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各取所需
酒足饭饱,微醺怡然,韩韬结账时,又不免犯了老毛病,对着乔琬眉目传情。
乔琬担忧道:“郎君可是眼里进东西了?”
阿岁很是积极上前来:“我替郎君看看。”
韩韬尴尬地推开阿岁扒上来的手:“不必了。”
韩韬走后,阿岁挠着头不解:“这位郎君怪好心的,是怕麻烦我么?”
乔琬见他憨傻单纯,忍不住转忧为喜。
徐璟来时,她问:“韩六郎调任国子监了?”
徐璟点点头,有些诧异她怎么就知道了。
“今日晚来了几位客人,是国子监博士,见其中一人面熟,兼之其余人唤他韩兄,我便猜想是他。”
“是他。”徐璟点头,脸色似乎琢磨着什么,有些冷,过了会又道,“他认出你了?可说什么了?”
竟有些不放心的语气。
乔琬抿抿嘴角。
到底心里还记着那个温柔可亲的韩六兄长,今天的事,她不愿意往坏处去想。
“能说什么?”她换上轻松笑意,“许是变化太大,韩六郎只当我是寻常店主人,我也只当他是寻常客人。”
徐璟竟可见松了口气般模样,与她解释这些年的变数:“当年师母身体不好,缠绵病榻,走前硬让李祭酒要韩六郎与锦书阿姊订了亲。”
“那韩家后来可反悔了?”看那韩韬勾搭小娘子很熟练的样子,似乎稀松平常了。
徐璟摇头,又道:“但也差不多,韩尚书夫妇治家甚严,要求锦书阿姊言行举止,却放任韩六潇洒。”
乔琬默然,心中震惊、不可置信过后,无奈道:“李祭酒竟不管?”
徐璟又道李锦书如今已与韩六分居,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她才稍稍舒服了些。
说起故人,心境好似又回到了过去。
天边明月将圆未圆,被乌云遮去些光,剩下的好似裹着一股轻烟,使这冷秋更柔和些许。
又好似小时候的某个秋夜,韩六郎最为年长,带着叛逆的乔大郎、稚龄的她,强拉着不肯同流合污的徐璟,背着李家与乔家夫妻,爬上屋顶赏月,气氛正快活时候,却被乔嫦、乔媛、李锦书捉了个正着。
乔嫦与乔媛“大义灭亲”,要去告发他们,韩韬与央求不过,狡猾地让她去扯锦书阿姊的衣角,三位阿姊果然心软了,他们因此逃过一劫。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和他提起今日韩韬当众人面就勾搭她的事了。
风声簌簌,刮砸在窗户上哒哒作响,二人面前的碳炉不时发出炭火烧着的哔剥声。
罢了,乔琬深深吸一口气,原先对韩韬那点子好印象和怀念全变成了祭奠。
韩韬在国子监总能碰见昔日师弟徐璟,被对方狠压一头之余,又因家宅那些事,自己几次与对方叙旧攀谈,都被视而不见,避而不谈,比陌生人还冷,尴尬极了。
郁闷之余,想要发泄一番,念着后门火锅店的貌美小娘子,若能风流一遭,怎么也不亏。
后来他又上门勾搭过几次,银子砸了、媚眼抛了、情话说了,当然,怕惹恼了小娘子,他表现得都比较含蓄,可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客气而敷衍。
无奈,他失了耐心后,忽然发现店里的两个丫鬟也清秀可人,若能哄骗得手,不失为另一种情趣。
起初他趁那名叫阿余的婢子替他上酒时,借着接杯的动作,手指轻抚过对方手背。
只见阿余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之余显得十分可爱,还不待他轻笑着再说几句夸赞的话,对方“啪叽”摔了杯,扬长而去,立马换了上次那憨傻碍眼的男仆来。
“郎君,阿余说手上沾了脏东西,不便服侍客人,换我替您布菜。”
阿岁呵呵傻笑着,重新为其烫了壶酒,稳稳递过。
韩韬黑着脸接过。
再次,他又将目光放在了那名唤作阿年的婢子身上,只是对方几乎都呆在隔壁的旋转火锅店,养尊处优的他只得头一回与旁人挤一排位置,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十分拘束。
他也是从未见过这种吃法,新鲜极了,一时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真吃了许多,盘子摞起是旁边人的两倍。
这红汤锅辛辣上瘾,韩韬吃得嘴唇发麻,便呼来阿年索要热毛巾。
阿年忙烫了干净布巾给他,却被他笑问:“我这手也沾了辣椒,小娘子可否替我擦一擦”
话还没说完,阿年就被一旁沉默的背景板强势挤开。
平安夺过阿年手里的湿布巾:“我来吧。”
韩韬只觉得这男仆力大无穷,连他手指关节都被搓得通红发痛。!!
他就不信邪了!
加之许久不曾感受过红袖添香的快意,心中痒痒得紧。在他打算再一次试试乔小娘子的时候,店里来了个人。
俗话说的好,要想俏一身孝,林寡妇虽然丈夫死了多年,但是不是还是会穿一身素净,无关其他,只是自己觉得这样好看罢了。
她一来,就吸引走店里一片目光,都是熟面孔,林寡妇捂唇轻笑:“看什么?一会叫家娘子都来,不把你们眼睛给挖了?”
一嗔一笑,皆是风情。
更勾得那些人眼神黏在了她身上。
乔琬和她上眼神,冲她一笑:“我带林娘子寻个清净位置。”
便把林寡妇安排在了角落里一处双人小案。
菜上齐后,乔琬去招呼其他客人,韩韬趁着没人注意,施施然起身,走至林寡妇对面的位置坐下。
“郎君是?”林寡妇笑问。
“娘子的仰慕者。”
他也不怕林寡妇觉得自己轻浮。
只一眼,一句话,韩韬就看出这位与他是同道中人。
一个有心勾搭,一个来者不拒,互相都对对方的皮相满意得紧,心不在焉的吃完了一顿火锅。
“娘子家住哪?天黑路滑,某送娘子一程?”韩韬眼神暧昧,压低声问道对方。
还以为林寡妇一晚上都在和自己暗送秋波,这就成了的,谁料对方拒绝得干脆:“奴家自有家仆来接,不劳烦郎君。”
碰一鼻子灰的韩韬来不及恼怒,对方又媚眼如丝,主动约他:“听闻明日午后城郊有慈恩寺空明大师讲经,郎君若有兴趣,可得早些过去。”
韩韬含笑:“多谢娘子告知。”
乔琬注意到他二人动静。
待林寡妇结账后寻乔琬小坐,乔琬忙完手中事,心里念着不该交浅言深,到底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肆意快活不被拘束的人受蒙骗。
笑道:“方才那位郎君似与娘子聊的很来。”
林寡妇笑道:“可不,难得这样俊朗的公子,小娘子可是有意?”
