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溪水氤氲, 冒着淡淡的热气。两个人的力气悬殊,顾环毓被他桎梏的一动不能动,简直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他施为。
她不知所措, 趁着他离开她的嘴的间隙, 慌乱开口, “陆双,你放开我……不要这样……”
陆双喘着粗气, 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身体越来越烫, 越来越紧绷。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她究竟知不知道。
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那种虚幻的梦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反而令他越来越空虚痛苦。夜里被她发现了之后,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的。他不能没有她, 他不能离得开她。
他铁钳一般环着她的腰, 她的推搡和抗拒一切都是无力又楚楚可怜, 力与柔、黑与白的强烈对比, 她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令他爱不释手,连头发丝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突然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只想好好把她压住,好好疼她爱她, 管她是怎么看他的。
可是他不能。他最终停下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陆双喘着粗气,终于放开了她。
顾环毓早就被他欺的泪光盈盈, 她慌乱地掩住白腻腻的胸前,重新遮挡好自己, 一双眼角早就红的厉害,一心只想离得他远远的。
这样的陆双, 让她觉得陌生又危险,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她现在只想离得他远一点。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息,想起少年刚刚伏在她身上的闷哼,顾环毓一张小脸彻底爆红,不等他便先急急上了岸。
过了片刻,陆双上来了,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他看了顾环毓一眼,顾环毓下意识颤了颤羽睫,然后看见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她吓得胆战心惊,就要再次逃开,他却将衣服展开,一把将她的身子裹住。
“别受凉。”他的声音哑的厉害。看向她时,眼中好像还有若有若无的热度。
顾环毓喃喃避开了视线,然后下一刻身子一轻,她又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将她带到溪边,脱了她的绣鞋,褪下罗袜,就要给她洗脚。
顾环毓赶紧抽回,面色又红又烫,“……我自己来。”
他却没说什么,很轻易地将她的脚踝攥住,容不得她挣脱,将两只白嫩的玉足轻轻没入溪水之中。
他身穿白色单衣,高大的身躯低着,修长的手掌放着她纤细白嫩的小脚,一个脚趾一个脚趾给她揉搓着,洗的认真又专注。顾环毓不忍再看,将头默默低了下去,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洗好之后,他直接拿自己的衣裳擦干净了她的玉足,重新套上罗袜,慢慢穿好了绣鞋。又把自己的手洗干净。再次将她抱了起来。
顾环毓僵硬地缩在他的怀里,低头不说一句话。
“环环。”陆双将头抵在她的额头,亲了亲她的脸,深深看着她,“我们早点成亲吧,行吗?”
顾环毓悬着的一颗心再次提了上来.
如风回去之后自然担心地吃不好睡不好。
她是一心要回去的,但是看小姐那个样子,还真的不一定能说得动她。
怎么办,她是一定要让小姐回去的,小姐不回去,那她就只能在这里嗟磨一辈子。
她得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逃奴,赌坊的几个仆人自然是很看不起,脏活累活不想干的都丢给她干,看她最近心神不宁,连着摔了好几个碗盘,更是对她横眉冷对,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
甚至有人把她当耳旁风吹给了胖夫人。
胖夫人横眉一竖,顿时大发雷霆!
论不喜欢,她才是是最不喜欢这个小蹄子的,当初老爷把她从外面领了进来,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丫鬟姿色不错,老爷肯定是对她动了别的心思,才会把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逃奴买了回来。怎么别家都不要,就他要了?
她还偏不让他得逞,捏了鼻子收了,丢给她最下等的活干,让她洗碗洒扫、端屎端尿,远远地把她跟老爷避开,甚至出门都要带着她,几乎是形影不离,生怕这个小蹄子趁着自己不注意便去勾搭老爷。
可是最近她察觉如风总是趁着出门的时候动不动溜走,在一个角落里徘徊,似乎是在等人的样子,然后再心神不宁地回来。胖夫人越想越不对劲,这小蹄子该不是背着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腌臜事!
她命人搜了如风的床铺盒子,没想到果真从盒子里搜出来了一个金镯子!
胖夫人气得发抖,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说!这是不是老爷给你的!不老实的浪货!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如风哭的发抖,“夫人冤枉啊夫人,这是我的东西,并不是老爷给我的啊!”
“还撒谎!你进府的时候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了这么个金镯子!给我撕烂她的嘴!”
如风被打的哭成了泪人,一边躲一边解释道,“真的是我的!真的是我的啊!”
胖夫人大恨, “把她给我打死!拖出去喂狗!”
“我说!我说我说!”如风吓得魂飞魄散,爬过去抱住胖夫人的腿,“这是我以前的小姐给我的,是她给我的!”
胖夫人狐疑,“你家小姐?你不是说你以前的主子死了吗?”
“不不、她没死,她跟我一起摔下了马,后来被人救走了,我前几天碰到了她,是她把这个镯子给了我、是她给了我!”
胖夫人半信半疑,看着手中的金镯。
这镯子确实十分精巧,成色非常好,她至今还没有见过成色这般好的金镯子。
如风战战兢兢,又道,“夫人若是不信,镯子中间有一块金镶玉,里面刻着一个环字,我家小姐名字里就带一个环字,夫人一看便知!这绝不是老爷的啊!”
胖夫人顺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个环字。
她的脸色松了下来,哼了一声,“算你这个小蹄子老实。”
“不过这样贵重的东西,磕了碰了就不好了,你一个下人也用不着这样好的东西,还是交给我tຊ比较好,你说呢?”
如风面色不舍,但又无可奈何。跟命比起来,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夫人喜欢……只管拿去。”她声音苦涩。
胖夫人心中得意,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了又擦,准备将金镯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突然又变了脸色。这镯子太细,她竟是戴不上去!
她心中大恨,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但是守着这么多人不好发作,只能悠悠起身,把手搭在婢女的手上,趾高气昂道,“行了,今天就放你一马。我们走。”
刚一出屋子,胖夫人的脸就黑了下来,狠狠把金镯子塞到婢女的手里,“把它给我当了,当的越多越好。”.
聂氏喜滋滋地收拾着衣箧。
她打开沉积许久的箱子,拿出压箱底的东西出来,一件件地轻扫掉灰尘,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看。
都是些布老虎、虎头鞋、红络子之类的小孩物件,她爱不释手地一件件看着,瞥了一眼坐在桌前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陆双,意有所指道,“这些东西再不拿来用,可都要长虫了!”
“这一件小衣裳是你二姨娘做的,这双虎头鞋是我托山下李大娘做的,还有这小裤子,还是我亲手做的嘞,你瞧瞧真是好!”
聂氏又展开一批红彤彤的料子,满意道,“嗯……这料子够鲜亮。将来等你成亲,娘还要用这料子给你做一身新郎官的衣裳,你穿上绝对好!”
聂氏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便看到陆双就一直坐在桌前,也不搭腔也不反驳。她心里不禁有些纳罕。
平时要是说这些,陆双肯定是不乐意的,肯定是还没听她说几句就要走。
今日是怎么了?
——难道?
聂氏放下手里的料子,两眼放光地走到陆双跟前去,有些激动道,“儿子,你莫不是愿意了?”
陆双还在沉思,闻言抬头去看聂氏,表情还有些怔怔的。
“什么?”
聂氏喜不自胜,搬个小兀子坐到他面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娘是说,你愿意娶环环了?”
陆双愣了愣。
娶她……
他怎么没有想过。
他甚至最近一直控制不住在想这件事
与她喜结连理,共度一生,他们会恩爱甜蜜,他会疼她护她一辈子,直到死亡将他与她分开。
就算是死后,他们的坟头也要挨在一起。
春天的时候,他会带她去清溪山上踏青,去无峰崖上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入了夏,他便带她去飞瀑下乘凉,那里的鲢鱼又大又肥,他一次就能捉好几只;秋天的时候,他们一起欣赏梅山的漫天枫叶;而到了冬天,他们一家人就坐在庭院,一起温酒赏月,围炉夜话。
他们还会生儿育女,她会为他生下带着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
等他们的孩子渐渐长大,若是男孩,他希望他能像他多一些,这样他就可以与他一起保护她,他从小便会教他打猎,教他谋生的本领;若是女孩,他便护她在掌心,女儿长得一定如她一般玉雪可爱,他会好好教导她成人,长大了为她择一门好人家。
他是陆家的独子。陆双知道,若是没有遇见顾环毓,他日后的日子大抵便是娶妻生子,找一个合适的人家,一个顺眼的妻子,再生几个健康的孩子,按部就班的过完这一辈子。
在没有遇到顾环毓之前,成亲这个词在陆双的眼里只是一个词语,一张模糊的脸,和一个平淡无波的人生。
在遇见顾环毓之后,这个词有了属于它的色彩。
那张未来妻子的脸,不知不觉已经有了具象的人。那是顾环毓的脸。
遇到了顾环毓,他没有办法再娶旁人了。
他一定要娶她为妻。
聂氏不知道他内心的翻云覆雨,见他沉凝不语,忍不住问道,“双儿,你在想什么?”
陆双抬起头,目光罕见地有了那么一点发怔。
聂氏好奇,“怎么了?”
陆双看着聂氏,眼底那点阴郁渐渐隐了下去,缓缓道,“我想起了曾经猎过的一只白狐。”
聂氏皱眉。
“娘,”他没头没脑的说道,“你还记得吗?”
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一只狐狸,狐狸通身雪白,似是沾染了深山里的几分仙气,伶俐的很。
他当时少年心性,无意间发现了它,被它雪白的样子迷惑,下定决心要猎住它。
白狐十分狡猾。他蛰伏了整整三个月,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了它。
那白狐似是真的通了人性,在他将它带回家的一路,一直不断地嘶叫着,小嘴一张一合的,似乎真的像是开口求他放了它。
当时的聂氏看到猎回白狐的陆双,大喜过望,吩咐陆双好生将白狐养着。这么干净雪白的白狐,卖到山下一定价值不菲。
陆双将它养在了庭院,那白狐中间一直不断试图破笼而出,等到发现挣脱无果后,竟然开始绝食抗议。
数日水米不进,它的皮毛一天天干瘪了下去,陆双想尽了办法让它进食,可是怎么也不见效。它就是打定了主意来个鱼死网破。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们拿它换半分钱。
陆双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杀它,一开始捉住它只是少年一时的猎奇心,逮回来之后也劝说了陆父陆母不要立刻杀它,自己好吃好喝地将它养了起来,可是事与愿违,人间的烟火养不了天生地养的畜生,它日渐消瘦,形销骨立。
终于在一个夜里,陆双做了个决定。
他决定放了它。
白狐出笼的那一天,犹豫地看了看他,似乎不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轻易放了自己,四目相对之时,白狐明白了过来,然后便甩开尾巴往前跑。
跑了一段后,它突然又折返,回到了他的身边,用尖尖的下巴触了触他的胳膊,像是在对他告别,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白狐。
事后聂氏懊恼不已,骂他心肠太软,当不了猎户,之后总是时不时提起这件事来说教他。
他并没有反驳,一一挨了过去,只是觉得,与其让这只白狐嗟磨在他的手里,倒不如放它自由。
千年修炼的白狐,他至少见过一次,便知足了。
聂氏闻言果然脸色不太好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不常提起了,你现在又提起它来做什么?不是,娘跟你说正事呢,你跟我扯这个干什么。”
陆双抿起唇,不言。
他不禁又从白狐想到了顾环毓。
她是他不期而至的珍宝,也许是那只白狐带给他的福祉。
他那日瞧的真切,他确定她在下山之前戴了镯子出门。但是她却说丢在了家里。
她骗了他。
她为什么要骗他?
顾环毓有一双不会伪装的眼睛。他想起那日找到她时,她看向自己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她隐瞒了他什么?
那个镯子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可是如今丢了,她却并不急着要找到它。
只有一种可能。她确信她的镯子没有丢。
那么是她给了谁?
在他与她分开的那段时间,她见了谁?
而这段时间里,他也能够敏锐地感觉到,她心事重重。
她甚至开始抗拒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是伪装不了的。
每每想到这里,陆双就感觉整颗心说不出来的焦灼。
他愿意把整颗心掏出来给她,同样的,他也希望顾环毓不要对他有任何隐瞒,任何一丁点的欺瞒或者疏远,都会让他痛苦万分。
这好像又在一遍遍地提醒他,这段自己强求而来的感情,注定隔阂重重。
他注定把握不了。
陆双感觉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阴郁的那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向她质问为什么要骗自己,而温和的那一个则继续强颜欢笑,扮演那个温和的、永远不会让她害怕的样子,但是却还是会忍不住失控,她知不知道她越是躲避,他越是想要不顾一切地靠近她、占有她。
所以,他应该像当初的白狐一样,放了她吗?
这个想法刚才脑子里想了想,便立刻被他坚定地压了回去。
不。
他不能放开她。
她不是狐。
她是人。
所以,他不会用对待白狐的做法来对她。
他这一次下定了决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是赌上一切,他也不能放她离开了。
他不会再放开她了。
陆双默默在脑子里天人交战tຊ,他转过头,看向聂氏,神色不变,“母亲说的没错,我确实也不小了,该娶亲了。”
说完之后他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聂氏坐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等等……儿子,你刚刚说什么?”
陆双打开门,没有回头,淡淡道,“母亲若是觉得可以的话,那就准备吧。我没意见。”
说着便关上了门。
“等等、阿双,你想好要成亲了?你要娶谁啊?你倒是跟阿娘说明白啊!”聂氏梗着脖子问,半晌才忽然如梦初醒,娶谁?还用问吗?
