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要回家

    下楼时俞秋看见了江淮许, 他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看起来很放松。江小秋趴在他的身旁,尾巴时不时晃一晃, 和每一个普通又平常的日子一样。

    江淮许听他下来的声音, 转头看了他一眼, 语气自然地问:“要一起玩游戏吗?”

    俞秋点头,回他, “玩,只是我今天下午可能有事要做,最多只能玩两个小时。”

    他说话和平常没差, 似乎只是简单的回复。

    江淮许握游戏柄的手却下意识攥紧。

    俞秋在他身边坐下,俞秋今天穿得简单, 白色棉质的内搭和黑色的外套, 还带了个包。

    江淮许垂眼,不再看屏幕里正在做任务的人物角色, 他希望俞秋今天一整天都能和他待在一起。

    空气安静了几秒, 江淮许问:“是班级聚餐吗?”

    “嗯。”俞秋应了声, 注意力放在游戏上,小心翼翼地操纵着人物角色打怪,“下午得去看电影, 晚上吃饭,吃完饭再去星阁唱歌,今晚回来可能已经很晚了。”

    他平静地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虽然他根本没打算这样做。

    江淮许愣了愣,“不可以不去吗?”

    可是不去的话陈国为也不会消失, 他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做出和上辈子一样的事来,不知道具体时间, 事情会变得不可控,而俞秋喜欢可控的感觉。

    上一次云意和宋岳他们的事推迟了几天,但还是发生了,说明结局可以改变,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俞秋确信陈国为会在今天出现,因为这是陈国为能在莞城国中唯一能够看见他的机会,同时也是他杀了陈国为唯一的机会,所以俞秋摇头,尽量用听不出什么语气的声音说:“应该不行,毕竟是吃散伙饭,以后大家都各奔东西了,能不能再遇见都不好说。”

    江淮许抿唇,没再说话。

    两人安静地玩着游戏,屏幕里两个人物互相打着配合,时不时扔两个技能。

    默了会儿,俞秋又说:“今晚回来得很晚,你能来接我吗?”

    江淮许侧身,深深看了眼俞秋。

    俞秋说这话的意思是不希望他跟着一块儿去。

    “如果那时候你们班的散伙饭吃好了的话。”俞秋又补充。

    “嗯。”江淮许还是应了一声。

    因为走神,游戏里的人物死了,两人又打了几局。

    十一点左右,俞秋该出发了。

    江淮许突然冷不丁地抓住他的手,“俞秋。”

    “嗯?”

    “要回家。”江淮许说。

    俞秋勉强扯了个笑,答应:“好。”

    他背着他的包,穿着一身黑衣,白皙纤长的手腕上还戴着江淮许走了很久的山路去庙里求的红绳离开。

    江淮许把游戏切换成单机模式,听见关门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给张磊打电话。

    “小江总。”张磊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江淮许“嗯”了声,盯着不远处小区里常青的绿植道:“尽量别被发现。”

    “好的,”张磊犹豫了会儿,“那等会儿需要给您发定位吗?”

    “不用了。”江淮许起身,“随时和我报备他的行踪就行,我回学校。”

    “好。”

    快要挂电话时,张磊提醒,“小江总,南城那边的人发了消息,说陈国为消失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七八个亡命之徒,警察那边现在只打捞出了三具尸体,其中一个说是陈国为,另外两个是当时两辆车里和陈国为坐同一辆车的人,所以王乔那边才确定死的是陈国为。”

    “但从当时调出来的监控视频看,在警察追过去的某个时段,陈国为下了车,和另外一辆车里的人换了位置,而且他们把所有货都藏陈国为身上了。货在陈国为身上,应该会有人冒着风险打听或者去警局看看死的人究竟是不是陈国为,警察那边好收网,这才放了假消息。”

    张磊顿了顿,继续说:“之前没能把他送进警局,现在他身边多了几个不要命的人,可能更不好收拾了,我不建议您亲自去。”

    江淮许没说话,张磊只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良久,江淮许说:“张叔,不用担心我。”

    “注意安全。”张磊没坚持。

    “嗯,”江淮许站定身,“保护好他。”

    “好的。”-

    俞秋到订好的影院时是下午一点,电影是一点五十开始的,班里人乌泱泱的一片在外面站着,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

    班主任在和班里成绩好的几个同学说话。

    吴果也在,他先看见的俞秋,把俞秋搂过去后,班主任拍拍俞秋的肩问他考得怎么样。

    俞秋:“还可以。”

    有他这句话班主任也放心了,吴果和俞秋成绩都好,稳定发挥的话可以去国内的顶尖高校。

    “有什么想去的大学吗?”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开口,“专业也要好好填,专业优先,再考虑学校。”

    吴果点头,“想学法。”

    班主任笑眯眯的,“这专业好,以后出来就业前景也好。”

    “俞秋你有什么想法没?”

    俞秋摇头:“还不确定呢。”

    “再好好想想,总能找到个喜欢的。”

    没多久,班长过来说人到齐了。

    班主任抬手腕看了下时间,一点二十,立马洋洋洒洒带着人进去买票。

    票是现买的,好在人少,也不用担心会没位置。

    到俞秋的时候,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他的打扮,出声道:“先生,《杀秘》只有中午场的,下午场没排单。”

    《杀秘》是那部悬疑电影。

    俞秋笑着摇头,“谢谢,我和他们一样,看校园的。”

    工作人员反应过来,“抱歉,看您打扮以为是来看《杀秘》的。”

    “没事。”

    工作人员很快把电影票给他,“祝您观影愉快。”

    检票后走进去,吴果惊讶地道:“你别说,再带个帽子你和《杀秘》里的角色没什么区别了。”

    “巧合。”

    吴果也信了,“是挺巧,他们中午场好像两点半才结束吧,遇不见,否则给你和他们拍张合照,我在网上看好多人扮演里面的角色,你要是混进去指不准我都认不出来。”

    《杀秘》的第一部前几年大火,影迷多,好多影院排档期都是黄金档期,晚上也有一场,不过太晚了还要吃饭唱歌,班里的人最后没考虑。

    俞秋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淡声道:“可惜这次不能看,只能等下一次了。”

    吴果挥手,“才刚上映没多久,还有阵时间呢,过几天再看也不迟。”

    俞秋赞同,“也是。”

    进场快到拐弯那个位置时,俞秋下意识顿了顿,余光瞥了眼不远处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不过只停留了几秒,张磊他们没意识到。

    俞秋的票位置不错,是观影的绝佳位置。

    因为没包场,影院除了八班的人还有其他人。俞秋往后排走去,还朝后门的方向看了好几次。吓得张磊和另外一个保镖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俞秋在他们前一排停下,和坐在那儿的叶知安还有盛清佑压低声说:“我和吴果在第六排七八号位置,有事找。”

    叶知安、盛清佑:“?”

    这事儿还需要通知?直接发消息都比这来得快吧?

    俞秋说完就又回去了,没管两人的反应。

    看他走后,张磊和另外一人才松了口气。

    等俞秋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吴果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看,低声道:“叶知安他们说你有表演型人格。”

    俞秋:“……有个毛。”

    吴果收回手机,自己一个人在那儿乐了半天。

    直到电影开始,影院彻底暗了下来,张磊才拍了张照片,低头给江淮许发消息-

    开始看电影了。

    收到张磊消息时,江淮许和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坐在车里。

    齐醒一直在发消息过来,大概就是一些放他们鸽子这类似的话,江淮许嫌他吵,解释了下把他开了消息免打扰。

    张磊又发了张照片过来。

    江淮许点开看,照片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什么,但俞秋在里面,所以江淮许抿唇笑了笑-

    嗯,麻烦张叔了。

    这部校园电影在网上评分挺高,前半部分就是一些高中生活的搞笑日常,电影院里的氛围很轻松,吴果笑得肚子疼。

    俞秋一直在看手表。

    两点十分。

    他往后看了眼,张磊和另外一个保镖也在看,笑得挺开心。

    他要是没记错一共是三个人,还有个人在出口那儿。

    俞秋回头,他拍了拍吴果的肩,低声道:“吴果,换个位置。”

    吴果眼睛就差黏在银幕上,听到俞秋的话也没问为什么,弯着身和俞秋换了位置。

    两人身高差不多,在黑暗的环境里分不出来。

    现在是两点十五。

    俞秋侧身,示意吴果自己出去上个厕所。

    吴果应了一声,也没注意到俞秋把包也拎着走了。

    好笑的情节过去,张磊下意识往第六排看,差点没吓死他,猛地在身旁人腿上拍了下,“卧槽,没人了。”

    保镖“唰”地站起身,身旁看电影的人皱着眉看他们。

    前排的叶知安小声道:“都考完试了吴果怎么还成天往厕所跑。”

    闻言,保镖数了数,松了口气,坐下和张磊发消息-

    没事,俞秋坐在七号位置,八号位置是他同学。

    听他这样说,张磊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保镖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再说老秦在外面呢。

    进来时怕俞秋出去,他们特地让老秦守在外面,老秦实力强,侦查能力这些也是顶尖的。虽然江淮许总和他们说俞秋之前有过被跟踪的经历,侦查和反侦查能力都很好。但他们没接这份工作之前做的难度等级是这个十倍百倍,而且俞秋要真对这些敏感,也不至于大半年了还没发现他们。

    张磊放了心。

    俞秋出去的时候就把包里的鸭舌帽带上了,他轻轻一压,又把黑色卫衣的帽子戴上。

    两点二十。

    五号影院传来动静声,俞秋把眼镜摘下,放在兜里。

    没一会儿,五号影院里的人走了出来,乌泱泱的一片,一眼看去有二三十个和俞秋差不多打扮的人。

    “希望赶紧出第三部,哭死我了。”

    “……”

    不少人在讨论剧情,俞秋混在他们之中,垂着眼也没说话。

    老秦看见穿黑衣服的人时还以为是俞秋,但仔细一看只是上一场电影的观众。手机里也没消息过来,他想了想还是问张磊他们那边的情况-

    没,一切正常。

    看着打扮得差不多的人,老秦压下心中古怪的感觉,继续守着门外。

    出去时俞秋还被路人拉着合了几张照。

    好在没出什么意外,俞秋吐了口气。

    他打了个车,这次车里没有好闻的橙子香味了,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座椅很难坐,即使是平缓的路开起来也会上下颠簸,俞秋强撑着精神,胃里难受得不行。

    下车时,他的嘴唇已经没有血色,额上还冒着细密的汗。

    开车的师傅怕担责任,连忙收了钱后狂踩油门,很快消失在俞秋的视线里。

    俞秋还没来得及感慨出租车收钱的黑心程度,忙走到附近的厕所吐了。

    洗脸的时候,他顺带从包里把刀放在兜里,这才走了出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开始有雨在飘。

    俞秋看了眼手机,下午四点。

    电影是三个小时的,俞秋估计张磊他们应该要发现了。

    他没在意,左右现在他们赶来也来不及。

    江淮许应该在这附近,俞秋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也在这儿。他只希望张磊他们再坚持一会儿。

    这时,俞秋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嗒—

    嗒嗒—

    他的心猛地一紧,身体比他先做出反应,俞秋快速地走着,往废钢厂那边去。

    手机震了下,俞秋打开,是一个未知号码发过来的-

    小秋,学校门口有人,叔叔不敢去,和叔叔玩个捉迷藏的游戏如何?五点之前找到我,叔叔就放过你那个小男朋友。

    俞秋定住了脚步,全身的血液往头皮涌去,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心却是轻飘飘的。

    陈国为发过来的,陈国为确实还活着。

    俞秋边走边回-

    藏你祖宗。

    身后的脚步声清晰起来,俞秋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变得急促,走到小巷的某个拐弯处,他贴着墙停下。

    脚步声渐渐消失,没人,可能是被俞秋甩掉了。

    俞秋压了压帽子,开始向他上辈子经常去的那几条小巷跑去。

    雨开始下大-

    老秦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四十,他突然想到刚才出去的那些人中有一个人和俞秋的身形很像。

    江淮许之前和他们说的话在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

    他大步上前,一脚踏过检票的障碍栏。

    身后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后面喊,“先生!”

    老秦出现在四号影院的后门时,把张磊吓了一跳。

    他很快反应过来,吴果那个位置空了很长时间了。张磊起身,也没管周围人一脸不耐的样子,上前走到第六排,挤过坐在外面的人时,吴果转头,有些生气,“你们有病吧?”

    看见原本坐在这儿的俞秋转身一变成了吴果,张磊差点心肌梗塞。他压着声问:“原本坐在这儿的那个人呢?”

    “一直都是我啊。”

    张磊有些着急,“我说的是俞秋。”

    “他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你们是他谁?”吴果疑惑问。

    张磊爆了句粗口,没回答吴果,着急忙慌地走了。

    吴果骂了句神经,继续看电影。

    往外走时,老秦一边给江淮许发消息一边走-

    小江总,跟丢了。

    老秦看着张磊和另外一个气不打一处来,“看个人你们都能看掉,白瞎以前当过兵。”

    张磊也气得不行,“你在外面也没见你发现。”

    老秦还想说些什么,江淮许的电话打了过来。

    老秦快速接过,“小江总。”

    江淮许“嗯”了声,他的气息并不是很稳,听起来像是在跑。

    “先别自责了,找人要紧,俞秋现在应该在国中附近。”江淮许说,“现在陈国为在我这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我这边暂时抽不出人来保护他,还是得麻烦你们。”

    “好的小江总。”

    挂了电话,老秦虽然心里窝火,但也还是忍住了,只是安排两人,“先回学校,开一辆车就行。”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莞城国中。

    几分钟前,陈国为忽然出现。

    劣质发胶涂抹在黑发上,熟悉的两根手指夹着烟,可惜下了雨,没能点起来。

    可能是碰了东西的缘故,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也许这人不用管他过不了多久就能死了。

    但不行,只要他还没进警局,没死,俞秋就无法从2014年走出去,江淮许也是。

    陈国为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看,拿着烟指了下他们,很快消失在小巷。

    “报警,说是在国中附近看到了通缉犯。”江淮许说完下了车。

    外面的雨变得更大了,跟在他身旁的一个黑衣保镖道:“守在废钢厂那边的兄弟遇到他的人了,现在那儿估计没人守。”

    “等抓到陈国为再说。”

    眼前雾茫茫的一片,江淮许跑得很快,跟在后面的几位保镖分成两路,从左右去堵。

    没多久,眼前的人被两边的黑衣保镖夹击,没挥几拳就被制服了。

    只是趴在地上不愿意露脸,江淮许用力踹了他的肩一脚。两边的保镖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强迫着把他拉了起来。

    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江淮许看见脸的瞬间彻底黑脸,他一拳砸在眼前这个‘陈国为’的脸上,“去你大爷的。”

    这个陈国为是假的,要说有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右手手指都只剩下了两根。可能是陈国为发现了他们放出来的烟雾弹。

    “送给警察。”江淮许给身旁的保镖说完,立刻拿出手机给废钢厂那边的人打电话,“追不到人不用追了,先回废钢厂。”

    他沉声,“不要让陈国为和俞秋说话。”

    江淮许呼吸很急促,挂了电话后,他朝着废钢厂跑去。

    下午五点十分,天已经彻底暗下。

    雨下得很大,还刮了风,把周遭的树吹得哗啦啦的响。

    在小巷有些坑洼的地方,积水还可以淹没膝盖。

    俞秋的眼尾有些红,他跨坐在陈国为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他的脸上。

    他对这附近真的太熟悉了,想要找一个人轻而易举。

    陈国为现在变得真弱,俞秋心想。

    不过也可能是王乔和梁老四的训练真的有用,他已经开始在想过几天就去请他们去吃顿好的。

    和陈国为想的不一样,时隔一年再见俞秋,俞秋已经看不出以前的一丁点儿影子。

    那股劲更野了,甚至踩在危险的边缘,整个人阴郁又偏执。

    陈国为这一年来过得可不好,一起做事的人说现在只能出国,临走时陈国为突然想到莞城还有个他的继子,说什么也要回来看看。

    现在背后的大哥看得起他,他也有钱了,说不准俞秋会想跟他。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结果现在却被俞秋按在地上打。

    照俞秋这个打法,可能没多久他就要硬生生被打死了。

    陈国为勉强出声,笑着道:“小秋,一年没见了,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啊。”

    俞秋沉了眼,他站起身,不远处的天际突然电闪雷鸣,俞秋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血水沿着墙沿流下。

    陈国为是躺着的,从他的角度看,俞秋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忽然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俞秋动作一顿,他微微弯腰,捡起身旁的砖头,在陈国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砸向他的后脑勺,陈国为彻底昏死过去。

    俞秋把砖头扔进积水里,很快,血迹顺着雨水消失。

    他把陈国为装进袋子,拖着往废钢厂的位置去。

    第52章 江淮许,你是假的吗?