被她的直接一烫,乔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半句了。
林寡妇看她惊讶的样子笑得更深了:“哎哎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只这么一问,若你无意,我可就下手了。不过,我比小娘子虚长几岁,劝一句,小娘子飘零又貌美,到底找个依靠才是正经归宿。”
天气冷,天黑得早,这会子店里没了客人,只剩林寡妇这一桌。
晚上是不卖火锅了的,阿岁和平安收拾着桌椅板凳,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混合着阿年扫地的“沙沙”声,衬得店里更安静了。
来接林寡妇的丫鬟脸色有些尴尬,阿余黑着脸虽没指责林寡妇,但指挥阿岁两人的声音更大了。
乔琬垂下眼。
知道她就是这等性子,并非有恶意,乔琬没恼,只是出口的提醒更加委婉:“这位郎君腰间所配荷包针脚细密,鸳鸯戏水,香气袭人,应是出自家中妻妾之手。”
林寡妇却不在意,笑道:“管他三妻还是四妾,我又不嫁他!长日无趣,各取所需罢了。”
见她不以为意,已然决定好了,乔琬便不再多嘴。
个人有个人的造化,韩韬是个花心的,林氏么,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如此,看戏也好,那就看他俩谁的道行更高吧。
李祭酒一把年纪了,最大憾事便是愧对发妻托付,女儿婚事不顺,他生气韩家不地道之余也会反思自己将女儿教导得太过要强了。
表面温柔和平,实则心气比谁都高傲,真就应了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年纪大了,就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加之当爹的总不像当娘的细腻,李锦书也不会和自己爹说太多夫妻矛盾细节。于是,李祭酒就总觉得韩六这小子是自己盯着长大的,不至于蔫坏,多半还是夫妻二个心里有气,不肯好好相处。
便又做了件糊涂事。
酒后,老泪纵横,悔恨交加,拉着李锦书的手,劝她服个软。
李锦书不敢相信这是从她爹嘴里说出来的,几年前她刚回家,愤怒得提刀扬言要上门砍了韩六的也是他。
她想跟李祭酒说自己现在真不孤单,在家陪他挺好的,但李祭酒又开始哽咽着向亡妻忏悔了。
他是性情中人,不然,当初也不会那种情况下站出来替乔家说话。
此时说到伤心处,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锦书心绪复杂,叫下人安顿好父亲后,默默回了自己闺房。
自前年回来之后,她的心境又慢慢平和了下来,现在再想从前受到的婆母刁难也记不清具体了。
难道,真是她性子太硬了?
第42章 酸萝卜老鸭汤火锅
连续好几天了,韩韬又托人送来了桂花赤豆糕。昨天是鸳鸯卷、前儿是蜜仁糕,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或许,他真痛改前非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为了不让年近古稀的阿爹再为自己操心,李锦书这一晚辗转难安,临近天亮终于睡去,最后的念头依旧在犹豫着,
那就再给他次机会吧。
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
事实证明,任何事都不该在晚上做决定。
次日,李锦书亲自下厨炖了汤。
酉时时分,一辆低调素雅的朱轮马车停在了国子监后门外。
像这样的马车每日都有许多经过,下学时段一停就是好几辆,是高门大宅里最常见的,每日迎来送往,门房、路过的行人,还有下值回家的博士们早都见怪不怪了。
李锦书略带了一丝紧张和期待,坐在马车里头,能清楚地听见外面的人来人往,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临街小店香气逼人,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又辣又呛,又勾得人迫不及待相要一探究竟。
她已经一年多没出过家门了,有些不适应这种热闹。
贴身丫鬟小菡微微掀起一截车帘,探头看去,正好有几个博士成群结伴经过,谈论声自然落入了她们两人耳中。
“韩兄怎么好几天不与我们一起了?”
“嗐,韩六郎有美娇娘在怀,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呢?”
“啧啧,那林娘子当真妙人,韩兄真是好运”有一人想着左右下值了不会被学生们听去,言语间就轻浮浪荡了些。
另一人则比较谨慎:“哎!你我还是莫要放肆了,韩兄不比你我,是重礼之人,听见我们这般调侃是要生气的。”
几人与韩韬结交,多是为了攀附他的家世,自然巴结。
都没想过一墙之隔,他们的对话被话中主人翁的妻子一字不落给听了去。
车内,李锦书脸色难看,几乎是没有多思考就掀帘子冲下了车。
一气呵成,以至于那几人还未走远。
“方才几位所提韩六郎可是工部尚书之子韩韬?”她喊住对方。
几人面面相觑,而后由一人点头,疑惑:“正是,不知娘子是”
有人看她面熟,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李祭酒之风,顿时胸中了然,扯了扯回应她的那位陆博士:“这位似乎就是祭酒之女,韩兄之妻”
几人反应过来惹了口舌祸事,纷纷懊悔不已——一边是顶头上司,一边是京中权贵,两边都不好得罪呀!这下
好死不死,远处,韩韬携林氏同游归来,尽兴而返,他看见了同僚们不知为何呆站在一起,却未看清许久不见的妻子面容,只当是谁家家眷。
远远便笑着招呼:“你们在此作甚?宋兄,今日多谢你替我当值,改日我与林娘请你吃酒。”
宋博士尴尬得低下头,默道:韩兄,自求多福吧
他知道韩韬最近在李家身上下功夫,想着修复夫妻关系。这下,可算是
“阿、阿锦?你怎的在这?”
韩韬脸色一变,顿时松开揽着林寡妇的手,不知所措,半晌才敢笑道,
“阿锦今日怎的来国子监了?可是给岳父送暮食?”
他看向李锦书身后小菡手里提着的食盒,三份。
“可是还有我的份?我就知道,阿锦对我是最好的了,”他再自然不过地笑着伸手去接那食盒。
李锦书被他的厚脸皮所惊,温婉娴静的面孔隐隐扭曲,斥责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不过,她忍下了。
当下,她还有比质问更想做的。
“秋冬干燥,夫君也该好好滋补一下,所以我炖了老鸭汤来。”
李锦书忍着恶心,弯起唇,没反驳他,而是主动揭开食盒,端出还冒着热气的汤盅。
韩韬心中一喜,看来,是这些日子的示好没白费:“阿锦辛苦了”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滚烫、油腻的鸭子汤兜头盖脸,直接从他头顶泼了下来。
方才还巧笑嫣然的李锦书换了副面孔,面色发白,语气冷漠:“就你,也配喝我熬的汤?”
“李锦书,你疯了?!”
韩韬手忙脚乱地擦着头发、衣裳、脸上,鸭汤的油香味却无孔不入,林寡妇嫌弃地站远了些,害怕沾上味。
“韩六,你嘴里可还有半句真言?”李锦书觉得被他欺瞒玩弄了心意,既是失望又是生气,反倒没那么伤心了。
“你说劝服不了我,便想着从我阿爹身上下手,阿爹不知道你劣迹斑斑,只当我性子太硬你让人带话说再也不拈花惹草,好,为了阿爹放心我可以原谅你。可今日若不是我走这一遭,亲眼所见,恐怕又被你蒙进鼓里。”
李锦书对他彻底失望,泼了汤转身就欲走。
韩韬着急之下口口不择言:“阿锦不是!是这林氏勾引我在先的,与我无干!”
