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乔琬常照顾生意的铁匠也托人带话过来:“昨日有拿了小娘子先前订的第一批锅子来问能不能照着做的。”
还偷偷将乔琬汰换下来的旧锅带去比划。
乔琬觉得好笑,回道:“照着她的要求做就是。”
乔琬之所以不用旧锅,是因为那是个半成品,受热不均,吃的时候汤总沸出,影响客人食欲。
她也不去提醒阿雁这事,有些教训要自己吃过亏了才能长一智。
铁匠不知道这层,只当作正常生意做。
差不多等到七八天后,阿雁彻底不瞒着乔琬了,整日趾高气昂地从她身边走过,也不知和谁闲话道:“正是呢,我家也打算摆个摊子卖吃食...自然比不得别人,贱菜卖贵价,挣得多,良心都没了!”
乔琬探头看一眼蹲在水井旁烧猪蹄上毛的阿余,再看一眼自己手中刚剔好骨的鸭掌,挑眉。
虽不是黄州猪肉,但一样价贱如泥,正如颂中所言,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以阿雁的厨艺,嫌弃是理所应当的。
乔琬选择理解。
只是乔琬自有一套料理猪肉的法子,饱得自家食客,广受好评,阿雁却没有“君莫管”的觉悟。
阿余恼怒地要冲上前去理论。
丫头虽长了些肉,仍显瘦弱。
乔琬思及阿雁粗壮的腰身,忙拉住她:“何苦逞这口舌!”阿余冲动,阿雁暴躁,没得打起来自家人吃亏。
只是劝停了阿余,阿雁犹不满足,又袅到乔琬跟前来:“乔小娘子,今日我家李寿也出摊,能不能摆在你店门口?”
“却不是奴推辞,店门口早有位阿婶占了摊位。”乔琬神色为难。
阿雁只听到她不肯,“嗤”地一声,“邻里邻居的,也不肯互相照拂。”
“啊——”乔琬故作惊讶状,点出她的不地道,“只是奴记得这火锅起初是奴所创,怎的阿雁姊也开始倒腾了?奴还以为这已经是照拂了。”
阿雁不怵,将早早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冷笑道:“这火锅可不只你一家能卖,要照那么说,满大街卖炊饼的都该关门,只留最开始那家才是。”
阿余瞪大了眼:“这如何能一样?炊饼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东西,这如何能一样?”
乔琬只打发她走:“是,是,阿雁姊尽放心卖罢。”
阿雁乘胜而归。
寻摊位时,她催着李寿选了个热闹地挤了进去,也不管周围摊贩被挤得翻白眼。
随暮钟声起,下学的监生们渐渐朝摊贩们靠拢过来,阿雁见了这么多人头就好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动,放光了眼。
只是她和李寿都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要怎么吸引顾客,又抹不开面子放声吆喝,只能干站在原地激动,束手束脚。
眼见着出来吃饭的监生都找到了自己想去的摊子,人稀少下来,阿雁急了:“你快去问问乔小娘子,起初她是怎么招揽客人的!”
李寿错愕:“我?”
阿雁不耐烦道:“不是你是谁!”
李寿也不耐烦,他本就不想来的,是阿雁和洪老太非要赶鸭子上架。
干脆甩手蹲坐在路沿,臊道:“我不去!你好意思你去!偷学人家的主意,又没人家那个脑子...”
“嘿你这人!”
夫妻俩没揽着生意,反倒内部斗起来了。
李寿的耳根子被揪得又红又肿,阿雁也没落好,气得心梗。
根本没开张,二人回到家还挨了洪老太一顿好骂。
阿余这下不觉得气了,一整晚都笑嘻嘻的。
第二日,被训服的两人收敛了脾气,阿雁也卸下了时有时无的脸皮,扯开嗓子站在街边吆喝。
“火锅嘞,便宜好吃的火锅——”
“自家熬的火锅嘞——”
李寿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跳,耳朵嗡鸣,精神还有点恍惚,总觉着这整条街上的吆喝声都没他媳妇的大呢。
吆喝显然是有效的,不多时就有几名皂衫学生围了过来:“摊主这里也有火锅?”
“正宗吗?”
“和乔小娘子卖的有什么分别?”
阿雁打着包票:“放心吧各位,我们就住在乔小娘子隔壁,一模一样的味道,货真价实!”
“要说分别,那就是我们比她那卖得更便宜,更实惠!”
阿雁得了洪老太指导,口才突飞猛进,说得头头是道。
这几位监生听了,互相眼神交流一番——他们正是囊中羞涩,不经常吃得起火锅但又馋这一口,眼下既有更便宜的,那再好不过了。
乔琬的锅底十五文,阿雁就卖十文,当然,这是其中省去了不少材料的缘故。
她看那乔小娘子炸香料时,老姜一下一大把,阿雁去药铺问,贵得她一激灵,想着少放些便也无妨。
还有那些大料,八角桂皮草果白扣,买一次的钱能吃十顿大肉了...
