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可是位姓乔的小娘子?”
乔琬引首看去,见个三四十来岁、脸上笑褶深厚的圆脸妇人。
妇人穿着簇新的红衫子,头发油光水滑,梳得齐齐整整,用根素银簪子盘在脑后,守在门口探头探脑。
乔琬放下手中签子:“正是,不知客人要吃些什么?现只有红汤锅子,涮的肉菜倒尽有。”
这会子还没开门营业呢,但有客要吃火锅也不是不行,菜农送的菜都到了。
只是,这妇人也不像是会为吃锅子早早来店的样子。
妇人便绽开个更深的笑来:“哎呀呀,非是吃饭,小娘子也先别忙活了,奴家是来给乔小娘子道贺的!”
乔琬听得一头雾水,阿余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请妇人坐下了,倒杯茶,等她啜饮一大口,乔琬才笑着问:“不知是何喜可贺?”
谈起正事,妇人坐得更端正了些,故作神秘地朝前一凑,小声道:“先前小娘子赁住洪家时的邻居陈秀才,小娘子可还有印象?”
阿余插嘴:“可能没印象么?成日顶着张大脸往我们屋前凑!”
“哎!小娘子这话说的偏见!陈郎君是个老实地道的好郎呢。”
妇人挥挥手,不在意阿余的嫌恶,笑道,“奴家姓龚,就住在前面那条街上。先给小娘子透个底,这方圆十里头的亲事十有八九都是奴家说合的。凡是年轻郎子,但凡在奴家跟前过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心性来!”
“哦?龚娘子好厉害的眼神。”乔琬很给面子地附和她,“只是不知这与陈郎君又有什么关系?”
龚娘子“咳”地清了清并不存在的胸中痰,朝她挤眼笑道,“小娘子,可是害羞了?还瞒着奴家呢?那陈郎君可都将你二人情谊尽数告知奴家了,特才托奴家来向小娘子提亲的。”
......
什么情谊?
阿余嘴比乔琬脑子转得更快,当下瞪圆眼睛:“谁和他有情了?真真是癞蛤蟆吞月亮,痴心妄想!龚娘子慎言,我们家小娘子跟他没半点牵扯。”
龚娘子被她吼得一震,揉着嗡鸣的耳朵不满道:“都是陈郎君亲口说的,个中真假乔小娘自己子难道不知么?”
乔琬还真不知。
她是真想不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陈生误会的事,以至于直接请媒人上门来了。
甚至连事先向她通气也没有。
多冒昧阿!
被此人的脸皮震惊,本就不可能答应,如今连场面话都懒得扯了。
乔琬扯出个笑来,果断婉拒:“还真是陈郎君误会了,奴与陈郎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又或是龚娘子寻错了人?”
龚娘子听了,没听出话中深意,急急证明自己:“哪能错!正对后门从左数第三铺,火锅店,可不正是这一家么?”
乔琬强笑着点头:“嗯...”
龚娘子还以为她是矜持,又堆起笑来,替陈生说好话。
“小娘子且听奴家一言,这陈郎君家中啊原是耕读之家,在颍州有四十亩良田,家境殷实,人的学问也很不错,双十岁上就考中了秀才!如今举人也只差临门一脚。小娘子若跟了他,日后可不就是举人娘子了?再往后,说不得就成了官夫人,就是出门都有轿子抬的,连地也不用下!哪还用得着像现在这般辛苦?”
说着,连龚娘子自个儿也觉得好起来。
她收了陈生的红封,可不得鼓吹用力些?
乔琬不免被她话逗得笑起来。
心里想的,这龚娘子果然是远近闻名的红娘,很会四舍五入,这嘴皮子比自己当年考试分数出来前给自己估分还大胆。
怕是再说下去,就要挣得诰命了。
她忙续上茶,打断这青云之路:“果然很好。只是这样好的郎君,奴一介孤女,自知门第不大相配阿,何必拖累人家。”
龚娘子抚掌,对上了。
她兴奋得喝干了盏里的茶,咂巴咂巴嘴,润润嗓子:“小娘子原是担心这个?嗐!”
“陈郎君说过了,并不介意乔小娘子的过往,只要往后安心与他过日子,不再抛头露面,介时生两个儿女,再将陈郎君老家父母接过来,小娘子便可全了不得侍亲的遗憾...”
“......”
......
嗯。
乔琬彻底沉默,捏着茶杯。
龚娘子说得口干舌燥,久等不来对方表态,便有些不耐地催阿余替她续茶。
阿余不高兴地替她倒了,又退开躲到后厨去——这龚娘子替陈生说好话,她不爱听。
连自己都能看得出来那陈生好高骛远,懒惰成性的,反正小娘子自己会思考,她耳不听为净。
龚娘子还在谆谆劝解:“小娘子仗着年轻貌美,心气高些也正常,可别因此错过了有情人。现在你二人还能勉强当得一句登对,若是等到陈郎君中举,介时向陈郎君说亲的都是些举人老爷家的女儿、再不济,也是个秀才,便更难有此机会!”