林寡妇本来安静看戏的,闻言,不满冷笑道:“哎哎哎,韩郎君这话可不地道,感情事讲究情投意合,若是妾有意郎无情,奴家也逼不了你不是?”
说罢,捂着鼻子嫌晦气似的走了,干脆利落,毫不留恋:“老娘见过的男人多了,却没见过这般没担当的!罢了,以后也莫来寻我了。”
林寡妇和男人萍水相逢、逢场作戏的经历多了去了,不免偶尔也会被人反咬一口,好在她从不用心,总是及时抽身,也就不会被伤心。
博士们尴尬过后,到底想清楚日后是要在李祭酒手下混的,生怕沾上麻烦,也纷纷找借口先离开了。
徐璟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李锦书带到店里来之前,先遣了人来问她是否方便。
门口的一出闹剧,她自然没有错过,也为锦书阿姊气愤,便答应了。
徐璟将人带到一处清净的位置后,乔琬轻轻按住了要上前为其点菜的阿余,摇了摇头:“一会我来吧。”
人后,失了刚刚那股支撑着自己的气,面前又是亲近的人,李锦书眼中含泪,神色狼狈而难堪。
她是去寻阿爹,半路碰见的徐璟,被他带了出来。
“景安,我是不是有些冲动了”让她静静坐着犹自镇定了一会儿,李锦书没那么气愤了,接过徐璟递来的帕子擦去眼泪,有些后悔。
这样,阿爹又要操心了。
“不会。”徐璟摇头,神色比她还冷,“阿姊放心,他不敢闹出去,如今李家也不似前些年任他们韩家看扁了。”
对这种趋炎附势之徒,徐璟打心眼里看不上,对现在又贴上来的韩韬不假辞色。
“罢了。”
李锦书满脸疲惫,垂目沉思。
就见店主小娘子端着托盘,放下三杯热饮子。
给徐璟的那杯是清茶,另两杯是热奶茶,加了煮得软糯弹滑的三色芋圆。
递给李锦书的那杯,放足了糖。
她冲店主人温和一笑,接过后,只略抿了一口,实在没什么心思嗯?
这牛乳茶?
竟如此合她胃口?
李锦书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表情由愁到逐渐放松,从进店起就皱着的眉也在不知不觉中也抚平了。
“这是什么饮子?”
她脸上带了不好意思的笑意,多大了还和稚童一样,喜欢甜津津的。
没想到那店主小娘子直接在她身侧坐下。
李锦书带着些惊讶看向对方,这才惊觉,方才在昏黄的灯光下没看出来,这店主小娘子的面孔竟有些熟悉。
她忍不住出声询问:“小娘子,可是姓乔?”
乔琬笑道:“锦书阿姊,可还认得我?”
“阿婉!”
李锦书惊喜一瞬,过后呜咽一声,忍不住扑身上前抱住对方,“真的是你”
“我就说,瞧着这般眼熟样貌,又熟知我口味小阿婉,也长成女娇娥了。”
又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乔琬最受不得这煽情场面,强装作不在意样子:“唉阿姊可快别哭了,不然一会儿吃到我这儿火锅不够眼泪再哭一回。”
“为何?”李锦书不解。
“我这锅子绝无仅有,每每第一回 来吃的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叹:相见恨晚!相见恨晚!,一问,竟是好吃哭了。”
乔琬有意使她放松,故意作小姑娘骄傲昂首状。
李锦书见她娇憨模样,忍不住破涕为笑,又欣慰,嗔道:“这样自夸”
“阿姊是该尝尝。”徐璟也翘起唇角,温声附和。
李锦书带来的老鸭汤,被乔琬拿下去重新调味一番,加入自家腌的酸萝卜、泡椒和泡姜,重新炖煮入味后再端了上来。
要和酸辣滋味的汤底适配,在涮菜的选择上以口感脆爽为首,说的就是虫草花、茶树菇、金针菇、木耳等物。毕竟本身锅子里萝卜爽口、鸭肉耙糯,都一抿就烂了,对年纪大些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总得照顾照顾有活力的牙口。
虽然,加了酸萝卜后炖煮的时间较短,没有功夫用老火慢炖,但乔琬这坛子酸萝卜腌得够久,酸味够浓,光煮这么会汤底的滋味就已经很浓郁了。
但凡汤底里本身有内容的,她都建议先喝汤吃肉,再涮菜煮,最后若有肚子再来份面片,浓缩了所有食材的精华作为收尾。
深秋,就该由这样一碗喝过之后浑身都是暖洋洋的酸萝卜老鸭汤来开启。
李锦书捧着碗小口饮完一碗汤,周身方才堆积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又夹了一块汤里头的酸萝卜——她甚至觉得这酸萝卜比鸭肉还好吃,一块接一块,欲罢不能。
她们这桌吃得畅快,飘出来的味道又新鲜,又见由店主小娘子亲自陪着,有熟客不免循着味过来探头看一眼,状做不经意地问一句:“小娘子这又是什么锅子?店里可会上?”
乔琬笑道:“酸萝卜鸭子锅,材料都简单,不是什么难得的,诸位回家了也能自己做来吃,喝汤、吃肉都是好的。这样冷的天,配热酒喝最合适不过了。”
第43章 辣白菜
对昔日故交,乔琬只问了李锦书一句:“阿姊最爱卓文君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曾言日后定要寻得一心一意之人,如今可是退而求其次了?”
这话问得尖锐,有些人可能接受不了,但李锦书心性坚韧,不会听不懂她实则是对那韩韬不满。
“一心人难求,阿姊错付真心,却并不是无解之局。《白头吟》另有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觉得写得最好。”
李锦书笑中带了些疲倦:“如何有你说得那般轻易?”
“阿姊难道对韩六还有情?”
实在是她话中太直接,惹得两人愣愣看她。
乔琬一笑。
既是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若对方是愿意就这么沉沦下去,那她也尽过心了,尊重对方的选择。
“也不是。”
她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忽视自己对韩六似乎没有男女之情这件事实。
从师姊弟身份转变成夫妻之后,一直不太习惯。
她生气,是出于一起长大的情分,看着昔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屁孩长歪了性子,怒其不争。
而那种男女之间,面对夫君变心的伤心悲愤几乎没有。
李锦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概还是怕阿爹难过吧。
“阿姊既对他无情,何不一刀两断?左右指望他改过自新,还不如指望我中状元。”
“”
“亲父女,不必害羞,阿姊好好与李大人说说,从他们家不靠谱的爹娘到三心二意的韩六,李大人一定会后悔没有早日看清此人的。”
小菡在边上听得连连点头。
就该如此,一鼓作气!恩断义绝!
