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环毓呆立当场,手指僵在门框上,抿了抿唇,有些尴尬,“……陆双,你怎么还没睡?”
月色下,少年雪亮的眼睛带着锐利的光泽,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看到他这个样子,顾环毓俏脸发烫,心里更有些打鼓。
惊吓了那么一遭,她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刻担心还会有别的老鼠窜出来,心中又乱又怕。
只能时不时下床,悄悄看一眼陆双还在不在门外。
一想到是自己反复的动静吵到了他,惹他不喜,顾环毓心中更不安——但是要如何与他说明呢?
顾环毓尴尬,心里还在编织合适的措辞开口,陆双却只是看了她几眼,然后扭过头去,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顾环毓有些讪讪,当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忽的看到少年的后背,这才发现他全身竟是湿漉漉,“陆双……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湿了?”
陆双没有回应她,月光下她看到他侧脸拧了一下眉,不耐烦似的。
顾环毓娥眉蹙起,担忧道,“你这样会着凉的……你快去换一身干的衣服吧。”
“没事。”陆双淡淡道,纹丝未动。
顾环毓见他语气冷硬,心知他不喜自己,心中叹了口气,定定看了他一会,不再多嘴说些什么。
她转过身,手指扶在门框,进屋之前,想了想还是侧过腰身,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她轻轻关了门进屋。
陆双的耳朵动了动。
他闭眼打坐,凝神感受着屋里的动静,直至一切重归安静。
又湿又冷的衣服裹在身上,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反而浑身上下还是热得很。
这个卑劣又作孽的自己,怎么配让她多看一眼?他默默在寒风中闭目打坐。
没想到过了一会,门又开了。
顾环毓再次出现,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床布衾。
她站在门槛,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布衾,又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陆双。
男女大防,她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布衾给他,不过好在屋里还余出来了一条,正好给他用。
顾环毓想了想,莲步轻移,慢慢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将手中的布衾轻轻搭在了他的身上。
“盖着吧,不然……会着凉的。”
但陆双是个狗鼻子,布衾上沾染了女郎身上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就这样教他吸了个肺腑。
陆双睁开眼,脸色一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腾的一下窜了上来。
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难堪,“不用。”
顾环毓的手指顿住。
她停下来,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可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说不用你管!听不懂吗?”陆双拧起剑眉,语气变得冷硬。
顾环毓美眸晃动了一下,不说话了。
陆双面沉如水,心里正烦躁的很,听到身后半晌没了动静,扭头一看,便看见顾环毓正垂头站在他身后,不动也不走,雪颈微垂,眼底破碎,一幅黯然神伤的模样。
陆双的心狠狠颤了颤。
他又急又悔,不禁暗骂起自己,脱口道,“我不是……”
他盯着顾环毓眼底的水光,心中悔不当初,目光缓了下来,声音都放轻了,“外面很冷,你回屋吧。这里有我守着。”
顾环毓垂着头,没有看他。两人之间很久都没有声音。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说完之后,她转身,手指扶在门框上,踏进屋之前又留下一句,声音很轻,“放心,我会早点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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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环毓留下布衾走了,但这下陆双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陆双独坐风中,反反复复琢磨着顾环毓刚才留下的话,眼睛不断睁开又闭上。
他斜靠在门边,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好一会,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屏息凝神,去感受屋里的动静。
屋里静静的,也许是睡熟了。
想象的到她花苞一般静美的睡颜,陆双不自觉弯了弯唇角,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弯起的唇角又慢慢垂了下去。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他这样的人,讨厌他、远离他,这都是应该的。她就应该远远地躲开。他们本就不应该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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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顾环毓透过窗牖,看向窗外。陆双又在庭院里,不知在忙些什么。
少年一般白天见不到人,在家的时候则是劈柴、挑水、做饭,反正从不闲着,他是个话少又勤快的人。
相比于陆母的过分热情,这份沉默倒是给了顾环毓别样的安定。
顾环毓轻轻打开门,站在门槛站了一会,见他专注做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脚步放轻,蹑手蹑脚转过身,出了院子。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自清醒以来顾环毓还没有好好了解这里,靠人不如靠己,她今日想出去走一走,观察一下周围环境,心里也好有个数。
走了一会,竟然一个人烟都没看见,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密林荆棘,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一直住在山里。
想起聂氏对她聊过的天,话里话外提过她们一家以打猎为生,如果是猎户的话,那么一直住在山里也不奇怪。只是也太荒凉了。
羊肠小道极为不平,几乎算不得是一条路,一路踩着数不尽的枯枝和石头,不知走了多久,顾环毓也没有走出这座山,久卧病榻,本就体力不济,只能走走停停,最后泄气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
远远看见了一座屋子,顾环毓眼睛一亮,起身向那里走了过去。
原来是一座破庙。
破庙很有些年头,墙身被深绿色的藤蔓缠绕着,屋顶破了一块,显得十分破败。
顾环毓站在庙前,朝里面望了望,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庙里灰扑扑的,东西横七竖八,正中央立着一尊脏脏的菩萨像,菩萨拈花而笑,臂间挂着蛛网。
没想到深山老林里还有这等庙堂,顾环毓喜出望外,走到菩萨像下,双手合十,闭上眼,“菩萨在上,请让信女快点想起前尘往事,早日归家。”
“我现在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等信女归家之后,一定回来重重拜谢,广烧香火,重塑庙宇。”她说完之后,又虔诚地朝菩萨拜了一拜。
抬起头时,顾环毓突然发现眼前的香案上竟然有香火,像是不久前被人使用的痕迹。
还有谁来过这里吗?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了出来,在这个无人的地方显得格外渗人,顾环毓吓得一叫,连连往后退。
难道是菩萨活了?