龚娘子说得激动,一会又给乔琬畅想了另一番错过陈郎君后凄苦悲惨的人生,与方才只差挣得诰命形成鲜明对比。
她给了乔琬一种熟悉感,不像是官媒,倒像是村口最爱八卦和乱牵红线的大爷大妈。
那群大爷大妈每回过年见了回老家的乔琬,都要给她介绍村里的大龄单身男青年。
说得千好万好,唾沫星子横飞,就是不见他们把自家孙女嫁过去。
美其名曰为她着想,说她再拖就成“剩女”,没人要了。
乔琬笑笑:“婚姻之事,可不得考虑多些。”
龚娘子皱眉。
心道,这乔小娘子好不识好歹!
往常她照这么一通说下来,那些姑娘家早飞红脸答应了。
呸,听那陈郎君所言二人情深意重还以为是板上钉钉的婚事,竟没想到这般费力!
罢了,乔琬觉得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
“还请龚娘子转告一声,请陈郎君抽空来店,有些话奴想当面讲给他。”
这话听着是有希望。
收了陈生红包的龚娘子也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答应下来。
乔琬在店里歇了午觉,醒来时阿余还趴在桌案上迷迷瞪瞪地流口水。
她便打水洗了脸,擦了脖子,擦去一身黏糊糊的汗意。
陈生来时,阿余伸长了懒腰还在回神。
“听闻乔小娘子找我。”
陈生红着脸,笑得有些羞涩,看得阿余一阵恶寒,彻底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呸!你这厮好不要脸,乱攀扯我家小娘子!”
乔琬讲她拂开:“好了,边儿去,大人说话小孩莫插嘴。”
阿余嘟着嘴走到柜台后去了,一双眼睛仍死盯着他。
她发誓若是这厮敢动小娘子一根汗毛,她便把他的头发全都拔光!就像平日里拔鸡毛一样,让他顶着个秃头过活!
咳咳..
乔琬微笑将人引入店,在一张桌子上面对坐下,又亲自奉了茶,客气得很:“陈郎君安好。”
“好,好。”陈生讷讷地应了,这般近距离与心仪的小娘子接触,他面上羞赧,但又不肯移开眼,直直盯着人家,“乔小娘子要和某说什么?”
“关于龚娘子说的...”
“某是真心求娶小娘子!”陈生立马为自己争取。
他今日等到龚娘子回来,对方一脸喜兴,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多半是成了,乔小娘子请他下午去面谈,让他下午主动些,好叫小娘子看清他的心意。
陈生高兴得差点飞起来,这部,吃过饭,歇过晌,算着时间立马就来了。
他激动得伸手去握乔小娘子搭在桌上的纤纤素手,吓得乔琬连忙抽开:“陈郎君这是作甚!”
“乔小娘子,某就是太高兴了!听说你已经应了龚娘子,我就知道,当日在洪家屋宅时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谁答应了!
阿余藏在柜台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乔琬正了正脸色,严肃道:“奴请郎君来,就是要同郎君说这桩婚事奴应不得。”
“阿?”
她把核心观点抛出后,又将晌午吃饭时想的一堆柔缓些的理由搬出来,也算全了对方的面子:“奴早便与郎君说过,郎君可知道奴的身世?”
“小娘子是今春放出宫的宫女。”
“没错。”乔琬温声道,“那么陈郎君自然知道,宫女也分经选入宫和因罪没入的。而奴,”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陈生,微笑道,“奴的身世,配郎君这等清白之家,实在不妥。”
要说两个人不合适,既不想伤了对方自信又不想委屈自己,最好的借口便是家世上不匹配了,乔琬也确实没说谎。
陈生却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反应过来:“我与龚娘子说过了,我不介意小娘子的过往,只要日后齐心过日子就好!”
对方不上道,乔婉就只能继续搬出另一借口来:“不过奴如今也实在无心儿女情长,总之是不成的,陈郎君,还请回去吧。”
陈生哽住,第一次面对乔琬时候碰了钉了。
他奇怪地看着乔琬:“乔小娘子对我无意?”
乔琬点点头,阿余也远远地狠点头。
乔琬道:“许是陈郎君误会了什么,不过,奴确实无意于此,更没有郎君对龚娘子说的那些心思。”
廊下,歇了半晌的雨势又大了起来,二人坐得里门口近,不少雨水溅到了乔琬脸上,她朝后退了些,避开这雨。
陈生低着头不言不语许久,乔琬便耐心等他。
抬起头来,陈生竟红了眼眶:“乔琬,你负我!你会后悔的!”
还欲开口安慰他一番的乔琬:“......陈郎君何出此言?”
不知陈生的脑袋是被门夹了还是...
陈生不理她,站起来径直冲向了雨里。
“哎?”乔琬在担心他像那些偶像剧一样雨里发疯丢脸和好心给他送伞之间摇摆不定,后选择了前者,
“行了,别看他了。我去调个汤底子,你把杨梅和青梅给洗了,待会咱们把上午串的那些签子拿出来煮,今晚上吃钵钵鸡。”
没了讨人厌的家伙,阿余高兴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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