李锦书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像这样的话,她只会和阿娘说,从不会和阿爹说。
但在二人鼓励的目光下,还是点头:“好,我今晚就提。”
乔琬点头:“阿姊别气,下回他再来我店里,我定上最辣的锅子狠狠辣得他涕泪横流,回去后三天不敢上茅房。”
“噗”李锦书刚喝进一口的奶茶喷了出来,面色尴尬而通红地看向她,“你”
阿婉应该是个乖巧柔弱的小娘子才对。
还算柔弱但不怎么乖巧的乔琬微笑着送别了两位故人。
在韩家找上门恶人先告状之前,李祭酒当即提着两根腊肉、两双布鞋、一套里衣寻上了门,身后还跟着以徐璟为首的十几名当初一同在李府求学的学生。
除徐璟与李祭酒手上没拿着棍棒之外,一干人等,气势汹汹,怒气冲冲,对着韩家人从头到尾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遍,还不带脏字。
读书人骂人,讽刺意味拉满,最气人。
而最歹毒的当属徐璟,以一敌三,神色不变,从容不迫,一针见血。
辱其自尊、降其心智,韩家人节节败退。
而李祭酒最终也将那些物什扔回给了他们:“当初你们家六郎拜师时,交的束脩便是两条腊肉、两双布鞋、一套里衣,我还的是一套笔墨纸砚。如今也不用你们还回来了,自今后,你我师生义绝,不再有你这样的学生!”
逼着他们写下了和离书后,李祭酒吹胡子瞪眼地走了。
最开始在门外骂时,就有不少附近邻居听去了内容,议论纷纷。
隔壁的姜府、柳府、何府还有家御史住这的。
第二天,韩老爹跟还没上朝资格的韩韬就被那名御史给弹劾了,以“家宅不宁,苛待儿媳”的理由。
刚巧赶上官家昨夜失眠,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韩尚书当着百官面出列又被训了好一通,颜面扫地。
大冬天的,竟出了满头的汗。
心中,早已把家中逆子跟刻薄的妻子骂了遍。
全然忘了,当初李家失事时,妻子看不起儿媳,自己态度也是不清不楚的,才纵容了今日的结果
这下好了,儿子还在人家手底下,也不知道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韩韬心里也打鼓。
国子监里,放眼望去,非李徐一派的早在当初徐璟改革时就被调走了。
剩下的,除了一个窝窝囊囊的康司业,其余的
韩韬担忧被徐璟给穿小鞋,于是主动好几日都邀康司业同食,好酒好菜请其吃饭。
只不过,康司业态度十分暧昧,既不完全拒绝他,也不愿意得罪徐璟那边。
韩韬觉得,康司业对徐璟,一点儿也不像是平级的前辈,反倒像是下属一般,什么都好、一点意见都没有。
怒其不争的韩韬只得放弃了康司业。
他又将目光瞄向了杨俨杨俨此人,才高八斗、风华正茂,又是个笑面虎,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呢!
韩韬腆着脸找到他,说明投靠之意,谁想对方竟是直接“嗤”了出来:“韩博士打量某像个傻子不成?”
他直截了当地指出:“韩博士不必忧心,徐司业最是公正,只要你心术摆正,过去的事,某可做担保,徐司业定会既往不咎。但若再钻营取巧,年底的评级”
一个小小博士,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成,以为旁人那么闲整日得空盯着他?
没看大家最近都因官家批准了琉球、高丽两国各将派遣四名学生来朝入国子监学习的请求,忙着在国子监内选址、规划官学之所么?
这事原也不急,使臣们都要三月份才抵京呢。
只是朝中又有人说了,留学生语言习性皆不通,应当在居所环境上尽量贴近他们的家乡,饮食上,食堂也应设一至两道当地菜色,以缓解生员们的思乡之情,同时彰显我朝为“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风范。
建议,是言官提的。
落实,就到了徐璟等人头上。
原本这事是李祭酒牵头的,不过李祭酒已近古稀之年,脾气犟得很,谁敢去烦他?
单子也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他的爱徒身上。
“其他的忙我帮不上,不过却有一样,”乔琬笑起来,“这高丽人最爱吃辣白菜、辣萝卜。巧的是,前段日子我腌了几坛,到时候我拿一坛你尝尝,给你们饭堂参谋一下也成。”
徐璟挑眉:“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
“不会影响你生意么?”
“呃,”乔琬回想了下,“方才说有几名留学生来着?”
“八名,再加上琉球三王子、高丽四王子和他们的侍从,共十余名。”
乔琬笑起来,这笑里有些张狂,就十几个人嘛
徐璟说完,也微微笑了:“是我想岔了。”
“咱们□□什么好东西没有,不够我琢磨的?缺他们这辣白菜方子?”
她如今越发猖獗。
“你说的是。”
“小娘子真厉害,”阿岁撑着脸,
“我那天跟着徐司业他们去撑场子,韩家人说李家当初看中他们家权势逼结这门亲事,当时徐司业就是淡淡的一句‘李家谷底之时,仍有兰溪清贵求娶李家女。比起百年世家,韩家发家不过十余年,如何当得起权势二字?’,也是这般轻飘飘的不屑,却叫对方彻底没了话说。”
阿余罕见的没有反驳他,也撑着脑袋:“这就叫,这就叫”
“文化自信!”
乔琬忍不了后面俩挨着嘀嘀咕咕的脑袋了,回头一人瞪了一眼。
“对对对,文化自信!”
李家积累了几十年的家族底蕴,就算不入仕也自有慕名者上门讨学。
国朝文化空前繁荣,能人异士遍地,每年三月他国来朝,以至于市井小民在面对远洋而来的使臣和质子时也不禁生出一股安定之感。
辣白菜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后腌好了。
启坛的那天,阿年在乔琬的吩咐下提前蒸好了一大锅的白米饭,微微带一点水汽的黏,可以充分裹上辣酱汁,用来做拌饭最好了。
平安和阿岁负责烤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烤了两整条,烤得焦脆,抹上特调的酱汁,阿岁一边烤一边偷吃,最后平安忍不住把人拎出去在雪地里洗昆布,一会儿用来做海带豆芽汤。
用雪擦洗昆布可以完全擦去上头未去除干净的盐分,只是苦了阿岁,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回味着烤肉的味道。
平安一个人效率高了许多,很快就又烤了一整盘的肥牛出来,原本弥漫着烤五花的油香的灶间瞬间被肥牛的奶香味给占领。
乔琬切泡菜,将一整头红艳艳的辣白菜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盛出来有两碟,一碟留着晚上每桌送几片尝尝鲜,另一碟马上就要被阿余大力拌匀在饭里。
辣白菜的味道很奇妙,入口是甜酸的,瞧着红,却只微微的有些辣意,也有可能是乔琬太能吃辣,以至于忽视了它的威力。
毕竟前世在和一位祖籍北方的领导就餐时,当时吃的正是石锅拌饭,对方便评价“好吃是好吃,就是泡菜太辣了。”
彼时初入职场的乔琬天真得很,不懂老领导想被人捧着的心思,反问道:“啊?有辣味吗?”