自然是娶环环了!
聂氏心里门清,陆双这个年纪,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一定是看不到却吃不到,憋得狠了!她就说嘛,还是早点成亲比较好。
聂氏喜笑颜开,又去忙不迭收拾她的料子去了。
第32章
顾环毓倚在床头, 心中一片乱麻。
自从见了如风之后,她那一颗坚定的心便开始动摇了,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反复回响。
外面又下雪了。
顾环毓推开窗, 手掌接住飘落的雪花。
在京城,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雪了。
上一次见雪, 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
她第一次触到了雪,开心的不得了, 一群丫鬟婆子给她在庭院里堆了一个雪人, 她爱不释手。
“娘亲!环环要娘亲的雪人!”
顾府上下所有人都唤她毓儿, 包括她的那个父亲, 只有母亲会叫她环环,这是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称呼。
她的母亲, 姜大娘子, 会用很温柔的声音唤她, “环环”、“环环”。
所以, 她才会在落难失忆之后, 下意识只记得了“环环”这个名字吧。
“娘亲的雪人?”姜大娘子笑的一脸温柔,“娘亲的雪人是什么样的啊?”
小小的顾环毓歪头想了一会,拍了拍手,童声稚嫩, “观音!娘亲像观音!”
姜大娘子忍俊不禁,抱起她亲了亲她幼嫩的脸蛋,“好了, 外面冷,跟娘亲回屋去, 娘亲给你做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一大一小两个笑声飘了很远很远。
顾环毓想起以前,忍不住轻轻笑了。
她下了床, 推开房门,立在屋檐之下,望着漫天簌簌的白雪。
不知眼前的这场雪,是否能够穿溯时空,让当初的娘亲看上一眼?
可是她永远看不到了。
顾环毓看到姜大娘子的最后一面,便是她冰冷冷地躺在了灵堂,被人慢慢盖上了棺椁。
她依旧那么美,安详地闭着眼睛,如生。
顾环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睁睁看着她的棺椁被人抬走,她看到那个冷情冷心的爹也掉了好几滴眼泪,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只会更加恨他。
若不是他纵容柳氏,宠妾灭妻,母亲怎么会郁结于心,活生生地拖垮病死。
她恨他。她恨柳氏。
她从一开始的誓死不从、横眉冷对,直到被一次次打碎了脊骨,这才学会了收敛锋芒、隐忍不发。这漫长蜕变的年岁里,是她一个人的饮冰岁月,柳氏对她明里暗里嗟磨,她和父亲的关系也一度降至冰点。
而她终于学会了强颜欢笑,学会了试着再次叫他一声父亲,但是报仇的火苗从未熄灭过。
顾环毓悠悠望着飘零的雪花。眸光冰冷下去,又渐渐复杂。
如果陆双知道了她此时的想法,他会怎么做?
顾环毓灰心地发现,她不知道。
这个问题就像是面对如风一样难解。面对陆双,她同样不知所措。
吱呀一声门响,是陆双打猎回来了。他戴着蓑笠,蓑笠和蓑衣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而他高高瘦瘦地站在那里,看起来竟有些滑稽,像一个行动的雪人。
顾环毓忍不住噗嗤一笑。
女郎立在檐下,周围是如诗如画的雪花,而她笑容纯净,静静看向自己,陆双心神一动,咧出一口白牙,也对她一笑。
他现在不再掩饰自己,少年褪下了身上冷冰冰的铠甲,流露出炙热又滚烫的一面。不过顾环毓看到他明亮的笑之后,却是一怔,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自从那一次两人那样之后,陆双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天天饿狼盯肉一般看着她。
有时身体接触,或者四目相对之时,他便直直盯着她的脸,然后凑过来,从善而流地开始亲她。
开始是轻轻的,后面一次比一次重,甚至少年已经无师自通,从浅尝辄止用上了舌。
有的时候忍得狠了,他埋在她的肩里,身下直愣愣杵着她,气喘吁吁喘着粗气,“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他趴在在她耳边呢喃,灼热的呼吸无法忽视,“……好想明天就娶你。”
每当想起这个,顾环毓总会心慌意乱。
她总有一种感觉,陆双最近对成亲的渴望特别强烈。
“怎么出来了?不冷吗?”陆双将自己的蓑衣解了下来,一边走向她,朝自己的手上哈了口气,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搓了搓,给她取暖。
他的手很大,骨节修长有力,指腹处有厚厚的茧,手掌热烘烘的,完全包住了她的手,衬的她的手指愈发白皙如玉,如同刚剥出来的嫩葱段。
顾环毓生出了几分慌乱,她发现她现在没有办法好好面对陆双。
他现在对自己的行为已经超越了她的认知。她不知所错,很不知所措。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
她的柔荑触感温润如玉,陆双爱不释手地轻轻搓着,他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地摸她的手了,但还是拼命克制住自己,忍下想要摩挲把玩的冲动。他掏出口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糖葫芦。
“镇上买的。”他咧出一口白牙。
顾环毓看着塞到手里的糖葫芦,忽然有些怔怔的。
她抬起头看他,眼眶微微有些热,“陆双,你能给我堆个雪人吗?”
“好啊。”陆双立即答应下来,“你想要什么样的?”
顾环毓竟然真的认真地想了想。
片刻,她看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一笑,“堆个你吧。”
陆双愣了愣,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她此刻的样子在他眼里如此明媚鲜活,他紧紧看着她,有些不确定,“……我?”
顾环毓点了点头。
“嗯,就是你。”
陆双哑然失笑,“我的话,怕是没有这么高的。”
的确,他已经越来越高了。
少年愈发抽条,肩膀变得宽阔,身板也越来越结实,像一颗势不可挡的劲松,总有一天会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站在廊下,看着他一个人在庭院里,只穿着一件单衣,给她堆着雪人,动作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眉目清俊,唇边含着一丝浅浅笑意。
多么干净、挺拔、又纯粹的少年郎啊。
顾环毓怔怔看着,有些失神。
“陆双。”她突然叫住了他。
陆双正将雪人的眼睛插上一颗石子,闻言转过了头,“嗯?”
“……我。”
陆双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犹豫,停下了动作,直起身,看着她,“怎么了?”
看着少年向自己投来的、那灼热又真诚的一双眼睛,顾环毓怔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
“……没事。”
陆双很快便将雪人堆完,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上的碎雪,几步跳到她的身前,语气带着点炫耀,“怎么样?”
在她的面前,他愈来愈展示自己蓬勃飞扬的一面。顾环毓看着庭院里高高大大的雪人,陆双还用一根萝卜当做了它的鼻子,甚是滑稽,她忍不住笑了一笑。
“堆的很好。”她赞道。
“你冷不冷?”她将汤婆子塞到了陆双的手里,让他抱着取暖。
陆双心中一暖,眉眼变得愈加温顺,情真意切地看着她,她却转过头去,望着庭院里的那个雪人,“它会掉化吗?”
她又继续道,似在喃喃自语,“也许明天,等太阳一出来,它就会消失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陆双慢慢抿住了唇角,听出了她语气里带的淡淡伤感。
他定定看着她,鬼使神差道,“不会。它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顾环毓心中一动。
她点了点头,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那就好。”
“环环,”陆双看着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顾环毓默了片刻,面不改色道,“我想说,你的冬衣快做好了。”
“是吗?”陆双定定看着她,微微一笑,“那我等着。tຊ”
顾环毓嗯了一声,避开他的视线,“那我先……进屋了。”
陆双点头,目送她进了屋,顿了顿,他道,“等等。”
他看到她的背影明显一僵。
顾环毓慢慢回过身来,面色有些发白,强颜对他笑了笑,“怎么了?”
陆双微笑,将汤婆子塞到她的手里,“这个你忘了拿。”
顾环毓目光一动,忙接了过去,“……谢谢。”他看到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直到门被她轻轻关上,陆双望着眼前紧闭的屋门,神色渐渐淡了下去。
他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她不想说。
那他也装作不知道.
王有实自打从王瑛儿那里知道了陆双身边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女郎之后,便暗戳戳地想要去一探究竟。
他想要在镇上守株待兔,没想到女郎连续几天没有见人。
而陆双更是神出鬼没,警觉的很,就算看到了他,也根本逮不到,很快就会被他甩开。
这可把他给急坏了,好不容易的立功机会,不能就这样白白错过啊!他没办法,只能亲上梅山,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但是梅山深山老林,陷阱和危机重重,一般人根本上不去。
这也是陆双一家为何属于梅县,却很难被人管束的原因。因为除了他们一家,旁人很难上的去,连官府也是望而却步。
王有实去了好几趟都无功而返,折在了半路上就死活上不去了。
他瘫坐在破庙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顾环毓心里藏着事,怕下山见到如风,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索性不再下山去,只专心致志地窝在屋里给陆双做着冬衣。
而在屋里做女红,她便也有了理由不出门去,不去面对陆双。
陆双最近盯得她很紧,除非是外出打猎,否则他会一天都待在庭院里,打猎的话也是早早就回来。她一出门,他就会紧紧盯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灼热和不放心,好似去哪里都要跟着一样。
顾环毓做着女红,听着庭院里传来的霹雳吧啦的声响,心神不宁,更加一味把自己窝在了屋里。
她觉得陆双现在让她很陌生,跟他待在一起,她觉得举步维艰,那种无形的沉重让人喘不上气。
终于趁着他外出打猎的空隙,家中无人,她一个人悄悄去了破庙。
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怔怔地看着高高在上慈悲的观音,第一次感到惘然不知所措。
她现在内心苦闷,而且这种苦闷无人可以倾诉,她现在唯一能够倾诉的,只有眼前这一尊观音像了。
观音普度众生,她一定能够理解她现在的心情。
顾环毓跪在地上,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所经历的、所承受的、一一讲给了观音听,说着说着,她眼眶发酸,情不自禁流下了泪水。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求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想要回去。她要为死去的母亲报仇,那些害死母亲的人、伤害她的人,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可是……
顾环毓想到那一张炽热深情的脸,哭的更加悲切。
陆双。陆双。
她心里很清楚,她一旦走了,就不会再与他有交集。父亲不会同意让她嫁给这样的人,况且京城与这里之间,相隔千里。
她很清楚这一去便是永别。
浮现出陆双那一张英俊的脸。
他不笑的时候,有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凛冽感,而他笑起来的时候,剑眉舒展,星目璀璨,露出一口白牙,如此的飞扬而生动。
他曾经对她横眉冷对、态度恶劣,后来也为了她出生入死,把一颗心剖给她看。
她怎么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意。
他比她见到的任何男人都要好,他救了她、保护她、尊重她,照顾她,她在他身边永远都会感到安心。
在她的眼里,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他的爱如此纯粹,如此炽热,如此……沉重。
她最近越来越感觉到,他对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他开始无形地限制她,向她施压。
她害怕。
她真的害怕,怕一旦开口跟他说清楚,情况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怕他……怕他对自己失望,怕他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而观他最近的所作所为,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就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空,看似风平浪静,其实下一瞬就可能是电闪雷鸣、一触即发。
顾环毓目光忧郁,哭的梨花带雨,怔怔望着面前的观音。
以前的那些温柔如今成为了桎梏住她的丝网,她发现她无法开口对陆双说出任何的想法。
……她到底,要如何跟他开口?
王有实瘫坐在破庙底下,冥思苦想到底怎样才能见一见那个女郎,过了一会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是女郎的哭声,还哭的那样哀伤。
他疑惑地站起身,慢慢爬上了破庙,便看到庙里正跪着一名妙龄女郎,双手合十仰望着观音。
王有实愣了愣,想要进去看看那个女郎的脸,庙里却突然扑出来了很多野猫。
顾环毓听到动静,含着泪转过头。
一只野猫扑到了他的身上,飞快地抓伤了他的手,又有几只开始撕咬他的腿,动作凶狠,王有实被野猫凄厉的叫声叫的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还没见过这般凶猛的猫,当即忙不迭地惨叫连连,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他一路下了梅山,劫后余生般的喘了一大口气,哆嗦着手掏出怀里的画像,想了想刚才在庙里看到的那一张女郎的脸,与画像比对了一下,顿时喜上眉梢,对野猫的那点恐惧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嘿嘿笑了两声,忙不迭地把这个立功的好消息呈报了上去。
李大人拍案而起,“果真?”
“大人,千真万确!”
李大人站起身,激动地走来走去,大手一挥,“来人!拿纸笔来!”
当天他就写好了信,令人快马呈给了张别驾,而张别驾收到了信后,又命人快马加鞭,将这一好消息送去了京城。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卫林也找到了端倪。
他从一间当铺里,发现了顾大小姐的那一支金镯子。
卫林大喜,决定先去把当这个镯子的人捉来,仔细审问一通,再将这一消息汇报给公子。
第33章
柳氏一大早便被小厮传来老爷要出府的消息, 她急急赶去了书房。
“老爷突然要出府做什么?”柳氏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但是面上还得强作镇定。
顾老爷整理着身上的行装,满面红光, 激动道, “是毓儿!毓儿找到了!”
柳氏心中大惊!强自恢复了面色, 硬生生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大小姐找到了?那真是好事呀!多亏列祖列宗的保佑, 真人保佑!祖宗显灵了!”
顾老爷难掩激动, “谢天谢地, 让毓儿大难不死, 等接回毓儿之后,我必烧香拜祖, 斋戒一年!来人!备马, 随我即刻出府!”
