动挥手笑道:“去,把我让你们找的酒器拿出来!”
林太平一溜小跑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琉璃杯出来,双手递给王动:“小心,这可是押了燕七的剑得来的!”
王动转交给叶孤城,笑得坦荡:“虽然是借的,咱们至少洗了三十遍了!”
叶孤城伸出两根玉雕般的手指,拈过酒杯,点头道:“费心!”
王动俯身拍开身边的酒坛,酒香四溢,猛往在场人的鼻孔里扑。
郭大路先叫一声:“好酒!不愧是王老大押了房契换来的!”
“咳,”王动似乎突然呛住,干咳一阵,道:“是借,不是换,我三两日就会还的!”
叶孤城看着他,唇角微勾。
王动搬起酒坛,先给叶孤城倒了一杯,其余人都捧着脸大的酒碗,眼巴巴地等着。
众人满上,郭大路举杯道:“敬咱们近日最丰盛的一餐!”
林太平道:“王老大有了这本事,以后睡梦中都能给咱们找吃的了。”
燕七笑道:“敬远道而来的叶城主!”
王动用大碗在叶孤城的杯壁上一碰,粗瓷碗与琉璃杯,交击出一声轻响。
叶孤城看他一眼,仰头喝了酒,一股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热乎乎地舒服。
郭大路切了一块獐子肉给他,他接过,轻轻咬了一口,很香。
那坛酒很大,众人直喝到月上中宵,郭大路大声唱起歌来,竟意外地好听。
王动不知从那个旮旯里搜罗出个小板凳,请一直独立的叶孤城坐。
叶孤城不常喝酒,此时只觉得全身晕乎乎的,腿酸身软,一个趔趄竟没坐对位置,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他挣扎了下,干脆也像众人一般坐在地上了。
王动转头,见他玉白的脸早已绯红,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浓密的眼睫交错迷离,乌发散下来几缕细丝,随着主人的困顿轻轻飘拂。
雪山一旦融化,将露出更美的风景。
王动将自己挪过去了一些,很快肩头一沉,叶孤城的脸近在咫尺,睫毛鸦翅一般覆了下来,鼻息细细,喘息微微。
王动刚要再靠近一点,肩头人消失了。
在郭大路高亢的歌声中,燕七看着怅然若失的王老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180章 我的身体,岂能乱用?
叶孤城在富贵山庄的走廊上醒来。
他背后靠着一个人, 贴得很近,绵长而清浅的呼吸吹拂在叶孤城肩胛上。
叶孤城嫌弃地回头要推,猛然与自己的脸打了个照面。
他一跃而起, 却因醉酒后的头痛晃了下,廊下一个破烂花盆应声而倒, 碎了一地。
郭大路与林太平东倒西歪地躺在不远处,听到声音,一起向内翻身, 然后“嘭”地把脑袋撞在一起,再哼哼唧唧地入睡。
燕七不知所踪。
叶孤城扶着栏杆, 半晌才回过味来,那个顶着“叶孤城”躯壳的人, 是王动!
眼看自己的身体趴在地上,白衣沾满尘土, 姿势着实不雅, 嘴角甚至还流出了口水, 叶孤城顾不得头痛,俯身将人拉起来, 大声道:“王动!”
这一声太大,郭大路、林太平都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地道:“王老大,什么事?”
王动依然酣睡未醒,叶孤城使劲晃他:“醒过来, 给我找个干净地方坐着去!”
王动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嘿嘿一笑:“你是王动, 我是谁?”
这惫懒的表情,竟然出现在自己脸上, 叶孤城再难忍受,一把将他推在地上,想要踢一脚,对着自己的身体,如何也抬不起腿。
且放开后,自己的白衣上,多了乌漆麻黑的一个手印,显然是王动昨天手扒獐子肉的后果。
他只得寻找水桶洗手,身上衣服也太脏了,需要换一身。
仰在地上的王动,忽然爬了起来,晃着身体向外走,迷迷糊糊地道:“净房在哪里?我要方便!”
想到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做那种事情,叶孤城整个人都要窘死了。
他顾不得再留下黑手印,一把拉住王动的袖子:“不许去!”
王动回头看他,慢慢清醒过来,脸也红了,有些忸怩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憋着,这可是你的身体唉!”
叶孤城的脸比他还红,却也无计可施。
郭大路在一旁,戳了戳林太平:“还是第一次,见到王老大脸红啊!可惜燕七不在,错过绝世奇观……”
王动黑脸:“要不要再给你们上盘小菜,就着我的红脸下酒?”
林太平忙拉起郭大路,边溜边道:“那个,你们忙,我们去找些吃的!”
叶孤城忽道:“请留步!”
林太平站住,笑道:“叶城主有什么吩咐?”
叶孤城走到王动身边,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金子,塞给林太平:“烦你到城里买些早餐!”
林太平忙推拒:“怎么好拿你的钱?”
郭大路伸手接过去,朗笑道:“朋友要请咱们吃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孤城怔住:“朋友?”