辣白菜里面的辣味,是由红辣椒、老姜、蒜子奠定的,瞧着辣,实则温吞吞的。又加了大量的糖、苹果泥、梨泥等进去,带来了霸道的甜味,发酵之后自然微酸,三股势力,拧在一起就是辣白菜的灵魂。
甜、辣、酸、脆、爽,菜白酱红,四季皆宜。
第44章 猪杂火锅
拌饭蕴涵着“五行五脏五色”的原理。
在石锅内放入米饭,码上切得细细的胡萝卜丝、西葫芦丝、香菇丝、豆芽。冬天没有菠菜,就换其他有的蔬菜,上锅烤到锅底微微有层锅巴。再煎个溏心蛋,盖上烤好的肥牛、五花,和辣白菜一起拌匀。
卖相虽然不好,但口味极丰富,一勺下去什么都有,除了好吃,石锅拌饭还是糊弄阿余这种不爱吃蔬菜的小孩儿的最佳方式,因为根本不知道下一口吃到的是清爽甜脆的西葫芦呢,还是焦香酥脆卷着肥牛在里面的锅巴呢?
满满一勺饭粒裹着辣酱和半凝固的蛋液滑进食道,“啊烫烫烫烫——”
乔琬无奈地看着不听劝阻执意要立马试吃的阿岁被烫得跳起来。
火锅店卖起了主食,还是这么五彩斑斓的饭食,食客们实在很难把持得住自己,不得不留出一些腹中空位来给这位新朋友。
再一说起这石锅拌饭的故事,提起那带着神秘色彩的半岛,国子监即将有留学生加入的消息也几乎不能算是秘密了,毕竟——高丽官学、琉球官学已经着手推地开始建设了。
两座官学坐落在国子监的西南角,原本这是一处山茶花园,现保留了最其中大的三株,小山型排布,而两座官学就分布在这三株山茶花的两侧。
乔琬的辣白菜以李家的名义送给国子监饭堂作为参考。
原本,大师傅许二狗对此嗤之以鼻,待尝过后,忽地热泪盈眶:“唔!唔!!”
他徒弟炮儿骇了一跳,对着色泽红艳的辣白菜蠢蠢欲动:“师傅这么好吃啊?”
许二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好吃你个头!给老子拿水来,辣死了!”
“噢噢噢”炮儿忙去了,他知道师傅是打南得不能再南的南边来的,一滴辣也不能沾。
那为啥要尝嘞?
炮儿年纪小,不能理解许二狗作为国子监饭堂的大掌勺,见每日来吃饭的监生们越来越少,深深为饭堂未来担忧的心情。
许二狗虽然被辣得不轻,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味道,比他腌的酸不拉叽的豆角有滋味多了。
唉
满腹忧愁的许二狗,最终还是放下了作为厨子的骄傲,迈出了模仿的这一步。
意外的,他发现监生们在看见辣白菜之后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嘴里还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这这这不是火锅店的石锅拌饭里的泡菜么?”
“果真!”
“竟然食堂也有。”
“看来果真是为了迎接那些留学生,连饭堂都上新了”
许二狗一愣,什么拌饭?石锅拌饭?
什么锅?火锅?
监生们的话像风一般从耳边散了,再要去听,便不听不到了,他却记在了心里。
火锅店门外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男子,铜黑面、稀稀疏疏的胡须和头发、白布衫,领着个小男孩站在门外打量着店内。
阿余警惕地上前:“郎君是来吃火锅的么?”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或者说是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越过阿余就径直往里走。
“郎君是吃旋转火锅还是——”
“什么叫旋转火锅?有哪几种?”他猛地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狭小简陋的那间店铺里,座无虚席,一人对着一口还没他拳头大的小釜,不停往里夹菜,又很快捞起。
桌上的菜好像永远不会少,从台子后面转出来的时候又重新补满了菜品。
“旋转火锅便是分席,普通的便是同席。”阿余的介绍简单粗暴。
“那、那便旋转火锅吧。”
许二狗也不是很懂,但不想在个小娘子面前露怯。
几乎是刚进店,他就确定了,每天在国子监里闻见的那股油辣味就是这儿的火锅味。
炮儿紧紧牵着师傅,已经被香得晕晕乎乎了:“师傅,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小兔崽子,你懂个屁!”许二狗老脸一红,骂骂咧咧。
就这也有他做的菜好吃?
许二狗暗自撇嘴,给自己点了个乌鸡汤锅,炮儿吃酸吃辣,点了个糟粕醋锅。
面对着小娘子开的食店,他本是是不屑的,靠调味霸占食客的味蕾有什么意思,烹饪就应该还原食物本鲜的味道,果然是小娘子,手艺不够就只能走歪门邪道。
这次尝过之后,原本的不屑就罢了,这是个有真本事的。
许二狗当了几十年的厨子,现在都开始带徒弟了,也不得不承认,味道确实好。
从来没见过把这么多食材大杂烩一样煮在一起能好吃的吃法,怪不得,人家下食材的顺序都有讲究,煮多久、蘸什么蘸料都有说法。汤底只是取个味道而已,并不喝。
这乌鸡汤金黄清亮,油而不腻,就算是最擅长炖汤的他来挑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又要了一份心心念念的石锅拌饭。
噢,原来是陶锅里面铺了米饭、各色蔬菜丝儿、辣白菜还有豕肉,他学着旁人的样子用勺子搅拌均匀之后舀起一勺,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辣白菜
竟和徐司业送来的一模一样!
他瞪大了眼。
辣白菜里的汁水很足,脆爽脆爽的,似乎有股清香,他后面仿照腌制的总差了这点香味。
所以,饭后他找到店主小娘子,希望同她交流下辣白菜的做法。
这边乔琬听完了面前自称是国子监饭堂庖厨的男子所言,笑道:“大概,是我放了苹果泥和梨泥的缘故?”
两种果泥混在红辣椒泥里,很难分辨。
许二狗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多谢小娘子告知。”
“许师傅无需客气。”
乔琬微笑着送走着对师徒,而后发现,对方在座位上也留下了一张方子。
猪杂火锅。
其实许二狗留下的,原本是猪杂粥才对,因为是火锅店,乔琬便改良了一下.
