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驹大脑一片空白。
他本能地伸手,按住那句提示语,试图删掉。
……无果。
沉默片刻后,陈驹直接退出页面,给裴敬川的聊天删了。
虽然他俩也没聊,就那么可怜兮兮的一句消息,但是起码陈驹能装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紧接着,他点进个人页面,沉默地盯着“拍一拍”的设置。
终于回想起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了。
期末考试完,年级一块儿聚餐,诸位老师人逢暑假精神爽,都喝大发了,不知怎么开始说胡话起来,连陈驹都被灌了好几杯,晕乎乎地和物理老师斗嘴。
没吵过。
气得陈驹用英语骂他。
物理老师嚣张极了:“赌不赌今年进竞赛的人数!”
陈驹拍着桌子:“赌。”
本来名单就出来了,捏年级长手里,还没公布出来,陈驹有信心,闯入英语决赛圈的一定比物理多,那几个尖子都是他从高一带出来的,实力很强。
物理老师牙尖嘴利:“输了的话,秋季运动会教职工比赛,三千米你报。”
陈驹毫不相让:“你输了呢?”
“两个班的晚读我都让给你,让课代表带着听英语。”
陈驹蹭地一下,坐直了。
半分钟后。
“三千米跑完,我估计得死在跑道上,”陈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觉得这不合适。”
的确不太合适。
后来反正大家都喝了不少,年级长的眼镜腿儿没了,语文老师趴在桌子上打呼噜,数学老师打着电话和领导吵架,而教物理那孙子半开玩笑说,能干点啥好玩又羞耻的事呢,群发表白?
陈驹握着手机,说您可别介,我还想为人师表。
到最后忘记怎么讨价还价,扯到了拍一拍这个小功能,陈驹破罐子破摔,写了句羞耻的话。
主要一提到拍,他想到了当年后座的裴敬川。
有次下课哄着玩,陈驹傻乎乎地一直在笑,上课铃都响了,在班主任即将踏入教室的刹那,裴敬川随手拍了下他的屁股说,别闹。
力度不轻不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如今风水轮流转,桌上的老师开始轮流在群里拍他,并纷纷感慨,真翘。
聚餐结束,就给这事忘了。
毕竟酒醒了,陈驹在外面的形象,还挺端着的。
所以把设置改回去后,陈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完蛋。
脸烫得吓人。
呼吸也更加灼热,胸口起伏,陈驹呼哧呼哧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了会儿,去厨房给饭盛出来,乖乖地开始吃。
他吃得细致,仿佛是在享受一般。
陈驹很认真地照顾生病的自己。
哪怕没什么胃口,也要好好对待一日三餐。
吃完饭,陈驹重新躺回床上,被子一蒙,决定把刚才的社死全部都忘掉。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醒来的时候,陈驹头痛得厉害,不小心给手机碰到了地上。
“呀,”
他迷迷糊糊地开口:“对不起,你没事吧?”
傻了好一会儿,陈驹才揉揉眼睛,给手机捡起来,定睛一看,屏幕右下角裂开了一片蛛网似的痕迹。
陈驹缓了几口气,决定出去给手机修一下,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去药店买几副退热贴。
虽然对他没啥用,起码能舒服点。
昨天下过雨,今儿天气就清爽,陈驹头发翘起来了,就戴了个帽子压一下,然后谨慎地顺着路边,溜溜达达地往外走。
可能是脚步太飘,手机在兜里揣着,还挺沉。
路面有积水,一小洼地攒在凹陷的花砖里,陈驹爱睡懒觉,为了上班方便,特意买了学校对面家属院的房子,周围都是老街,树木有了年头,投下的阴影都泛着旧日的气息。
早上那点粥都消化完了,陈驹胃里没什么东西,可还是想吐。
他驻足,扶住路边一颗梧桐树,稍微喘了会儿。
不行,头晕的厉害。
陈驹当机立断,决定打道回府。
坏了的手机明天再修,例行的散步也被叫停,陈驹惜命得很,掂量了下自个儿这次的发烧,似乎有些严重。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往回走。
路边下象棋的大爷还打招呼呢:“这不刚出来?”
“嗯,回去有事。”
陈驹笑笑,把帽檐往下按了按,同时掏出手机试了下,除了屏幕碎了之外,开机倒是很顺畅。
班长的电话正好打来。
“喂,驹儿啊,怎么着,联系上裴敬川没?”
好家伙,陈驹现在听不得裴敬川这仨字。
“没,”
他理直气壮地回复:“我俩早就不联系了。”
早上那个意外,只是单方面的手滑,裴敬川这人强迫症,拍回来很正常!
对面叹了口气:“太可惜了,你是不知道裴敬川现在多厉害,赫赫有名的科技新贵!他研发的项目就是风口,多少人都想拍他马屁……我记得他家里条件是不是也很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陈驹脑袋还有点懵,瞅着旁边有家药店,晃晃悠悠地进去了。
有医师跟上来询问是否帮忙,陈驹示意了下自己的手机,摇摇头,径直走向放着退烧贴的货架,听筒里依然是班长的絮叨。
“你说他裴敬川,怎么身上就没点人味儿?”