    天空彻底阴沉下来, 远处的海平面仿佛压着云,整个莞城都被笼罩在黑暗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路上的行人匆忙地赶着路, 风把树吹得歪歪扭扭的, 车辆在积水里穿行。

    废钢厂这儿却安静得可怕。

    陈国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醒过来的。

    后脑勺疼得不行,头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外面刮的风从扑了层黑布的窗口进来,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现在天实在太黑了,他只能看见俞秋的大致轮廓。

    俞秋带着鸭舌帽, 脸上没有表情,但陈国为心底不由地发寒, 不过发寒的同时又带了点兴奋,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对!是兴奋!兴奋偏多!即使俞秋把他做成标本他也愿意了!

    “小秋, 怎么不和我说话?”

    他浑然不顾自己身上的疼, 呲牙咧嘴地问。但其实他又恨俞秋, 他觉得是俞秋毁了他,所以他也想把俞秋给毁掉。

    俞秋听见他的声音,低头看了他一眼, 还是没说话。

    他细心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把藏在窗台的绳索解开,捆住陈国为的一只手。

    陈国为伪装祥和的表情龟裂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俞秋顿住,他总算舍得搭话了, 嗓子有点哑,他歪头笑了笑, “这不是你准备的吗?”

    “你个贱种!老子准备尼玛的!”陈国为终于意识到俞秋是认真的,俞秋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开始慌张,剧烈地挣扎起来。

    俞秋只捆住他一只手,所以陈国为站起身,一脚踹在俞秋的肩上。

    但他发现俞秋并没有躲,反而任凭他打。

    陈国为以为俞秋怕了,笑了笑开始一拳拳砸在俞秋的身上。

    不是很疼,在俞秋的承受范围内,他偏了偏头,朝着角落藏着摄像头的方向看了眼。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陈国为一脚踩在俞秋的肚子上,恶狠狠道,“你是花老子的钱长大的!叫你不听话!”

    俞秋转头,忽然一只手抓住陈国为的脚踝,他使了劲,抬起脚一脚踹在陈国为的下巴上。

    陈国为吃痛地摔倒在地,俞秋一只手拉住绳,绕过陈国为的脖颈,狠狠勒住。

    强烈的窒息感堵住喉咙和鼻腔,陈国为的小腿在地上用力蹬着,脖颈青筋暴起,表情狰狞难看。

    俞秋松开手,陈国为猛地咳嗽了几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这时,俞秋忽然低下头,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先动的手,现在属于正当防卫了。”

    陈国为慢慢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向俞秋,“你是故意的!”

    俞秋现在做的一切,仿佛知道他今天会来一样,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南城那边已经有人替他死了。他原本想的是俞秋知道他死的消息肯定欣喜若狂,等俞秋高考完收到他消息那瞬间,他甚至能想象到俞秋不可置信的眼神。

    俞秋会和之前汪今死的时候一样,像只受惊的兔子,那些曾经扎人的刺全部消失,无助又可怜,这样被毁掉的俞秋是他最喜欢的。

    但俞秋没有。

    这一切仿佛都在俞秋的安排之中,每一步走向都是。

    刚才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陈国为开始思考。

    外面的街巷没有监控,他们就是因此选择的这里。可能是总有学生在这里打架,这儿的监控总是坏,换了好几次后也懒得换了。所以在外面时即使是俞秋先动的手,陈国为也没证据,当然了,他也不敢报警。

    凭俞秋现在的身手,刚才他打的那几拳他完全可以避开,但俞秋没有。

    陈国为扫了眼废钢厂,他确定这里有摄像头。

    俞秋擦了擦嘴角,他站起身,小腹和肩都挺疼。

    他垂眼看躺在地上像是死狗一样的男人,长时间吸毒导致他的眼球格外突出,脸部都凹陷下去了,曾经强健的身体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快速地起伏着。

    那儿有陈国为还在跳动的心脏。

    俞秋抬眼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六点了。

    陶奇鸣还没来,可能以为他是开玩笑。

    “我不会杀你的。”俞秋说,“我不能被你毁了。”

    陈国为觉得俞秋在说鬼话,他的眼神分明写着要杀了他。

    俞秋拉着绳,他也受了伤,鲜红的血顺着裤脚上的水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他蹲下身,小心地把绳系在插在水泥板里的钢管上。

    绳子很长,外面的大风刮过时还会晃动。

    陈国为踉跄着站起身,开始摸兜。

    “找枪吗?”

    话音一落,外面雷声轰隆一声,白光闪过。

    湿了的额发显得俞秋更加阴森恐怖,陈国为在这一刻后悔回来的打算。

    “我没那么蠢,陈国为。”

    俞秋垂眼,微微弯腰把地上的另一捆绳捡起,一步步朝着陈国为走去。

    枪没了,陈国为终于注意到俞秋的手上甚至带着橡胶手套,这样就不会留下指纹。

    俞秋一拳挥在陈国为的脸上,等陈国为倒地上后,他才把绳继续捆住陈国为的另一只手。

    陈国为被打得惨,现在后脑勺那处伤变得格外的疼,意识开始模糊。

    没多久,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脚也被俞秋用绳捆住,他四肢上的绳分别系在四个方向的钢管上,整个人如同一个大字紧贴着冰凉的地板。

    远处的天际突然被一道刺眼的白光撕裂,把废钢厂里照得异常明亮。陈国为一直不知道俞秋此举何意,直到这一刻,他看见正对着他的窗上倚靠着一个很大的十字架。

    俞秋站在十字架的面前,看起来落寞又无力。

    良久,他说:“忏悔,你只用为你的过去忏悔就行。”

    他要走出去了。

    也许王乔说的是对的,是他把自己困在了莞城。他也想去很好的大学,遇见很好的人,以后的日子里有江淮许,江小秋,有唐柔和江声平,也有俞秋自己。

    废钢厂外连绵的雨在时亮时暗的路灯灯光里砸在积水上,因为太急而显得凹凸不平,宛若阳光下碎掉的玻璃渣子。

    陈国为忽然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忏悔!俞秋,是你对不起我!”

    他面目变得格外狰狞,他现在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所以陈国为只能呈口舌之快。

    “被江家那个小少爷睡得爽吧,能让他这样大费周章的帮你。我没钱了就给我放贷,指引我去投资,去赌博。”

    “老子怕啊,踏马的,你知道大半夜催债的提着棍子在出租屋敲门是什么感觉吗?”

    陈国为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是很清楚了,也许是毒瘾犯了,他眼神迷离,尖叫了几声后用力把头在地上砸。

    “……对,你不知道,”他急促地呼吸着,“这一年来你在江家过得多好啊,伺候好江家的小少爷,你就什么都有了。”

    “可这一年老子碰了毒,我踏马一辈子都毁了!”

    俞秋猛地一僵,他开始感觉到恐惧。

    他突然上前,用力制止住陈国为忍不住颤抖的身子,眼尾红得不行,可能有点发烧了,俞秋不知道,但他现在整个人挺烫的,神志却异常的清醒。他觉得他没有什么时候有现在清醒了,比高考的时候更甚。

    甚至只要静下来,他就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又消失,响起,又消失。

    他现在应该跑了,他现在再不跑就真的甩不掉身后的人了。

    他应该跑到自己最熟悉的小巷子里去,拼命地奔跑着。这玩意是他素未谋面的老爸留给他的唯一还算得上天赋的东西,也许再跑快点,他还能抓住汪今的衣角,问她为什么要丢下他。

    俞秋紧紧地抓住陈国为的衣领,有点绝望,“什么一年?你不是去年十二月去的南城吗?”

    呼吸变得不顺畅了,熟悉的窒息感让俞秋喘不过气来,他的背慢慢弯下。

    空气变得格外安静,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身后的脚步声好像就在耳边,那道像毒蛇一样让人恶心的视线攀附在俞秋的身上。

    良久,俞秋哑着声问:“……你不是每天下午都会来跟踪我吗?”

    “我还看见你了。”

    “你跟在我的身后。”

    “你还和我说话,我一直在跑,你没跟上。”

    俞秋眼睛疼得不行,像是要流泪。陈国为不说话,他就一直挥拳砸他,有些拳没打中,打在地上,橡胶指套早就破了,指节分明的关节处被擦伤,不停地冒着血,但俞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意。

    他看见陈国为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却没有声音,只有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可是陈国为就在他的眼前啊。

    他的身后又是谁。

    俞秋忽然有些慌张,但他知道他手中的拳头不能再落下了,再这样下去陈国为会死。

    这一世重生后的回忆化作了无数个碎片涌入他的脑海里。

    他有了云时初这个朋友,以后他走在冷冽寒冬的小巷时,会有人拍拍他的肩说俞秋,你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有唐柔和江声平宛若父母的关心,会让俞秋晚上睡觉前记得喝杯牛奶。有王乔和梁老四对弟弟般的期许,希望他能走得更远,见到更多更好的人。有吴果、叶知安、齐醒……以后逢年过节,大家会像普通朋友在群里互相开着玩笑,问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今天早上江淮许拉住他的手腕,外面的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打在沙发上,是夏天,外面有聒噪的蝉鸣,还有和煦的暖风。江淮许像是一副色调温暖的写生,身上却有初冬的味道。

    他说:“俞秋,要回家。”

    手腕上的红绳变得很烫,刻意遗忘的记忆被俞秋重新想起。

    少年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温声道:“希望俞秋长命百岁。”

    于是俞秋看不见的十七岁天光大亮。

    风吹过,俞秋的脸颊有些凉。

    他抬手碰了碰,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反反复复的脚步声消失。

    陈国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子踏马去年七月就去南城了,谁跟踪你?你不会是犯病了吧,哈哈哈哈哈,和你妈一样是神经病。你妈以前也总指着角落和我说你爸在那儿……”

    “当时我确实想过要跟踪你,你妈刚死没多久,像这种时候想要一步步击溃你的心理防线是最适合的时机,把你这种人拉下泥潭烂掉……”陈国为有些兴奋,“对,江家的那个小少爷,他和你一样,看起来也很带劲,要是他……”

    陈国为的话还没说完,俞秋忽然起身捡起旁边的钢管。

    猛地对上俞秋的眼睛,陈国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确定这一刻的俞秋想杀了他。

    其实俞秋的脾气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睚眦必报。

    有一次王乔和梁老四还问过他,既然有这身手为什么不自己揍陈国为几顿,毕竟像陈国为这种人揍几顿就老实了。

    俞秋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上辈子他没有是因为那时候他只想听汪今的话好好活着,他只能奔跑,跑得很快,这样陈国为就追不到他。

    这辈子呢,这辈子又是为什么。

    重生后关于陈国为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第一次见他是开学后的第一个月,陈国为站在国中外面的小巷里,只有两根手指的右手夹着根点着火的烟。现在记忆里这一幕消失,只剩下路过的路人,还有突然拉住他手腕的江淮许。

    第二次很多,多得这一块记忆几乎是模糊的,他只记得陈国为好像爱在周二和周六出现,他总得翻墙。

    第三次是莞城的冬天,俞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急促,他转身看见了陈国为那张脸,沧桑的,剃了个平头,还和他说话了。然后俞秋开始奔跑,和上辈子一样。现在这一幕也消失了,只剩下空无一人的长街,梧桐树的枯枝没有树叶,冬天很冷,俞秋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气在空气里化作冬雾。

    他为什么跑啊?

    俞秋知道。

    陈国为已经没力气了,他流了很多血,只能眼睁睁看着俞秋抡着钢管往下,在要落下的时候,有人接住了他手里的钢管。

    江淮许还在喘气,裹挟着暴雨的凉意把俞秋抱了个满怀,他浑身都在颤抖,声音也是。

    “俞秋,”江淮许深吸了口气,“我害怕,抱抱我好不好。”

    闻到熟悉的味道,俞秋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缓慢地眨了眨眼。

    江淮许身上怎么那么凉啊?

    他很听话地抱住江淮许,“不害怕。”

    江淮许应该是在哭,因为俞秋感觉江淮许把头埋在他颈侧那里湿了一片,也可能外面下的雨导致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俞秋,松手。”

    俞秋松开手上的钢管,仍由江淮许丢掉。

    “要干干净净的。”江淮许说。

    陈国为可以死,但不能是因为他们死的,江淮许和俞秋要干干净净的。

    “嗯。”俞秋闷闷应声。

    废钢厂的门外进来好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他们训练有素地收拾着,没多久,陈国为和几个一起逃窜的毒贩被一起捆住扔在废钢厂里。

    收拾完后,江淮许示意他们,“你们先走。”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答应:“好的。”

    “要背吗?”江淮许摸摸俞秋的脸。

    “要的。”

    俞秋身上很热,可能有点发烧。

    江淮许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着。

    到门外时,他看着蹲在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道:“剩下的事情就麻烦陶队了。”

    陶奇鸣自以为自己躲得还算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他挑眉,看了眼江淮许。

    他嘴里叼着根烟,也没点。

    想了下还是从兜里掏了打火机,点燃猛抽了一口。

    “我想着过来看一下,万一是真的。”陶奇鸣感叹,“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江淮许“嗯”了声,假装没察觉到陶奇鸣身上带着的寒气。

    他也许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至于为什么不出手,江淮许觉得他应该是个好警察。

    “如果刚才我没来,你会阻止吗?”江淮许看着他的眼睛问。

    天本来就暗,陶奇鸣的脸在白雾里变得更加模糊。

    “当然,”陶奇鸣说,“我是一名警察。”

    “好的,谢谢。”

    说完,江淮许朝着陶奇鸣点点头,背着俞秋离开。

    下了大雨后的天空密云散开,清冷的圆月挂在天际,把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

    陶奇鸣看见他们的影子撞在一起了。

    雨后的莞城显得格外低糜,但又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俞秋趴在江淮许的背上,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能听见江淮许呼吸均匀又平缓。

    江淮许是温暖的,有体温的。

    俞秋忽然抬手,抓住江淮许脖颈的那根细线。

    “江淮许,”俞秋很轻很轻地问,“不是说好的项链吗?怎么是根细线?”

    俞秋为什么跑?

    俞秋知道。

    因为他怕陈国为是幻觉。

    重生也是幻觉。

    俞秋哑着嗓子,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有点绝望,又有点迷恋,“你是假的吗?”

    江淮许不再走了,他把俞秋放了下来,吻俞秋的眼睛,俞秋的唇,很简单的亲吻,他把俞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脏平缓地跳动着。

    俞秋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江淮许哭了。

    他碰碰江淮许的脸,“别哭。”

    江淮许抱紧他,他们像是小时候经常玩的橡皮泥,不同颜色的橡皮泥被捏成两个人物,最后又被打碎融合在一起,即使再重新塑造成两个不同的角色,也混着另外一个人的血和肉了。他们相互攀附着,生长着,然后成为彼此的大树。

    江淮许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扯着,疼得厉害,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俞秋,我是真的。”

    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江淮许。

    江淮许枕在他的肩上,两个人都在哭,“我们去看病。”

    “好的。”俞秋不再撒娇了,也不再逃避了,他想变好。

    第53章 谈个恋爱吧

    莞城毒贩团伙被抓的新闻很快冲上热搜, 各平台有关词条热度居高不下。莞城公安只是简单描述了下相关情况,至于他们提到的“有热心市民帮助”具体指的是谁并没有人知道。

    网友们都在说大快民心,事情过去几天, 也没警察打电话过来让他们去做笔录, 俞秋猜是陶奇鸣帮了他们。

    他现在暂且没心力管那么多事了, 所以没人来找,他很感激陶奇鸣, 甚至高度认可云时初说的那句陶奇鸣是个很好的人。

    说到这儿,最近俞秋都有好好看医生的,他陪着江淮许来过很多次, 现在变成江淮许陪他来了。

    不过江淮许和给他看病的医生应该是认识,他们和普通朋友一样打着招呼。

    医生姓黎, 年纪三十五岁上下, 是个说话语气温柔的大姐姐,履历很丰富, 或者说经验很丰富。

    上次俞秋来的时候只是简单的聊天, 聊高中生活有没有意思, 毕业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俞秋害怕一上来就让他做检查,让他吃药,还好没有。

    所以他只是紧张了下, 想到门外等他的江淮许,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和医生说了高中遇见的朋友,有时候说到有趣的事儿还会笑笑。说毕业后想去旅游, 去爬山。

    其他多的没了,没有想象中的排斥, 俞秋喜欢这个医生。

    这一次出门前,江淮许问:“可能会比上一次难一点点, 能接受吗?”

