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一路下山,再次回到了那间酒肆,这一次他走了进去。
他今早亲手在这里送走了顾环毓,此刻酒肆早已是人去楼空。
他目光怔怔,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蛰了一下。
她是真的走了。
他呆呆站了许久,游魂一般,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穿过他的躯壳、他的灵魂,没有人会理会这个傻愣愣的败家之犬。
良久后陆双从酒肆出来,面色青白,脚步跌跌撞撞,六神无主地离开。
他再次回家,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里,七魂六魄都被抽去了大半。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又慢又长,几乎要辨不清方向,也几乎走不到尽头。
身边似乎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顾环毓背着双手,跟在他的身旁,微微凑过来,笑着看他,“……双儿哥哥,你怎么每次下山都要拿这么多的东西,你不嫌重的吗?”
她笑着看他,一脸温柔,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化作了一阵青烟散去。
一个人不知走了多久,回家的路越来越偏,不知不觉间,陆双竟走到了那间破庙之地。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破庙。
他一个人,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漫长又平淡的时光。
她曾经在这里停留过,给那段时光增添了温暖的色彩。她是第二个愿意踏足这里的人。
而最终站在这里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陆双心灰意冷,眸光灰败,看着庙里昏暗的观音相。
灰扑扑的庙里,一道柔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像是一道翩跹的梦。
陆双苦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自己怕不是失心疯了,竟然会接连出现幻觉。
顾环毓正跪在地上抚猫,听到动静,转过头看他,对他一笑,“你来了。”
陆双突然睁开了眼!
他一动不动站在庙外,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
顾环毓圆而润的眼角微微一翘,朝他轻轻瞥去一眼,第一次见到如此呆愣愣的他,笑容更深了一分,红唇轻启,声音又娇又诮,“陆双,你怎么不进来?”
“你不进来,我可要真的走了。”
陆双目光猛地一晃,像是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剑眉蹙起,难以置信地缓缓睁大了双眼,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盯着她,半晌试着开口,声音又沉又哑,“……顾环毓?”
顾环毓松开了猫,慢慢站起身,陆双看着她垂下眼睫,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踢着脚边的石子,声音轻轻的,“……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野猫从她的脚边跑开,跳出门槛,从庙里出来,然后钻到了他的脚边,轻轻地蹭。
可是现在陆双没心思管这些了,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郎看,“……为什么?”
他目光不移,有些不敢呼吸,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打碎眼前的一切,声音也随即轻了下去,“……为什么不走?”
顾环毓沉默了许久,慢慢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
他送她下山,将她送到酒肆,自己却没有跟进去,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很久。
他不知道的是,他站在外面的时候,她亦在楼上看着他。
她想起最后看到的他的眼睛,流星般的眼中闪着深沉又易碎的光芒,仿佛里面隐忍着无穷无尽的情绪。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隐忍、不舍、释然……那一刻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
或许从那个晚上,从他口不择言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时,她心里就已经清楚。
她站在阁楼,静静看着酒肆外的他,直到他离开。
她久久盯着他慢慢离开的背影。
她想,她应该是怪他的,怪他最后的那一眼让她乱了心绪。
因为走进酒肆之后,她满脑子里都是他。
周围嘈杂的声音不断地穿过她,空气里混合着酒香和脂粉的香气,形形色色的人经过了她、再相安无事地离开她。
她望着楼上,那里有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只要她上楼去,她就能回到家。
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
她默默这样想着,开始朝楼上走,手中沉重的包袱却像是阻止住了她的脚步。
那是陆父给她准备的一些路上干粮,还有几件聂氏留给她的衣裳。她翻出最里面的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的竟是陆双这些日子以来给她买的东西,她的话本子、泥人、竹蜻蜓都在这里。
其实这半年以来,顾环毓在陆家住的并不习惯,但是她知道他们已经给了他们能给的全部。而从始至终,他们没有开口向她要一句报答,最后送她回去之时竟也带了这么多东西。
顾环毓一个包袱一个包袱地看过去,眼睛越来越酸。她拿出那个笑意盈盈的胖泥人,白白胖胖的女泥人朝她笑着,多么的快乐、无忧无虑。
她手里握着泥人,盯着楼上的雅间,第一次感到了沉重。
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一切,但是她能够预感的到,她回去之后只有伤心。
几乎是立刻,她出了酒肆。
或者说在进来酒肆的那一刻,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那里……好像没有人需要我。”顾环毓垂手立在庙里,低头轻声道。
说完之后,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庙外的陆双。
她悲哀又真诚地看着他,说出了自她从出生起说过的最勇敢、也是最真心的话,“陆双,你……需要我吗?”