顾老爷笑呵呵的, 一回头却见柳氏面色犹豫, 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停了下来,皱眉,忍不住问,“夫人, 怎么了?”
柳氏支支吾吾地看着顾老爷,似是做了好大一个踌躇,犹豫道, “……老爷,妾身知道您思女心切, 但是妾身以为,这样做不妥。”
顾老爷没料到被她当场泼了冷水, 一张脸严肃起来,有些不悦,“怎么不妥了?”
柳氏不住观察他的脸色,讪笑了一下,“敢问老爷这是要去哪?”
“颍州,梅县。”
柳氏佯作为难,轻柔慢语道,“颍州可是距京城千里之远。您这次出府接毓儿,来来回回最快也得半个月,如今朝堂不稳,东宫做主,一则您不好轻易告假,二则您就算能告假,离开京城这么久,免不了会引起旁人的议论。”
“老爷您想,若是被他们知道您是去接大小姐,那大小姐在那里出事一事,我怕也会瞒不住呀。”
顾老爷没有说话,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柳氏见他认真听了起来,心中暗笑,继续道,“毓儿还未出阁,女儿家的清白最是要紧,老爷您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否则怎么一开始便没有大张旗鼓去寻?不就是为了毓儿的名声着想吗?咱们谁也不知道她在这些日子里遭受了什么,若是无事发生最好,若是……若是往最坏处想,我听说颍州那里匪患不断,若是毓儿在那里被人……被人污去了清白,众口铄金,到时候让毓儿如何立足?就怕非但毓儿的清白有损,恐也tຊ会惹东宫不快呀……”
顾老爷的脸色愈来愈难看起来。
“……所以,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老爷您不必亲自出马,不如悄悄派一队心腹人马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先将毓儿接回来再说,稳住京中的耳目。到时候就算毓儿如何如何,不过除了咱们府上的人,谁又会知道?”
顾老爷听得有理,心下大喜,“好好好!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柳氏笑着安抚他,“老爷您呀是关心则乱,咱们先派人将毓儿接回来,其他的慢慢再做打算就是……老爷,此事交给妾身来办吧?”
顾老爷欲要点头,随即变了变脸色,又摇头,“你一个女人家的,身边能有什么人?我挑身边的一队护卫去吧,他们都是府上这么多年培养的死士,身手矫健,忠心耿耿,绝不往外说半分。你就放心吧。”
柳氏干笑一声,隐隐咬了咬牙,“……如此那就最好了。”
等顾老爷兴冲冲出门点人,柳氏气不过,急急回了厢房,她让所有下人都出去,一个人坐立难安,索性拿起桌上的青瓷杯摔了个粉碎。
顾芷兰正好迎面走进来,碎片差点溅到了她的脸,她往往后躲了躲。
她见父亲高兴地从书房出去,第一时间便跑过来问柳氏,好奇道,“母亲,爹爹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柳氏大恨,“你姐姐找到了!”
“姐姐找到啦?”顾芷兰第一反应是欣喜,随即便垮下了笑容。
姐姐找到了,爹爹就这么高兴吗?
“我还真没想到,那小蹄子会这样命大!都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死!”
柳氏坐了下来,片刻后,若有所思喃喃道,“不能让她活着回来。”
顾芷兰变了变脸色,犹豫道,“姐姐这次大难不死,想必是上天不愿意收她,这才留了她一命,不然我们就算了吧,母亲?”
她虽然恨顾环毓,但真的没想让她死啊,这段时间其实她也很难捱。
“不行!”柳氏忽然激动,抬头看她,“等她活着回来,我对她做的事她能不知道?她难道不会找我算账?到时候我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好女儿,她若是死了,你就是顾家唯一的嫡女,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她身上的好亲事,就都是你的了,兰儿,你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当真愿意她回来吗?”
顾芷兰动摇了。母亲所说的这一切的确很让人心动。
见顾芷兰抿着唇不再说话,柳氏大概也知道了她什么意思,轻蔑一笑,大声招来了心腹刘妈妈,“去,再联系之前那一批人,杀她一次不成,那就杀她两次。”最后又格外地交代一句,“记住!务必赶在老爷的人找到她之前!”.
如风已经五六天没有看到顾环毓了。
她日日跟着胖夫人出门,徘徊在首饰店外的角落,但是再也没有见到小姐的人影。
她心中焦灼万分,小姐是不是不愿意见她?或者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不愿意回去?
她欲哭无泪,浑身一阵阵地发抖。
不行。她不能待在这里,她一定要跟着小姐回去。再这样下去,她会死在这里的,她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如风心急如焚、百爪挠心,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还没有蹲守到小姐,却先被别的不速之客逮了去。
这一日如风如往常一样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张望着,却被不知是谁一招打晕,神不知鬼不觉扛在了身上,像一个货物一样扔进了马车里。
她的头上被蒙了黑布袋,嘴被团团塞住,手脚被麻绳捆住,惶恐不安地呜呜叫着,第一个反应就是胖夫人终于要对她痛下杀手了。
她魂飞魄散,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挣扎着喊了一路,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停下了,她又被人扛着下了马车,一路走了片刻,最后一把给扔到了地上。
黑布袋被摘下,如风重获光明,顾不得散了架的身体,呜呜呜地叫着,站在一边的卫林看不过去,把她嘴里塞的东西拿了,她立刻放声哭喊,一边不住地砰砰磕头,“大人!不知奴婢如何冒犯了大人,还请饶命啊大人!”
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姿容昳丽的陌生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想不想回顾家?”
如风刹那间失了声。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住了嘴,瑟缩地抬头看了慕容彦一眼,声音发颤,不确定道,“大人……”
“你想不想找到你家小姐?”慕容彦又问。
如风渐渐张大了嘴。这人又是怎么知道小姐的?
慕容彦并不废话,只是轻轻抬手,立刻有人从他手里接过去一个金灿灿的东西,然后走到她面前,递给她看。
如风盯着眼前的东西,陷入了震惊,这竟是前阵子被胖夫人抢走的、小姐给她的那只金镯!
她喃喃失神,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慕容彦。
慕容彦再没多说一句话,只是对她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可以帮你。”.
梅山。
湍急的溪流旁,陆双正蹲在溪边,仔细地冲刷着刀剑。
几步之外的大石上,顾环毓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看着天空快速暗了下来。
似乎要下雨了。
她看了一会天,目光又落下,静静看向陆双。
他正一下一下卸开宝剑身上缠着的厚厚的绷带,然后将泛着寒光的长剑没入溪水之中,冲刷几下后,再拿起一旁的布巾,缓缓擦拭,动作缓慢又认真。
她记得这把剑,是他当日手持着这把剑,破门而入,从山匪手里救走了她。
是他力竭拼杀,浑身都沾染着血腥气,背着她策马撕破了漫漫长夜。
顾环毓静静看着他。
这几天里,她天人交战,脑海中反复纠结着同一个问题,但是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
她总要和他说清楚的。
她默默深呼一口气,紧紧攥住了手心,忐忑不安,却又忍不住反复为自己开解。
她想起他对她不顾生死的保护,对她明里暗里的照顾,这些爱与温情都不是假的。
这样的一个人,也许,他是理解她的吧。
……也许一切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这也不就是她今天特意与他一起出门的原因吗?念及此,顾环毓目光放柔,鼓足了勇气,“陆双。”
陆双抬起头。
顾环毓稳住心神,强迫着自己直视他的双眼,“我记得你说过,你今年十五。”
“怎么了?”陆双并无异议,变相地默认。
顾环毓尴尬地抿了抿唇,陷入了片刻沉默。
他十五,她十七。
她还叫了他好一阵的哥哥呢……
“我好像……记起了我的年纪。”她转开眸光,笑了笑,佯作轻松道,“我今年十七岁,比你大。”
“你以后可以叫我……阿姐。”
陆双手上擦拭的动作慢慢停住了。
顾环毓咬着唇,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硬着头皮继续道,“那你……唤我一声阿姐,好不好?”
陆双没有动,保持着抬头的动作,直直看着她,神色蒙在一片阴翳之中。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顾环毓都觉得忐忑难安的时候,他缓缓开口道,“你真的想听?”
顾环毓突然心中莫名一颤。
陆双放下手中剑,缓缓站了起来。
他抬起眼,重新落向她,眸光一瞬间变得幽深无比,难以言喻的色泽。
顾环毓一时间被慑住,接下来想说出的话再也开不了口。
突然间,天空一声惊雷响彻。
顾环毓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下一刻,没有任何商量的,大雨倾盆落下。
陆双不为所动,一步步靠近她,自始至终盯着她的眼睛,他停在她面前,半跪着蹲下,与她平视,“你真的这么想听?”
“想听我唤你一声……阿姐。”两个字力道咬的很重,里面仿佛蕴含了千重万重的情绪。
顾环毓忽然心中一沉。
她脸色发白,扭过脸去,急急道,“不,我不想听了。”
然而陆双一瞬间又像是换了一张脸,甜甜蜜蜜地凑了过去,凑到她面前,拂了拂她的额发,声音温柔,“既然阿姐想听,那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好不好?”
顾环毓闭上眼,“不,我不想听了,你不要再叫了。”
“阿姐不是想听吗?”陆双贴到她的耳朵,低磁的声音里是惊人的温柔,“为何又不愿意了?”
顾环毓被他忽上忽下的态度弄的心惊胆战,她推开她,作势就要走开。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死死拽住了她!
顾环毓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陆双tຊ拽到了怀里,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便直直吻了下去。
他不允许她挣脱,用上了很大的力道,这一次的吻凶狠而又狂野,隐隐间带着血腥的味道,是他狠狠咬破了她的唇。
他在用疼痛来惩罚她。
像是猎物致命的绞杀,她越用力挣扎,他的力气就越大,胸口喘不上气,窒息一般的难受,她觉得自己此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野兽嘴里的肉。
顾环毓拼命挣扎,脖颈无力地后仰,然而所有一切都是徒劳,只能气喘吁吁地任他攫取,两人吻了很久,她终于脱力一般仰倒在草地上。
大雨下的大了些,她不顾全身的酥软,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一把推开了他,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襟,而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慌乱地逃开,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她还没逃出几步,却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陆双紧紧抱住了她,力道大到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力道坚硬如铁,“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你全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这一刻,两人之间那一层岌岌可危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你放开我!”顾环毓哭着,雨水早已糊了她一脸,胡乱地踢蹬着他,“放开我陆双!”
陆双任她踢着打着,反而将她抱的更紧,他施力轻松制住了她,声音在雨声中颤抖,“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嫁给我的!”
“你答应过我的!”他嘶吼的质问饱含着无尽的痛苦,顺着劈天盖地的雨声浇灌了过来,“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怎么能!”
第34章
顾环毓再也忍受不住, 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陆双!你先放开我!我们冷静下来好好说!好好说行不行!”
放开她?他怎么可能放的开她?陆双双眼猩红,不为所动,铜墙铁壁一般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仿佛只有这样, 她才不会从他身边离开。
她的话说的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她要与他撇清关系。她要走。
她要离开。
求而不得的痛苦如同尖刀一样捅进了他的心脏, 血淋淋的刺痛。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怎么可能还能放得开她?
不。他不能。
陆双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思考, 双手剧烈颤抖着, 身体抖的跟筛子一样, 但仍是抱着她半点不撒手, 紧紧地仿佛要嵌进自己的血脉,他低下头, 所有的一切都遵循最本能的反应, 狠狠吻上了她修长的脖子, 像是野狼一口咬住最纤细脆弱的命脉。
顾环毓娥眉蹙起, 痛苦地唔了一声。
“不要这样……”她摇头喃喃, “不要这样……”
他狠狠叼着她,将她一个翻身再次压在草地上,看着女郎湿漉漉被亲的红肿的唇,再次倾身下去。
一个阴暗的想法从他的心里滋生, 不然就这样半真半假地要了她吧。
要了她的身子,她会不会就愿意跟着他了。
若是还不行,就多弄几次, 让她怀上他的孩子,这样她就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陆双双臂撑在她的两侧, 俯身死死盯着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嘶笑一声, 自暴自弃地想,或许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怎么会天天做那种不知羞耻的梦呢?
他的眼睛早已经红透,发了狂,口不择言道,“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的梦里都是你,每次醒来之后裤子都是脏的。”
“在梦里,就像这样一样,我一次次把你压在身下,爱你疼你。”
顾环毓面色充血,痛苦地闭上眼,简直要听不下去。
陆双却不管不顾,继续污言秽语,“你每次都会哭,眼睛红红的,求我轻点慢点,好哥哥好哥哥的叫着我。”
弟弟?
谁愿意当她的弟弟!
弟弟能这样亲着她、抱着她、疼着她,和她做尽天下风流快活之事吗?
陆双在这一刻彻底刨除了一切,只想狠狠地占有她,然后把她锁起来,再不让任何人看。
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顾环毓忍无可忍,再也听不下去,拼命挣扎出一只手,抬手狠狠打了陆双一巴掌。
响亮的一声,雨声也遮挡不住的刺耳。
陆双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顾环毓趁着他僵住的片刻,狠狠推开了他,急急拢好自己的衣襟,起身就要逃开他。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也绝了跟陆双好好谈下去的心思,没命地跑开了溪边。
大雨越下越大,早已将她的衣裳全部淋湿透。可是浑身的冰冷也比不上从内而外内心彻骨的冷意。顾环毓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只是一味往前跑。
她突然停住,喘着气,仰头看着天幕的瓢泼大雨。
她转过身,看着仍是待在原地的陆双。
陆双跪在原地,脊背佝偻,低垂下头,长发散乱,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淅淅沥沥地淌了下来,汇在了地上。一片泥泞。
顾环毓停在原地,久久地看着,目光逐渐不忍。
心里的不忍终究战胜了恐惧,她硬着头皮,再次提起裙矩,折返着跑了回去。
她跑到陆双身前,他仍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雨水淋漓了他一身,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没有了关系,顾环毓跪下身来,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陆双!快起来!你这样会生病的!”