    俞秋“嗯”了声,他要快快变好。

    “可以的。”

    江淮许牵着他的手,他们在莞城的盛夏里走着。

    俞秋还是有些紧张,他舔舔唇,等待医生的下一步指令。

    “怕医生吗?”医生的声音温和,笑着道。

    俞秋眨了眨眼,假装没听见。

    医生拿了个解压玩具让俞秋握在手中,这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俞秋的紧张和无措。

    “你可以先闭上眼睛。”医生开口。

    俞秋这次听见了,他闭上眼。

    过了会儿,医生让他睁眼。

    “现在你可以看看周边的环境。”

    周边的环境。

    俞秋看了眼,沙发是温暖的色调,太阳从干净透明的窗洒下落了一地的阳光,还摆放着好几盆绿植,单单这样看来,这里甚至称不上医院。

    “这里并不是你经常去的那种医院,不用紧张,随意点儿。”

    俞秋笑笑,过了会儿他说:“怕的不是医院。”

    “那是怕医生吗?”医生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俞秋沉默了会儿。

    抗压能力强,情绪稳定,有韧劲,这些词他常听别人这样评价他。所以上辈子江淮许死后没几天俞秋就开始若无其事的应酬,齐醒说他没良心他也认,他甚至还可以和齐醒开几句玩笑。俞秋很少会和别人诉说自己的事。

    但刚才在外面时他答应江淮许会努力一点。

    “嗯。”俞秋开始回忆,“其实刚开始是不怕的。”

    他看着窗外已经干掉的喷水池,心想这个也许以前是用来养金鱼的。

    “为什么突然怕了呢?”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医生以为俞秋不会再回答了,正打算换一个话题时,俞秋开口。

    “……那时候他总要去医院,医生每次过来说的都不是我想听的,他们告诉我需要签病危通知书,告诉我需要去一楼门诊拿药,告诉我可能没多久时间了,告诉我他的情况越来越差。”

    “时间久了,就怕了。”

    医生听着眼前才成年没多久的少年说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经历,并没有觉得奇怪,她说:“所以害怕是因为他害怕的。”

    “不知道,”俞秋说,“我怕我也生病了,没人照顾他。”

    如果他生病了,江淮许半夜突然发烧怎么办。

    唐柔他们不可能一直陪在江淮许的身边,只有俞秋可以做到。

    医生不断地引导着俞秋谈话,有时候是很简单的问题,有时候又回到俞秋不敢面对的事。俞秋努力地配合着,但牵扯到某些话题时他不再说话。

    医生也没强迫他,毕竟心理问题需要时间,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俞秋出去时,医生问:“虽然在你的诉求中有江淮许可以作为我们之间对话的唯一知情人,但作为一个医生,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你们的关系。”

    俞秋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眼,开口,“亲人,爱人。”

    江淮许是开车过来的,江声平刚出差回来,小别胜新婚,唐柔最近都没心思搭理他俩。

    俞秋来看病的事他们都不知情,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江淮许知道就够了。

    “回家吗?”江淮许问。

    “嗯。”俞秋凑上前亲江淮许的唇角,这是出门前江淮许说好的奖励-

    生活好像真的在慢慢变好。

    上次他因为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后面的散伙饭和唱歌都没能去,吴果说什么也要拉着他一块儿再聚个餐。人不多,就班级里玩得好的那几个,俞秋没拒绝,也去了。

    吴果看见他的时候震惊了下,“我去!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不说俞秋还没注意,“真的假的?”

    “真的啊。”

    为了证明他说的话是对的,吴果还问叶知安,试图得到他的认同。

    叶知安点头,“有点。”

    “这叫有点,明明是很多好吧。”

    俞秋看了眼高级餐厅的落地窗里倒映的他的样子,是瘦了,看起来整个人病恹恹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得的是绝症,真丑。

    这个样子的俞秋真丑。

    “苦了你了,兄弟。”吴果拍拍他的肩,一口气点了一堆荤菜,“今天全部吃了补回来。”

    等菜的时候他们在那儿讨论高考成绩出来后要去哪儿玩,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俞秋没参与他们的讨论,问到他的时候他倒是会说几句。

    他低头和江淮许发消息-

    等会儿要来接你吗?

    俞秋抿唇笑笑,回了条-

    要

    回了消息后他又扔了个地址过去,正巧菜上来了,他把手机扔兜里也没再看。

    自从上一次后俞秋能感觉到自己对江淮许变得格外依赖,他其实并不是会黏人的性格,但俞秋总感觉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天回来后他和江淮许的相处方式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人刻意提及陈国为,也没人说重生这件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个平衡,默认对方知道彼此的秘密。

    也许是因为他去看病了,很多以前他不愿意说出口的东西说了出来,他有些不安。

    那个医生会和江淮许说吗?或者江淮许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什么都不会的。

    上辈子他所有的卑劣江淮许都看见过,江淮许也知道他就是上辈子的俞秋。

    所以他到底在矫情个什么劲儿,他现在就该直接和江淮许亲嘴。

    哦对,他已经亲过很多次了,甚至在这辈子江淮许还不是他男朋友的基础上。

    不过也无所谓了,既然现在这个江淮许就是上辈子的江淮许,那上辈子他也只是守寡,他和江淮许也没离,而且结过婚,亲过嘴,上过床的,纠结大爷的。

    “俞秋,你是不是发烧了?”吴果见俞秋现在这个单薄的身体还挺担心,更别说俞秋搭着话呢,怎么搭着搭着耳朵红了一片。

    俞秋僵了片刻,筷子停在半空,含糊道:“没,可能是热。”

    吴果咕哝,“空调开着的啊。”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问想去哪儿读大学。

    “我要去就去最好的政法大学。”吴果说。

    也有说随便找个普通大学读几年,当个跳板,再申请去国外大学去镀两年金,以后回来继承家里公司的。

    “俞秋,你想好了没?”

    “嗯,莞大。”俞秋摸手机看了眼时间,“学金融吧。”

    “莞大也行,好歹也是顶尖大学。”吴果虽然这样说,但也有些惋惜,“我还说你要是没什么具体目标,骗你和我一起学法,以后咱俩出来还能一起办个律师事务所。”

    俞秋笑笑,“那么确定我要当了律师以后和你开事务所?说不准是竞争对手。”

    吴果也笑,“那算了。”

    吃完饭,江淮许发了消息过来,俞秋和他们道别。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俞秋现在贼亢奋。他搓了搓自己的脸,脑子挺清醒,他决定为了以后亲嘴能有个正当的名分,他要表白了!

    可惜他现在太瘦了,要是胖点会好看点。

    还有上辈子他求婚就很磕碜,怎么这辈子表白也什么都没,江淮许太惨了吧。江淮许之前好歹还能找到根细线,俞秋现在身上别说细线了,毛线也没。

    俞秋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合适的方案,就看见了他未来的男朋友像尊雕像一样伫立在黑夜里,俞秋每次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那种烦躁的感觉都能被压下去一大半。

    “有等很久吗?”俞秋问。

    “还好,没等很久。”

    俞秋没信,“骗鬼呢。”

    沉默了一会儿,俞秋听见江淮许的笑声,久违的轻松,俞秋没忍住也跟着笑,两人乐了一通。

    “上车上车,好冷。”俞秋拉着江淮许的手腕往车上去。

    两人下意识坐到上辈子习惯坐的位置,俞秋垂眼看方向盘,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江淮许笑着道:“酒驾加无证驾驶啊,俞秋。”

    “习惯了。”俞秋自暴自弃道。

    他这样说已经变相和江淮许摊牌了,毕竟这辈子的俞秋还没学驾照,更别说习惯。这习惯是上辈子留下的,只有自己开晕车的症状才会好点,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防止江淮许半夜发烧学的。

    两人换了位置。

    俞秋脑海里一直在转的东西还没忘,为了不那么磕碜,俞秋找了个地址给江淮许看,“去这儿。”

    江淮许也没问这儿是哪儿,只是看了眼俞秋,“你睡,到了叫你。”

    “行。”俞秋也没硬撑,毕竟晕车的感觉真不好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秋醒了。车上了国道,海风特有的腥咸味道裹挟着潮湿从车窗的缝隙渗进来,还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没下雨,如果下雨的话就和重生那天的景象重叠。

    “还有段距离。”江淮许说。

    俞秋没睡意了,“算了,我玩游戏。”

    还是开心消消乐,他卡在这关时间挺长,或者说是俞秋执着于打出三星,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几次,每次都差一点,和他运气似的。

    好在在车停下来的前几分钟,俞秋总算打出了三颗星。

    他如释重负地把手机放回兜里,和江淮许一块儿下了车。

    是一家花店。

    江淮许愣了愣神。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正好赶上要关门。

    俞秋赶忙上前,他跑着过去的,有些喘,“老板,还有花吗?”

    老板:“有是有,不过这个时候花没早上新鲜,要不你明天早上来?”

    俞秋指了指身后靠在车旁的江淮许,笑着道:“事儿比较急,没花他不答应做我对象。”

    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年轻男人长着一双漂亮的扇形桃花眼,优越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无一不表明着这是张招人的脸,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年轻男人抬眼看她,微微点头。

    怪不得了。

    老板表示理解,犹豫了会儿说:“行,你看看还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花。”

    “谢谢老板。”

    俞秋开始挑花,可能真太晚了,即使有些花是泡在水里的也有点蔫巴,他也没研究过这些玩意儿,不知道挑些什么好。

    老板给他找了几种,俞秋总觉得差点意思。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白玫瑰。

    “老板,就这个吧。”俞秋说。

    上辈子他打算求婚用的没用上,这辈子用。

    剩的不多,老板怕单调给他又找了其他几种颜色的雏菊花搭色。

    老板边包花边笑着说:“那么怕对象以后日子不好过。”

    “他怕我。”俞秋接过,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今天哄哄他。”

    回到车上,江淮许开车。

    海岸线飞速地往后倒退着,俞秋往外看了眼,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想到买花了?”江淮许问。

    俞秋本来是打算找个姑且还算得上浪漫的地方,但车一路开过来,别说浪漫了,除了车的前灯亮着,隐约还能看见飞虫在车窗前飞外,只剩无尽的黑。

    “想着给你告白用的来着。”俞秋稍稍坐直身子。

    江淮许猛地刹车,差点把俞秋的心脏给震出来。

    俞秋后知后觉的尴尬,不过他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没敢看江淮许,眼睛一直盯着外面晃动的树叶,尽量平静地说:“谈个恋爱吧,以后亲你也不用跟偷情似的。”

    江淮许沉默了几秒,他转头去看俞秋。

    俞秋没看他,他就伸手过去把俞秋的脸扳正,“看着我说话。”

    “看着了。”

    俞秋哪儿敢看他,车里黑灯瞎火的,他仗着江淮许也看不见开始说瞎话。

    “真看了?”

    “看了。”俞秋确信道。

    江淮许被气笑,“俞秋,前面的灯还没关,看得见。”

    俞秋:“……”

    “这样告白啊?”

    “……嗯。”俞秋嘴硬,“这次买花了。”

    “花能看的都没几朵。”

    “你要是想要我明天再给你买,我就心急。”

    江淮许说:“你急什么?”

    “……亲。”俞秋超小声道。

    “重新说。”江淮许放手。

    俞秋还没来得及长松一口气,江淮许捏了捏他的后颈,“急什么?”

    俞秋沉默了。

    他侧身,亲在江淮许的唇上,“你好烦。”

    江淮许笑了,他搭在俞秋后颈的手用了点力,迫使俞秋仰头,咬了下俞秋的唇,心情挺好。

    “听到了。”

    他回头,重新打方向盘。

    “答应了,”江淮许说,“但我嫌弃花,明天你要给我买新的。”

    俞秋没再盯着车窗外的树,换了个对象,盯着放在一旁的花,含糊应了一声,“嗯。”

    事儿精。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半。

    俞秋现在整个人脑子都晕晕的,可能是喝的那杯酒后知后觉的有了反应。

    唐柔和江声平在家,俞秋暂且还不知道怎么和唐柔说这件事。

    “我们还要再做一段时间的地下党。”他一本正经道。

    闻言,江淮许没忍住笑,“好。”-

    有了名分确实要比没名分好得多,俞秋是这样感觉的。

    起码他在贴吧上搜相关帖子时输入的词能限制到“情侣之间”几个字,看起来很舒服。而且也能和普通的情侣一样牵手,散步,看电影,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六月二十号,距离高考成绩出来还有三天。

    今天他要和江淮许带江小秋去绝育。

    江小秋可能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了,难得有一次不偏心,对他俩都刺得不行,浑身上下的毛孔表现着抗拒,谁抱挠谁。

    可惜最后还是不敌,噶完蛋后整只猫都透露着淡淡的死感,看着俞秋和江淮许的眼神充满了生无可恋。

    俞秋笑了好半天,还给江小秋拍了几张耷拉着头的照片。

    这期间俞秋去看过好几次医生,每次去聊得都蛮好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被点破,或者说他单方面觉得没用。他怕自己好不了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次从医生那儿出来看见江淮许都假装比前几天的自己好了不少。

    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瘦了。

    俞秋看着他和江淮许紧握着的手,他们在莞城人流量最大的商业街走着,身旁走过去的人群里有和他们一样普通的情侣,谈论着身边发生的趣事或者晚上要吃什么。

    给江小秋买完猫粮和新的猫玩具后,两人大包小包的提回家。

    江淮许搂了搂俞秋,拍拍他的背让他赶紧洗完澡休息。

    确实太晚了,是该睡觉。

    俞秋今天其实很累,他想变好,所以选择去看了心理医生,但其实从最开始到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后说出来的,废脑子,就很累。从医院出来后又和江淮许一块儿去商业街买了猫粮和猫玩具。

    医生综合前几次给出来的判断是抑郁症和惊恐症。

    惊恐症这玩意儿是他之前就有的,抑郁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到能看到幻觉的程度了,俞秋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和医生说能看见幻觉,做量表他也下意识选了不严重的选项。医生可能看出来了,但她也没说。

    他还在逃避。

    他估计他自身的情况要远远比医生给的结果更加严重。

    这一晚,在高考成绩要出来的前夕,俞秋没睡着。

    他蜷缩在床上,盯着角落,一直等到天亮。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

    他起床,他今天要和江淮许一起去看海。

    喉咙里突然传来一阵反胃的感觉,俞秋脸色变得惨白,他跑到洗漱室里吐了。俞秋看着镜子中嘴唇发白的自己,开始有点绝望,明明所有事情都在变好,他为什么开始变差了。

    没有人可以救他了。

    海并没有看成。

    俞秋自己一个人去找了医生,他放了江淮许的鸽子。

    医生对他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也许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她问:“能告诉我你的需求吗?”

    俞秋整个人都快要被压垮了,他的声音很哑,眼睛因为好几个晚上没好好睡觉了布满血丝,几乎绝望地道:“……救我。”

    外面没了江淮许,这个认知让俞秋说话自然了很多。

    “我不敢睡觉,”他说,“我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同一个梦。”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梦。”

    俞秋犹豫了会儿,“……所有我现在经历的其实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我一睁眼,发现我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消失了,我的爱人已经离开我三年,我的小猫也已经死掉,我的朋友们还不认识那时候的我……”

    “我很害怕,其实回来后……”俞秋停下了,他不知道怎么描述。

    医生却说:“重生吗?”

    俞秋看着她没说话。

    “我也是江淮许的医生,”医生笑笑,“你想知道他的故事吗?”

    医生描述得很平淡,“他比你要早三年,那时候他初三,我很少会收到那么小的患者,而且还是在没有家长的陪同下。”

    “那时候的我以为是谁家小孩儿离家出走或者和父母吵架了,想着问他有没有家长的电话,好送他回去。”

    “没想到他对我说的第一句也是救我。”

    “他说他忘记了很多东西,问我有没有可以让他恢复记忆的方法。我很遗憾,心理尚且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从那以后他会定期过来治疗,但他也只是在我这里坐着,也不说话。”

    “一年多后他开始愿意说些东西了,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只说你的。他记得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可他忘记了你的模样,也忘记了你的名字。”

    “再后来他慢慢不来了,直到去年他来找我,那时候他应该是想起来了,他希望我能给你治疗。不过后来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问他为什么,他和我说因为你怕医生,又怕你觉得自己不正常。”

    俞秋一直在哭,他以为江淮许死后只有他在那个时空等待了三年。甚至在这辈子他看见江淮许抱着江小秋这只小猫时,他用蹩脚的理由和俞秋解释叫江小秋是因为它是在秋天生的,其实俞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眼前的江淮许也许也是上辈子的江淮许。只是他不愿意去戳破,直到老赵给他看照片里那三个人,俞秋彻底骗不下去自己。

    可即使这样,他仍旧抱着侥幸心理,至少江淮许重生回来的时间应该是和他一样的,这样的话江淮许就不用独自一人拥有那么多并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事实却是他和江淮许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时间线等待着再一次的重逢。

    “你也是他和我之间对话的唯一知情人。”医生仍旧温和,“所以你可以毫无保留的和我倾诉。”

    俞秋情绪有些崩溃,他浑身都在发颤,“……我知道没有人跟踪我,我看见的只是幻觉,但我不敢承认,我只敢跑,我怕重生也只是我的幻觉。”

    “你摸摸自己的胸口。”医生安抚道。

    俞秋把手放了上去。

    “感受到什么?”

    “心跳。”

    “我还在吗?”

    “在的。”

    “是幻觉吗?”