阿雁自恃头脑聪明,认为反正也不是给客人吃的,下了油锅就捞出来,想必重复用几遍也没人知道。
哪知这样一来底料香味就差了人家大截,更别说...
“咦,摊主,你这肉怎么有些黑了?”
“这菜也蔫巴的。”
阿雁贪便宜买的人家菜农的剩菜,忙糊弄道:“这是取出来时间久了,风吹日晒的,实则都是今日新买的哩。”
“这样么?”
几个监生将信将疑,不过考虑到价格便宜,便不计较那么多了,先吃再说。
等到坐下来开吃后,几人纷纷皱起眉。
这摊主方才吆喝时说和乔小娘子的火锅一个味道,吃起来却完全不是一回事,乔小娘子家的汤底足够醇香,而这家的看着红艳艳,实则寡淡如水,只有些咸味。
几人发觉上当,有些恼怒,但又不是那等爱生事的性子,忍下暂且吃这一次,心里打定主意下次必不再来。
除了他们,自然也有其他被招牌吸引来,然后失望至极的。
有的忍气吞声自认倒霉,有的脾气暴躁忍不了一点。
“摊主,汤怎么又沸出来了!”
阿雁火锅摊上,一方头方脑的监生怒而起身。
“来了来了,小郎君且把火扑一扑。”
“呸,从没吃过这么麻烦的,就这也好意思自称火锅?”
阿雁忙道:“如何不是火锅?这锅子、底料可都是和乔小娘子的一模一样啊。”
这些日子她仗着“乔小娘子同款”的吆喝赚了不少铜板,第一日竟把准备的菜全卖出去了,这结果让她喜不自胜。
只是,近两日生意越发吆喝不动了,许多吃过他们家的监生只远远看上一眼,就拐进了乔琬的店,宁愿排队也不来他们摊子上吃。
这导致每日的菜剩下许多,自家吃不完,阿雁又舍不得扔,于是留到下一日。
正待阿雁为自家火锅辩解,就见东边浩浩荡荡走来一群监生,为首的那个她识得,昨日才在她摊子上吃过。
阿雁喜道:“小郎君们吃火锅么?”
“吃个屁!”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蔺舒如今怒容满面,道,“就是因为吃了你们家的火锅,昨日我才腹泻不止,耽误我一整日的功课,连今日月考都分心了!摊主必须得给我个交代!”
阿雁骇道:“这如何与我们有关?许是小郎君贪凉呢?”
“大夫可说了,就是由于饮食不干净所致!”
蔺舒哼地一声,径直拨开阿雁与李寿,冲到他们的摊子跟前,“这肉昨日我看就是硬的,今日都臭了,摊主还不扔掉,是留着卖给我等吃吗?”
阿雁慌慌张张,忙要去藏那盘子:“不是不是,误会,这是留着我们自家吃的哩!”
这动静惹来了监市的人,皱着眉头听完了来龙去脉和两边的解释,不少人都冒出来说了,这摊主借着别家的名头哄骗他们,实则根本不是一个味。
因着国子监的学生们都娇贵,阿雁与李寿直接被带走盘查了,摊子上的东西也没收检验。
若是一旦被查出食材真不新鲜,他们家至少一年内别想做吃食生意。
胡娘子目睹了这一切,学给乔琬听,乔琬抿嘴笑个不停:“胡姊姊真该去当说书人,赚的比现在多!”
“我说你咋早不担心他们,”胡娘子感慨,“阿乔聪慧。”
“这却与聪慧无关,”乔琬笑道,“我是真想着有竞争是好事,谁想到阿雁不正经。”
垄断不是她所想,有竞争才能促进发展,充分竞争才能激活市场,只是这其中终究不包括恶意竞争。
经此一事,洪家是彻底住不下去了。
若说之前阿雁只是偶尔来刺挠两句,听在人耳朵里不咸不淡的,如今就是反面成仇了。
乔琬虽一直都没把阿雁放在心上,只是再钝的刀砍在身上也疼啊,酸不溜秋的话听多了影响心情。
当初付的三个月赁金还剩约半个月,乔琬主动提出不续了。
胡娘子依依不舍,乔琬笑道:“就在附近找过,什么时候串门来玩就是了。”
陈生也依依不舍,阿余便挡在自家小娘子身前,瞪了回去。
乔琬是彻底绝了和人合租的心思,考虑起整租来。
看过附近几间小院,就连最便宜的也要两千五百钱,而她最喜欢的那间足足要价四千。
掂了掂匣子里剩余的十几两银子,若是租了,就所剩无几了。
晚间乔琬捶床悲呼:“时运不济!时运不济!”
对于搬家一事,阿余是举双手赞成的,巴不得明天就能搬走,再也不见洪家人。
只是羊毛出在乔琬身上,还是得安慰她:“小娘子莫愁,以后还能再赚回来的。”
乔琬凄然,点头道:“明日上新。”
这一句话的含金量只有国子监的监生们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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