她吓得脸色都白了,仓皇定睛一看,幽暗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了一只猫。
那猫通体橘黄,体型比家猫大多了,背上生着黑色的条纹,眼睛锐利,看上去颇为凶猛。
顾环毓一动不敢动。
黄猫来者不善地盯着她,口中发出摄人的低吼,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顾环毓想拔腿就跑,又怕突然一动会更加激怒了它,面色苍白地僵坐在原地。
黄猫一步一步接近她,抬着脖子,尾巴高高竖起,警惕地围着她转,似乎在仔细打量着来人。
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它的尾巴放了下来,眼中的凶狠慢慢消失了。
顾环毓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黄猫竟然凑到了她的腿间,蹭了蹭,然后朝她摇起了尾巴!
她怔怔看着黄猫,有些难以置信,一人一猫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良久。
过了会,她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气,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拂上了黄猫的背。
黄猫没有任何反应,尾巴又冲她动了动。
顾环毓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她俯下身,看着黄猫,对它轻轻一笑,温柔道,“你好呀。”
黄猫歪了歪脑袋,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尾巴又动了动。背后的阴影处这时又出现了几道亮点,原来庙里还有一群猫,此刻倾巢而出,洋洋洒洒朝她而来,那些亮点是它们的眼睛。
顾环毓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眼睁睁看着这些野猫全部来到了身边,围着她打转。
瞬间被一群猫包围,顾环毓心里直发憷。
黄猫蹭在她的腿边打滚,七八只野猫也抬着脖子,朝她绕了一圈,似在确认些什么,皆在望着她。
顾环毓似乎明白了过来,渐渐地不怕了,弯了弯唇,无奈一笑道,“我身上没有吃的,对不起,下次一定给你们带。”
她大着胆子,一个一个轻轻摸着它们毛茸茸的头,野猫很是乖顺,任由她摸,在她掌心里蹭来蹭去。她幸福地看着这群猫。
记忆里突然拂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名贵的尺玉宵飞练,通体雪白,一根杂毛也没有,它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猫,顾环毓记得自己好像很爱它。
可是后来……它去了哪里呢?
一道倩影出现在混沌的记忆里,娇俏的面容隐晦不明,声音讥诮道,“姐姐,你用得着这么哭哭啼啼吗?不过就是死了一只猫而已,大不了妹妹再赔你一个就是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顾环毓一僵,心尖像是突然被蛰了一下。
黄猫这时一歪头,突然离开了她,朝着庙外跑去。
顾环毓顺着黄猫看了过去,怔住。
陆双不知何时站在了庙外,气喘吁吁看着她,神色看上去有些焦急,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少年高挺的身形像是立在风中的一颗劲松,有些眉头蹙起,瞧着有些凶。
顾环毓连忙低下头,不去看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膝边的猫,有些无措和心虚。
不过这只猫也从她手中溜走了,原来不知何时,所有的猫都奔向了陆双,它们亲昵地绕在他的脚边,看上去很是熟悉。
陆双从怀里掏出几块饼子,掰成细细的小块,野猫纷纷凑得更近,低头吃食,陆双摸了摸黄猫的头。
趁着它们低头抢食的空当,陆双拍了拍身上的碎屑,踏进了破庙。
顾环毓没有起身,忧郁的目光盯着外面吃食的一群猫,就是不去看他。
陆双轻轻看了她一眼,径自走到香案前,手伸向香案一角,熟悉地翻出了几炷香,然后将香插在了香炉里,对着菩萨拜了一拜。
顾环毓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这一套动作。
“这里是深山野林,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很危险。”陆双道。
顾环毓垂下眼睛,一语不发,装作没有听见。
她才不要听他的。
黄猫率先吃完了,迈着优雅的步伐,慢吞吞走进庙里,来到顾环毓腿间,朝她轻轻蹭了蹭。
顾环毓盯着黄猫,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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