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上值的第一天,乔琬午睡直睡到了未时三刻。
日光倾洒进来,透过窗棂落在地上变成斑斑点点。
乔琬尽力再赖了会床,才爬起来去寻吃食。
午膳没吃,但她有从宫里带出来的阿杏做给她的酱菜和干粮,就着对付了几口,只是为了充饥。
晚间她打算出去吃,主要也是为了看看国子监后门附近有什么食摊,自己做的东西会不会有重复。
于是她又出门一趟。
才开门就有一坨重物沿脚砸了下来,乔婉差点跳起来——
是对门那傻货,顶着书在她廊下快要睡着了,正靠着她的门打盹儿呢!
陈生惊醒,一骨碌爬起来,见她红唇微张,显然是被自己吓到的样子,连声道歉。
“读书辛苦,陈郎君要注意劳逸结合啊!”
这话未陈生找到了借口,他无比认同地附和:“乔小娘子说得在理,用功久了就容易头晕眼花的,某这就回屋去略歇片刻。”
乔琬冷眼瞧着他丝毫不觉羞耻的丑态,来了兴趣——她倒想看看他能坚持几日?
陈生被她冷冷一瞥,方觉心惊,忙再看过去,对方又恢复那副温柔乖巧的模样了。
他松了口气。
他就说嘛!乔小娘子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怎么会瞪他呢?
乔琬抬脚欲走,又被他的话拦下:“诶诶,对了,某还不知,乔小娘子是哪人?怎么想着独身一人来到汴京,可是投奔亲戚?”
“奴啊……”
乔琬不胜其烦,于是故意讲话说得模糊,叫他好猜又不敢猜,最好以后都绕着自己走,
“奴侍奉宫中,蒙陛下圣恩,今得恩典出宫。家人已逝,无亲可投靠…就这些了,陈郎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眯起眼假笑。
陈生没猜到眼前小娘子竟有这等来历。
他虽学问不精,但也知恩典出宫的宫女若非年纪已大便是关系过硬,眼前的小娘子二八年华……
他不敢多言、多想,噤了声,做出请的动作让其先行。
乔琬去问了一嘴正房住着的夫妻一般几时出摊,浅聊了两句,得知二人卖的是饮子,一般就是豆儿水、卤梅水、姜蜜水这几样,生意不温不火的。
此时二人正准备着晚间要卖的饮子,忙成了两道陀螺,风一样来来去去,连孩子也没空看顾。
不过还能抽空回答她的问题,可见都是和善淳朴的人。
乔琬对好人一向更宽容,见两个孩子可爱,于是分心逗弄了一会儿,将手上不值钱的木珠子手串取下来给小姑娘玩。
顺便给两夫妻提议:“时值春日,胡娘子与郎君不若择春令果子煮茶榨汁,限时出售,还多些新意。”
少年人,是最喜欢有新意的东西的。
她这厢提点胡娘子夫妻,同时也提醒了自己——是啊,她要卖就卖些后世他们没见过的,这不正好是市场上独一份的了么?
若说众口难调,恰好有口味大众而又不失新意的……火锅?
她其实有着与乖顺外表不相符的果断。
通常想到什么觉得可行,就会立即拍板进行尝试。
胡娘子笑笑没采纳她的意见:“小本生意,哪里敢有大心?如今挣几枚铜板够家人嚼用就很好了。”
不过还是再三谢过了乔琬的主意。
乔琬也不遗憾,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冒险尝试新事物的,胡娘子谨慎,未必没有好处。
至少不用承担额外风险。
她跟着附和了几句胡娘子的话,虽然心里并不认同——这是宫里带出来的毛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想主动与对方交好,多数时候得捧着对方。
所以今日相处下来,除了参与砍价的洪老太与阿雁,其余人都认为乔琬人长得标致,脾气又好,说话也让人舒服。
当然,对于前两点,洪老太与阿雁也是不得不认同的。
乔琬揣了百来个铜板子——吃校门口的小摊,就算是在富裕的宋朝,这些也足够了。
她沿街走过,路过几乎都是书肆食店,她用心记了一下,其中东边的郑记和南边的黄记店铺最壕、招牌最大。
黄家、郑家……两个家族姻亲关系紧密,族人亲如手足,听说有位黄尚书老爷在朝中颇得圣心呢!