也是粥水做底,跟乔琬之前做过的粥底火锅不大一样的是,许二狗给的方子里粥水是比较清澈的那种,用猪骨熬的,还加了木瓜,煮开后汤呈乳白色。
千层肉、猪面肉、猪柳筋、后颈肉、竹肠、猪腰、猪肝、猪心、黄喉、脊髓
这是一场围绕猪身上各个部位展开的盛宴,滚汤入锅,大火煮,两句话的功夫就立马开捞。
在粥底的烫煮下,大多数猪肉呈现出滑嫩粘糯的口感,边角有些清理不干净的肥肉,反而使肉味与油香并存。偶尔在瘦肉中间会夹杂一两根肉筋,使肉片更脆、更有嚼劲。
黄喉脆得能与鸭肠、毛肚共同提为火锅三宝,又本身都没什么味道,全依靠汤底和蘸料发挥,所以总有人喜欢让他们同台竞技,看是否能吃出什么不同。
有监生一次性点了这三种下锅烫熟,捞起来不管不顾就往嘴里塞的,事后形容那感觉像是嘴里在放炮竹,震耳欲聋。
有不爱吃猪肉的人,勉强能接受猪肉在辣汤火锅里的存在,对于看着没什么味道的粥底火锅表示了疑虑。
“不腥不骚么?”一监生捂着鼻子,颇为嫌弃。
“不会,”乔琬笑道,“小店的肉源都是绝对够新鲜的,能减少猪肉的腥臊味。”
他不信邪地试了试,还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至于蘸料嘛姜葱水、辣椒酱油、还有咸辣的豆豉辣椒酱。
李祭酒进来总觉得女儿还有什么心事瞒着自己似的,又猜不出到底是什么。
李锦书也是万分的纠结,和徐璟一起瞒着阿婉的消息,好在阿爹早做了最坏的打算,从来不提,也就只有那几个节日会触景伤情一番。
不过,却不知李祭酒从哪儿得知了火锅的吃法,这日晚上还拎了只鸳鸯锅回来,也不知是哪位同僚送的,还邀了沈大学士跟徐璟一起,在家里摆起了火锅。
沈大学士如今也就修修闲书、享享清福了。
论年纪,沈大学士比李祭酒还小几岁呢!论官职一个品阶高,一个有实权,这却没什么好比较的。
不过,有个女儿在宫里当了贵妃,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沈大学士笑笑,在老友面前十分随意:“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从未见过。”
徐璟答道:“火锅。”
“你个老土,没见识了吧?”也是今日才见识过的李祭酒一点儿也不心虚,摸着胡子呵呵笑话老友。
还没吃,两人就已经拌上嘴了。
“火锅!”沈大学士放在后世也是美食品鉴家一枚,当下忽视李祭酒怼他的话,笑道,“取得好。火有了,锅也有了,可不是贴切么?三人同食,好生热闹,又扣题耶。”
三人私交甚笃,就没要婢子在旁伺候。
可两人——一个见也没见过,根本不知道怎么吃,一个是听说过没吃过的,就只能徐璟代他们下菜了。
“老师,这毛肚脆嫩,只需七浮八沉之后即刻食之。”
“沈公,这丸子小心里面内馅滚热,烫伤喉咙。”
“蔬菜最好放清汤锅子中否则一会儿捞起上边全是红油”
徐璟从没觉得吃火锅这么累过。
第45章 腌腊货
岁末十二月,是为腊月。
腊月别称之由来,盖因在小寒至大寒之时气候干燥,兼之少雨,最适合风干肉脯、制作腊味。
火锅店后院屋舍檐下,现除了挂着晒干的辣椒、苞谷、南瓜,又新添了香肠、腊排骨、腊肉,还有腊鸡鸭,甚至一整条火腿。
人经过这里时,总掀起一阵盐味与烟味并存的风。
乔琬戏称:“若你们谁十日不洗澡,只要站在这下面也闻不出来。”
虽然没有十日,但上一次洗澡还在五日前的阿岁顿时红了脸,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
阿余好事地嗅了嗅,什么也没嗅出来,便摆手道:“那样也太恶心了。”
当晚,阿岁就往茅屋外的墙角处偷偷摸摸倒了一大桶脏水。
这些腌腊物花了大功夫,光是买盐花的银子,就足够乔琬心疼一阵的了。
但是看着满满一房梁的肉,刚刚浮起的那点子心疼也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店里收入稳定,一日流水就有十余两银,这些只不过算小钱而已。
乔琬心中全是成就和满足感,甚至开玩笑道:“这下就算是闹灾年,有这冰窖存冰、这口井吃水,配这些腊肉也足够咱五人关起门来躲三个月了。”
毕竟腌好的腊肉若储存得当,至少可以保存三个月之久,藏于冰窖中甚至可以储存一年以上,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风味愈浓。
对于只有重大节日才会杀禽畜取肉的农户来说,腊肉无疑对是当下吃不完的肉最好的处理方式。
由于□□地广物博,南北差异,各地居民在对腊物种类的选择上都很有自己的一套心得,各自为王,致使腊货的种类纷呈。
而以口感取胜,调和了众口味、广受好评的腊肠、腊豕肉等,又因各地处理方式的不同而风味迥异。
最常见的,有晾晒、腌制、烘烤、烟熏。
最出名的,当属广式、湘式、川式腊肉,不过在乔琬的私心里,赣式腊肉也始终占据了一席之地。
广式腊肠便是常见于后世各烧烤摊、火锅店里的那一种,不经过烟熏,自然风干,中等程度的咸味里带了一丝甜,又散发着独特的酒香,甘香醇厚,俘获了绝大部分年轻人的味蕾。
川式腊肠中则加入了大量的辣椒和花椒,另外,带有烟熏风味的川式腊肉也十分出名。
进入腊月以后,川民家家户户都会将腌好的肉挂在灶口挂架上,灶内青烟袅袅上升,文火熏制。
往往在熏时还会加入柏枝、橘皮,柚皮等香料,松烟清馨,熏制好的腊肉色红似火,肥肉透亮,自有一股特殊香气。
会吃的往往会将新熏的肉再晾段时日,等肉熟化后才吃,这其实跟普洱茶熟化是一个道理。吃之前再记得用淘米水洗掉外面一层油烟,炒辣椒、蒜薹都很合适。
而赣式腊肉,纯粹是乔琬一直在寻找的童年记忆里的味道。
红砖青瓦的双层自建小楼,还有风味特殊的藜蒿炒腊肉,那股清苦又带着点草香的奇怪滋味,长大离开江西之后再也没吃到。
在家里,萝卜干炒腊肉是最常吃的,因为总有存货。
酸辣脆爽的萝卜干搭配着咸香的腊肉是小姨的最爱,小的时候,外地打工的小姨每次回来,再出发前,外婆跟大姨都会塞好多自家腌的小菜跟腊肉进她那漂亮时髦的行李箱,看着违和又拥挤。
长大之后轮到自己,乔琬却没有了小时候的嫌弃,而是满满的安心。
满心谋算着,这些至少又够吃两个月了。
家里腌的萝卜干去煎蛋、炒腊肉、或者没胃口的时候煮些白粥配着吃都很开胃,小时候却不识货,总喜欢去寻那萝卜干里藏着的青豆。
总之,不管是哪个地方的腊肉,都沾染了浓浓的乡土气息,是小时候吃不懂、长大了吃不着的记忆。
肉的口感经过经年累月的沉淀愈渐醇厚,最终会在遇见一碗最简单最质朴之白米饭时洗去铅华,返璞归真。
与家家户户各有说法的腊肉不同,火腿自有一套评判品质的标准。
接地气的腊肉总是仰望火腿,反思自己为何卖不上天价。
其实光是火腿之名的由来就很高深了,相传是名将宗泽把家乡“腌腿”献给朝廷,赵构见其肉鲜红似火,故赐名火腿,宗泽也因此成了火腿祖师爷。
另还有个特别雅致的名字,叫做“兰熏”。
兰熏,兰之馨香也。
形容在人身上是比喻人德行之美,用在肉身上,大概是这块肉已经香迷糊了。
腊肉的这种疑惑,早在《本草拾遗》中就有解释。
为何火腿价贵,盖因这一句“火脮(同腿),产金华者佳。”
金华火腿,公认的品质最好,名声最大,价格也最贵。
当然,并不是说其他地方的火腿就不好的意思。只是早在千年前,人家金华火腿就有这么一条广告爆了,后来的人可不就跟风么?