陆双的睫毛动了动,一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了下来,他慢慢抬头,看着眼前的顾环毓,目光一片恍惚,似是第一次看到她一般认真。
他动了动肩膀,突然一把将她抱住。
顾环毓吓得一惊,以为他又要对她做那种事,马上想要再次挣开,可是陆双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紧紧抱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的身子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环环,刚才是我不对,是我鬼迷了心窍,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他的声音在雨幕中破碎又跌跌撞撞,紧紧抱着她不撒手,“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不要走。”
顾环毓心中哀恸,她觉得现在的陆双很不正常,她不知所措,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让他能够平息下来。
“不要离开……”他紧紧抱着她,声音哀求到了极致,“不要离开我……”
顾环毓目光悲凉,心中一片茫然。面前的陆双,浑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易碎,像是被人遗弃的湿淋淋的流浪狗,究竟哪一个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陆双?
她眼睛发红,声音沙哑,“陆双……你这又是何苦?”
“让我走吧!你会娶妻生子,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你一定会过得比我好,我们本就是天涯过客,不如就各自安好,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你就让我走吧……好不好?”
她越说越酸涩,艰难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我走了,但是我的心会永远属于你,我会日日为你祈福,我永远都会记得你,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好,一定要幸福下去,好不好?”
她的人生一片混沌,但是陆双还有光明的未来。
她愿意用自己的余生去换他的幸福,只要他过得比她好,她愿意。
陆双松开了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心中一片慌乱不安。他觉得顾环毓一定是还在生他的气,他刚才的确说了胡话、做了错事。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你这是气话对不对?”但是她不该说这样的话,他听不得这样的诛心之言。
“环环,刚才是我不好、是我混蛋,你若还生气,你打我,你骂我,”陆双举目四望,看到了扔在地上的剑,一把拿了起来,将它递到了她的手里,“你若还生气,你就捅我一剑,捅到你解气为止!”
顾环毓整个人都愣住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陆双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当下更是焦急,还没有等顾环毓反应过来,便看到他握住她的手,将手中的剑想也不想地捅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顾环毓大惊失色,惊叫道,“不要——”
鲜血顺着陆双的腹部流了下来,汇成了淅淅沥沥的一道红色溪流,陆双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手里还握着剑柄,直直看着她,嘴唇翕动,“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不可以让你解气……”
顾环毓大惊失色,“你疯了!快停下!”
她逼着陆双住了手,陆双停下,接下来又猛地将身体的剑拔了出来,沾着血迹的剑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溅起一阵血花。
“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tຊ”顾环毓脸色煞白,此刻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她慌忙掀起裙矩给他压住血,可是血却像是流不完似的,越来越多,很快她的手掌就殷红了一片。
她脑袋嗡嗡作响,简直就要崩溃,眼睁睁地看着伤口的血顺着手掌流了出来,一双眼睛仿佛也跟着蒙上了一层血红。
陆双表情麻木,任由伤口流着血,挥开了她想要给他包扎的动作,抿着唇直直看着她,唇色逐渐发白。
“环环,我再也不那样对你了,是我不该,是我混账,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越说越多,越说越语无伦次,“你想要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是你主动回来的,是你答应了我要嫁给我的不是吗……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阿姐,”他突然这样叫她,急急道,“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叫你吗?那我以后天天叫给你听好不好?只要你不走,只要你不离开,你让我怎么做我都愿意……”
他遒健的身躯堵住她,死死扣住她挣扎的手腕,发红的眼中满是沉痛与乞求,“阿姐,不要回去,就陪我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不好吗?”
顾环毓急着想要给他包扎伤口,却被他次次强硬地阻止,他就算受了伤,力气依旧很大,抗拒着来自她的一切。她再也绷不住,崩溃哭出了声,“……你这又是何苦?”
“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这样!你不要伤害你自己了好不好?陆双,你不要这样伤害你自己……”
陆双咧开了嘴,雨声中痴痴一笑,“反正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
从小孤独,寂寞数年,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走近他心里去的神仙女郎,却还是可以洒洒手毫不犹豫就能离去。
可是这也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士族门阀,犹如天堑。如果不是一场意外,她这样的人,他一辈子都不得见。怪只怪他自己,生了不该有的龌龊心思,身处淤泥之中,还卑劣地妄想让明月蒙尘。
是她给他黯淡的人生留下了色彩,扎根到了他的心上。是他贪恋了明月,可是明月终究不会入他的怀中。
她早晚会想起来的,他终究留不住她。
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他凭什么能够留住她?
他配吗?
陆双突然开始有些恨顾环毓。
她不该编织这场美梦,然后再亲手将它打碎。
给了他不该有的奢望,再毫不留情地全部收走。
她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人。
他一动不动,脸色白纸死灰一般,闭着眼睛,慢慢躺在草地上,仿佛真的成了一块无知无觉的朽木。
这一刻,他真的觉得,倒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第35章
顾环毓看着眼前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双, 恐惧和害怕让她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起来,“陆双……陆双,你流了好多血, 跟我回去……”
见他不为所动, 全然听不见看不见, 仿佛真的打定了主意躺在这里等死,顾环毓真的吓坏了, 整个身子都发抖来, 声音不可抑制染上了哭腔, “求求你了, 跟我回去吧,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这样会死的……”
顾环毓被他的疯魔举动彻底吓哭, 大哭道, “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陆双缓缓睁开了眼, 便看见顾环毓俯在一旁, 扶着他的肩膀,潸然泪下道,“我不走了陆双!我不走了!你起来!跟我回去!”
他眸光动了动,翕动了一下嘴角, 但是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想扯一扯嘴角,缓慢地笑一下,可是不知是身体太痛的原因, 还是别的原因,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时竟不知道是喜是悲.
顾环毓艰难搀扶着陆双,两人一路无话, 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了家,陆父陆母看到淋成落汤鸡的两人,均是吓了一跳,因为不仅看到了两人湿漉漉的衣发,还有那洇湿了的红色的血,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地上还蜿蜒了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啊!”聂氏大惊失色,陆父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很难看,忙不迭把陆双搀扶进了屋。
聂氏则把顾环毓扶进了屋里,安顿好她之后,忙去准备伤药纱布和干净的衣裳,又去烧了热水。
陆双躺在床上,腹部一直在流血,整个衣裳都被染成了血色,陆父一言不发地给他止血包扎,一边去关注陆双的脸色,目光碰上之后,陆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抚。
“……爹,我没事。”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这叫没事?”陆父恶狠狠蹬他,难得说了一句重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不小心……受了伤。”
“这是剑伤,你怎么会被剑所伤?”
陆双抿了唇,沉默不再开口。陆父看他的神色,长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埋头给他包扎。
包扎到一半的时候,陆双突然目光一动,直直盯着门口。
是顾环毓站在了门口。
她还是湿漉漉的那一身衣裳,长发凌乱,面色煞白,静静立在门口看着他,绮丽又破碎,又莫名多了一分宁折不弯的坚韧。
她游魂一般静静走了进来,“我来吧。”
聂氏烧好了水,端着热水走进来,看到顾环毓时脸色一变,焦急道,“哎呀环环,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怎么不换干衣裳?快先去换衣裳!”
顾环毓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蹲在了陆双面前,从陆父手里端走了纱布,“我来吧。”
陆父聂氏面面相觑,彼此对了一个眼色,聂氏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对陆父缓缓摇了摇头。两人退了下去,把一方空间留给了他们。
陆双没有说话,看着顾环毓在给他慢慢用纱布缠着伤口,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腹部的血早已经止住,只是洇湿成纱布一片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顾环毓一边给他慢慢缠着纱布,一边忍不住无声掉下了眼泪。
“别哭。”陆双给她擦掉眼泪,声音温和地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一个温柔内敛的样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顾环毓闭上了眼,没有说话。
她心里明白,他再也不是那个从前的他了.
虽然顾环毓换了干衣裳,喝了驱寒的汤药,但还是当夜发起了烧。
她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中有一道焦急的声音回响在身边,聂氏用湿毛巾不住给她擦拭着额头,忧心道,“这孩子怎么还不醒?”
“环环、环环,醒一醒……”
环环?
顾环毓恍惚了,是母亲吗?
是母亲在叫她吗?
她闭着眼睛,睫毛不住地颤动,怎么也睁不开,小脸惊人的潮红,呢喃道,“母亲,母亲……”
聂氏怔了一下,随即大喜,环环终于开口说话了!说话好啊,说话总比昏迷不醒的好。
她放下湿帕子,忙把顾环毓从床上扶了起来,端起一旁的药,“来,环环,咱们把药喝了,听话。”
她还没有把汤药喂进去,便听到房门砰的一声响,差点吓了一跳,扭头去看,便看见两扇门大开,凄厉的风吹了进来,一个黑沉沉的高大身影现身在月色下,面容被月光映的一片阴霾。
聂氏松了一口气,随即柳眉一竖,“双儿,你不好好待在屋里养伤,这是来干什么?”
陆双沉默,直直走了进来,从她的手里端走了药碗,“我来吧。”
聂氏当然不依,“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快回去休息。”
“娘,我已无碍。”陆双淡淡道,“让我来吧。”
“你……”聂氏欲言又止,看着陆双脸上的神色,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扭头看了一眼,最后关门离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陆双抱住高烧不醒的顾环毓,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吹了吹汤匙里的汤药,把药凑到她的唇边,一点点喂给她。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那个时候,顾环毓落难昏迷,重伤被救,整天无知无觉躺在床上。
聂氏有的时候没有时间照顾她,喂药的事偶尔会交给他来做。
她那时也是如现在一样昏迷不醒,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像是在看着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器,仿佛哪一天她就会消失不见,再也醒不过来。
每次他都费好大的劲才能把药给她灌进去,但是终究男女有别止于礼,不敢逾矩,而现在,他虽然依旧灌不进去药,他将碗拿到了自己唇边,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掐住她的下巴,凑过去tຊ,吻开她的唇齿,将温热的汤药一口一口渡了进去。
顾环毓昏昏沉沉,任由被人耐心地慢慢撬开了唇齿,被迫接受着温热的汤药,喉咙缓慢地开始吞咽,一滴汤药流出了唇边,逶迤成一道褐色的痕迹。
她喝完了药,又被慢慢放躺到了床上。夜里,她睡得很不舒服,身体烫的惊人,又忍不住一阵阵发冷,冷到了骨子里。
她在黑夜里蜷缩起身子,痛苦地蹙着眉头,仿佛一直要沉溺在这样的黑夜里看不到尽头。
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她,她被拥进一个强健炙热的怀抱,她身上的寒冷渐渐不在了。
她蹙紧的眉头缓缓松了下来,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母亲……是你吗?
翌日,顾环毓迎着第一缕晨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从晨光中醒来,仰头便看到了白茫茫的房顶。意识到这是她在陆家的房间。
脑子好像不那么昏沉了,她动了动手,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歪过头,看向床头。
陆双坐在床边,感受到了她的分离,下意识便大手一紧,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听到了她的动静,他随即也醒了过来,眼睛里满是血丝。
“……你醒了?”
顾环毓缓缓睁大了眼睛,有些讶异,陆双怎么会在她的屋里?
“你昨夜发了高烧,我不放心……”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她被他慢慢扶坐了起来,心中还恍惚着,所以他是昨夜在这里守了自己一夜吗?
陆双将她慢慢扶好,又端来了温水,凑到了她的唇边。
顾环毓本能想要拒绝,但是实在折腾了一夜,渴的厉害,她最终闭上眼,慢慢在他手里喝光了水。
陆双又覆过来一只手,想要触摸一下她额头的体温。
她偏头躲过。
陆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静了片刻,收回了手,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慢慢握紧。
顾环毓闭上了眼,一夜的雨淋惊吓让她的唇失去了血色,憔悴而又脆弱,却又隐隐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美丽,“陆双,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陆双低下头去,眼中闪现出一抹阴霾。
“你想说什么?”
顾环毓不去看他,平缓着语气,试着与他讲道理,“陆双,我真的……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她还是想走。
“你要回去,然后呢?”陆双直勾勾盯着她,慢慢握紧了手掌,“那我们之间怎么办?”
顾环毓沉默了。
片刻后,她试着开口,慢慢道,“你跟我一起回京城,我会向父亲开口,让他同意嫁给你为妻,可好?”
这次换陆双不说话了。
顾环毓自己也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仍是试着慢慢开口,像是劝解他,又像是劝解着自己,“父亲他不是个不讲情面的人,只要我好好求他,他说不定……会同意的。”
陆双沉默半晌,突然轻轻哼笑了一声。
“跟我一起待在山上不好吗?你在那里过得并不开心,不是吗?”他道。
顾环毓恍惚,她沉默了一会,轻轻道,“是啊……”
“但是,总有一些事,需要我去面对。”
说到此,她轻轻转过眼眸,期冀地看着陆双,期待能从他的眼中还能看到她想要的东西。
虽然他昨晚的疯魔举止吓坏了她,但是她仍是对他抱有希望,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想,陆双昨天只是情绪失控了而已,或许好好说出口,两人交心之后,他还是能够理解她、能够放手。
“不。我不同意。”陆双直接道,“有我在,你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顾环毓看着他,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心中涌出无尽的悲苦,“陆双,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
陆双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毫不犹豫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跟你过一辈子。”
“如果你真的爱我,怎么会如此对我?”顾环毓喃喃道,“爱是成全,不是捆绑。”
这句话也成功挑起了陆双的怒气,他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放手?我只知道说出的话就要说到做到,我只知道我若爱一个人,那便是生生世世都不会与她分开,说好的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
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跟我在观音像下立下过誓言,你难道忘了吗?”