    俞秋不确定了,但他确实放松很多,过了会儿,他说:“不是。”

    俞秋又和医生聊了三个多小时,具体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了,他一直在说话,大多数时候医生都在听。最后医生重新给他做了量表,开了药,和之前差不多,只是有些药的剂量加大了。

    离开前,俞秋问:“他一直知道我看见的都是幻觉吗?”

    “知道。”

    “好的。”

    俞秋坐在沙发上,他喝了口水,从窗户往外看盛夏的梧桐树。

    良久,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他等会儿会来。”

    医生“嗯”了声。

    俞秋站起身道谢。

    今天二十二号了,明天高考成绩会出来。

    他有预感,江淮许快不要他了-

    “他知道你会过来。”

    俞秋走后过了二十几分钟,江淮许推开门进来。

    “嗯,”江淮许笑着道,“他很聪明。”

    医生:“之前几次你没问过我他的情况,我以为你没我想象中那么在意。”

    江淮许怔了片刻,“不知道的话这一天可以慢点到来。”

    这十几天美好得像是偷来的。

    “我先说结论,要说抑郁我更倾向于是他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我的建议是现阶段离开莞城,莞城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更像是一座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牢房。他也和我提到过一个现象,在他和王乔达成交易后,他再也没有幻听幻觉类似症状,说明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施加的,离开这个语境,也就是当他得知陈国为回来后,才又听到了脚步声。”

    “离开莞城,会有一个直观的治疗效果。”

    江淮许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嗯。”

    “很遗憾,他的第二个压力来源是你。”医生无情地说。

    江淮许没说话。

    医生继续道:“他并不怕医生,他怕医生的前提是你。而且在这几次看病的过程中,虽然他看似积极的配合治疗,但都是假装的。只要你在,他就无法完全放松。即使你知道他所有卑劣的过往,他也不想让你看见他难堪的模样。”

    “你们的关系太复杂,选择放手或者继续保持现状,具体怎么选择还要看你们。”

    “谢了,黎姐。”江淮许起身。

    即使她不说江淮许也知道该做些什么的。

    “没事,后续治疗他依旧可以来找我,如果决定离开莞城也可以手机联系,药物定时服用就好。”

    “好。”

    江淮许看上去很疲惫,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江淮许。”医生忽然喊住他。

    他转头去看,很平静,他总能把情绪消化得很好。

    医生问:“……你现在仍然觉得没能早点记起他是你的错吗?”

    江淮许定住脚,没有犹豫,“是。”

    如果他能早点记起来,也许这一世俞秋就不会有担惊受怕的回忆,也能有爱他的妈妈。

    第54章 解脱

    2014年六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二点, 莞城高考成绩可以查询了,考生可以选择登录当地教育网或者打电话后按照语音提示输入身份证号咨询。

    “小秋,先别查。”唐柔今天没去公司, 她念叨了一早上了, 怕两人没考好, 这会儿可信玄学这玩意,催促着江淮许和他去换衣服。

    “这高考考得, ”唐柔看俞秋瘦了那么多,心疼得不行,“怎么补也补不回来?”

    俞秋笑笑, “唐姨别担心,瘦了好看点。”

    江淮许朝他看了一眼, 俞秋察觉到江淮许在看他, 坐在沙发后趁唐柔没注意去牵江淮许的手。

    江淮许没忍住笑,捏了捏俞秋的手, 眼神里流露出眷恋和不舍。

    唐柔把页面打开, 深吸了口气把江淮许的准考证号输上去, “你们别紧张啊。”

    “妈,你别紧张。”

    俞秋也笑,“唐姨不紧张。”

    这个点查分数的人多, 一直没进去,唐柔感觉这玩意在和她玩心跳,也不敢起身离开, “咱家网是不是不太好?”

    她正打算切出去重新登陆时,分数出来了。

    唐柔甚至还来不及闭眼, 她看着成绩愣了半晌,过了会儿转头问:“儿子, 你成绩那么好的吗?”

    697分,省排36。

    比上辈子686高。

    俞秋用一分钟去反应这个分数背后代表的意义,国内想去的大学都可以去了,专业也可以选择想选的。

    “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江淮许拍拍唐柔的背。

    分数和他估的差不多,他对分数没有太大的执念,够用就行。这个分数有足够的选择权。

    被江淮许这句话打岔,唐柔笑了笑,也没那么紧张了。

    俞秋考得也很好,690分,省排53。

    这是重生后俞秋考得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俞秋感觉那个物理大题功劳就得占一大半。

    两孩子考得都很好,唐柔起身给江声平还有江淮许外公外婆打电话报喜去了。

    江淮许凑上前在俞秋的脸上亲了一口,搓了搓他的脸,“俞秋同学超棒。”

    俞秋亲了回去,“江淮许同学也超棒。”

    想到什么,俞秋又问:“进了省前五十,招生办老师应该找过你了。”

    江淮许点头,“嗯,成绩前天就知道了,手机号留的是我自己的,他们只联系到我这边。”

    “那你有想去的大学吗?”

    江淮许捏了下俞秋的后颈没说话,俞秋也没再问了。

    晚上唐柔让江声平回家,四个人一起去吃了顿饭。

    填志愿的事他们没干预,只是说只要喜欢就去学,不过还是希望他们留在莞城,毕竟莞大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没必要跑到外省去。

    吴果考得还不错,在群里怒发了几个红包给自己庆祝。俞秋这次运气挺好,抢了不少钱-

    南城政法大的法学专业是国内第一,我还得去省外读大学,以后你们要想见我只能等寒暑假了。

    他又发了几个大哭的表情包。

    叶知安受不了他-

    要滚快滚。

    吴果气得不行,发了好几条语音骂他。

    俞秋发了个1过去也没再看手机消息,仰躺着看天花板上的吊灯。

    留在莞城,离开莞城。

    只有两个选择。

    俞秋一直没填志愿,班主任来问他想去哪个大学,俞秋和他说了莞大。

    距离关闭志愿填报系统只剩最后一天时,江淮许问他要不要去看海。

    这几天忙着查专业,填志愿,他和江淮许好几天都没单独相处了。

    俞秋点头,现在是傍晚,晚上海边会凉,他套了件衬衫和江淮许一块儿出去。

    莞城傍晚的海边人挺多,海水带着特有的腥咸味跟着风一块儿往行人身上吹,自行车车道上不少人在骑车。

    “想骑吗?”江淮许问。

    “骑。”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找了对推着自行车看海鸥的情侣询问在哪儿可以租自行车。女生给他们指了个方向,两人道谢后往店家走。

    出租自行车的大哥热情,见有人进门就开始介绍。

    “我们店里有两人一块儿骑的,也有单人的,情侣的话两个人一块儿骑的这种好一点。”

    俞秋说:“单人的。”

    “行。”

    大哥给他们推了两辆自行车出来,“租金前面交,超过一个小时得额外收费。”

    两人骑上车,风大,俞秋咳了下说:“要比比看谁更快吗?”

    江淮许想也没想点头,“可以。”

    天渐渐暗下来了,灰蒙蒙的天和海水在视野的尽头交织成一条细线。能看见被云层淹没的落日染红天际,飞鸟扑棱着翅膀踩着水互相追逐。

    有游客在用面包喂海鸥,它们在高空飞旋又落下。远处的海滩上还有篝火在风里跳跃。

    俞秋已经无暇顾及了,无论是右边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是左边昏黄的路灯下清冷低糜的老城区。海风灌进衬衫,俞秋张开双手,感受着这一刻的莞城。

    远远的,海水的潮汐漾过来,俞秋听见海水的鸣响,拍打在礁石上,拍打在海滩上,拍打在他的灵魂,声音由远及近。

    像是走到了莞城的尽头,在那里有一个长而缓的斜坡,海风把他的头发吹起,灌入他的胸腔。

    染红天际的云层和落日落在他和江淮许的身后。

    俞秋恍了恍神。

    他重生后第一次在莞城感觉到了自由。

    上辈子也有过一次。

    和现在的情景蛮像的。

    那是江淮许死的那年夏天,江淮许接受了手术,他不想再住院了,唐柔就把他接回了江家。

    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他没多久时间了,家里的氛围压抑又灰败。

    俞秋不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待在江淮许身边才是最放松的,即使他们没有说话,各自忙着各自的手上的事,有时候在处理公司的文件,有时候在玩手机。

    “俞秋。”江淮许喊他。

    江淮许最近总爱喊他的名字,跟索魂似的。

    俞秋转过脸看他,“怎么了?”

    “我想看落日。”

    俞秋沉默了会儿,他抬眼,从落地窗往外看已经看不了太阳了。

    “一定要今天吗?”俞秋问。

    “没有也没关系。”

    俞秋没说话,他走出了门,没一会儿推了个轮椅进来。

    他扶着江淮许坐上去,固执地说:“就今天。”

    落日在海的那边,俞秋让江淮许坐到副驾的位置,把轮椅收好放到后备箱,踩着油门去追太阳。

    过了十几分钟,俞秋看见了。

    车停在了路旁,他用轮椅推着江淮许,无视路过的行人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看着太阳渐渐落下,月亮慢慢升起。

    海风吹着,吹在他们的身上。

    江淮许说:“俞秋以后没了我也要好好的。”

    和现在一样,江淮许在他身后,也在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的傍晚。

    “俞秋,”江淮许问,“能抱抱我吗?”

    俞秋把车停好,他朝着江淮许的方向走去,抱紧江淮许,把头埋在他的肩窝。

    “以后没了我也要好好的。”

    俞秋开始无声地哭泣,他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江淮许低哑着声,一字一句地道:“……去更远的地方,见更亮的光。”

    俞秋说不出话来,他最后亲昵地蹭了蹭江淮许的侧颈,“好的。”

    江淮许不要他了-

    俞秋从江家搬了出去,唐柔本来想让江淮许劝劝,结果江淮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出来,这下唐柔也彻底明白,两小孩儿闹别扭,闹得还挺大,谁也不搭理谁。

    俞秋性子倔,劝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唐柔只能让江声平帮忙劝。

    江声平和俞秋在书房里聊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没能让俞秋留下就不说了,反而还把江声平策反来劝唐柔。

    “你有什么用啊?”唐柔生气地瞪着江声平,“小秋才十八岁,他一个人在外面怎么照顾自己?”

    江声平搂住唐柔,叹了口气,“他比你想象的更强大,也和我表明自己能挣到钱,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孩子大了,想飞你还能拽着他腿不让飞不是?”

    唐柔不再说话,她心里憋着气,给俞秋收拾行李,一会儿塞点吃的,一会儿塞点穿的。

    俞秋苦笑不得,“唐姨,太多了带不完。”

    唐柔可不管他,自顾自的忙活了挺长时间。

    梁老四过来接他的,他打算去王乔公司的员工宿舍待一段时间,将就帮帮忙。王乔可高兴,他公司最近刚上市,能用的人不多,要么不敢信,要么没技术,俞秋一开口,他立即就给安排好了。

    唐柔最后还是没忍住,抱了抱俞秋,眼睛红了一圈,“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就给唐姨打电话。”

    俞秋拍拍她的后背,哽咽道:“嗯,唐姨也是。”-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在小白谭,他最后报的是成大的临床八年制本博连读,看到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王乔和梁老四大气都不敢喘,他俩没上过大学,可稀罕。

    王乔一挥手,搂着俞秋的肩,开开心心道:“我弟录取成大了!今天赌场的酒水全免费!”

    赌场里一时间吵闹得不行。

    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带着俞秋也跟着乐。

    “我以为你小子要读金融,没想到直接干到医生去了!”王乔笑呵呵道。

    梁老四把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成大,秋子,牛。”

    他朝着俞秋比了个拇指。

    成大的医学专业是国内最好的,更别说本博连读,分数高得不行。他们也没问过俞秋高考考了多少分,以为顶多也就上个一本,没想到直接上成大了。

    “怎么突然想着学医了?”王乔问。

    俞秋想了想,“想撑着白杨树。”

    王乔和梁老四不懂,但觉得是很厉害的话,两人龇牙咧嘴的,比俞秋还高兴。

    忙起来日子就过得快,成大在芜城,离莞城坐飞机也得三四个小时。

    走的那天是梁老四送他走的,俞秋说不用送,梁老四三十岁的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心热,觉得俞秋过得太惨了,怎么上大学,还是上那么好的大学也没人送,无论俞秋怎么拒绝他也要亲自送,俞秋也没办法了。

    俞秋没坐飞机,他坐的火车。

    坐火车可以把莞城这座城市慢慢走完,他是这样想的。

    检票的时候梁老四不能进了,俞秋进了火车站,他朝着梁老四挥手,“四哥,快回去吧。”

    梁老四皱眉唉声叹气半晌,“要不我也买张票,直接送你去芜城得了。”

    俞秋笑着道:“你要跟我走了,还得自己一个人回来,我又送你,这大学还上不上了。”

    “得得得,”梁老四说,“就你歪理多。”

    俞秋弯着眼睛,朝着这个扮演着哥哥角色的人道别,“走了。”

    “一路顺风!”

    俞秋提着行李箱,看了眼票找车厢。

    车厢里人挺多,好几个都是大学生。

    他买的是下卧,把东西收拾好才坐下。

    没多久,车子开始动了。

    可能是火车开得平缓的缘故,俞秋难得对也属于车的火车没那种难受的感觉。

    他也没玩手机,撑着头看着车窗慢慢往后退的景色。

    没多久有了困意,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也不知道。

    再次醒来外面天已经彻底暗下,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这时候江淮许应该已经睡了。

    有列车员进来,提示着他对面卧铺的一个男人,“先生,下一站就是江宁站了。”

    男人迷迷糊糊醒来,应声,“好,谢谢啊。”

    他很快起身,收拾好后又坐下。

    男人忽然叹了口气,“都到莞城和云城的边界线了。”

    相邻铁轨迎面有火车嗡鸣,两列火车擦肩而过。

    俞秋猛地一怔,他往回看,看见莞城这方地黑过地狱,下面有人睁着眼睛,泪流满面。落日的余晖宛若新生的黎明,在碰到光的那瞬间,睁着眼的人身体在慢慢被撕碎消散。

    那是被困在2013年十七岁的俞秋。

    俞秋要挣脱他的十七岁了。

    第55章 喂?

    医学专业本来就累, 本博连读把这个难度上升了不止一个高度。他们班只有三十个学生,一进校就开始选导师进实验室。

    成大是四人寝,俞秋寝室里其他三个人只有一个本地的, 叫汤凡宁, 话多嘴甜, 在班里挺受欢迎。其他两人和俞秋一样从外省来的,云城那个叫秦一扬, 港城的叫祁真。

    原本以为上了大学能轻松很多,没想到还是得教室实验室连轴转,辅导员又爱时不时就开大会让他们抓紧科研, 争取发文章。其他三人苦不堪言,俞秋倒是还好, 他喜欢忙的感觉, 忙起来就没那么多时间去想莞城以及莞城的人和事了。

    有时候导师都忍不住调侃他,说怎么天天往他实验室跑, 该玩还是得玩。

    俞秋只笑笑也不说话。

    大一整个医学院主要学的还是基础课程, 导师怕他跟不上, 给俞秋列了几本相关的医学书籍让他去图书馆借来看,又让他有课余时间就去学学怎么查文献,看文献。

    导师原本以为俞秋只是做做样子, 没想到他还真给看了。这导师是个比较年轻的教授,见俞秋踏实,索性也没直接丢给自己手下的研究生带, 自己带在身边,手上一有项目就让俞秋试试。

    再加上俞秋又加入了社团, 这样一来就更忙。有时候他感觉日子像是粘贴复制一样,每天一睁眼, 上课,上完课去实验室,帮师姐跑蛋白,帮师兄处理数据,天黑了,星星很亮,月亮泛着清冷的光,一天又过去。

    大一的成大运动会,俞秋还报名参加了一百米短跑和男子一千米。这项目医学院每年都打不过其他学院,今年拿了两个一等奖。

    比完赛那天下了雪,芜城在北方,14年才入冬就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的下得挺大。

    “今年怎么这时候就下雪了?”

    说话男生是俞秋寝室本地那个,他抱着胳膊搓了搓,打了个冷摆子往手心哈气。

    俞秋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他刚从跑道下来,剧烈的运动导致他的脸泛着淡淡的绯红。从汤凡宁的角度看,能看见他很薄的上眼睑,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依稀可见细而青的血管。苍白的唇因为喝了水而显得红润。很招人的一张脸,汤凡宁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别开了视线。

    “雪会下得很大吗?”俞秋转头问他。

    汤凡宁点头,“肯定,芜城在北方。我们北方雪都下得大,等晚上雪堆起来了,明天路上指定有人打雪仗。”

    想到什么,汤凡宁问:“俞秋,你是在莞城吧?莞城在南方,会下雪吗?”

    “会,下得不多。”俞秋说。

    “芜城下得多,天又干又冷的。”

    赢了比赛有奖金,寝室的人起哄让俞秋请客。奖金有一千多,天气又冷,他们四人就找了个性价比高的火锅店涮火锅。

    汤凡宁话多,聊着聊着就聊到莞城去了,“俞秋,莞城有什么好玩的啊?”