再当然,金华火腿名声在外不可能只是因为“广告营销”而已,和其口味、品质肯定是分不开的。
另一方面,腌火腿是个讲究细致的活儿,在选腿上就有前腿后腿之分,腌制时节上又有冬腿与春腿之别。
冬天腌制的火腿可久留不坏,春天气温回暖,交夏之际容易变味腐坏。
像乔琬腌火腿的时间在立冬至立春之间的,便称为“正冬腿”,同样的还有“早冬腿”、“早春腿”、“晚春腿”。
后腿肥大肉嫩,是正正经经的好腿。
如果开春后能忍得住腌笃鲜、火腿松仁、冬瓜火腿汤等的诱惑,并顺利忍过三年,那么,恭喜你,你便得到了《本草纲目》中记载的陈年火腿。
“冬腿三年陈者,煮食香气盈室,入口味甘酥,开胃异常,为诸病所宜。”
一根好的火腿,颜色应该是偏暗红的玫瑰色,割开后露出里面的腿肉,红白分明。
火腿过冬历夏,肉质变得坚硬,炖烂需要很长时间。
若在炖煮前以白糖涂抹表面,则更容易炖得酥烂,味道也更加鲜美。瘦肉咸香微甜,肥肉酥香不腻,不仅好吃,还能养胃生津。
乔琬则有些等不及,川式腊肉刚熏好,就取了半条,刚好菜农背了新下来的冬笋问她要不要。
冬笋炒腊肉,那简直是一拍即合,再没有比它俩更能互相成就的了。
午食的菜色十分简便,主角是冬笋炒腊肉配蛋花豆腐汤,再一道红烧冬瓜,一道辣炒猪肝,几碟酱菜就没了,但所有人都吃得特别香。
阿岁自打来了店里,脸跟肚子就跟吹气球似的鼓胀了起来,原本一捏就能捏见骨头的手臂,现也像云似的柔软一摊。
与之对比明显的,是依旧瘦竹竿儿似的平安。
原先乔琬也不知道自己这店里是招了什么竹竿的神么,店里五个人全都是瘦竹竿子,还是她做家常菜的手艺真就差到如此地步?难道她们嘴上夸奖,实则一转身就吐了个精光?
甚至心虚到了有客人多看几眼,乔琬就要替自己解释她们生就吃不胖,非是她虐待仆人的地步。
眼下有阿岁以身证她清白,她心安了不少。
但,眼看着原先清秀少年一去不复返,她亦有些不忍:“阿岁要么别吃了。”
“为何?”
阿岁扒光这顿的第二碗饭,正待去添第三碗,闻言不解,
“小娘子不够吃么?我刚看见锅里还有许多。”
“咳”
接触到阿岁清澈单纯的眼神,劝他节制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阿余插嘴。
阿岁的满脸震惊,似乎第一次听见旁人拿“胖”这个词形容他,第一回 久久没反驳阿余,脸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娘子,我真很胖么?”反复思考后,阿岁神色认真向她确定。
乔琬恐其伤心,忙道:“不胖不胖,这样刚好,喜庆。”
罢了,青春期长的肉,日后总会瘦下来的。
乔琬这般安慰着自己与阿岁。
谁知阿岁反而高兴起来:“我早想吃胖点了!之前就是太瘦,老生病,原先的主人家懒得治我才给我扔出来的。”
明明该是伤感的话题,缺心眼的阿岁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为了庆祝又还多吃了碗饭。
煽情是她最受不得的东西,当下被鞭策得在心里默默决定以后要更努力,这辈子都不让她们再饿肚子。
平安两耳不闻外事,低眉顺眼、慢条斯理地吃着,吃相要比阿岁文雅许多。
他吃的主食是蒸饼,整个掰成两半,夹一筷子冬笋炒腊肉叠在中间,像吃肉夹馍似的啃。
腊肉炒出来的油很快浸透了白胖松软的蒸饼,面团筋道的口感跟冬笋的脆嫩很好的结合在一起,再喝碗简单清爽的豆腐汤送送。
接着拿第二个蒸饼,这回夹的是炒猪肝。
啧啧真会享受,光看吃相和习惯还以为平安是哪位落难在外的贵公子。
阿岁解决了第三碗饭,也不好意思再吃了,看见平安吃得这般享受便嚷着要学他,也取来蒸饼夹菜吃,最后盘子里就剩点汤,还将盘子端到跟前来用蒸饼底去蘸里面的菜汤。
几道菜都被吃得精光,这对厨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称赞,于是乎乔琬满意了。
第46章 年夜饭
岁末迎新之际,国子监今年罕见地放了长假。
大概是为了留有足够的时间修建留学生入读的官学,足足比去岁多了有五日假期,一共十二日,自腊月二十七日起始至元月初六,初七才开学。
掩饰不住脸上兴奋的监生们早便开始讨论着要如何度过这么长的假才不算浪费了。
也有煞风景的,提起那岁试的成绩,被同伴一巴掌拍到墙上去了,倒把给他们加汤的阿年骇得一哆嗦,汤洒出来了些。
“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廷杰凶神恶煞,转头冲阿年不好意思一笑,又转回去,哼道,
“瞧你吓着人家小娘子了,还不赔礼!”
吕穆抱拳苦笑。
这样一对活宝,每日插科打诨甚至成了店里的活招牌样,饶是内向如阿年也忍不住抿起了上扬的唇角。
忙碌了大半年,乔琬决定火锅店也跟从国子监的放假时间来,二十六日晚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便挂上了节庆歇业的告示牌。
二十七日晚,送帖相邀邻居邱娘子家、隔壁后院汪娘子家、胡娘子家与豆婶家于店内小聚,感谢大伙这一年来的帮扶、相助。
豆婶喝了些酒,面色薄红,激动得语无伦次:“小娘子你,我才要谢你呢,若不是你,我们家日子如今可不会这么好过,妞妞也不能跟着”
双拳难敌四手,被劝了不少酒,次日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头痛欲裂,在榻上瘫了一整天。
二十九日,留给自己与大伙重新整理这一年来发生的大小事情的头绪,以便来年头脑更清明些。
她将帐重新理了一遍,果然清晰了许多,找出了几处定价不合理的地方,可要直接涨价也不合适,便干脆将那几道菜品从食单上撤了下来,这样,过段日子再放上去,悄悄加价,也没人注意得到。
腊月三十日,菜农已不再送菜来了,店里在大扫除,乔琬独自出门买菜,又碰见个意想不到的熟面孔。
许久未见,杭劭比初见那会壮实了点,但还属于是偏瘦的体型,身上依旧穿着半新不旧的皂衫。
国子监早都放假了,此时门口空落落的,连半只鸟也没有。
乔琬有些讶异:“杭监生是没回家么?”