第36章
顾环毓脸色一变, 半是难堪半是羞愧,默默垂下了头。
“是我对不住你……”
她当时是真心实意想和陆双在一起的,可谁又能知道后来的这些变故?想起那些在神明底下许下的誓言, 那些情意都不是假的, 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
“陆双……我……”
陆双握住她的手, 阻止了让她继续说下去,“环环, 是你自己主动回来的, 也是你亲口在观音像下与我许下的誓言, 所以你不能。”
不能言而无信。
顾环毓闭上了眼。
陆双装作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悲色, 看着她柔美的侧脸,温和道, “环环, 等你伤好了, 我们就成亲吧, 好不好?”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 声音温和,“等到了春天,我就带你去清溪山上踏青,去无峰崖上看油菜花, 入了夏,我便带你去崖下的飞瀑纳凉,等到了秋天, 我们一起去欣赏漫天枫叶,梅山的枫叶极美, 到时火红的一片,你肯定喜欢, 一年四季,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陆双生在深山,长在深山,他没有体会过顾环毓的锦绣生活,当然,他也同样体会不到她的十年饮冰、她的忍辱负重、她金枝玉叶生活底下的破碎与腐朽。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陆父和陆母两个人,而现在,这个世界里多了一个顾环毓。
在他的眼里,没有比现在更加重要的事情。在他的眼里,爱情就是他此刻的全部。
顾环毓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睁开了眼睛,便看到陆双在灼灼地看着自己。
眼中幽火暗生,摄人心魄。
陆双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看人时双目炯炯,精光迸射,炽烈又冷酷,仿佛在他的眼里藏着冰与火的两种极端。顾环毓发现自己在看着这双眼睛的时候,没有力气说出拒绝。
她想张嘴拒绝,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又忍不住视线下落,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腰腹,精悍的腰腹被雪白的纱布裹着,白刺刺的一片,洇着鲜血,如同点点腊梅盛放在白布上,她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恐惧,若是她拒绝了他,他会不会还会做出傻事?
陆双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感到腰腹处的伤口又开始撕裂般的痛,他气火攻心,忍不住歪过头去,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咳嗽的动作牵引到了伤口,他剑眉蹙起,发白的脸色冒出虚汗。
顾环毓猛然被惊醒,转过身来,焦急地覆住他的伤口,“疼吗?”
陆双心中一暖,她还是那个环环,那个温柔又关心着他的环环,他覆住她的手,缓缓地将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环环,你答应我。”
握住她的手渐渐攥紧,声音嘶哑下去,“你答应我……”
顾环毓心中举步维艰,不敢直视他那一双炙热的眼睛,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半晌,抿了抿唇,心里一横,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陆双睁大了眼睛,呼吸又是一阵急促,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口,“你答应了环环?你愿意嫁我了是不是?”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顾环毓小心翼翼扶住他,不让自己触碰到他的伤口,轻轻道,“无论发生什么,你再也不能这样伤害你自己。”
“我答应你。”陆双此刻欣喜若狂,哪里还顾的上别的,“你以后说什么我都答应。”
顾环毓并不满足,“你发誓。”
陆双不疑有他,脱口而出道,“我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顾环毓听到他这样说,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她知道陆双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虽然他认死理,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转圜,但是他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作数。
这也是好事。她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不会再对他担惊受怕了。
聂氏白日亲眼看见陆双和顾环毓两人血淋淋地回来,心里又是心惊又是心疼,但是瞧见两人脸色都不对劲,也就没有选择去问,默默忍下。
她夜里照顾昏迷不醒的顾环毓,没想到到了半夜陆双破门而入,tຊ从她手里抢走了药碗,她瞧着他的脸色不太对,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选择离去,但心里是有些气的,孤男寡女这般共处一室,也太不体统,就算她们是猎户人家,也不带这么不讲究的,这还没有娶亲呢,双儿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她没有忍住,悄悄停在了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索性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遂放下心来,回屋睡觉去了。
翌日一大早,她起了个大早,又走到门边,准备进屋去瞧瞧情况,没想到顾环毓已经醒了,两人正在屋里说着什么,听着不太愉快的样子。她心里纳闷,偷偷趴在门边听。
起初屋里还算是正常,她隐隐约约只听到偶尔的说话声,还是光陆双的声音,在谈什么嫁啊娶的。
聂氏默默放了心,又忍不住欣慰,自己儿子真的是开窍了,都不用她来操心了,自己就能跟环环谈这种事了,但心里又忍不住狐疑,大早上的他说这些干什么?
她又忍不住悄悄趴在门边听,接着又听到了顾环毓为难的开口、双儿乞求的声音,她似乎是不愿意,而双儿在求她。
聂氏渐渐变了脸色。
后来则是更加令人意外,顾环毓让他发誓以后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陆双信誓旦旦地应下。聂氏愣在了门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双儿昨天的伤,是因为顾环毓?.
顾环毓淋了大雨,又心力交瘁,大病一场,久久没有好转。
陆双也受了重伤,不再出门,几乎日夜都待在屋里陪着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倒是让聂氏省了事,但是她却并没有觉得多么轻松。
聂氏这几天待在屋里,长吁短叹,心情复杂。
她是打心眼里觉得环环好,喜欢环环,才希望陆双能够娶了她,所以就算那个时候陆父陆双反对,她也没有改变心意。她觉得日久生情,天长地久的,两人多接触接触,不怕陆双不会令环环心甘情愿地嫁他。
她觉得只要两个人两情相悦,就没有什么不可克服的事,所以她的一切假设都是建立在两人“有情”的基础上的。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是如今的情况。
顾环毓不愿意嫁他,而陆双则不愿意放她走,双方各持己见,甚至发生过争执。
而陆双竟然为了她伤害了自己。
她没见到争执的场景,但是光想象一下便知非常激烈。她看的真切,陆双腹部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金疮药用了好多才勉强止住,她看着都觉得疼,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却一声不吭,脸色冷静,好像丝毫觉不到痛似的。
她记得很清楚,他那时的一双眼神黑亮的惊人,盯着虚无的空气,直直盯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冰冷到肃杀,又无情到诡谲,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简直像是中了魔一样。
聂氏是喜欢环环,但是喜欢的环环的前提是她觉得像她这样温柔细腻的女郎能够配的上自家的双儿,两个人的性格很相配,她喜欢环环,但是她接受不了自家儿子为了她不顾生死,险些丢了半条命去。
这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呢?
若是环环日后被家里人找回,反悔离去,就凭双儿如今的疯魔程度,他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自己家的儿子她自己最为清楚,他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从小便是如此,虽然不争不抢,但是一旦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谁也劝不了。
若是环环真的离去,他会不会由爱生恨呢?会不会伤害自己,又去伤害环环,做出一些伤人伤已的惨事出来呢。
聂氏越想心里越后怕。
她这几天心里一直压着这件事,压在心头浑身难受,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于是终于趁着陆双离开顾环毓,待在自己屋里的时候,她跑了过去,一边给他上药包扎一边斟酌着措词,试着问道,“双儿,环环那边,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已经跟她谈妥了,等她病好了,我们就成亲。”
以前陆双要是这么说,聂氏绝对是非常喜悦的,但是现在她却有点笑不出来,“那个……我看环环这次受了惊吓,还是不必这么急着办吧,反正你们年纪都还小,我看再等等也行。”
“不必等了。”陆双直直道,“我已经决定了。成亲需要什么东西,娘告诉我,我来安排。”
“我看还是等你们商量好了再说吧……”聂氏强笑道,“你这身子也还没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我不要紧。”陆双道。
聂氏听他这般坚决,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陆双看向她,眸光无波无澜,“娘有话就直说。”
聂氏再次叹了一口气,一幅十分为难的样子,半晌终于道,“双儿,要不然就算了吧……”
陆双淡淡道,“什么算了?”
脸色依旧平静,但语调不知不觉带了些冷意。
聂氏皱着脸,选择了实话实说,“你们那天的对话,娘在外面都听见了。”
陆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幅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味。
“娘知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娘就知道环环这孩子必定是个高门家的大小姐,娘那个时候窜合你们两个,一是觉得她实在可怜,发生那样的事情,恐怕多半是回不去了,二是真心喜欢环环,觉得你们两个般配,可是她如今想起来了,自己想回去,那我们也总不好绑着她一辈子吧?难道她一辈子不下山?不见人了?万一她真的被家里人寻去,到时候你怎么办?娘是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聂氏一边说,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那颗曾经极力窜合两人的心不知不觉间早已经转变,“她是高门里的小姐,咱们是天生地养的老百姓,日子怎么能过到一起去呢?是娘以前欠考虑,我看索性趁着还没成亲,一切还没有定下来,咱们主动把她送回去,也算是善始善终了,行不行?”
陆双沉默着,久久没有言语。
他闭上了眼,冷冷道,“不行。”
聂氏不遗余力在劝他,“双儿,遇事要看开些,有些事情强求没有结果,她自己想走,你难道还能绑着她一辈子?”
没想到陆双沉默一息,淡淡道,“为什么不能?”
聂氏一时语塞,奇怪又惊诧地看着他,“你……”
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陆双目光阴郁,想着顾环毓那一张含情又无情的脸。她口口声声说回去之后便央求父亲嫁给他,但是这可能吗?
他心里绝望的清楚,这永远也不可能。
高门大户的小姐,怎么肯纡尊降贵下嫁自己这等市井野夫?
她在苦苦劝他放手,如今连娘也来劝他,让他放手。
可是明明是她们一开始在极力地撮合他,是她们说好的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可是她们如今却都在反过来质问他。
是他做错了吗?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缓缓闭上了眼,心中泛起无限的悲凉和不甘。
“我不会放她走的。娘不必再多说,我意已决。”他缓缓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聂氏见劝说无果,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她站起身,临走时最后看了陆双一眼,似是苦笑,又似是自嘲,“以前让你娶环环的时候,你说什么也不愿意,如今我们愿意放她走,你倒是不肯放手了。”
陆双坐在原地盘腿打坐,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顾环毓缠绵病榻数日,终于慢慢好转了起来。
聂氏说服不了陆双,只得认命地开始置办东西,将成亲一事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陆父历来没有意见,什么也没说,整日打猎早出晚归。就这样置办了几天,今日添新桌,明日挂红灯,渐渐地一来二去,好像家里晦暗的气氛真的被这样慢慢冲散了,整个陆家都笼罩上了一层喜气洋洋的洪光。
聂氏这几天心中郁结,但是认真置办了这么几天,好像又觉得成亲也蛮好的,她瞧着整个家里被布置的一片红色,叉腰笑着,坏心情一倒而空。
“环环,你看看,婶婶布置的怎么样?还成吗?”她扭头问坐在一旁的顾环毓。
顾环毓撑着病体,在给自己绣嫁衣,闻言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微笑道,“很好。”
得到了未来儿媳妇首肯,聂氏大喜,这才注意到她绣了嫁衣已经绣了很久,忙去一把抢了过来,“不许再绣了,你现在要多休息。”
顾环毓淡淡笑道,“日子急,要提前做出来的。”
“唉,还是你手巧,像我们这样粗脚笨爪的,哪tຊ能绣这么好看的嫁衣?你瞧瞧这样式,我看简直比镇上李家女儿出嫁的时候还要好。”李家是镇上有名的富商。
正好陆双也出来了,他很自然地直接走到顾环毓身边,俯下身,温和问道,“今日感觉怎么样?”
顾环毓淡淡笑道,“好多了,多谢你费心。”
陆双听出了话里的客气之意,以前顾环毓是从来不会对他说这种话的,他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开,不再计较。罢了,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他不愿意在乎这些小节。
她马上就要嫁给他为妻,他更愿意关注一些心情好的事,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现在此刻没有比她嫁他这件事更令他上心的事了。
聂氏整理着什么东西,突然呀了一声,“我竟然把喜糖漏掉了,真是的,我给落在铺子里了。”
“不行,我得下山去拿回来,那个钱掌柜最是黑心,去晚了他肯定赖账,我可是花了一两碎银子买的呢。”
陆双皱了皱眉,阻止了她,“娘,我去吧。”
聂氏一口拒绝,“你的伤还没有养好,这怎么行!”
“不碍事的,这些天早就好了。”陆双淡淡道。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腰腹处不是要紧的地方,看着可怕,其实并不致命。他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也很强,养了这些天其实也差不多了。
“还是我去吧。”他又道。
聂氏看了看他如常的面色,最终松了口,“行吧,路上小心。”
陆双就要下山,正准备跟顾环毓告别,她却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看着他,神色清明,“我也有一色丝线需要买,再说,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陆双剑眉一蹙,本能就要拒绝,但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眉头又慢慢松了下来。
这些天被她的疏离冷落对待的一颗心又渐渐暖了起来。这是她主动关心他。
他心中渐渐松落,这些天她安安分分绣着嫁衣,看似并无任何异样。再说一路有他看着,她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他最终松口,“好吧。”
两人一道下了山,先去了糖铺子,又去了绣坊店,期间陆双一直跟在她身边,见她面色平静,从不东张西望,一颗心更加放松了下去。
路过首饰店时,顾环毓突然停住,“陆双,要不要打点首饰?”