    俞秋想了想给他们介绍,“海,莞城适合看海。”

    “有时间指定得去看看,”汤凡宁叹气,语气遗憾道,“海是我们北方人的执念。”

    “去了可以给你们推荐吃的。”俞秋说。

    中途唐柔打了个电话过来,俞秋还没来得及出去接电话,其他三个人立马围了过来说阿姨好。

    视频里除了唐柔还有江声平,江淮许不在。

    “你们好啊。”唐柔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唐姨。”俞秋喊。

    唐柔和俞秋聊了挺久,江声平在旁边也说了几句。要挂电话时,唐柔突然问:“对了小秋,你那儿下雪了吧?”

    俞秋应了一声,“嗯。”

    “晚上睡觉记得多盖几床被子,唐姨给你寄了不少保暖的衣服,快递到了记得去拿。”

    她叹了口气,有些自责,“这事儿要不是淮许提醒,我都不知道。”

    猛地听到江淮许的名字,俞秋身体一僵。

    后来怎么挂的电话他也忘记了,汤凡宁顺口问了一句,“阿姨说的那人是你哥啊?”

    俞秋:“男朋友。”

    汤凡宁:“哦哦。”

    过了会儿,吃着饭的三人齐齐转头看他,“……啊?”

    寝室里最忙的人竟然是寝室里唯一一个有对象的,其他三人有点绷不住。

    可无论他们怎么逼问,俞秋也不再说了。

    那天晚上吃完火锅,本来打算回去泡图书馆的俞秋破天荒请他们去唱了歌。他一个人坐在包间的角落,也不说话,看着其他三个人争麦。等唱完歌,他们才发现俞秋早喝醉了-

    2014年的寒假俞秋没回去,他和导师申请了留校做实验。

    免费的劳动力导师自然欢迎,把俞秋丢给实验室一个师姐后,他自己回家过年了。

    师姐做的项目卡在一个地方卡了挺长时间,需要大量的数据样本,俞秋跟着她做实验做得废寝忘食,导师期间回来过一次,见到两人憔悴的样子差点吓个半死,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休息。

    师姐被数据弄得有点心伤,第二天提着行李就走了。

    前几天虽然在假期,学校好歹还剩个食堂开门。现在要过年,全部关了门。

    俞秋没打算回去,唐柔过来了。

    唐柔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俞秋刚从外面买了外卖回寝室,听唐柔说她就在成大门口,俞秋愣了半晌。

    她来看看俞秋,顺便出个差。

    “来接接唐姨。”唐柔笑着说。

    俞秋是跑着过去的,他外套都没穿,唐柔看见他心疼得不行,一边把围巾拿下给他围上,一边说:“怎么下来也不穿个衣服,要冻着就不好了。”

    “没事,”俞秋笑笑,“年轻身体好。”

    “身体好也不带这样折腾的。”

    唐柔当机立断地带着俞秋出去吃了顿好的。

    “真不和唐姨回去?”

    俞秋给她解释,“实验室事情太多了。”

    唐柔叹了口气,看着俞秋道:“你和江淮许性子都太拧了,怎么好端端的闹了矛盾,也不和家里大人说,我和你江叔都不知道从哪儿调解的好。”

    “没闹矛盾。”俞秋说。

    “没闹矛盾怎么把钥匙给还回来了?”唐柔拍拍他。

    唐柔说的钥匙是上年过生日时江声平送的那套。

    “我也用不着。”

    江淮许在莞大读计算机,俞秋知道他要留在莞城,就把钥匙留了下来。

    唐柔叹了口气,抬手碰碰俞秋的头发,“两小孩儿。”

    只是她转头看俞秋,发现俞秋都比她高一个头了,换了个说法,“比小朋友大一点。”-

    俞秋生日在一月三十一,他这次记得了。

    王乔和梁老四他们的信息他一个个回复完后,自己去电影院找了部惊悚片看。看电影的人还挺多,黑灯瞎火的,鬼一出来电影院里就开始尖叫,俞秋在这一刻忽然非常想念江淮许。

    汤凡宁怕他一个人在寝室无聊,晚上十点的时候特地从家里出来带着他一块儿去电玩城玩。

    手机在兜里,在2015年快要步入二月的最后一分钟,俞秋依旧没有接到江淮许的电话。

    汤凡宁刚换了硬币回来,人还在说话呢,“俞秋,我刚才看见了个大帅哥……”

    转头看见俞秋一愣,哑了声,自己又回去继续换硬币。

    俞秋哭了-

    大二比大一更忙,光是大创费的神就比大一多,各种竞赛加起来,就彻底没时间。

    唐柔给的钱俞秋没用,他把奖学金还有在王乔那儿得的分红全部拿去炒股,林林总总加起来翻了几倍,也不算亏。

    病也是一直在治的,有一次他在寝室里吃药被秦一扬撞见,还把秦一扬吓了一跳,“看上去没病啊?肯定是学医学出来的。”

    俞秋没刻意隐瞒他们,笑了笑说:“没想瞒你们。”

    汤凡宁从床帘探出个头,啧了声,“没事儿,也没人一进校就问……咳咳,”他掐了个嗓子,把声音夹起来,“你有病吗?”

    四人笑得肚子疼。

    这一年俞秋还被女孩子表白了。

    上的是专业课,秦一扬和汤凡宁坐他后面,下课人女生走过来,问俞秋能不能一块儿吃饭。

    俞秋没拒绝,走出教室才委婉地说抱歉。

    女生性子直,被拒绝难过了会儿直接问:“一点可能都没吗?”

    俞秋笑了笑,“嗯,有男朋友了。”

    女生顿时瞪圆眼睛,相比于俞秋喜欢男生这事儿,她更震惊俞秋有对象,毕竟一个班里的,再说俞秋长得好看,专业里的人都知道他整天除了泡图书馆就是泡实验室的,哪儿来的时间找对象。

    “是其他专业的吗?”女生问。

    俞秋语气自然地回答:“异地,其他大学的。”

    女生离开后,俞秋才去的食堂吃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食堂太小了,俞秋一出现,坐在角落里的秦一扬和汤凡宁跟扫描仪一样立马锁定了他。

    “俞秋!”秦一扬小声惊呼。

    俞秋点的简餐,他在两人跟前坐下,问:“怎么了?”

    “成没成?成没成?”汤凡宁八卦地看着他。

    秦一扬抬手拍了下他的头,“要成了俞秋现在还在这儿啊?”

    汤凡宁:“……”

    “没成。”俞秋微微坐直身子,再次说,“有男朋友了。”

    秦一扬震惊,“没开玩笑啊?”

    “没开玩笑。”俞秋看向他们,弯着眼睛说,“一直都是真的。”

    不怪秦一扬他们觉得俞秋这事儿是在诓人,其他不知情的人还能用异地解释,可他们同寝都两年了,也不见俞秋在寝室和他口中的男朋友煲过电话粥。

    汤凡宁对这人实在太好奇了,没忍住问:“那你们都不需要维系感情的吗?”

    俞秋寒暑假也不回去啊,这恋爱怎么谈?

    俞秋想了想,“他希望我先学会怎么爱自己,希望我遇见更好的人,单方面和我分手了。”

    汤凡宁、秦一扬:“……我去。”

    这话信息量听起来内存得有几个GB。

    汤凡宁:“所以你遇见了吗?”

    俞秋顿了片刻,他转头从学校的玻璃窗往外看,看向远处芜城灰色的建筑物与傍晚的天空连结成的地平线,目光平静而温和,“没有,他就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人。”-

    俞秋大三这一年发了两篇文章,两篇都是一作,一篇发到医学领域的顶级期刊,一篇发到知名度没那么高但质量高的杂志。导师挺高兴,一挥手请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一块儿吃饭。

    师姐今年博士毕业,俞秋大学后寒暑假实验都是她带,两人感情比其他师弟师妹好。

    “感觉你和大一刚开始不太一样了。”师姐说。

    俞秋倒是没注意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变了没,有时候和吴果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倒是会说。

    毕竟俞秋已经从刚开始只回他们1,变成了回他们消息。

    叶知安也在莞大,填专业的时候没填好,一下给自己干到工商管理去了。但学校档次摆在那儿,再加上家里本来就有公司,他也没转专业的想法,打算毕业就进公司工作。

    聊了几次下来,吴果开始在群里控诉-

    吴果:俞秋你变了,你回叶知安的消息比回我的多。

    他这样一说,俞秋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总在问叶知安莞大的事,明明上辈子他自己就是莞大的。

    俞秋给吴果发了好几个红包,吴果才没继续追责。

    上一次王乔和梁老四来芜城谈生意,顺便过来看他,骂他没良心骂了几句后,也说他变了。

    梁老四:“不就长高了吗?哪儿变了?”

    王乔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我看你吃得多,你才是胖了哪儿都没变。”

    俞秋没忍住笑,站在旁边看他俩。

    王乔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想了半晌,“……活过来了。”

    梁老四瞪大眼睛,“难道秋子之前是死的?”

    俞秋哭笑不得,王乔直接被梁老四气笑。

    现在师姐又说了一次,俞秋终于问:“有不一样吗?”

    师姐点头,“有啊,大一的时候就觉得你没什么想要的,来实验室也只是想找件事做,把自己搞得忙了就没力气去想其他事儿了。但现在你知道你师妹们是咋说你的不?”

    俞秋笑着摇头。

    师姐也没卖关子,“你师妹们说你看上去特有劲儿,什么都卯足了劲儿想争一争,抱着你大腿准没错。”

    师姐感慨,“现在你比大一的时候多了生气,自信了,也有野心了。”

    有吧。

    现在的他过着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生活,运动会会有人为他加油,赢了比赛场内会有欢呼声。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国奖就拿了几次。有喜欢他的导师,也有会带着他做实验的师兄师姐。去医院实习会有病人和他道谢,在公园里散心的时候能看见彼此搀扶着散步的白发夫妻……

    他想这些应该都是江淮许想让他看见的世界的另一面。

    他上辈子一直在跑,从来没停下来看过身边的事,所以这辈子连认识世界都要从头开始学-

    大四过得快,其他专业的学生开始实习。

    医学专业成天被眼科学,循证医学,耳鼻喉科学,内科学,外科学,口腔科学……还有各种见习充斥着。

    秦一扬一回宿舍就开始骂。

    汤凡宁一回宿舍就躺尸。

    俞秋和祁真也被折磨得够呛。

    汤凡宁:“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这次寒假汤凡宁问俞秋过年要不要继续和他一块儿跨年。

    这些年跨年汤凡宁怕俞秋一个人孤单,每次都特地把他拉出去一块儿去市中心等跨年。

    俞秋想了想,“今年不了。”

    其他三人震惊得不行,“今年怎么突然想通了?”

    俞秋开始收拾行李,他垂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面无表情道:“去问那傻|逼把我删了什么意思。”

    汤凡宁:“哦吼。”

    秦一扬:“哎嘿。”

    祁真:“……加油。”-

    回莞城那天芜城下了大雪。

    俞秋提着行李箱去高铁站坐高铁,踩在雪上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挺难受。

    检票的时候他才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要回莞城了。

    回到承载着他两辈子回忆的地方,那儿是他的不堪,他的过往,也是他的归宿。

    高铁远远要比火车快得多,俞秋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下车。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车窗外原本黛青色的山被雪覆盖,也没来得及看一望无垠的海平线飞鸟盘旋飞舞。

    就下车的瞬间,独属于莞城清冷低糜的味道灌进他的胸腔,他知道这儿就是莞城了。

    梁老四过来接的他,他换了辆新车,看见俞秋出站使劲儿在那儿晃手,“秋子!这儿!!”

    俞秋被他这大白嗓差点吓一跳,周围人视线往他们这边来。为了防止梁老四再吼一声,俞秋拉着行李一路跑到了梁老四的跟前。

    梁老四看俞秋两条大长腿就这样三步两跨的拉着行李过来,还没来得及寒暄,俞秋催促,“四哥,天冷先上车。”

    梁老四反应过来,“对,有啥聊的咱兄弟俩上车再聊。”

    结果梁老四先上的车,俞秋没上。

    莞城虽然没芜城那么冷,但也是在下雪的。更何况两个地方冷的感觉都不一样,莞城又湿又潮,冷意能直接渗到骨子里去。芜城是干冷,风吹在脸上跟刀似的。

    “四哥,我先打个电话。”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俞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梁老四就奇了怪了,“什么电话非得下了莞城再打?”

    在芜城打不了,上了车打不了。

    俞秋呼了口气,化作冬雾散在空中,他笑着道:“我急。”

    有些电话只有到了莞城才敢打。

    前几天他晚上睡觉不小心压到手机了,给微信列表里好几个人发了消息也没看见。

    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早被江淮许删了的时候他直接被气笑了。

    这傻逼。

    梁老四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有情况。”

    俞秋没忍住笑,“能有什么情况,来来回回还是同一个人。”

    “行,我在这儿打游戏,你要是不怕冷在外面打完再进来吧。”

    梁老四这些年早看开了,其实主要还是那次老赵他们说的‘爱上自己亲叔叔’这个故事过于刺激,直接把他搞得当场接受俞秋是同性恋的事实。而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当自己亲弟疼。

    他已经全然忘记自己刚开始只是把俞秋当作一支巨大的股票。

    俞秋开始有点紧张,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

    在手机输了又删,删了又输的。

    其实那串电话在他心底早就背得烂熟。

    他还是没忍住,跟抽烟上的瘾似的,把耳机带好,点开在手机里被播放过无数遍的录音。

    “恭喜我们小秋了。”

    渐渐的,加速的心跳放慢。

    俞秋一闭眼,直接拨了过去。

    机械的声音停下的那一秒,俞秋的心猛地攥紧。

    他说:“喂?”

    第56章 起身回家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 俞秋以为是手机坏了或者卡了,他甚至还怀疑电话卡是不是在这一瞬间没了话费,他把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看了眼, 屏幕上显示秒数还在一秒一秒地走着, 只是没声。

    “江淮许。”俞秋喊。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然后对面把电话挂了。

    俞秋:“……”

    继江淮许单方面把他删掉后,江淮许第二次作死。

    他被气得够呛, 把手机扔回兜里越想越气,最后还把自己气笑了。

    梁老四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试探道:“不顺利?”

    “挺顺利的, ”俞秋在副驾上坐下,否认, “就是几年不见成哑巴了。”

    梁老四看俞秋表情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他做起了和事佬,“指不定是他换了个手机号。”

    车离开站后很快上了高速, 山低低的, 隐约能看见海。俞秋把车窗开了个小缝, 仍由冷风灌进来。

    “没,他不会换,故意挂的。”

    这手机号对他和江淮许都有不一样的意义, 不会轻易换。

    梁老四搞不懂他们小年轻,但他也谈了女朋友,现在对这些东西颇有研究, “生气了哄哄就行。”

    “……是我生气了。”俞秋说。

    梁老四:“你俩慢慢耗吧,拧巴死得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打几个啵。”

    俞秋罕见地沉默了会儿,“四哥, 话也太糙了。”

    梁老四笑得直乐。

    “对了,”梁老四眼睛看着前面的路,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转了下,“陈国为死了你知道不?”

    俞秋愣了愣神,这名字淡出他生活太久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怎么死的?”俞秋听见自己很平静地问。

    可能是把心结都放下了,他这次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还能怎么死的,嗑药磕死的呗。”梁老四语气毫不在乎,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俞秋说,“就上个月的事,死得突然,忘记和你说一声了。”

    车子进入了城区,被红绿灯拦下。

    “听说活着的时候脚和手都烂完了,和他一个监狱里的那些人看不起嗑药进去的,整天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瘾上来,一个撞墙把自己撞没了。”梁老四感慨,“也是活该,本来就是烂人一个,也算是恶有恶报。”

    俞秋“嗯”了声,淡声道:“挺好的。”

    梁老四用余光扫了俞秋几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笑呵呵道:“反正是好事。”

    这次没去王乔公司的员工宿舍,俞秋订了酒店,梁老四直接把他送到导航上的地址。

    “现在太晚了,大冬天的,这会儿温度怕是零下四五度,”梁老四给他把行李箱提下来,“饭明天聚,高铁好歹坐了七八个小时,铁人都受不了,先休息。”

    “行。”俞秋没拒绝。

    酒店的服务员帮忙把行李拿了上去,俞秋看着梁老四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离开。

    洗好澡,俞秋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

    这种状态还是去年,去年他在医生的指导下逐渐减少药物剂量,刚开始那个月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后来他就反复听江淮许的那句录音,没多久睡意就可以上来。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身体累得不行,两条腿感觉都不像他的,提不起劲儿,脑海里那根神经也一直紧绷着,但即使听了录音还是睡不着。

    也许是回到了莞城,这里有江淮许的原因。

    后来怎么睡着的俞秋也忘了,或者说没睡着,混混沌沌的。梁老四电话打过来,俞秋看了眼时间,八点。

    怎么都寒假了还要上早八。

    “四哥。”俞秋揉了揉头发,声音有些哑。

    “秋子,你还在睡觉啊。”梁老四语气听起来挺高兴,也不知道在哪儿。

    “废话。”

    俞秋也睡不着了,他趿了双拖鞋往浴室走,边刷牙边听梁老四说话。

    “算了,反正都吵醒了。”梁老四这人混熟后挺烦,愧疚心是没有的,“都回来了趁寒假打个工。”

    俞秋:“?”

