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颇有大雨将倾的势头。安珩伫立在落地窗前,手里紧抓着的窗帘一角已经皱成了一团。
那场梦过去了两个月。
可那场梦带来阴影始终笼罩着他,挥之不去。安珩并不觉得自己病了,可是除去“病了”这两个字,他没法解释自己眼下的情况。
他也不可能逃避每个下雨天。
安珩给自己做了一会心理建设,最后转身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出了门。
他下了楼,才发现乐从誉在楼下等着他。安珩不适地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恢复正常,他走了过去,“乐从誉,你怎么在这?”
乐从誉迟疑了一下,似乎对于前天晚上自己得出的“安珩生病”的结论还耿耿于怀。
但他也看得出安珩疏离的态度。
只是昨天在食堂那会,安珩的行为实在太奇怪了,明明无故发出痛呼,却说什么事也没有。乐从誉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就在安珩的楼下等着,打算“护送”安珩上学放学。
“我路过。”
“……”
为了证实自己真的只是路过,下一秒乐从誉没等安珩动身,就自己先离开了。
而等安珩开始往前走,消失在拐角的乐从誉又重新出现在安珩的身后,和他保持着五米的距离,慢慢悠悠地往学校的方向去。
对此,安珩心情复杂,但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他能察觉到omega对他的关心,并不带什么赤-裸的恶意。并非没有人像乐从誉这样,偷偷地跟着他,而那些人在得不到安珩的回应之后,慢慢也就停止了这种只能感动自己的行为,他觉得乐从誉也是如此。
他当下实在懒得去揪正乐从誉的尾随行为。
阴沉的天气,让他的心情也落到了谷底。情绪不对的时候,最好避开和别人交谈。
云层里的墨色越来越重,扬起的风吹落了一地的树叶。原本只需十多分钟的路程,安珩走了十五分钟,也只到一半,要过的马路在他迈开腿的瞬间变成了红灯,他只好退了回来。
六十秒的红灯,每一秒都让人很煎熬。现在正是上学、上班的高峰期,来往的车辆、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上充斥着谈话声、喇叭声、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等等,每一种都在扰乱着安珩的心神。
——太吵了,吵得他头好疼。
安珩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团着一簇火,用力摁压也不能缓解这种不适,他伸出手在书包的侧边摸了摸,没有摸到自己的水瓶。
他似乎把瓶子落在茶几上了。
糟糕透顶的一天。
安珩勉强站直了身子,红灯也在这一刻变成了绿灯,他立刻迈开步子走到对面。
就在他抵达对面马路之际,安珩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倏然停下脚步,原本嘈杂喧嚣的声响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听到“啪嗒”的一声轻响,心里将这种轻响放至无限大,只觉得宛若一声雷“轰”地在脑海里炸开。
——有一滴雨落到了地上。
而后像是有成千上万滴雨点落在他的身上,沉重地压着他往地上跪去,安珩两只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腺体像只千百只蚂蚁撕咬似的疼,他抬起一只手,指甲用力地掐下去,试图用外力造成的疼痛,掩盖掉内里的疼痛。可惜这么做只是徒劳,他的腺体依旧疼得要命。
意识模糊之际,安珩察觉到有人扶住了他,耳畔传来乐从誉紧张的声音,“安珩!安珩,你怎么了?”
安珩下意识地攥紧了什么。
在反应过来那是omega的手时,又倏地松开。omega反握住他的手,攥得比他刚刚的力道还要大。
“安珩,我送你去医院!”
乐从誉试图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然而原本乖巧的alpha,在听到“医院”两个字的时候,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更是血色全无。
“不……不去医院。”
alpha的声音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乞求。乐从誉把安珩从地上扶了起来,后者捂着腺体的位置,满脸的痛苦。
“我不要去医院……”
“那我送你回家。”乐从誉当即拦下出租车,雨势越来越大,安珩眼下这个情况,显然经不得他在雨里犹豫不决。
幸好安珩同意了回家这个选项。
甚至在出租车抵达楼下的时候,比乐从誉更快地冲进了楼里,乐从誉付了车钱,快步下车去追安珩。
alpha似乎理智了一些,为乐从誉留了电梯,直到他也走进电梯后,才将手指从开门键上松开。alpha靠着墙壁,低头轻轻地喘着气。
乐从誉担心地看着他。
很快,“叮”的一声响,拉回了乐从誉的思绪,他扶住安珩,跟着安珩的指引,一路找到了安珩家门,一边听安珩念,一边输密码,打开了门。
安珩的手太凉了,身形比起其他的alpha,也削瘦很多。他扶着安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后者难受地闭上了眼睛,却只字不提自己究竟哪儿不舒服。
他倒了一杯水给安珩,后者的指尖都在颤抖,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杯子,乐从誉见状,便托着杯子底部,小心翼翼地喂给安珩一些水。
喝完了水后,安珩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沙发上,被打湿的校服紧贴着皮肤,安珩的头发也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窗外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落在窗上,惊得alpha又将头埋得更低。
——安珩在害怕下雨。
乐从誉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窗帘拉上,试图将雨声隔绝。但厚重的窗帘并不起到隔音的作用,反而把光都遮住了,客厅暗了下来,乐从誉摸索着找到了开关,“啪”地将灯打开。
“安珩。”乐从誉回到安珩的身边,犹豫着抬起手,然后很轻、很小心地落在alpha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你……”
“衣柜,右侧,从上往下第……三个抽屉,有新衣服,你去换上。”安珩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面前的omega上,他这句话说得很慢,很费劲地才将完整的句子说了出来。
乐从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到安珩的房间去,拿了新衣服换上。换好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手指停留在衣柜上,打开了左侧的柜子——里面是安珩的常服。
里面有很淡的、独属于alpha的香味。
乐从誉猛地后跳一步,捂着胸口在心里默念三遍“好omega从不偷闻alpha的信息素”,堪堪止住了那个变态的想法,他迅速地抽了一套衣服,回到了客厅。
安珩依旧缩在沙发一角,但情绪好像稳定了很多。他走了过去,半蹲在安珩的面前,“安珩,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先换身干净的吧?”