陆双愣住,“啊?”
“成亲的话,通常女郎都会打些新首饰……喜庆。”她声音很轻,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
陆双心中喜不自胜,他竟是忘了这件事,自然高兴附和,“好,那我们去看看。”
进了首饰店,顾环毓挑挑拣拣了几样,都不满意,掌柜的见她语气平素,问的还都是些行话,虽然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但一定是个行家,忍不住心里默默擦汗,更加卖力地跟她介绍首饰。陆双则就是淡淡地站在一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顾环毓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朱钗,不经意看了一眼对面,“算了,我去另一家看一看。”
陆双自然也要跟着她一起,顾环毓却对他笑了笑,悄悄拉过他去一旁,附耳告诉他,“我诓他的,他要价太高,这些首饰成色不好,根本值不了这个价钱。你站在原地不用动,你猜猜看,等我出门去,他会不会留我?”
陆双愣住,随后又忍不住一笑。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愉悦和暖意,她拉紧他衣袖的手,令他心里痒痒的。她无形间在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若是他留我,我便借此砍价,若是他不留,我便顺道去对面看一看,到时候你便不必留在这里了,跟我一道过去就是。”
顾环毓手心里都是汗,随口说着,但是没想到陆双竟然真的同意了。
“好,”他道,“我在这里等你。”
不过只是这片刻也已经够了,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角落里的如风,她假装平静地走到门槛,陆双果真没有跟上来。
更加大喜的是,掌柜的竟然也没有跟上来,顾环毓平静地走出铺子,慢悠悠一拐,然后走到陆双看不见的角落。
她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一句话的功夫就够了。
她要让如风想办法将自己的行踪告诉顾家,她现在没有办法出门,陆双把她看的很紧,但是如风怎么说也是个丫鬟,比她行动自由许多。她可以写信,也可以上告官府,总而言之想办法让她离开这里就是了。
她要在此刻告诉如风她的选择,她选择回到京城。
她盘算的很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刚刚还看到的如风一瞬而逝,她转头急忙去找,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身后不知什么人一击制住。
她脑袋一麻,晕了过去。
她眼前一黑,世界一片漆黑,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还没听到身后陆双焦急的呼喊,便被人带走扔进了马车。
等她再次醒来,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准确来说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陌生,因为在元宵节,她曾经还见过他。
而他那个时候要杀她。
慕容彦坐在床边,对她微笑,“顾环毓,我们终于见面了。”
“两次。”他眉梢一动,如同雪后初霁,流风回雪,“你从我手里逃了两次。”
第37章
陆双上一刻还站在首饰店, 看着顾环毓慢慢走出铺子,看着她拐到了一个角落,然后不见了人。
视线看不到的一瞬, 他开始慌乱, 立马抬起脚出了铺子去追, 便看到她被一个黑衣男子强行带走。
只是短短这么一刻,他便眼睁睁看着顾环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陆双大惊失色, 立马去追, 可是那个男人动作飞快, 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动作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陆双心急如焚, 此刻也管不得许多了, 举目四望看到了停在铺子外的马, 也不管是谁的, 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纵身上了马,扬长而去。马的主人听到店铺外一阵熟悉的嘶鸣,还在悠闲跟掌柜侃大山的脸色立刻一变, 不顾体面地跑出铺子追了出去,然而陆双骑得飞快,很快便没了影。
那人吹胡子瞪眼, “我的马!我的马!”
陆双策马疾驰,狠狠夹着马的肚子, 马痛的嘶鸣一声,不管不顾地更快往前跑, 一路上行人繁多,生生挡住了他的去路,前面的马车七扭八扭,被越来越多的行人遮挡了视线,陆双心急如焚,向周围大喝一声,“闪开!”周围行人听到这爆裂一喊,抬头便见一黑衣少年纵马而来,眉目阴鸷,浑身上下满满的煞气,忍不住心中生畏,竟然真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路上已经没有了马车的踪迹。
陆双一路追踪,前面是一条分叉口,等到他把三个路口都寻了一遍,皆没有再看到那一辆马车的踪影。
顾环毓。不见了。
陆双紧紧捏着缰绳,眉目阴沉地仿佛要拧出水来,腹部的伤口早已经因为一系列激烈的动作重新崩开,缓缓洇出了血迹,他捂住伤口处,那股压不住的痛苦却像是从腰腹处一下子窜到了胸腔。
他低下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在另一边,此时的顾环毓悠悠转醒,入目便看到了一幅陌生的景象。
帷帐低垂,帐顶绣着大幅的彩色卷草纹屏风图,精巧细腻,栩栩如生,四角挂着莲花式样的帐勾,又有鎏花扇坠垂下,璎珞流苏轻动,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端,处处流露着精致与华丽。
自己这是在哪?
顾环毓错愕,还没等她转动眼睛观察四周,便听到身旁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你醒了。”
声音如玉坠寒潭,声音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床边,顾环毓一惊,忙转头去看。
慕容彦微微一笑,“顾环毓,我们终于见面了。”
顾环毓看到他的脸,愣住。
这人,不是元宵节她碰到的那名公子吗?
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女儿家的名字是大忌,最怕被外男知道了去,而眼前的男人竟然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顾环毓惊疑不定地缓缓坐了起来,不安地猜测着眼前这个人。
难道是?
那一日他所做之事被她看到,他终究后悔放走了她,于是这阵子潜心搜捕她的讯息,今日要将自己杀人灭口?
顾环毓想到这里,眼中染上了一抹惧色,然后便听到他又道,“两次,你从我手里逃了两次。”
她心中一沉。
果然,这个男人是要杀了自己。
她心中恐惧,没有注意到慕容彦言语中的漏洞,也没有在意为什么他说的是两次,“……你要做什么?”
慕容彦缓缓看着顾环毓的脸。tຊ
他只见过她的仅此一面,便是在侯府的春日宴上。当时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对她的五官并不真切,只是有一个大概印象,之后对她的所有臆想也全是在画像中。这是第一次,他好好看清她的脸。
慕容彦笑道,“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顾环毓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别怕,我对你并无恶意。”慕容彦道,“我不杀你,你可以不必如此戒备。”
顾环毓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面容清俊,语气温和,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既然他说不想杀她,那他为什么要绑了自己?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一变,急急低下头去,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
还好。衣裳还在。
她松了一口气,抬头又重新看向他,“你要干什么?放我回去。”
她又想起陆双,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被人掳走,他肯定在很着急地找她。念此及,她心中更是焦急。
慕容彦目睹了她的一系列动作和表情,反应淡淡的,“回去?”
“看来这几个月,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顾环毓蹙起眉,心中犹疑更甚。怎么听他的语气,好像跟自己很熟稔似的。
但是她如今的记忆全都想起来了,她思来想去,确定没有见到眼前这个人。
“户部侍郎顾大人的嫡女,五月前被山匪所劫,下落不明,如今现身在了梅县,不想着回到京城,竟然口口声声说要回去。”慕容彦看着她,缓缓道,“顾环毓,我说的没错吧?”
顾环毓缓缓睁大了眼,他怎么知道这些?
“……你是谁?”
慕容彦微微一笑,“前不久我才向贵府提亲,你竟这么快就忘了,真是令人伤心。”
顾环毓面色渐渐变了,她看着慕容彦不喜不怒的神情,华贵不凡的衣饰,雍容平静的气度,一个不好的猜测呼之欲出。
他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与梦中的那一道声音重合。
她怔怔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你是……九皇子殿下?”
见慕容彦并不点头也不摇头,始终淡淡的,顾环毓的心沉到了谷底,一时竟是不知道要起身给他跪拜行礼还是怎样,勉强镇定了神色,问道,“殿下为何出现在这里?”
慕容彦道,“说来也是机缘。我如今困桓于此,若是早走一个月,恐怕也见不到你。”
顾环毓怔住,竟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慕容彦又道,“事急从权,你跟我一道去定北,等了结了一切之后,我自会登门顾府,给你一个位份。”
顾环毓还来不及想太多,便又听到了一道惊雷,“……去定北?”
慕容彦自然看到了她脸上的神色,但是也没有解释太多。“京城不久便兵荒马乱,让你回京城我不放心,还是跟在我身边最为稳妥。”
顾环毓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位份?
难道他……还是想要娶自己吗?
顾环毓顿时心里五味陈杂。若不是眼前这个九皇子的突然求娶,她又怎么会不辞千里去襄阳探亲,又怎么会给了柳氏机会,差点死在了路上?而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这一切,竟然都源于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人。
顾环毓此时也顾不得自己在床上而慕容彦在床边的不体统了,脱口而出道,“殿下,我是要回京城的。”
慕容彦蹙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他一直从容平静,无波无澜,如今蹙起了眉,陡然生出几分凛然之感,顾环毓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他,犹豫了片刻,捏紧了手心,慢慢说了出来,“殿下龙章凤姿,天之骄子,臣女只是区区侍郎之女,从来都没有想要攀附皇恩,望殿下……见谅。”
慕容彦沉默。
顾环毓不敢抬头,心中忐忑,半晌听到了他的声音,“你不愿意?”
她闭上眼,自知此话说出口便是大逆不道,恐怕性命不保,但她此时此刻也不能不说清楚,“臣女之前从未见过殿下,一朝突蒙圣恩眷顾,惶恐至极,臣女容色粗陋,见识浅薄,匹配不上殿下的身份,望殿下莫要折煞了臣女。”
“你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慕容彦淡淡道。
顾环毓一惊。他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慕容彦并不解释,又道,“我府上人口简单,并无旁人。我虽不受圣上眷顾,还好歹是个皇子,你嫁给我之后便是正经的王妃,该有的尊贵和体面都不会少。你生母早逝,在府中日子凄苦,你那父亲和继母恐怕不会给你匹配太好的亲事,能嫁给我是你最好的选择,你为何不愿?”
正是因为太好了,好的令人不得不觉得蹊跷,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自己?顾环毓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敢问殿下,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家之女,与殿下之间也并无交集,一无门第助力,二无感情基础,殿下为何一意求娶?”
“你觉得呢?”慕容彦不答反问。
顾环毓思来想去。
她不了解慕容彦,但仅仅是上一次元宵节再加上这一次的对话,她便看出此人心思深不可测,这样的一个人,恐怕所图甚大,他想要娶自己,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是能是什么呢?
皇宫里长出来的人,能有几个没有心机的,他又是皇子,就算不参与夺嫡,也少不得有意或无意卷入这场血腥的漩涡里,而且慕容彦虽然在一众皇子中最不受宠,但是也好好地挺过了这么多年,他真的没有一点夺嫡的心思吗?而且看他那日元宵节的表现,他绝非表象上众人熟识的那样。
难道就是看中了自己一无地位二无势力,想要娶进府一个傀儡,欲盖弥彰?
顾环毓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慕容彦见她神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禁有些好笑,嘴角一动,缓缓笑了笑,“你冰雪聪明,想必也猜到了一些,但只漏了一点。”
他俯下身,与她距离拉近,缓缓看着她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呢?”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通禀声,慕容彦转头,“进。”
卫林走近门,半跪在一扇巨大的屏风之外,屏风遮挡住了此刻里面的景象,“公子。”
“讲。”
“一个黑衣少年一直在街上纵马追赶,不过我们的人已经甩掉了他,他不会找到这里。”
顾环毓瞳孔紧缩!
慕容彦淡淡问道,“是谁?”
“少年戴着蓑笠,看不清脸。”卫林道,“公子,此人要如何处置?”
慕容彦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向顾环毓,看到她骤然失色的一张脸,“怎么?认识?”
顾环毓下意识摇了摇头。
慕容彦冷哼一声,神色未怒,一张脸依旧和煦如春风,然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不得不让人提起十二分精神,“他是在找你吗?”
“让我猜猜。”慕容彦抱起双臂,俯身盯着她渐渐失色的一张小脸,温和道,“你坠崖落难,被这个少年所救,他惜你护你,甚至还从土匪中救你于危难,郎未娶女未嫁,于是一来二去的,你们便生出了情意。所以,你是为了这个人,不回去京城,也是为了这个人,不愿意嫁我?”
“顾环毓,你告诉我。”他语气淡淡,一双丹凤眼牢牢锁住她,“他是谁?”
第38章
顾环毓脸色大变!
眼前的九皇子, 他是能够完全杀了陆双的。她绝不怀疑这一点。
而且不光是陆双,如果他再做的绝一点,怕是整个陆家都会难逃厄运。
她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顾环毓当然不会承认, 暗自思量着该如何作答,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听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早已经将她调查的水落石出, 不然他怎么会连上一次的山匪之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么又是为何, 既然已经知道的这么明白, 却又到现在才找到她?
想到此, 她不由得庆幸起来,陆家住在深山, 隔绝外人, 基本就是半隐居的状态, 如果他在镇上搜查, 很难找的到她, 而她每次下山都是戴着帷帽,从不过分停留,唯二的差点露出马脚的时候,一是曾经在酒肆里差点找到寻她的人回去, 二是巷道里目睹了他杀人灭口,被他差一点揭了面具。
顾环毓暗暗心惊,那一次的寻人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如果真的是父亲在寻他,怎么会tຊ一次不成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难道从哪个时候,并不是父亲在找她, 而是那个人一直都是慕容彦?