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她早该想到的,没有人会等她。
那里也已经再也没有她想见的人。
当她想起了病逝的母亲之后,她就已经离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而她此刻深深看着陆双。
……如果你是需要我的。
那么我愿意为了你而留下。
.
陆双整个人仿佛定住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顾环毓立在破庙下望着他,风姿绰约,纤柔袅娜。微风吹起她的乌发,扬起翩逸的弧度。他在看着她说话,红唇一张一合的,却又好似一个字也没听清。碧云长空,鸟雀吟鸣,树枝被风吹拂,响起哗啦啦的响声,他似乎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顾环毓时的情景,她畏惧地看向自己,如同被人遗弃的小兽,那个时候,她还并不喜欢自己,可是后来的后来,他们日渐熟悉,她越来越对自己展现原本的一面,她温柔、细腻,她坐在窗边默默绣着女红的样子,她对自己款款一笑的样子。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神色如同瓦解的泥塑,在一寸一寸悉数崩裂。
还没等大脑做出指令,他已经迈出了脚步,飞快地冲向她,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气息霸道地将她包围,力气极大,带着微微失控的力道,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勒进自己的身体里,要将一直以来自己所受的一切焦急和痛楚都要让她一一感受一遍似的,连呼吸的权利都不想再留给她,她仿佛都能触碰到他皮肉之下沸腾的热血,那温度让她微微一颤。
顾环毓被他紧紧抱着,脆弱的脖颈仰起,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如同被桎梏的修长天鹅,轻轻推他,“陆双……我不舒服……”
陆双还是紧紧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开了她,目光紧紧地锁着她。
“环环。”
一个简单的称谓,却好似隐忍着百转千回的情感,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她身上,从此便禁锢住了她。顾环毓目光一怔,忍不住微微一颤。
而陆双再一次抱住了她。
比起刚才的失控,这一次他格外轻柔,轻柔地环住她,像是在安抚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跟我回家吧。”
他抵在她的肩上,声音带着异样的温柔,“……跟我一起回家,行吗?”
顾环毓慢慢抬起手,试探地回抱住他,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放开她,轻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少年女郎之间的朦朦心事,那忍不住互相试探,又终于慢慢牵在一起的双手,十指紧扣,所有的一切都被静默的观音看在了眼里。
观音伫立在昏暗的庙中,拈花而笑,神情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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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茶盏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众人皆齐刷刷跪了下去,不敢抬头。
慕容彦站起身,背着双手踱了几步。片刻之后,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稳。
“跑了?”
与刚才摔碎茶盏的阴郁模样判若两人。
“属下……属下事后去问了掌柜,掌柜说那个时间确实有一个戴帷帽的姑娘一个人进来过,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很快又离开了,他当时没有注意,不知道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就没有多在意。”
慕容彦抓住了重点,“一个人?”
属下咽了咽唾沫,“是……是一个人。”
一个人……为什么无人陪同?慕容彦陷入深思。
如果身份方便的话,怎么可能放心让一个闺阁女郎一个人去见人。
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人不方便出现。
那是个男人。
慕容彦面色微沉,想起属下说的那一日赶去山匪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的情景,久久没有说话。
所以,她被一个男人救了,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为什么她明明到了酒肆,却又决定回去?慕容彦百思不得其解。
“人就在这个镇上,掘地三尺给我找。”他对一众跪着的下属下达了命令。
慕容彦觉得顾环毓真乃他命中的劫数。每每在他势在必得的时候,她就像是忽然在他掌中飞起的蝴蝶,再次脱离开他的掌心。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惠王的人很快就到,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必须要尽快把她找出来。
他的东西,只能由他来染指。等他找出她和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他要砍了那个男人,再当着她的面把他剁成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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