    他看了眼手机,确定说话的是梁老四,“我闲的?”

    “大哥和齐家有合作呢,齐家大少爷办订婚宴,邀请了,不去不好。港城那边今早突然有急事,大哥大早上的飞机直接走了,这事儿落到我头上,我一个人去总觉得差点意思,这不想着拉你一块儿去,还能省下顿饭钱。”

    俞秋从浴室出来,笑着道:“说好请吃饭吃婚宴啊。”

    梁老四也笑,“少不了你的。”

    俞秋答应了。

    他不差钱,也不差梁老四那顿饭,单纯因为听到了齐家。能让王乔拉拢合作还姓齐的,除了齐醒他爷爷也不会有谁。

    齐醒双商加起来也找不到女朋友,男朋友应该也找不了,结婚的不可能是他,但好歹是齐家,齐醒不去会被他爷爷削。

    齐醒在的话,江淮许大概率会在。

    梁老四来接人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你去走红毯?”

    俞秋:“……”

    其实他只穿了件丝绸质地的烟灰色衬衫,下摆在西装裤内,其他再多的也没了。

    “不至于。”俞秋说。

    两人往车上一坐,踩着油门就往订婚宴的地方去。

    订婚宴在一家私人会所的顶层,俞秋轻车熟路的找了个地方坐下。

    梁老四给他弄了杯红酒过来,“端着,装装样子。”

    俞秋没拒绝,把高脚杯拿在手里。

    没多久订婚宴开始了,一套流程下来没用多久时间。这种场合不过是谈生意的另外一种手段罢了。好在订婚的新郎新娘感情看上去不错,不至于那么可悲。

    从进来到现在都没看见江淮许,俞秋也懒得刻意找了,他本来就打算回去看看唐柔和江声平,江淮许再能躲又能躲到哪儿去。

    他现在是真想看到江淮许后骂他两句。

    江淮许没遇见,齐醒倒是遇见了。

    齐醒站在二层玻璃楼梯旋转台的地方,靠着栏杆旁边和一个长相可爱的女生聊天,见到俞秋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愣了几秒,和女生告别后下了楼。

    “俞秋。”

    他拍俞秋肩时,俞秋正打算去外面阳台吹吹风。

    听到齐醒的声音,他回头去看。

    “我去!还真是你啊!”齐醒惊呼。

    旁边人齐齐把视线往他们这边看,俞秋差点拔腿就跑。

    这种场合并不允许俞秋幅度那么大的动作,他想了想,很快做出抉择,“……请问你是?”

    装傻是最有用的。

    但显然俞秋离开莞城那么久了,他记忆里齐醒有点模糊,以至于他快忘记齐醒的性子。

    “我啊,你醒哥。”齐醒沉默了两秒,“你高中还欠我五百块钱,你忘了吗?”

    俞秋彻底闭嘴。

    梁老四见两人熟络的样子,笑着道:“秋子的同学?”

    俞秋“嗯”了声,“以前同一个高中的。”

    “你这不是认识我吗?”齐醒不爽道。

    俞秋假装没听见,和他介绍梁老四,“我四哥。”

    齐醒点头,伸手去握梁老四的手,“四哥好。”

    “你怎么突然回来也不说?”

    以前他和俞秋一块儿跨过年,聊过天,在齐醒的认知里,他们算得上是朋友。

    所以他莫名其妙还有点生气,“做朋友不能这样做吧,四年一声招呼没打,一句话没说,有这样做朋友的吗?”

    俞秋也有点莫名其妙,上辈子他和齐醒一见面齐醒就单方面和他吵,这辈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没见过几面,也不知道齐醒这气哪儿来的。

    齐醒还在控诉,“过年你新年祝福群发都不至于没有我。”

    “我们没好友。”

    “我都不想说你……”

    齐醒哑了声。

    他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面无表情道:“加个微信。”

    俞秋:“……”

    两人加上微信,齐醒才问:“你回来和江淮许说了没?”

    俞秋没说话。

    齐醒轻啧一声,心里立刻平衡,“你俩关系好你都没和他说,那我又觉得还行了。”

    对于齐醒来讲,俞秋就是插足他们三剑客的小四。毕竟自从俞秋出现以后,江淮许总爱放他和林嘉昀鸽子。

    梁老四注意到俞秋的反应,自己在旁边琢磨了会儿,假装不经意地问:“江淮许今天没来啊?”

    齐醒脑子瓜得很,没听出来梁老四这话是故意问的,顺口回答:“他最近忙得要死,毕竟要把项目主要核心全部挪到芜城去,哪儿那么容易,这会儿估计在哪个酒局应酬呢。”

    猛地听到芜城和江淮许连在一起,俞秋有些懵。

    “他去芜城干嘛?”

    “有病呗。”齐醒吐槽,“反正什么都不要了,说什么也要去芜城。”

    齐醒看了眼俞秋,突然想到俞秋是在成大读的,他问:“他这几年隔三差五飞芜城,我以为你知道。”

    最后齐醒电话振了下,他接过和对面人说了几句,可能是让他过去,齐醒挂掉后和俞秋道别,“下次约着一块儿吃个饭。”

    “嗯。”

    齐醒走了,梁老四搂着俞秋的肩离开,啧啧几声,“看来你那小男朋友悄悄去看过你几次啊。”

    俞秋心情蛮复杂。

    回去路上他还刷到了齐醒发的朋友圈-

    小四强势回归,友谊危。

    俞秋:“……”

    他点进齐醒的朋友圈,看齐醒分享的动态。

    设置的全部可见,俞秋大概看了眼,分享的都是些跑车,打高尔夫,骑马的照片。他难得分出心神想,要是齐醒不说话的话,当个哑巴新郎,也许可以拥有入室抢劫的爱情。

    往下拉的时候,俞秋看见齐醒好多年前的朋友圈陷入了沉默。

    2015年1月31-

    出了车祸还要飞芜城,纯属脑子有病。

    配的图片是张背影,江淮许的。

    即使连侧脸都看不见,只有一个背影,俞秋在看见的瞬间也能确定。

    梁老四还在感慨,“别拧巴了,多大点事儿,大不了抱着哭一顿,该哄哄,该骂骂,这么多年了你俩也不容易……”

    “好,”俞秋说,“不拧巴了。”

    梁老四还打算多说几句,俞秋突然来那么一句把他噎住。

    “四哥,你先走吧。”

    “得。”

    梁老四也没磨叽,“我先走了,要是有哪儿没想通的问四哥,四哥好歹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俞秋笑笑,“行。”

    莞城冬天真挺冷,在会所顶楼还有暖气,一出来只套一件大衣俞秋也有点受不了。

    今天没下雪,会所玻璃门外两侧常青的绿植还发着微弱的灯光,雾低低的伏在上面,光晕显得格外朦胧。

    俞秋把大衣拢紧了些,给江淮许打电话。

    这次电话打通了,甚至说得上顺利。

    只是说话的不是江淮许,是其他人。电话那边吵得不行,有道男声传过来,“真是救了命了,你是江总的男朋友吧?”

    俞秋还没从电话突然被接通,有人说话的紧张感里挣脱,反应了一会儿木木的点头,“嗯。”

    “他喝醉了,你能来接他吗?”男生说。

    “哪儿?”俞秋问。

    男生原本想给他丢个定位,找半天欲哭无泪,“哥,找不到你微信啊。”

    俞秋也反应过来江淮许早把他删了。

    他冷笑了下,“前几天吵架闹矛盾刚删完好友,你直接和我说地址就行。”

    男生先是震惊了会儿,才语气感激的报了个地址。

    挂了电话,俞秋在地图上搜了搜,离得不远。

    打了个车直接过去了。

    估摸半个小时,俞秋在莞城市中心一家高级餐厅下车。和司机道完谢,他推开玻璃门进去。

    因为在包间,俞秋方向感不好,走错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那个男生出来接的他。

    “嗯,我在二楼楼梯口,黑色大衣,出来就能看见我了。”

    没多久,一个长相清隽的男生小跑过来,说话还有点喘,“哥,你……你好,我是江总的助理,明翊。”

    俞秋点头,“你好。”

    明翊松了口气,“我带你去包间,刚谈完生意,江总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喝得太多,直接喝醉了。之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点给江总父母打电话又怕惊扰到他们,正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的时候,哥恰好打过来了,总算得救。”

    “没事。”俞秋看着着急忙慌的人安慰道,“下次有经验了就行,作为助理可以提前订好酒店,以防这种情况发生。”

    明翊连忙应声。

    包间里还有个男生,见俞秋进来跟见到救星似的。

    “你就是俞秋吧,听江淮许这衰神提过好几次。”男生起身,“我是他室友,沈朗,和他一块儿创业的。”

    “你好。”俞秋和他握了握手。

    沈朗往角落一指,“这人喝醉了怎么那么倔,跟头驴似的,谁叫他都不动,你赶紧把他倒腾走。”

    俞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到人的瞬间,本来想骂他两句的也找不到骂的了。某种细致又沉闷的钝痛跟毒药似的缓慢深入胸腔和骨髓,心的那一块儿挤压着,疼得不行。

    四年过去,也没怎么变。

    要说变化还是有一点的,气质变了点,没之前那么温和,多了些清冷疏离,隔着这个距离,俞秋仿佛也能闻见他身上初冬的味道。

    “江淮许。”俞秋走上前,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见到江淮许的瞬间是说不出来话的,但当他低着头垂眼看时,有些东西像是刻在骨子里了一样,他下意识说,“起身回家。”

    听见俞秋的声音,江淮许愣了几秒,他缓慢抬眼,过了会儿乖乖起身,仍由俞秋牵住他的手。

    “谢谢。”俞秋和另外两人道谢。

    江淮许也跟着俞秋和两人道:“谢谢。”

    沈朗、明翊:“……”

    沈朗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摆手道:“不谢,你们快走,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俞秋张了张嘴,也没说话,牵着江淮许走了。

    第57章 宝宝,别哭了

    天气预报并不准确, 说好的不下雪,到了晚上十点还是开始下了。天挺冷的,牵着的手手心却很烫。

    生气, 难过, 委屈, 高兴……心里涌上来的种种情绪都被翻涌而上的思念压了下去。

    想哭。

    明明没什么必要,但一见面就想哭, 眼睛疼,反正就是矫情。

    “车钥匙。”俞秋低哑着声说了那么一句就没再说了。

    江淮许先是反应了几秒,过了会儿把钥匙递给他。

    俞秋松开江淮许的手往驾驶座上坐, 江淮许也跟了过来。

    俞秋沉默的看着他,两人平静地对视着,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最后俞秋先投了降, 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江淮许塞了进去, “……不准出来。”

    江淮许点头, “好的。”

    没了某人的干扰, 后半程很顺利,车子成功上路了。

    “回哪儿?”俞秋问。

    回江家不实际,一是唐柔和江声平会担心江淮许, 二是俞秋回莞城没和他们说,多多少少要被念叨几句。

    其实主要还是俞秋不想,他就想和江淮许单独相处一会儿, 说些什么都好,不说也行, 单独待会儿就够了。

    江淮许没说话,只是很专注地看着他, 扫过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

    俞秋受不了江淮许这样看,“人是真的,别看了,又不是扫描仪。”

    江淮许说了个地址,默默把头转回去了,一直看着前方,整个人安静得不行。

    听到他报的地址,俞秋沉默了片刻,也没再说话。

    车一路开到了莞大附近的园区,方向感不好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他对这儿很熟。

    其实想也能想到,江淮许除了能住这儿还能住哪儿。

    两人进了电梯,俞秋垂着眼按了十三楼,又把手揣回兜里。

    他看着电梯金属门上倒映的他和江淮许,有些恍惚。上辈子久远的回忆在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有江淮许用手贴在他侧颈的;也有两人谈完生意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在电梯里手牵着手就当放松的;甚至还有他和江淮许吵架,江淮许拿着车钥匙出去散心,俞秋看着他坐上电梯,没好气地说走了就别回来。

    太晚了,也没人,电梯是直接到十三楼的,停下的瞬间,失重感让他猛地回神。

    直到走到房间门口前,俞秋才问:“密码。”

    江淮许轻声说:“你知道。”

    俞秋的手指蜷了下,想了想按了几个数字,门响了下开了。和上辈子一样,没变过。

    一进门就听见江小秋呼噜呼噜的声音,江淮许把灯打开,房间里立马亮堂起来。

    熟悉的摆设,相比于俞秋喜欢的黑白冷色调,江淮许偏好于暖色系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看起来要有家的感觉点。因为他这句话,导致他和江小秋都离开后,俞秋再也没回来过了。

    玄关处放的拖鞋是两双,有双是俞秋的尺码。江淮许也没说话,自己换了鞋往浴室去了,只剩下他和江小秋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四年不见,江小秋现在变得可肥,跟个煤气罐似的。见到俞秋先是试探性的喵呜几声,然后上前闻了闻。

    可能是终于在尘封的回忆里想起了它的噶蛋之仇,突然往后蹦了一下,直接蹦到鞋架子上,炸着毛瞪俞秋。

    俞秋笑了笑,这种感觉还挺怀念,可惜江小秋不知道俞秋就喜欢看它这死出。

    “炸毛也没用。”

    他换了鞋,在江小秋的注视下大摇大摆进了房间。

    浴室里没动静,俞秋进去的时候江淮许还在发愣,灯也没开,伫在那儿跟尊蜡像似的。

    俞秋抱着胳膊靠在外面的门边,没好气,“谁让你喝那么多。”

    江淮许抬眼看他,动作僵了会儿,片刻后往俞秋的方向走,用力抱紧他,闷闷地说:“想你。”

    江淮许抱他爱埋肩抱,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了俞秋的脖颈,那块儿肌肤变得很烫,一路烫到俞秋心里最软的那块儿地方去了。

    刚见面的时候感觉没什么变的,现在抱着了,俞秋总感觉江淮许瘦了好多。

    俞秋放开手,他本来想抱的,又想到了什么,也没抱,凶巴巴道:“想你大爷。”

    “……就是想你。”

    “撒娇也没用。”俞秋拍拍他,“先去洗澡。”

    江淮许不想松开他,但俞秋不喜欢他一身酒味,所以犹豫了会儿他还是垂着头进去,看起来挺委屈。

    也只有喝醉了会这样,俞秋心说。

    浴室里传来模糊的水声,想到里面的人是江淮许,俞秋从芜城一直到这儿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放松。

    找不到事情做,俞秋就把手机拿出来刷。

    一打开手机消息就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一看,吴果发过来的-

    俞秋,你是不是不知道良心怎么写,来莞城也不和我们说,还是从齐醒那儿知道的,你还是人吗?-

    我和你讲,这朋友没得做了-

    你现在在我心里和叶知安讨厌程度并排第一-

    你最好下次回来也别说

    ……

    俞秋没想到齐醒嘴那么快,齐醒和叶知安关系不错,吴果估计是从叶知安那儿知道的。他处理事情的方法很简单,除了对上江淮许会磨叽,其他人都是大刀阔斧的处理方式-

    下次不会了,别气。

    然后发了好几个红包-

    吴果:你别以为你发了红包我就会屈服!!!

    等点完红包后,吴果发了条语音过来。

    “兄弟,你可以考虑下一次回来也别和我说。”

    俞秋习惯了他变脸的速度,简单聊了两句,约好过几天一块儿吃顿饭才结束的话题。

    他有些生无可恋,仰躺在沙发上想他回来后欠了几顿饭。

    江小秋跳到沙发上,也没把他当磨牙棒,自个儿趴在旁边蜷缩成一团睡觉,要有第三视角的话,指不准会和俞秋说这一幕看上去还挺温馨。

    可能过了二十分钟,江淮许才从浴室里出来,看到俞秋,他默了会儿道:“你还在。”

    “嗯。”俞秋走过去,有点不爽,“你也可以把我赶出去啊。”

    江淮许不说话了。

    俞秋估摸他这分钟刚洗完澡可能清醒了点,进浴室的时候还威胁他,“在我出来之前你最好已经想好把我删掉,挂我电话的理由了。”

    江淮许动作僵了瞬。

    浴室里东西也是两套的,俞秋也没客气,反正本来就是给他买的。

    等他出去的时候,屋子里的灯是关上的。

    江淮许也不在沙发上,只有江小秋,印象里这种时候也是有的,江淮许死后第一年就是这样,家里只有他和江小秋,他抱着江小秋坐在沙发上,看着仿真壁炉里逼真的火焰起伏跳跃。

    可是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俞秋开了灯,进了卧房。

    床轻轻往下陷了陷,江淮许是侧着躺的,感受到动静,他睁眼,看着俞秋。

    “看什么看,挪过去一点。”俞秋不耐烦地开口。

    江淮许抬手抚他的脸,房间里的静谧犹如一场拉锯战,又似无声的对峙。

    良久,江淮许说:“今天做的梦怎么那么长。”

    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湖又被江淮许轻飘飘的一句话丢了颗石子,漾起涟漪,以俞秋无法控制的速度无限的扩大,再扩大。

    俞秋偏过头,不再看他。

    何必啊,和这人置什么气。

    “不是梦。”俞秋说。

    江淮许固执地开口:“是梦。”

    他有些茫然,又有些迷恋,垂下眼,用一种很轻的,俞秋形容不上来的语气道:“俞秋的生活里可以没有我了。”

    他都看见了,没有他,俞秋的生活也可以很好。有朋友,有老师,也有恋人……

    “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和我说分手的,”江淮许低着声,“我都清楚。”

    好吧,好吧。

    俞秋窝火得不行,这傻逼还是能轻飘飘一句话让他心软,也能轻飘飘一句话把他搞得生气。而且现在说什么分手,他不是早单方面和他分了吗?