所以,是慕容彦从一开始就在找她,并且数次与她擦肩而过,他知道她在这个地方,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而这一次的下山,他们的人早已经蹲在首饰店角落处伺机而动,终于抓到了她。
而如风呢?她在这里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有她知道这个接头的地点。
怕是已经被他给笼络了。
顾环毓不由得心里一阵恶寒,这般处心积虑的好算计,自己若是真的嫁给了他,能有什么好下场?而她现在又能如何,只能先考虑拼命从他手里保住陆双一家,因为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如她所想,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放过陆双。
顾环毓直视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说的平静又坦荡,“我们以姐弟相称,并不是殿下所想的那样。”
慕容彦挑眉,“姐弟?”
“是。”顾环毓道,“他救我数次,早已将我看作阿姐,我亦视他为亲弟,自然不能眼看着让他因为我而受连累,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一旁跪着的卫林低着头,此刻也是心有暗暗计较。
因为他在回来的一路上,也回头看过那少年的脸,少年戴着蓑笠,但是也能差不多看出个大概面貌,虽然卫林只看了一眼,但也认出了他就是前阵子救过他们的那个少年。
是他。
怪不得公子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原来真的如他所言,顾大小姐住在了一家猎户人家,而那猎户人家,正是之前救过他们的那名黑衣少年。这命运真是奇妙。
卫林想到那道从黑熊手里救过他们的矫健身影,心中不由一阵异样,他也并不希望少年因此殒命。
“公子,属下看那少年确实年纪不大的样子,想必顾大小姐没有说谎。”
顾环毓听卫林这么一说,更是觉得自己有了助力,又顺着他的话道,“那少年家中清贫,救下我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不过若是我没有被他所救,想必今日也不会活着出现在这里了,殿下宽容仁善,爱民如子,还请对他网开一面,不要与这等小民计较。”
先给慕容彦扣上一顶高帽子,他这般地位尊贵的皇子,就算是看在体面上,也自然是不得不顾虑一二。而且顾环毓赌一个他现在不敢声张自己的身份,那日的元宵节欲要封她的口就说明了一切,他一个皇子怎么会久久困于此地,想必找她什么的都是借口,是他根本不敢擅自行动,他必不敢打草惊蛇。
慕容彦果然改变了主意。
罢了,他跟一个草民计较什么?而且现在确实不是动手的好时候,惹上官府暴露了行踪更是麻烦。
不过他历来不会把自己的心思表现的太明显,盯着顾环毓,微眯了眼,淡淡道,“你很紧张他?”
“并没有。”顾环毓淡淡道,“只是他毕竟救了我一命,我虽不能报答,但也绝不想看到他因我出事。”
“是吗?”慕容彦缓缓道。
“他一个卑贱之人,能够救下你一命,也算是他的造化。”
顾环毓心跳飞快,但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平静地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
慕容彦淡淡看着她的脸色,语气不疾不徐,“你若敢骗我,我会让你悔不当初。不光是他的命,还有他们一家的命,你们顾家一家的命,都会因为你的这句话付出代价。”
顾环毓听得心惊肉跳,能轻描淡写地随口说出上百口人命,这九皇子当真不是好人!.
聂氏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两人,直等到日落西斜,不由得吃惊,拿个糖而已,不至于这么久啊。
她不放心,恰巧陆父打猎回来,见聂氏要出门,询问了缘由之后,眉头一皱,与她一道下了山。
两人很快下了山,去了糖果铺子、又去了常来常往的当铺,都没有看到陆双和顾环毓的身影。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都在脑子里划过不好的念头。
糟了!
可能出事了。
两人沉着脸,又找了很多地方,顺着一条街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骑在马背上的一道熟悉身影,身影似乎是在很焦急地找人,不是陆双又是谁?只不过那人身形不支,心力交瘁,隔着重重人影只看到一个背影,便觉得浑身散发出的阴霾戾气化为实质直冲入空,聂氏大惊,忙和陆父跑了过去,“双儿!双儿!”
陆双冷冷回头,目龇俱裂,双眼血红,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浸染,马背上一片血红,甚至他洇湿的衣裳承载不了这么多的湿润,已经滴滴拉拉顺着裤脚流到了地上。
聂氏心中大惊,但也来不及说什么,便看到陆双肩膀一歪,重重从马上跌了下来.
慕容彦走后,随即顾环毓被一众丫鬟涌上前来,伺候着梳妆沐浴。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朱颜玉翠,云鬓花摇,褪去了灰扑扑的麻衣粗布,美丽的恍若不真实。她呆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起了以前在顾府的日子,可是在顾府的时候她可鲜少有过这种待遇,一时竟是有些怔忪。
“小姐,公子在外面等着您。”丫鬟轻声细语地跟她说。
慕容彦立在廊下,静静看着庭院中的长到墙角的一枝腊梅,等他转过身,便看到顾环毓身着一袭浅紫色留仙裙款款而来,环佩琳琅,衣带柔柔,侧身给他行礼,“见过殿下。”
慕容彦眼前一亮,不由得勾起一抹唇角,“还是这个样子适合你。”
顾环毓也不知道跟他有何话要讲,索性便保持静默。
“你的闺名是什么?”慕容彦问。
顾环毓低着头,“臣女并无闺名。”
慕容彦轻笑,“你不想说,我也知道,你父亲似乎唤你环环,我记得没错吧?”
顾环毓无语,既然知道,何必又问她?
“殿下,臣女与殿下并无婚约,也无交情,贱名不敢污了殿下尊耳,还请殿下唤我名字即可。”
慕容彦并不生气,只是更加饶有兴味起来。以前亲眼见过她被亲妹推入湖中,还以为是个唯唯诺诺之流,没想到竟也有一番自己的心性,像是被惹毛了伸出爪子的兔子,并不可怕,反而多了几分可爱。
他自是不会计较,反而翘起唇角,抱起双臂,高大的身形萧萧肃肃立在廊下,见她并不上前,低着头一直淡淡的,不由得挑了挑眉,“你很怕我?”
“殿下天人之姿,如同日月之辉,臣女区区萤火,不敢僭越。”怕,当然怕,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会动怒,帝王家的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不敢赌,何况赌注是陆双。
一想到陆双,顾环毓心口又开始痛起来,不由得为他担忧。此刻已经是入夜,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去,若是他找不到便放弃也就好了,怕是他一腔执迷不肯放弃,还是不停地找她,时不时碍慕容彦的眼,若是慕容彦一旦反悔又要了他的命,简直是轻而易举。
……陆双可一定不要继续找她才好啊。
慕容彦能在此地找到了她,本就是意外之喜,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生气。他此刻心情不错,并不知道顾环毓心里的万千焦灼,只懒懒道,“此地是知府别苑,你在此处暂且好好休养几天,然后我们就去定北。”
顾环毓当然不想跟他一起去定北,斟酌了片刻,试探问道,“殿下为何不回京城?”
“没有必要回去。”慕容彦道,“你无需知道太多。”
这是在提醒她不该问的不要问。顾环毓深深记下,轻轻道,“臣女记住了。”
“你不好奇如风的下落吗?”慕容彦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顾环毓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她不需问也知道,如风此刻一定过得比以前好,她不必回那个虎狼窝了。
“请殿下好好对她,她是臣女的贴身丫鬟,臣女身边……就剩下她一人了。”
慕容彦一笑,她果然心思聪颖,“你的人,我自然会好好照料。”
慕容彦还想与她多说几句话,便听到了侍卫跑过来的通禀声,无奈只得嘱咐了她几句之后便扬长而去,顾环毓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担心,这通禀的可千万不要是陆双啊,不过还是慢慢松了一口气,提心吊胆地回了自己的厢房。
慕容彦怎么也是个皇子,高傲于顶,她如今有意避嫌疏远,态度一目了然,他自然也不屑于威逼强抢这种事,tຊ所以她这几天至少不用担心身子不保,只是之后……便不得而知了。
顾环毓被丫鬟伺候着梳洗入寝,心里一直在想着事情,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与慕容彦相处,又如何不触怒了他。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至少在梅县的这几天里,不要惹怒了他,以致于给陆家惹来灾祸,等他们离开梅县之后,大不了她到时候再伺机逃跑,反正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梅县,慕容彦再想报复,也只会报复她一个人。
她是不会去定北的。也不会回梅县。
顾环毓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唏嘘。她曾经想的是徐徐图之,然后离开陆双,离开梅县,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到了九皇子这里。
但是如今她别无选择了,只能借着九皇子的势离开,再找机会回到京城,回到她原来的地方、一切的原点。
她还在想着事情,突然进来了一个婆子模样的中年妇女,笑吟吟立在屏风外通禀,“姑娘睡了吗?是公子让我过来的,老婆子有事要找姑娘。”
大晚上的,慕容彦这是做什么?顾环毓心中纳闷,但也不敢不让她进来,“请进。”
婆子点头哈腰地进了卧房,看见坐在床边貌美如芙蕖的一张脸,不由得一阵惊叹,我滴个乖乖!她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姑娘。
怪不得那俊美不凡的公子特意把她传唤过来,如此不放心,这么美的一张脸,确实能招惹祸事。
顾环毓看着她,礼貌问,“不如您深夜来此,要做什么?”
婆子笑眯眯地堆起几道褶子,模样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难为情,笑了片刻,搓手道,“请姑娘褪下亵裤,婆子来给您……验身。”
第39章
顾环毓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验身?
慕容彦竟让人给她验身?
眼看着婆子向她走近, 顾环毓忙护住自己,此时此刻也管不得许多了,难得发了火, 面色一肃, “放肆!”
女郎不怒时如同芙蕖映月, 格外娇怜,此刻杏眼微睁, 粉面不怒自威, 倒是有了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感觉, 婆子停下, 莫名被唬住了几分,往后退了一步, 难为情地笑了笑, “请姑娘莫要为难, 老婆子我也是奉命行事, 姑娘就算抵抗, 我也是不敢不从的。”说着又要上前来。
顾环毓气的胸口起伏,立刻高声唤人送客,“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可惜整个宅子都是唯慕容彦马首是瞻, 哪里有人听她的命令,顾环毓见叫了半天没人进来,自己连忙胡乱套好衣裳就要下床, 婆子眼疾手快,立刻制住了她, 顾环毓立即挣脱,一时竟是僵持不下, 婆子见顾环毓反抗激烈,立刻扭头叫外面的人进来,话音刚落从帘子外立即进来几个婆子,皆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顾环毓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很快便被人齐齐制住,困住了手脚动弹不得,脱了裤袜便伸手探入。
顾环毓悲愤地扬起了脖颈,屈辱闭上了眼,觉得奇耻大辱也不过如此。
婆子探得一处阻隔,不敢再用力,连忙抽出手指,大喜,令人赶紧给顾环毓套回裤袜,自己则跪在地上做恭顺状,“恭喜姑娘,姑娘仍是完璧之身,老婆子刚才奉命行事,实属造次,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顾环毓捂住起伏的胸口,屈辱万分,眼眶早已经红了,“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婆子见顾环毓发怒,不敢再继续惹人显眼,灰溜溜地行礼鱼贯而出,禀告慕容彦去了。
顾环毓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着气。
她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彦竟然多疑至此,原来他根本就没有信她。
她环抱住自己,感觉浑身发冷,又突然有些想哭。这时侍女们才姗姗鱼贯而入,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顾环毓此刻早已是心力交瘁,疲惫地挥了下手,让她们退下,自己则抱住自己,慢慢地蜷缩进了锦被里,强迫自己阖上了眼.
翌日。慕容彦坐在廊下,等她一起用早膳。
他今日身穿一袭天青色的大袖宽袍,褒衣博带,风度翩翩,他在廊下观了许久的腊梅,等了好久顾环毓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的广袖短襦裙帔,清丽如仙,被侍女服侍着坐到慕容彦对面,只是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眼底下面有淡淡的乌青。
慕容彦心情不错,笑容满面,“怎么?没睡好吗?”
顾环毓心中冷笑一声,她昨晚睡没睡好,他难道不知道吗?她懒得说话,但也不得不强撑着精神与他对答,“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并不要紧。多谢殿下挂怀。”
慕容彦自是知道她为何不快,但他很享受她此刻的小脾气,悠悠道,“你让人如此对你,你可是怨我?”
顾环毓低着头,“臣女不敢。”
不是不怨,是不敢怨。
慕容彦听出了话中之意,并不恼,道,“你莫怨我,我并非不信你。”
顾环毓并不想与他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只冷冷道,“如此殿下可还放心?我昨日所言句句属实。”
慕容彦假装没有听到她话里的冷意,只淡淡一笑,“环环,你冰雪聪明,又甚合我心,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合该要过一辈子的。”
顾环毓深吸一口气,一口怨气实在没有忍下去,问道,“如果昨夜我并非完璧,我想知道殿下该如何处置我?”
慕容彦微笑,“你若完璧,我立你为妃;你非完璧,我便纳你为妾。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但是,你应该庆幸你是。”他话锋一转,悠悠道,“你若不是,我虽不对你如何,但是那小子的命便不能留了,非但是他,他的家人我亦不会放过。”
顾环毓的一颗心被他提起来又放下去,她除了这个身子还留着初红,其实与陆双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这真是天之侥幸。
如此一来,这个多疑的九皇子应该是对陆双放下戒备了。
只要陆双无事就好,她受一些屈辱也算不得什么。
顾环毓沉默地低着头,看着小几上一众精美的糕点佳肴,没有了半分胃口,一时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慕容彦慢悠悠看着她此刻内心翻涌,留给她默默消化的时间,饶有兴致地举起一杯梅花酒,一边观赏着她,一边啜饮,他喝了一口梅花酒,将另一杯慢慢推到她面前,“这酒很是清雅,你尝尝。”
顾环毓无力与他应付,只得接起酒,掩住眼中的疲惫,“……多谢殿下。”.