alpha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安珩?”
乐从誉伸出手去,食指弯曲着,轻轻地碰了一下alpha的脸颊,有些烫,他愣了一下,扶住安珩的脸,迫使对方抬起头来,然后用手背测了测安珩额头的温度,“你发烧了,安珩。”
他赶忙起身,却被alpha一把攥住了手腕,乐从誉听到对方艰难地往外吐字,对他说:“不去……医院。”
乐从誉:“……”
安珩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薄红,可偏偏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在这种映衬和对比之下,更……更诱人了。
何况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水雾,可怜得让人想上前吻一吻,吻去那些泪珠。omega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在脑海里几乎把自己扇肿了,才勉强冷静下来。
——好omega不会趁alpha虚弱之际偷亲!
乐从誉冷静下来,再睁开眼的时候,alpha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给自己洗脑一番的omega,只觉得现在自己的心像石头一样硬,于是打算自己动手替安珩换了衣服。
后者睡得很沉,可以说是任omega摆布也不为过,乐从誉迅速地替安珩换好衣服,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替安珩擦干头发,然后把人带到卧室里去躺好。
他把毛巾打湿、拧干,放在alpha的额头上。
床上躺着的alpha安静又乖巧,脆弱又美丽,乐从誉回忆起方才帮安珩换衣服的场景,愈发不解暑假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alpha瘦了整整一圈。
明明上个学期还不是这样的。
乐从誉退了出去,翻箱倒柜地找起药来,顺便还给安珩请了个病假。大多数alpha强势霸道、脑子缺筋,乐从誉觉得安珩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依安珩细心、温柔体贴的性格,大概率会在家里备好常用药品。
然后……
然后他翻箱倒柜找了半个小时,只找到了过期的板蓝根一袋。
乐从誉:“……”
乐从誉安慰自己,看来安珩不怎么感冒。
他干脆拿手机下单了退烧药,等药上门的时间里,又去把毛巾重新打湿、拧开,放回安珩的额头上。
接着,他拿了一把矮凳子,坐在床边,双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安珩的身上。
——安珩确实生病了,可是安珩不想说。
——安珩是不想说,还是只是不想对他说?
乐从誉开始认真反思起来,自己先前那番话是不是太过直白?
alpha本就要强,很少示弱,何况还是在一个不熟悉的omega面前。乐从誉回想起这几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恼地搓乱了自己的头发。
——他太急了,肯定给alpha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
安珩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意识浮浮沉沉,始终落不到实处。他又梦到了穿书时的经历,在那的每一段回忆,几乎都是痛苦的。
可他明明已经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明明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那些痛苦却奇怪地被带到了这个世界里,继续折磨着他。
系统没跟他说过会这样。
难道,他并没有逃离那个世界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安珩几乎是惊醒,他猛地坐起,而后陷入一阵恍惚,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床边放着他的手机,安珩拿过来看了一眼,这会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手机里多了很多消息,大部分来自林之意和程褚,他简单地回了两句,就放下手机走到了窗边。
他将窗帘拉开,屋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但雨已经停了,地板也干了,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时,一缕饭菜的香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alpha怔了一下,他本人自然是不会做饭的,那些锅碗瓢盆安置了一年多也只是摆设。
他平时都是在学校里吃饭,周末就回老宅去。他对吃的不挑,对做饭就更没什么欲望了。
安珩打开门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在厨房忙碌的omega,后者见他醒了,担忧地跑了过来,用手背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确认他退烧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丢下一句“我很快就好,你先坐一会”,就继续回到厨房里忙碌。
安珩立在原地,心头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他讨厌欠人情,讨厌还不清、纠缠不清,讨厌陷入两难的境地,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对恩人严辞厉色,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彻底断掉这样的联系。
——眼前的omega在以一种十分强硬的方式,挤进他的生活里。
他其实并不讨厌乐从誉,但也清楚地知道他回应不了乐从誉的感情。既然如此,就不该给乐从誉一丁点的希望。
他打算吃了饭之后,和乐从誉认认真真地谈一谈。
然而在吃了一口omega做的饭菜之后——
安珩便很认真地思考起来,他该怎么把乐从誉对他的感情,转化为ao之间纯纯的友谊。
其实……他们也是可以做好兄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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