    “你要清楚你也不会说这话。”

    俞秋坐起身,不解地问:“你自己又脑补了些什么?”

    从上辈子就是,总爱想些有的没的。

    俞秋把人扯了起来,认真道:“所以你是打算放手吗?”

    空气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外面下的雪擦过玻璃窗,纷纷扬扬的落下。按照这个速度,估计明天下楼时整个莞城应该都堆起了雪。

    俞秋冷笑了下,“江淮许,你要是想放手,你这辈子第一次亲我你就别说。这样说不定现在我们俩早成陌路人了,你在这儿装什么呢。”

    也没管江淮许什么反应,俞秋面无表情的下了床,江淮许突然一把手拽住他,把人压到床上,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俞秋的头,手指陷进头发,俯身吻了下来。

    这个吻吻得又凶又狠,俞秋甚至还尝到了血腥味。安静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黏糊,喘息声占据了所有的听觉,所以他没听见两人的心跳都在剧烈的跳动着。或者说是感官都失效了,吻得头昏脑胀的,意识渐渐涣散。

    俞秋被亲得有些软,额头和鼻尖都出了层细密的汗,呼吸不稳的闷哼了几声。

    直到嘴里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俞秋才红着耳根睁眼看江淮许。

    江淮许说:“俞秋,你最好是爱我,别是因为可怜我才回来的。”

    俞秋:“……”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反正被气笑了,“不爱你谁大爷的和你上床,我是神经病吗?”

    莞城的夜晚寂静又寒冷,厚重的窗帘掩在落地窗前,使得卧室的光线显得十分昏暗。

    他又放软了语气,温热的指腹在江淮许的睫毛上蹭了蹭,轻轻的,“宝宝,别哭了,你哭得我都想哭了。”

    第58章 你别在那儿自己脑补

    这些年江淮许去过很多地方, 也在很多地方停留过,有时候是为了找合适的投资人,有时候是为了出差, 公司其实在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有了雏形, 江声平并不能理解, 以为他只是做着玩。后来做起来了,江声平只是感慨了几句, 最后拍拍他的肩让他好好做。

    而在他去过的那么多地方里,只有芜城的景色让他印象最深。铅灰色的老楼,一望无际的平原, 他去的时候总在下雪,白皑皑的, 一到站就闻到冷的味道了。凌冽的北风刮在脸上, 沉默又苍凉。

    他不知道俞秋在里面的占比有多大,但当他站在那片土地上, 呼吸着那片土地的空气, 知道那座城市有俞秋在, 就莫名有了种归属感。

    俞秋去上大学的那年,江淮许听见他和唐柔打电话时说了去学校的报道时间,那天他挺心不在焉的, 齐醒给他打电话让去星阁,开了车上了国道,等他回过神时, 自己已经在高铁站外面了,他想着就远远的看一眼吧, 可惜最后也没看见,甚至连相似的背影都没有。

    回去后他假装无意地问了句, 才知道俞秋为了不让唐柔去送他,已经提前几天走了。

    原来莞城早就没了俞秋。

    大学生活远比他想的无聊,他突然发现了件事,原来他上辈子觉得大学生活有意思的前提是有俞秋。

    他总爱梦见俞秋,和前几年不同,前几年他的梦里俞秋的脸总是模糊的,他们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俞秋的性子倔,看他总是不爽,阳光从梧桐树的缝隙往下,在俞秋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在国中不高不矮的墙沿上,威胁道:“不准跟着我。”

    遇见俞秋后他的梦里能看见俞秋的脸了,他们一起走着,在清冷的月光下,在落日的余晖里,整个莞城都在他们的身后,他侧身去看,能看见俞秋长而密的眼睫贴着下眼睑,洒下小片浅灰的阴影,他很想问问俞秋在那个时间线里是不是过得不好,不然怎么也回来了。

    可是他一说话,梦就会清醒,俞秋也不见了。家里只有他和江小秋。

    大学第一年的冬天,他第一次飞去芜城。

    齐醒送的他,去的路上还发生了车祸,没受什么伤,就是还要等交警过来,前前后后浪费了不少时间。那趟飞机是那天飞芜城的最后一班,他抬手看了下表,又看了下到机场的距离,想了想打算跑过去。

    齐醒在旁边骂他,“你非要今天过去?明天去不行吗?脑子有病啊。”

    江淮许没说话,因为那天是俞秋的生日。

    他怕俞秋是一个人过的。

    可真到了芜城,他又犹豫了。

    大学申请走读有点麻烦,江淮许就没办,有时候太忙了会在寝室里睡会儿。他寝室里有个室友叫沈朗,挺厉害一个人,听说高考分数高得离谱。有次聊天的时候他聊到自己前女友,说明明莞城那么大,怎么坐个地铁也能遇见。

    寝室里另一个人有些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假的?”

    沈朗说:“真的。”

    其实江淮许也有点不信,可真当他遇见俞秋了,他觉得这世界真小。

    也许他和俞秋天生一对。

    直到有个男生从他身边走过,他笑得张扬又肆意,像个太阳,和盛清佑一样,是俞秋会喜欢的类型。

    所以江淮许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心脏一阵一阵的紧缩着,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抓着。

    上辈子俞秋一直围着他转,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自己的生活。前十七年被陈国为困在莞城,后面的十年被江淮许困在莞城,很不公平。于是江淮许假惺惺的放手。

    可后来的每一年他还是一有时间就会来芜城,在莞城待着太难受了,在江淮许能看见的范围内,都有俞秋的影子。

    只有在芜城,他走在街巷上,心想这儿俞秋是否来过这儿,在这种时刻是他最放松的。

    有一次他在芜城的博物馆看见了个和俞秋很像的背影,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决定把公司搬到芜城是大四的想法。

    沈朗打算和他一块儿创业,两人整天除了应酬就是应酬。

    接到俞秋电话的那天,沈朗和他刚结束一个饭局。

    他习惯了虚与委蛇的场合,曾经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人也套上了清冷疏离的壳子。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那层保护壳全部碎掉,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站在一旁的沈朗也看见了,他俩关系不错,有时候聊天的时候会聊到,知道江淮许有个同居的男朋友。

    他笑着道:“不敢接?”

    江淮许垂着眼没说话。

    “又不是说分手,别怕啊。”沈朗说。

    他一说完,江淮许就把电话给挂掉了。

    江淮许在这个晚上再一次梦见了俞秋。

    或者说就是俞秋。

    他的手是有体温的,说话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脾气不好,比梦里还不好。

    他总能一针见血的揭开江淮许所谓的伪装。

    俞秋说:“江淮许,你要是想放手,你这辈子第一次亲我就别说。说不定现在我们俩早成陌路人了,你在这儿装什么呢。”

    是啊,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放手的机会。

    明明这辈子的俞秋重生回来后就在逃避,他还是和俞秋说亲了他的眼睛。

    明明知道俞秋有男朋友了,他还是会去芜城。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俞秋分手,期待俞秋不是可怜他才爱他。

    他本来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实在没有那么大方。

    要是放手了,以后他的生活里不再有俞秋。

    “俞秋,你最好是爱我,别是因为可怜我才回来的。”

    他有些凶,咬着牙说的。

    他们太久没亲吻了,亲起来冲动又用力。

    江淮许一只手搂住俞秋的腰,把他半抱了起来,原本陷入头发的手不知何时早就滑到了俞秋的后颈,迫使他不得不仰头。嘴里咸涩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也可能都有。

    亲得很深,后背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时,俞秋才发现江淮许把他抵在了床边。江淮许短暂地停顿了会儿,抬手把俞秋的眼镜给拿下,于是江淮许喉结上那颗淡黑,小小的,总能吸引俞秋目光的小黑点变得模糊不清。

    他又亲了上来,俞秋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小声哼哼着。

    最后没亲了,俞秋把头埋在江淮许的肩上。他喜欢和江淮许拥抱,也喜欢和他亲近。

    “帮你。”江淮许说。

    后来靠在头上的枕头滑到了肩膀下,俞秋的头没什么支撑点了,他后仰着看头顶上的天花板,很模糊。

    江淮许的手很好看,俞秋的角度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也知道那双手很白,很细,青色的血管从流畅有力的小臂蜿蜒到手背。

    褪去的衣服不知被谁蹭到了地上,少年的轻哼像是雾一样在暧昧的空气里缭绕,江淮许俯身亲了亲他冒着细汗的鼻尖,又亲在了他的眼睛。

    ……

    好久没睡过好觉,俞秋久违地睡到了早上十一点,醒来时江淮许坐在旁边处理文件。

    落地窗旁的窗帘并没有被拉开,房间里还是很昏暗。身下的床单也是干净的,应该是后来江淮许酒醒了重新换了,俞秋没什么印象,可能是睡得太死了。

    他把手搭在眼睛上,总是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江淮许看他浑身都泛红了,低声笑了下。

    俞秋:“……”

    他心如死灰,有些自暴自弃,“看什么看?”

    江淮许收回视线,继续写代码,“没看。”

    其实看了,可能是经常飞芜城的原因,有时候会隔得远远的看俞秋,那时候觉得俞秋可能瘦了,昨天抱的时候真有点瘦。不过总比刚从莞城离开的时候好。

    俞秋瞥了他一眼,不爽道:“看我的是神经啊。”

    “那看了。”江淮许说。

    俞秋哑口无言。

    江淮许应该挺忙,手机还总有消息进来,俞秋也懒得管他,抓了下头发,爬起来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浴室里传来洗漱声,江淮许敲键盘的手微微顿住。

    他想问问俞秋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想问问俞秋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但有些话卡在喉咙,怕问出来就全部碎掉。

    接到吴果电话的时候,俞秋刚从洗漱室里出来。

    “我今天一整天都有事,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吧。”

    俞秋把昨天扔洗衣机里的衣服套在身上,江淮许问他要不要车钥匙。

    “不要。”俞秋其实心里气还没散呢,现在纯属提起裤子不认人。

    他弯腰把含着自己脚脖子的江小秋提起来,面无表情道:“还有你的猫,让它安分点,我回来它要是再啃我,你和它都出去。”

    “知道了。”江淮许垂着眼,心里琢磨着俞秋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

    还要回来吗?

    俞秋语气冷淡,提醒他,“你别在这儿自己把戏脑补完了,上辈子是我不想说,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还有我现在还没原谅你,你把我删了什么意思?挂我电话又是什么意思?反正等我回来你最好已经想好理由了吧。”

    一口气说了一堆话,俞秋也懒得管江淮许的反应,自顾自的离开。

    很快传来关门声,江淮许还在发愣。

    正好齐醒打了个电话过来。

    “江淮许,你有时间没,给我看看这份文件有没有什么问题呗。”齐醒说。

    “嗯。”

    “行,十分钟啊,你看看最后一页就行。”

    十分钟后齐醒那边还是没消息,他奇了怪了,又打了个电话,“还没好吗?哥,大哥,求你快给我看看。”

    江淮许突然说:“齐醒,俞秋其实话挺多的。”

    齐醒:“……滚。”

    说完他直接给挂了。

    他就说俞秋是插足他们三剑客感情的小四。

    第59章 嗯,很想你

    外面果然落满了雪, 莞城就这点好处了,南方,雪下的次数少但每次都能堆起来。湿冷卯足了劲往骨子里渗, 让人难受得不行。

    还在下, 俞秋握着伞往吴果说的地方走。导航打车过去的, 等过去了才发现在国中附近。

    服务员刚把他引到包间,吴果突然一个猛冲勾在他的肩上, “俞秋!你舍得回来了啊?!”

    俞秋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意,吴果抱着胳膊抖了抖,“你怎么那么冷?”

    “废话, ”俞秋说,“外面下着雪。”

    “先坐先坐, ”吴果给人塞到角落里去, 解释道,“咱俩先来的, 盛清佑和叶知安还没到呢。”

    盛清佑也是在莞城读的大学, 普通一本, 读了两年申请到国外上大学去了,今年刚回来。

    俞秋点头,“行。”

    可能是终于有个人来了, 吴果这个话痨总算有了倾诉对象,和俞秋吐槽自己大学过得有惨,有些事儿他在群里就说过一次了, 但重新口述一遍还是很好笑,俞秋在旁边听得挺乐呵。

    包间里开了暖气, 没多久就有点热,俞秋习惯性把大衣脱掉挂在后面的椅子上。

    “实习真不是人做的, 我最近天天被拉去当牛做马,光是我说的那个案件资料我就查了三天三夜,都没怎么合过眼……”吴果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视线不住地俞秋脖子那片暧昧斑斑的痕迹上扫,过了会儿又收了回去。

    俞秋看他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吴果眼神飘忽,想了想,红着个大脸凑过去,低声道:“俞秋,你对象怎么还咬人啊?还咬得那么凶。”

    俞秋:“……”

    他动作一僵,片刻后面无表情的把大衣重新穿好,耳根红了一片,“家里猫咬的。”

    后续结果就是两人都红着个大脸,低着头也不说话,各有心事的刷手机。

    吴果刷手机的方式就是在群里发消息,跟把俞秋当瞎子似的-

    我去啊,我说俞秋怎么回来了,他对象在莞城!-

    天杀的!-

    怪不得不和我们说他回来了,感情我们仨上赶着当电灯泡。

    俞秋看得眉心突突跳,还是没忍住开口,“……我,”

    吴果深深地看了眼他,一副他都懂的样子,“我不会在群里说你家猫咬了你的。”

    还不如不说。

    “我也在群里。”俞秋无奈地提醒。

    “哦,那我重新拉个没有你的小群?”

    “……算了。”

    吴果彻底满意,继续在群里刷屏。

    叶知安和盛清佑是一块儿过来的,说是在外面遇见了,俞秋抬眼去看他们,四年没见早就褪去了高中的青涩,变得成熟了很多。

    因为盛清佑后天要回国外继续修学,这顿饭是临时约的,所以也没怎么准备,叶知安身上穿的甚至还是西装。

    他坐了下来,朝俞秋的方向看了眼,抬手扶了下眼镜,“你对象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俞秋:“……”

    他收回说刚才说的话。

    他在脑海里翻了翻,没找到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有对象的回忆。

    盛清佑在旁边好心提醒他,“有年过年跨年玩游戏的时候你提到过的。”

    具体到时间还有活动了,俞秋不想记得都不行。

    他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叶知安把微信收款码点开,和另外两人道:“打钱。”

    他轻啧一声,扬眉,“果然一切都在我的预想之中。”

    吴果在旁边哀嚎,“我的钱!”

    盛清佑也嚎,“我的钱!”