且说另一头,陆父聂氏把昏迷的陆双扛上了山,经过了一夜的照顾,陆双终于醒了。
他伤口本来就未好全,昨天又是经过了片刻不停歇的颠簸寻人,伤口早已经撕裂,加上急火攻心,最终失血过多才晕了过去。陆父聂氏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一夜,见陆双此刻终于悠悠转醒,喜极而泣,“双儿!你可算是醒了!”
陆双黑黝黝的一双眼望了天空好半天不转,似乎是还未从梦中脱离,等到双眼终于有了焦距之后,他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聂氏哭着抱住他,“孽子!你这又是要去哪?”
刚苏醒的声音还很嘶哑,但是他说的不疾不徐,莫名的平静,“环环还没有找到,我要去把她给找回来。”
“你这伤还没好,如何能再下山去!”聂氏大声道,“好儿子,听娘的,让你爹下去寻人,你先在这里好好养伤。”
“不行,环环看不见我,她一定会很害怕的。”陆双喃喃,“她现在一定很害怕。”
陆父表情哀恸,看着陆双一幅虚弱不堪的身子还要坚持下山,实在没忍住,帮腔道,“双儿,不急于一时,她被人掳走,一时半会我们也找不到人啊。”
可是陆双油盐不进,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山去。
聂氏没奈何,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还下去找什么!环环本来就不愿意待在这里,就算你把她找回来了又能如何?”
陆双怔怔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片刻后,他道,“但至少我不能让她落入别人的手里,她现在很危险。”
聂氏又急又怒,她当然是很担心环环的下落,但是看到自家儿子这般不顾性命地去找,心中更是又急又气,“双儿,娘求你,好好看着自己的身子行吗?你现在如何还能下山去找?就当是为了娘,你再养一养下山去,成吗?”
陆双停下了动作,沉默不语。但是聂氏很明白,他现在的状态不是代表他默认了,而是一种消极tຊ的抵抗。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聂氏不由得长叹一声,一时间五味陈杂,不知道心里现在究竟该做何想,“是我不对,都是我的不对,若我早点让她伤好离去,也不至于后来生出这么多的事,也不至于让你如此执迷不悟!双儿,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找的回来环环,以她现在的想法和性子,她真的肯跟你过一辈子吗?若是找不回来,那也是天不遂人愿,我们救过她一条命,也不欠她什么,你也不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行不行?”
聂氏见陆双丝毫不为所动,一幅什么也没听进去的样子,再也无言以对,长长嗟叹一声,苦笑道,“罢了,都是孽缘!都是我的错!竟让你疯魔至此!你从小便是如此,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别人怎么说都不听,我本以为这是好事,却没有想到竟然让你变成了这幅样子!若不是你逼的太紧,环环怎么可能会对你惧怕,怎么可能会想尽办法地躲着你,我看她对你的态度,也并不是打定了心思跟你成亲,怕是有事情瞒着你,想要伺机逃走也说不定,说不定这次遇难,根本就是她有意为之!只为了离开我们家!”
陆双慢慢抬起了头。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轻轻道,“不……她不会骗我的。”
他脸色阴沉,目光却精心的脆弱,如同易碎的黑色琉璃,下一瞬便碎为齑粉。他告诉自己这绝不可能,这一切明明发生在他眼前,他亲眼看见了她被人掳走,不可能是她从中作梗。
他反复告诉自己娘说的不对,这确实是一场意外,可是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只丢失的金镯子,想起她曾经在角落里神神秘秘的身影,如果一切真的是巧合,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会在那个地方发生?为什么她只在他眼前离开了一会,便会被人劫走?
昨日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好像是被人特意隐去了足迹,蓄谋已久似的。这镇子上不会有别人针对她,就算是找她的家人,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带走她。如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人蓄谋已久,要么是她自己,自导自演。
陆双本能地相信是前者,如果真的有人要带走她,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这么久了,他不可能一点都探不到这人的蛛丝马迹,不可能没有人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不漏出一点马脚的,除非那个人是——
他猛然一惊,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曾经在茶棚中听到别人口中的“公子”。
第40章
陆父和聂氏千防万防, 陆双还是神不知鬼不觉跑了。
聂氏端进屋汤药,结果发现床上不知何时没有了人,被褥下空空如也, 陆父也赶了进来, 夫妻两人无奈一望, 眼中均是无可奈何的怅然.
顾环毓坐在铜镜前,丫鬟在为她梳妆。
她心思怔怔, 这几日她有意无意观察了府邸上下, 发现戒备森严, 连角落里都驻扎着侍卫, 俨然油倒不进水泼不进的架势。
慕容彦身边的侍卫个个身手不凡,他自己心思又缜密多疑, 如果自己想要只身在这个府邸里逃出去, 怕是难如登天。
看来只能徐徐图之了。
她还在想着事情, 身后便传来一阵细弱的声音, “大小姐……”
是好久不见的如风。
顾环毓转身去看她, 不发一言,如风心中有愧,无地自容地跪在了顾环毓身边,辩解道, “小姐,奴婢是绝对不会出卖你的,但是九皇子的命令, 我不敢不从,小姐, 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小姐, 你骂我,你打我,奴婢都认了。”
顾环毓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说如风的了,毕竟她是她唯一的身边人了,再说以慕容彦的手段,能找到自己也是时间问题,怨不得别人。
“起来吧。”她淡淡道。
如风小心翼翼睨着顾环毓的脸色,接过了丫鬟手中的梳子,就要为顾环毓馆发,“小姐,让奴婢来吧。”
顾环毓正有此意,“你们先下去,我想单纯和她说几句话。”
几位丫鬟面面相觑,顾忌着慕容彦的吩咐,一时不敢擅自退下,但又觉得这可能就是再次重逢的主仆之间的体己话,应该并不是什么大事,便默默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退下去之后,顾环毓看着如风,声音无波无澜,“如风,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如今是慕容彦的人,还是我的人?”
如风听的脸色一变,赶紧再次跪了下去,“小姐,奴婢这辈子都是小姐的人,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会了!奴婢可以发毒誓!”
顾环毓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想着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遭遇,冷硬的心终究软了下来,“罢了,我身边不会留有二心的人,这是最后一次,你好自为之。”
如风见顾环毓如此,大喜过望,忙道,“小姐肯原谅奴婢,奴婢便是从今往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不知小姐此后有何打算?”
顾环毓也没打算跟她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思,道,“我不会待在慕容彦身边太久,我会想办法离开。你到时候是跟着我,还是留着这里,你自己想。”
如风愣了一下,随即拼命附和,“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那你这几天有没有观察过,慕容彦都在做什么?”
如风顿住,悻悻摇了摇头,“九皇子殿下深居简出,身边都有那个卫林贴身守着,从不随意召唤我们这些丫鬟,奴婢也不知道。”
顾环毓听此并不惋惜,她早就想过如风是探听不出什么来的,慕容彦连她都防着,何必是一个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呢?她只是借由这句话表明自己的立场,试一试如风的忠诚,若是她借机再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慕容彦,那她到时候便也不必带走她了。
她明白如风的苦衷,她知道分开之后,她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很不容易,所以无论她所作所为如何,她多多少少会理解她。但是她不是圣人,也自身难保,如果这一次她还是令她失望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她。
不过幸而如风是没有令她失望。至少在慕容彦再次见她的表现里,字里行间他也没有提到过这位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丫鬟,想来如风是没有偷偷给他打小报告,顾环毓才算是真的慢慢放下了心。
慕容彦进来的时候,顾环毓正坐在窗前发呆。屋里檀香袅袅,一派清雅,美人独坐屋中,如花美眷。慕容彦突然想起了那些书本中的金屋藏娇。
想来那些酸儒口中的红袖添香也未必不是一件雅事。他不禁轻轻一笑,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容缓缓收了回去。
所以那时在江南,在秦淮河畔,那皇帝老儿也是过得这样的日子吧?
若不是他风流天下,又如何有了自己这个皇宫里人人瞧不上的野种,又怎么会有母亲的白绫一死。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总有一天他会杀回皇宫,告诉所有的人,就是他们眼里看不上的野种,笑到了最后。
那个时候,他也会亲自送他的好父亲最后一程。活了这么久,他是时候该休息了。
慕容彦轻缓的脚步声惊动了顾环毓,顾环毓见是他来,连忙俯身给他行礼,“见过殿下。”
慕容彦伸出一臂,很自然地欲要扶她起来,大手落在她的眼底,牵起了她的手。
顾环毓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的想要把手撤回来,竟是没有松开,只能无奈任由他牵着起身,待站稳之后,她趁着他松懈很快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又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慕容彦神色依旧温和,笑容淡淡,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
顾环毓正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片刻后便有一貌美侍女抱琴进来,侍女向两人行礼,然后施施然跪在了屋子中央。
顾环毓不明所以,便听见旁边的慕容彦声音淡淡道,“见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此女能歌善琴,不妨让她给你弹奏一曲,舒展一下身心。”
素枝温顺地点头,然后便开始轻柔慢捻抹复挑,不由自主的,她抬头轻轻看了一眼顾环毓,看到她的脸时,一时竟是怔住,她失神的功夫,不小心弹错了一拍。
顾环毓和慕容彦都善音律,两人都听出了这一点弦外之音,但是谁都没有挑明。
等到一曲终了之后,慕容彦问顾环毓,“可还中听?”
顾tຊ环毓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很好。”
素枝听她的声音都是玉石般悦耳温柔,不由得更多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在她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多谢姑娘谬赞。”
退下去的时候,她仍是神思不属,又望了顾环毓一眼,神色复杂,才慢吞吞地离去了。
慕容彦看顾环毓望着素枝离去的背影怔怔地,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环毓回过神来,道,“这个女子生的很美。”
慕容彦见惯了世间的美人,倒是没有觉得素枝美到哪里去,在他眼里,貌美的女子皮囊都是很千篇一律的。如果没有在春日宴上的那一次惊鸿一瞥,那么慕容彦可能对顾环毓这样的美貌也没有太多印象。
他声音温淡,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只吩咐她道,“收拾收拾,我们要准备离开了。”.
慕容彦说收拾,那便是雷厉风行的收拾,仅仅不到两天,他便带着顾环毓,准备朝定北出发了。
顾环毓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了马车里,旁边还坐着静静翻书的慕容彦。
马车内檀香袅袅,香气清雅又令人有些昏昏欲睡,但是顾环毓不敢睡,只能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裙角发呆。
慕容彦垂眸慢慢翻看着书籍,一只手抵住微微歪起的耳际,动作清雅慵懒至极。跟顾环毓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看折子的,一双眼睛分明是看着书籍从未抬起过,但却像是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洞悉在了眼里一样,他目光不移,随意从案上拿起一本书推给他。
“无聊便看看书吧。”
顾环毓的眼底便多出来了一本列国游记。
她眼睛一亮,翻开了书页,看到里面都是图文并茂的地方风物志,煞是有趣,草草看了几页,看着看着竟然真的看了起来。
女郎侧脸柔美,轮廓优美,专注看某一样东西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柔和静雅,令人挪不开眼。慕容彦突然抬头就是看到了这一幕。
他微微一笑,张嘴想要与她说什么,还没开口,便脸色变了,突然一把把她拽到了身边。
顾环毓大惊,书籍从手中脱离落地,她还来不及去捡,下一刻便被拉到了一个淡淡龙涎香的怀抱中,慕容彦一展宽袖把她覆住,厉声道,“别动。”
几乎是他的话刚落下,外面就传来了厮杀的响声,然后马儿嘶鸣,马车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慕容彦掀开车帘,声音十分平稳,“何事?”
“是刺客。”卫林急促道,“公子不必担忧,只是寥寥几人。我等在前面挡着,公子请一定小心!”
慕容彦没有说什么,放下了帘子。过了一会之后,有锋利的箭矢扎入了马车,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了车辕外面,发出噔噔噔的响声,顾环毓脸色大变。
慕容彦不动声色地护着她,默默听着外面的声音,但是神色始终平静,好像外面的一切都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似的,我自岿然不动。
但是顾环毓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
因为这些场面又让他想起了那噩梦般的时刻。就是在无妄之灾的那一天里,她遇到了山匪,然后她也是像这般坐在马车里,在那一天,她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刻。现在旧事重演,她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慕容彦感受到了她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以为她是害怕,低下头轻轻安抚她一句,“莫怕。”
但是这样不轻不重的劝慰对顾环毓来说并没有用,她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呼吸急促起来,牙关都在忍不住打颤。如果不是现在被慕容彦桎梏着,她现在真想不顾一切地冲下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紧紧闭着眼,环抱住自己,痛苦地忍受着一切。时间在无声无息中过去了很久。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消退,再也没有了打斗的声音。是卫林在外面禀报。
“启禀公子,刺客已被逼退。”
慕容彦点了点头,“辛苦了。走吧。”
突然卫林又叫了一声,慕容彦没有掀开帘子,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以为又来了一波刺客,随意问道,“怎么?”
“公子,好像又有人来了,但是……”
慕容彦蹙起眉头,“但是?”
卫林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这次来的不是一队人马,而是一个人。
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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