“当然是朋友!”郭大路真诚地道,“我们昨夜一起喝酒吃肉,不是朋友是什么?”
林太平也笑道:“既是朋友请客,自然没问题了!咱们去买麦老广家的烧腊做早餐,怎么样?”
郭大路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
他挥挥手,与林太平一起下山。
叶孤城舌尖还在回味那两个字,“朋友”,他从来没有朋友,只有对手和其他人。
王动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笑道:“咱们当然是朋友,而且你的朋友不止我们,那位陆兄,也很关心你呢!”
叶孤城喃喃道:“陆小凤?”
王动全身抖了一下,他举起双手道:“真的忍不住了,我保证不乱摸,可否放行?”
叶孤城转过身,气道:“去吧!”
他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想到王动会有的动作,整个人都红透了。
燕七从后院转了出来,笑道:“太阳还没升起,怎么就把你晒得红彤彤的?”
叶孤城干巴巴道:“我不是王动!”
“你当然不是王动,”燕七笑得很温暖,“你是我的朋友,叶孤城!”
叶孤城忽然没那么窘了,“朋友”这个词,有一种奇异的让人放松的魔力。
他向燕七点点头,转身出门去练剑。
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他自己用捡来的铁片磨的,作为剑客,手中无剑,会让他感觉不完整。
王动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孤城练剑。
凡铁所做的剑,在叶孤城手中似乎活了过来,游龙般穿梭于天地之间,脚底的土山头已化作仙山,烟波浩渺,云雾四起。
王动自认不是个肤浅的人,因外貌恋上一个人,应属于单纯无知少年的专利。
可对方,实在是太美了!
即便是顶着王动的躯壳,一旦手中有剑,那个人就璀璨光华,熠熠生辉于天地之间。
王动坐在草地上,看得痴了。
他两手撑在草丛中,忽觉额头有些微痒,下意识地便抬手搔了下。
过了一会儿,坐得累了,他便躺下,眯眼欣赏头顶闪过的剑影。
太阳缓缓爬上高空,王动似乎睡着了,摊开手脚,任凭一行蚂蚁爬过手背,蜿蜒穿过洁白的衣衫。
一只螳螂跳上了他的头发,耀武扬威地挥舞着两支大镰刀。
叶孤城终于忍无可忍,一剑将螳螂斩做两断,将自己的身体拎起来,从头抖到脚,草叶、泥土、蚂蚁滚滚而下。
然后,他撕下一段里衣,开始擦自己脸上的泥土、草叶。
王动还没睡着,只是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陡然见到自己的脸放大在眼前,差点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叶孤城,又有些紧张。
他乖乖站着,任叶孤城擦脸,掸去衣裳灰尘,忸怩道:“那个,要不然我去山下洗个澡!”
“不许去!”叶孤城立即道,他将那块布巾塞进王动手里,“在我的身体里,你不许脱衣服,不许洗澡,少吃少喝,少躺少坐,尽量保持干净!”
王动叹了口气:“你干脆点了我的穴道,让我站成一颗树。”
叶孤城道:“我也会同样对”
他忽想起自己刚练了剑,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后半句话就说不下去了。
王动忙摆手:“不需要!哪怕你用我的身体在泥坑里打滚,我都不会皱一下眉毛。”
叶孤城挑眉:“我为什么要去泥坑里打滚?”
王动清咳一声,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到了郭大路的歌声,跳起身道:“一定是他们买吃的回来了!”
他白衣闪动,很快跑到路口,热情地招呼郭大路等人过来:“这山上风景优美,何不将酒肉带过来,就着山风下酒?”
郭大路将两坛酒、两只烧鹅举给他,小跑着去找燕七,林太平拎着烧腊、小菜跟着王动。
叶孤城远远看着二人走来,王动顶着自己的身体,举着两个封泥大酒坛,胳膊上挂着两只油腻腻的烧鹅,雪白的衣衫上满是油渍。
林太平本来在与王动说说笑笑,不经意间触及叶孤城的眸光,登时吞回去一打笑语,干咳道:“王老大!”
王动放下酒坛,顶着那双冰冷的眸子走过来,扯下一只烧鹅,递给他:“尝尝,麦老广的烧腊,本地一绝!”
叶孤城转身,以背影拒绝。
郭大路端着两摞酒碗,嘻嘻哈哈地奔过来。
走在郭大路身边的燕七,手里捧着块看不出颜色的油布,展开,铺在一小块平整的草地上。
然后,他卸下手臂上的一个小包袱,丢给王动。
王动打开,里面是叶孤城的琉璃杯,一柄银色小刀,一只白玉盘。
他手法迅速地将烧鹅切成小块,盛在白玉盘里,双手捧给叶孤城。
叶孤城叹了口气,眉目缓和许多,接过来,向燕七点头道:“多谢!”
燕七举起酒碗,向他致意。
麦老广家的烧腊很好吃,酒也很好喝。
叶孤城坐在一块白石上,酒意微醺,听四人不着边际地侃大山。
王动坐在他脚边,左右开弓,举着鹅腿大啃大嚼。
他已经无力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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