陈驹嗯嗯啊啊地敷衍,凑近货架,睁大眼睛去看上面的药。
烧得厉害,眼睛就疼,小腿肚子直泛酸。
“并且还聪明,我记得那会上学的时候,老师布置的卷子他都不咋写,但是还稳考年级第一,我怎么就没这样的脑子呢?”
退热贴捏在手里,陈驹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揉了揉自己的眼。
“听说在国外要结婚了,”
班长话多,提起八卦的时候更加兴奋:“都怀疑这人是变态,用工作代替性.生活了,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公主,能给他拿下……”
“刺啦——”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顺着耳畔传达到心脏,带来陌生的悸动和无措,以及茫然的抽痛。
陈驹来不及看突然黑屏的手机,整个人忘记呼吸,呆呆地站在原地。
裴敬川……要结婚了?
-
“你的病不是刚好吗,怎么就敢出来喝酒?”
杜少桦忙得脚不沾地,总算有时间端着两杯鸡尾酒回来,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同时瞪了一眼试图搭讪的男人,用手拍了拍陈驹的后背:“喂,听得到我讲话吗?”
酒吧光线暧昧,舞池音乐震天,陈驹枕着自己的胳膊,不说话,就一直笑。
笑得杜少桦心惊肉跳。
陈驹不大出门,皮肤白,平日里总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再加上于讲台铸就而出的育人范儿,就很有那种矜贵禁欲的感觉,所以一旦微醺,整个人就很不一样。
眼眸染上红晕,犹如三月春水,波光潋滟。
难怪引来垂涎。
杜少桦身为朋友,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护花”的责任,声音很大地凑过去:“知道刚才那俩人都是来勾搭你的不?”
“知道,”
陈驹的额发散下来,稍微挡住了点漂亮的眉眼:“我知道……他要结婚了。”
后面那句话声音太小,杜少桦没听清楚,就继续扯着嗓子:“那你还这样继续笑!”
简直如同一块包装好的小蛋糕,精致可爱,冲着来往的人展示自己的甜美。
甚至连衬衫都扯了出来,露出一截纤瘦的腰。
也忒大方。
杜少桦无语地给人衣服拽好:“咱要不去楼上坐,房间都开好了,您爱喝多少喝多少,喝完了我开车送你回去,怎么样?”
陈驹眨了眨眼,拉长的语调格外孩子气:“不要——”
嗬,这是真喝多了。
杜少桦冷冷一笑,掏出手机进行威胁:“不听话就给你妈妈打电话!”
虽然可耻但有用。
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也是陈驹为数不多的发小,知晓这人从小到大都什么狗脾气,虽然倔,但在家人面前总是会妥协,也不会不知好歹,再苦的药都能眉头不皱,平静地全部喝完。
手机屏幕已经亮起,杜少桦恶人做到底:“去不去?”
夏天是酒吧的热季,这段时间人手不足,晚上他也跟着忙,无暇再顾及一个喝醉了的陈驹,唯一的办法就是盯紧点,给人送到楼上,踏踏实实地睡一觉,明天就能好。
陈驹终于有了反应。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手撑着吧台的桌子:“我喝酒的事,不要告诉妈妈。”
杜少桦憋着上扬的嘴角:“成,能走直线不?”
“嗯,”
一束光晕快速地掠过来,照在陈驹微红的脸上,映得眼眸很亮:“我走给你看,是直的。”
杜少桦大笑着吹个口哨:“我送你上楼。”
酒吧楼上也是他的产业,早就给陈驹留好了房间,就等着酩酊大醉的人能得以喘息,陈驹摇摇头,伸手:“卡给我就行,你忙吧。”
“我跟你一块,”杜少桦跟着站起来,“这段日子我忙,有啥事过两天给我讲,咱一块去马场玩,都能过去的,别伤心。”
陈驹轻轻地摇头:“没事,我自己可以。”
说完又笑笑:“谢谢你。”
杜少桦不放心,还是坚持着跟人一块儿进了电梯,一路连着接仨电话,紧赶慢赶地给陈驹送到门口:“好好睡一觉啊,听话。”
陈驹接过房卡:“嗯。”
杜少桦无暇分神,伸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把,丢下句有事打电话就匆匆离开。
走廊再次恢复寂静,十七层的高度,隔绝了一切喧嚣的噪音,陈驹垂着睫毛,把房卡放进感应区。
“滴滴滴!”
没有应声而开,而是急促的提示音。
陈驹迟钝地站在原地,疑惑地看了眼房卡上的花体字——
1901。
再抬头看了眼房间号,1701。
没问题啊。
他这会儿动作缓慢,大脑也跟着生锈,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色房卡,同时试图思考。
心情不好,来找杜少桦喝酒,喝多了,就上楼睡一觉。
也没啥毛病啊。
陈驹觉得自己好聪明的,喝酒都找熟人的地儿,能放肆地伤心一会,不怕自个儿丢。
他再次刷了一下卡,而房门纹丝不动。
酒店的香薰中,陈驹醉意上脸,怔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过了会儿,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靠着门的身体缓缓下滑,终于脱力似的坐在地上,像枚快要融化的奶油蛋糕。
杜少桦老板当得大方,连地毯都是昂贵的意大利货色,陈驹小心地摸了摸,软和。
真好呀,他放下心来。
正好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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