嗯,这是地头蛇。
不过她就一破摆摊的,还是看看这些摊位。
乔琬来得早,不过门口的道路两旁已有摊主开始提前准备了。
卖馎饦的、卖索饼的、卖扁食的,已结了汤煮着;
卖炊饼、包点的,已架好了担子和蒸笼;
……
咳咳。
乔琬走了一遭,发现这些吃食种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贫瘠,来来回回就那几样,肉类么……最多也就是牛羊了。
看来宫廷御膳相比起民间来可供挑选的还是多多了。
那她是不是偶尔可以小借一下司膳局的名号?就写上“购娘娘同款,品皇家格调”诸如此类高端上档次的话术,论当下人民群众对皇家风尚的追捧程度,无论香的臭的都能瞬间被抢购一空。
一句俚语而已,想来贵妃娘娘一定不会怪罪她。
下学时间,九声悠长庄肃的钟声落下,随着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群穿着白色襕衫的监生有说有笑地直冲摊位堆而来,大多数各自都有确切的目标,直奔目标——这代表附近的摊位都很稳定,基本上已经打入内部了。
乔琬一边伸长脖子用力啃着刚从隔壁摊位上买来的炊饼,一边喝着有些膻的羊汤,还不忘四处张望。
这个时候,胡娘子他们应当已经来了,只不过人太多,她根本看不清。
既然选择在外吃饭的人这么多,那摊位自然紧张。
她刚看了一圈,压根就找不到插空的地方,想必胡娘子也不会愿意牺牲自己的摊位和她挤一挤,她也不好意思去提,只好另寻法子了。
监生们如风卷残云,蝗虫过境,很快约莫两刻钟时间便带着买到的晚食心满意足地回去温课了。
乔琬在心里记了一下,穿白色襕衫的是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其余穿白色皂衫的,是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学生。
用餐小分队一般都是几个襕衫成群,几个皂衫结队,甚少看见有穿着襕衫的和穿着皂衫的厮混在一起。
国子学与太学中学生,要么因家中恩荫入学,要么有名师保举,要么是朝中重臣后代,譬如国子学,必需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太学则为五品上,四门七品。
而律、书、算,皆为八品下或庶人就读。
所以乔琬是在感慨:阶级,原来这么小年纪就开始分明了啊!
国子学学生无疑是鄙视链金字塔的上层,而国子学中又有宗学,是先帝专为皇族宗室子弟所设,生员无不王孙贵族,无疑是国子学的内部小金字塔的顶端。
乔琬喝干净碗底最后一口汤,笑眯眯付过钱,与摊主老夫妻告别:“羊汤风味浓郁,价钱也实惠。”
膻是膻了点,那也是因为羊肉放得足啊!
不然跟兰州拉面似的,哪里开得下去?
踩好点,她关起门来,紧锣密鼓地筹划了两天,拿着一沓稿纸前后找了三批工匠磨破了嘴皮子,最终将剩下的十两银花去六两,只余四两,却还有一堆物什没添置,又当了一根簪子——
这簪子她着实喜欢,上头雕的狸奴有些像她在乔家养的那只,还是贵妃赏的说不是内造,她才敢拿出来当了。
等过段时日吧,等赚回了本,她再去赎回来。
劳李寿为她打了些木架子,原本阿雁颇有怨言——在院中洗衣裳偷听她二人的对话,洗着洗着槌打声就大了起来。
不过,在看到她拿出的二两银子后,她又收起了那副嘴脸,换上亲近的笑:“哎呀呀……乔小娘子太客气了也,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帮些小忙要甚银钱?”
乔琬好笑,于是装作当真要收起来的模样。
她又变了脸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乔小娘子…哎呀!”
李寿挠着头,憨声憨气:“阿雁方才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乔琬走过去重新将银块放入她手心:“阿雁姐姐实诚,奴却不能不知礼。银货两讫,未必是咱们生分——亲兄弟还有明算账的呢!”
阿雁在手心攥了攥那银块,过后很是对乔琬和颜悦色了一阵。
而当李寿将架子和推车打出来交工后,乔琬营业所需的所有准备工作也就做完了,包括她跑了一趟后山,将一大块未被人占据的背阴处划为自己的根据地。
她也不怕偏僻——从锅底煮开的时候起,位置便不再是问题。
没错,她打算做的是地摊火锅。
第一批约莫定了十个锅子,有再多的她一人也接待不来,不如就从数量上先控制好。
做了后世经典的鸳鸯锅的造型,分为大小两号,除了给四人以上用的大锅有两只,其余全是小锅——
这也是那日观察监生们结伴方式得出来的理论,四人以上的队伍比较罕见,基本上少年人都是比较有傲骨的,总是互相看不顺眼。
锅底便从三种中任选其二:红汤、番茄、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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