    “……你们够了。”俞秋往群里发了几个红包,这事儿才算翻篇。

    吃饭的时候真寒暄上了,毕竟四年没见。吴果和其他俩人除了寒暑假会约着吃一顿,多数时候也是见不上面的。

    尴尬谈不上,在群里遇到好玩的事也会彼此分享,不至于见着面尴尬得话都说不出,只是问的问题挺没水准,停留在“大学过得怎么样?”“那么多年了有没有想他们”“以后考虑回莞城工作不?”这种问题上。

    没什么波澜壮阔的话,也没发生惊心动魄的事,除去俞秋有了对象这事儿比较让人震惊,其他的也没什么,不过这种普通朋友的互相关心,也足够在莞城这个寒冬里暖人心窝子了。

    中途江淮许还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晚上还吃不吃饭。

    “不吃。”俞秋忽略掉身旁三个人要把他盯穿的视线,“你自己吃。”

    “嗯。”江淮许那边传来敲门声,他把江小秋从身上抱下去,自己起身把门打开,接过外卖小哥手里的塑料袋。

    俞秋听见他说了句谢谢,他以为江淮许在忙,冷漠道:“挂了。”

    江淮许垂眸看了下手上提着的袋子。

    “俞秋,”他突然说,“我买了很多菜,好多都是按两人份买的。”

    “哦。”

    “我一个人吃不完。”

    江淮许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嘱咐他,“要回家。”

    俞秋转头去看,外面的雪还在下,细小的雪花被风裹挟着往下坠,挂在梧桐树枯枝上的彩灯被雪掩住了,看得并不是很真切,有朦胧不清的美。他看着外面那条街巷,似乎看到了他和江淮许从国中墙沿跳下来那天,他跑着,回头看江淮许,雪落在江淮许的肩上,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对视。

    “知道了。”俞秋应了声。

    挂了电话,吴果忍不住开口打趣道:“啧,对象查岗呢。”

    他自个儿琢磨了会儿,咂了咂嘴,“就是声音有些熟悉,感觉像是在哪儿听过。”

    俞秋看了眼吴果,张了张嘴还是没说。

    直到快要结束了,吴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大腿,“等会儿,那是江淮许的声音吧。”

    俞秋点头“嗯”了一声,心想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想办法提起这个话题了。

    他们三个都知道俞秋和江家的关系,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盛清佑一边让服务员送上来的酒撤掉,一边道:“你四年没回去,我大姨和姨丈他们挺想你的,每年过年都要念叨一遍,这次回来是该和他们说。”

    俞秋点头,低着眼回实验室师弟发过来的消息。

    他这次回来,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就交给同导师带的一个小师弟养,说是天太冷了,过年在学校没人照顾怕饿死冷死,打算找人帮忙照看一下,俞秋给他发了其他留校的师兄师姐的联系方式。

    吴果觉得奇怪,从刚才的对话里品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他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高考时江淮许看他的那一眼还有江淮许牵住俞秋手的场景,“不过刚才我说对象查岗你怎么都不反驳?”

    俞秋抿了一下嘴唇,稍稍坐直身子,面无表情道:“我没说过吗?”

    吴果震惊,“大哥,你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啊?”

    “哦,”俞秋低头,继续回消息,很平静地抛出了个炸弹,“我和江淮许谈好多年了。”

    三人:“……”

    出去了叶知安还在咳嗽,俞秋说这话的时候他恰好在喝水,水进支气管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他们对俞秋的性向没什么好惊奇的,主要对象是江淮许更让人震惊些。吴果因为高中每次都是考试万年老二,所以看不惯江淮许,这下好了,自己兄弟和江淮许谈上了,而且还一声不吭的谈了那么多年,现在看俞秋就有点窝火。

    俞秋笑着说:“至于吗?”

    吴果才不管他,“我这叫恨屋及乌,现在红包也不管用。”

    因为叶知安和盛清佑都开了车,他俩没喝酒,吴果喝了点,最后让叶知安顺路把他捎回实习的事务所。

    盛清佑问要不要送俞秋一程。

    “不了,我等会儿打车回去,你们先走吧。”

    “行。”盛清佑点头,想到什么,他又说,“我不会和我姨和姨丈说的,你放心。”

    “谢了,”他把伞撑开,想了想开口,“不过他们应该也快知道了。”

    和他们道完别,俞秋没直接打车回去。他看着这条以前闭着眼就能走完的梧桐大道有点恍惚,现在在脑海里的记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

    太久没回莞城的缘故。

    但当他走着了,那些回忆跟刻在骨子里似的又开始往脑海里涌。

    他记得从哪儿走到临江巷最近,也知道哪家的咖啡店可以点一杯咖啡坐到七点。

    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现在四年过去,曾经在国中外卖得最好的那家奶茶店已经倒闭,现在成了家书店。还有当时他和江淮许一块儿吃的那家面馆,现在都成连锁店了。

    走着走着,他在公交站台停下。

    这个站台等车的人一如既往的少得可怜,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也许是怀念,俞秋不再走了。

    他把撑着的伞收好,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等待。

    手机里不停地振动着,俞秋划了下屏幕看群消息-

    吴果修改群名为“谁先脱单谁是狗”。

    俞秋抿唇笑了笑,也没管。

    远处的25路公交车缓慢在他跟前停下,俞秋把手机揣进兜里上了车。

    车上没人,他走到左边的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正要坐下时,公交车师傅突然搭话,“好久不见你了,现在在读大学吧。”

    俞秋愣了愣,他没想到公交车师傅还记得他,“嗯,在外省读大学。”

    师傅乐呵呵的,“我知道,成大,听你男朋友说过。”

    男朋友?

    他以为是师傅记错人了,江淮许和他一块儿坐公交车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他确实是在成大读的,俞秋并不相信那么多巧合。

    他喉结滚了滚,别开脸去看车窗外一望无垠的海,哑着声试探道:“他经常过来吗?”

    “是啊,经常来。从高中那会儿了吧,总爱坐你后面那个位置,也不说话,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你先上了,他再从临江巷那儿上,奇怪得很。不过你们高中毕业后就只有他一个人有时会过来坐坐了。”

    师傅还在念叨,“六七年咯,我都要退休了。”

    俞秋微怔,有些茫然,“那么多年啊?”

    师傅挺感慨,他转了转方向盘,拐了个弯,前面的站台没人,要是是上辈子的话他根本不会停,但这一次师傅却停下了,过了几分钟才继续开的车。

    “应该是高一的时候,高高瘦瘦的一男生,每次在国中站那儿都让我等到准点再开车,他自己也不上来坐,说完后就背着包走了。等到临江巷才上。”

    “我那时候脾气不好,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但后来看他眼神,又有点不好意思。有一年,就你们高三,他和我说完后自己走了,我应该是等了两分钟,你上了车。”

    师傅说:“我一直以为他在耍我玩,还心想他就是碰上我,要碰上其他人都不知道被揍多少次了,没想到真有人会在那个站台上。”

    俞秋脑子嗡嗡的,有些东西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心酸胀得厉害。

    “……他每天都坐吗?”

    “高中的时候是,你一上车就睡觉,他又是在老城区那边下的车,你没看见过他也正常。”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怔愣的人,道,“你现在晕车没之前严重了吧?”

    俞秋缓慢地眨了眨眼,勉强应了声。

    “大学就没了,就有空的时候会过来坐坐,也不从临江巷了,直接在国中上的车,坐到某个站台,也没什么目的地。问他你呢,他说在成大上学。”

    后来师傅又说了很多,俞秋搭了几句话,在下一个站台下了。

    他觉得重生这玩意儿怎么那么糟践人啊,怎么那么糟践他家江淮许。偏偏要让他们错开,害得江淮许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待了三年,等了他三年。

    莞城的冬天很冷,风吹着,路边的行人走过,铺得薄薄的雪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俞秋把围巾围得高了点,他仰头去看远处的路灯,给江淮许打了个电话。

    也许是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机械的嗡鸣声还没响几下,江淮许就接了。

    “俞秋。”江淮许喊。

    江淮许总爱连名带姓的叫他,上辈子江淮许离开那年他就是这样和俞秋说的,说他死后就再也喊不了俞秋的名字了,所以他要在他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多喊几次。

    俞秋笑笑,问他,“江淮许,你去过芜城多少次?”

    空气变得有些微妙,像是顺着手机在两人身边蔓延开来。

    江淮许的呼吸短暂地顿了顿,良久,他说:“很多。”

    “去看我了?”

    “嗯,”江淮许回答,“因为很想你。”

    雪落得更大了,纷纷扬扬的。这一片的建筑应该有些年头,破旧的铅灰色老楼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俞秋沉默了会儿,轻声说:“好的,我知道了。把微信的好友申请通过一下吧。”

    第60章 到底是谁在可怜谁

    微信好友申请通过后, 两人的聊天框里多了条冷冰冰的通过验证提示。俞秋看着聊天框顶端一直在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觉得有些好笑,也没管,无视了江淮许的小动作。

    他给酒店那边打了电话说等会儿过去办理退房, 然后扔了个地址给江淮许-

    Y:来接我

    江淮许显然被他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懵, 刚才好不容易消停的输入提示又开始反复。

    最后删删减减就两个字-

    J:好的

    和江淮许说完, 俞秋翻了地图导航到酒店。因为晚上又加上下雪,看到打车价格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 但最后想到按照江淮许的性子,他要是没在江淮许来接他之前赶到酒店,江淮许绝对又要多想, 自己给自己加一堆莫名其妙的戏份。

    所以俞秋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打了个车。

    到酒店的时候九点半-

    Y:到了没?

    江淮许过了会儿才回-

    J:刚到-

    Y:行, 在下面等我。

    俞秋是跑着进电梯的, 有点喘,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说不上为什么, 他现在想见江淮许的念头疯了似的生长着。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时, 他以为到他房间的楼层了, 正打算抬脚出去,才发现给按错了。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酒店楼道,俞秋一愣, 收回脚重新按了十四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下面江淮许在等他,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的他久违的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原来从一楼到十四楼的电梯在没有人进来的条件下还是需要一分钟。

    进了房间 , 俞秋把行李箱拉出来,他回来后除了换洗的衣物没怎么碰过, 收拾得很快,十分钟不到就全部搞定。

    办完退订手续, 他拉着行李往外走。

    江淮许不在,俞秋停住脚步,垂眼给他发消息。

    这雪飘了一天,再这样下去降雪量估计得直逼芜城。但芜城起码在北方,莞城这个南方雪下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合理。

    眼前突然一暗,原本落在俞秋头发和肩上的雪不再坠落。俞秋仰头去看,江淮许握着一把透明伞,周遭的雪景仿佛电影里冬夜的场景一般放慢了镜头,酒店里的光线从透明伞往下倾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重叠在一起。

    他把伞往俞秋的方向倾了倾,抬起另外一只手给俞秋整理围巾。骨节分明的手有时候会触碰到俞秋的脖颈,虽然提前在兜里捂热了,可和莞城的冬夜温差还是太大,没多久就裹挟着凉意,所以俞秋忍不住瑟缩了下。

    俞秋听见了江淮许轻轻笑了笑,他压下心里的不爽,皱眉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江淮许又用手碰了下他的脖颈。

    俞秋:“……”

    他摸了摸耳朵,开始指使江淮许,“你拿。”

    “嗯。”

    江淮许乖乖给俞秋提行李。

    上了车,江淮许犹豫了会儿问:“要回老宅还是回园区?”

    “……你脑子有病就去治。”

    他要是回老宅还用得上先订酒店啊?

    江淮许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抿唇笑了笑,“俞秋,你好凶。”

    俞秋哑了火,歪过头不再看他。

    江淮许开车有种很神奇的能力,他每次坐江淮许的车都能睡着,醒来的时候早到园区的停车库。

    见他醒了,江淮许才把他手拉过来给他按,“难受吗?”

    两人现在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上辈子那些小习惯早就不藏着掖着了。脾气不好又暴躁的那个该生气的生气,脾气好的那个也只能包容着。

    “还好。”俞秋说。

    江淮许“嗯”了声,俯身在俞秋的嘴角亲了下,“下车吹吹风。”

    俞秋怔了瞬,过了会儿小声道:“又还没和好,亲什么亲。”

    “我知道错了。”江淮许低着眼道。

    俞秋心想你知道就怪了。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半,现在不知道卖刮刮乐的店还有没有开着。

    “行李先不拿,”俞秋说,“先放车里。”

    江淮许:“?”

    他打开车门,三下五除二把行李箱拿了下来,死死拎在手上,和俞秋隔的距离能再放下十几个俞秋。

    俞秋又无语又心疼,最后还是没忍住笑,自己在旁边笑了好一会儿。

    “我不走。”

    他朝江淮许的方向去,然后江淮许往后退了两步。

    俞秋:“……”

    他咬牙威胁,“不准动了。”

    江淮许眼尾都红了一圈,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怕俞秋看见想偏过头,又怕俞秋跑了只能忍着,瞪着俞秋也不说话。

    俞秋叹了口气,怎么给人委屈成这样啊。其实俞秋还挺喜欢看他哭的,可能是因为江淮许大多数时候都太平静又温和了,偶尔哭的时候反差感还挺强,反正带劲儿。

    他们上辈子吵架总是江淮许先服软,也有少数例外的时候,就比如江淮许偷偷掉小珍珠或者一直亲他,前者是心软的,后者是被磨没脾气的。哭的时候俞秋也没办法,只能放软声音哄他,喊他宝宝耳根能红得滴血,很可爱。

    可再喜欢也总不能真给人整哭了,他舍不得。

    俞秋走上前去,抓住江淮许另一只手十指紧扣,“宝宝,行李箱我们等会儿过来拿,现在去买刮刮乐。”

    为什么突然要买刮刮乐江淮许也不清楚,现在脑子还懵着呢,俞秋有些得意,看着江淮许带着淡淡绯红的耳根觉得好笑,“害羞什么?你喝酒又不会断片,昨晚不也这样哄你的吗?”

    江淮许动作一顿,不好意思后把人单手圈在怀里,亲得又凶又狠。俞秋一开始想把人推开的,后来这个吻变得缱绻缠绵,轻柔又小心翼翼,俞秋忽然觉得眼睛疼,他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把眼眶冒出来的热意压了下去,这才生涩的回应着。

    良久,江淮许温热的指腹在俞秋的唇角擦了擦,顺手把眼镜给他重新架好,柔声道:“下次别咬自己了。”

    俞秋像只被踩着尾巴炸毛的猫,嘴硬道:“没咬。”

    “你说的算。”江淮许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俞秋闭了嘴。

    上辈子他和江淮许都在莞大读金融的时候,每次路过莞大附近的有条小街,看到拐角处卖刮刮乐的地儿总是会进去买两张。他俩运气不好,俞秋也想过可能有他在的缘故,他们玩了两年,最高刮出来过五十元,最低的时候就是什么都没有。

    因此指望通过购买彩票,从此享受富贵人生的生活离他俩太远,压根不适合。后来也没强求了,毕竟上赶着给别人送钱,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哑巴亏吃。

    这一次俞秋忽略掉上辈子得到的血的经验,一次性买了一百块的刮刮乐。

    能感觉到江淮许忍不住落到他身上的视线,但两人谁也没说话,沉默笼罩着两人,最后俞秋先投的降,他木着脸看了眼江淮许,指着自己还有江淮许手里的行李问:“都在这儿了,怎么还看?”

    江淮许“哦”了声,“在想你买那么多刮刮乐干嘛?”

    毕竟上辈子他和俞秋买的都是几块钱那种,俞秋还扬言说这玩意儿买超过一百都是脑子被驴踹了,虽然其实林林总总加起来,他俩在这上面花的钱早过一百了。

    俞秋顿了顿,片刻后道:“看看运气好点了没。”

    江淮许没再说话。

    进门时江淮许还在按密码,“叮”的一声显示成功了,门刚打开江小秋就围了上来。可能是今早离开前威胁了它爸,它爸给它收拾了一通,现在看见另一个爸也不咬脚脖子了,夹着个嗓子喵呜地叫着。

    俞秋弯腰把江小秋捞怀里,抱着它,一人一猫伫在门外看江淮许假惺惺的犹豫了会儿后把行李箱给他提进了卧房。

    “不是要赶我走吗?”俞秋开始秋后算账。

    江淮许收拾衣服的动作猛地一僵,他仰头去看俞秋,心脏那个位置因为跳得太快而导致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低声道:“没有。”

    俞秋抱着猫出去了,他忽然停下,回头看江淮许,问:“江淮许,你认出我了怎么不和我说啊?”

    他的眼神里有江淮许看不懂的情绪,也许是心疼,又也许是愧疚。

    江淮许最怕他这样,上辈子俞秋对他愧疚,所以两人结了婚。他一方面希望俞秋自由,一方面又因为俞秋的留下而暗自开心。

    这辈子的俞秋要是知道他就是上辈子的江淮许,他会和上辈子一样选择留下。江淮许可以选择利用,但他并不想。他太了解俞秋了,如果说了,俞秋大概会往后退,退到他给自己圈的保护范围里去。

    “因为我希望我们之间的选择权在你手上,主导权也是。”江淮许说。

    他的声音有些低,侧着脸,俞秋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想他家江淮许现在肯定要掉小珍珠了。

    “你别可怜我。”他的声音很轻。

    江小秋这只猫很有眼力劲儿,察觉到两个爸之间的氛围不太对,也不让俞秋抱了,晃了晃尾巴,从俞秋身上跳了下去,迈着跟煤气罐似的身材优雅的朝着客厅走。

    俞秋眼尾红了一圈,生气有,心疼更多。

    他站着看那儿蹲着给他收拾衣服的江淮许,想和平常一样冷淡地说别在那儿想些有的没的。

    但显然这些话是说不出口的,嗓子哑得不行,一说话那股酸劲儿就往嗓子眼里冒,眼睛也疼得厉害。

    俞秋走上前去,在江淮许的跟前蹲了下来,膝盖着地。他轻轻的把下巴搭在江淮许的肩膀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因为在哭的原因,呼吸听起来很不稳,有点难过的问出了那句两辈子都没能说出来的话,“……江淮许,我糟糕透了,你还爱我。到底是谁可怜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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