杭劭面色微红,似是没想到会在此碰见人,窘迫道:“路远,便留监了。”
乔琬知他所言“路远”是借口,恐怕还是心疼路费。
略一思索,念及对方昔日相助之情,便邀还店:“杭监生来店里吃晚饭吧。”
“这、这便不麻烦店主小娘子了。”杭劭忙摆手。
“无碍的,”乔琬笑道,“这会子饭堂师傅恐怕也归家了吧?再怎么也得元月初五才回来,杭监生捱得过今日,难道还能捱得到初五?”
被她直言戳穿了此时困境,杭劭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窝囊下来。
乔琬如唠叨的家长般絮絮叨叨劝道:“走罢。大过年的,一人独处多寂寥?阿岁、平安与杭监生年纪正相仿,多个人多份热闹,多好?又不差你这双筷子不是?”
抵不过她热情相邀,杭劭便臊着脸皮应了。
这晚本来没打算吃火锅的,不过加了个人,想着方便杭劭敞开了吃,便煮了个大锅子。
店里有阿余跟阿岁在不愁没氛围,二人时不时就要打上一架,小打小闹的,哪一个时辰没拌两句嘴乔琬都要不习惯——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会子二人在后院合伙烧猪毛,阿余嫌他烧得不干净,抢过蜡烛,换阿岁摊着猪皮。
“啊啊啊——”
“你!”
阿岁被滑腻的猪皮手感吓了一跳,下意识扔开,阿余又被阿岁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结果就是燎着了乔琬新给她买的貂皮帽子。
杭劭一时不适应这么热闹的气氛,端端正正双脚并拢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起身走到厨房,询问是否需要自己帮忙做些什么?
阿年和平安都摇头,乔琬侧着身子思索了下:“要么,杭监生来烧火,阿年去帮阿余吧?”
杭劭道了声“好”,便又有些无措了——他穿的白衫子,烧火容易弄脏身上。
乔琬也想到了,指着侧屋告诉他:“里间有罩衫,干活穿的,你瞧瞧有没有适合你身形的。”
杭劭松了口气。
穿上罩衫再出来,坐到灶前,平安正对着他面前的那口大锅在炸小河虾,用来磨虾粉,蒸馒头、炒菜放着吃都好吃。
乔琬揉面呢,见杭劭来,扭头冲他笑笑。
杭劭沉默地低下头。
乔琬又继续揉着面。
过了会,就听见她“咦”了一声。
侧头认认真真打量起二人的脸,好一会后,露出惊奇的表情:“杭监生跟平安眉眼间有些相似呢。”
岂止有些,简直有五分相似。
这要是在现代,她都得建议对方两人去做个亲缘鉴定,看看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杭劭认认真真地看了对方几眼,也发现了这件事,面露异色。
平安淡定道:“世上人这样多,长相相似再正常不过了。”
乔琬点点头,那倒也是。
不过吃饭的时候,杭劭就忍不住目光总往平安脸上瞟了。
平安则一切如常。
饭后,杭劭告辞,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问:“平安兄弟是哪人士?”
“我自出生就在汴京。”平安收拾着桌上残羹剩饭,垂眸答道。
“好吧。”杭绍似乎还有些遗憾地走了。
乔琬告诉他这几日饭堂没饭吃都可以来店里,不过是加双筷子的事。
凡事开头难,只要破了那个窗,后面便容易了。
杭劭的羞耻心在饿肚子面前恢复了些理智,眼下附近除了乔小娘子的火锅店,确实没地方可去。
所以整个年都是在火锅店蹭吃蹭喝的。
当然他也主动帮着做了不少的活。
乔琬打量着他就觉得真是个勤劳又刻苦的好孩子,多嘴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岁试门门都是甲上,在学中排第二名,实实在在的学霸。
乔琬更加怜爱了,果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顺手给自己眼中的好孩子夹了根鸡腿:“多吃些,你还在长身体,要多补充些营养。”
回头就看见几人包括平安在内都是一脸便秘神色看着她。
乔琬愣了愣:“怎的了?你们也想吃鸡腿?”
杭劭忍住嘴角抽搐,低头扒拉着自己的碗:他刚才一定是眼花了才会在乔小娘子脸上看到家中祖母面对他经常露出的神情
罢了,乔琬才不管她们抽什么风,自己给自己夹了个鸭翅啃起来。
火锅店的年夜饭竟然不是火锅,估计也是大家吃了一年,多多少少都有些吃腻了的缘故。
不过,火锅,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徐璟在李府上吃的就是火锅。
自那日初尝试后,年近古稀的李祭酒便对这种涮着吃的大乱炖上瘾了,时不时就要掏出下属送他的那宝贝锅子,邀学生、同僚、老友一聚,年夜饭也不例外。
徐璟被老师察觉似乎很了解火锅的各种吃法,于是被其缠得无可奈何,只好口述给李府厨房的掌勺,厨子们倒也能模仿出七八成相似的口味。
年夜饭,有当朝名菜、有家常小炒、还有个格格不入的锅子,还有老师提到了姜四娘子,一顿夸,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一顿饭吃得真是痛并高兴着。
幸好有李锦书从旁劝阻,否则,只怕到后半夜,李祭酒也还拉着他在那念叨姜府的四姑娘是如何花容月貌、蕙心兰质,如何与他相衬的。
回到家中,竟有逃出生天之感。
沐浴后洗去半身酒气,头脑清醒了些。和衣躺在榻上,脑海中不免又回响起老师的那句:“迟早要成亲,既没有知冷知热的,寻个身份门楣匹配的也好,这姜府的四娘我见过,识礼数,是个好性子配你小子是绰绰有余了。”
见他不言语,忍不住怒骂道:“你小子到底挑什么?这么多家好姑娘竟没一个合心意的?”
便又说起他如何倔强不服管教来。
老师耍起酒疯来,便不讲道理,徐璟被骂无奈不能还嘴,生生挨了小半时辰的数落。
其实哪是什么挑剔呢,先前几年他只觉得成亲这件事属实无趣罢了,要将两个陌生人的余生捆在一起着实可怖。
如今却总想起那双时时都在笑的杏眼来,就算阴雨天也被点亮了来。
那样明媚那样乖巧却和本人性子不大相符,徐璟后来也私下见过乔家其他几位小娘子,四娘乔妘变得愤世嫉俗,二娘乔嫦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认他,生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当招致鞭笞责骂,甚至杀身之祸
他庆幸又愧疚,幸好她还是这样乐观明朗。
火锅店里,
酒足饭饱之后还有点题之笔——饺子。
饺子可以说是过年标配了,阿余她们平时也没少吃,偶尔还下到火锅里去煮。
不过,吃着吃着,就有人吃痛地发出“哎哟”一声。
“谁吃着彩头了?”乔琬笑眯眯故意带着些羡慕的口气询问。
“小娘子,什么是彩头?”
阿年捂着毫无防备故差点被绷飞的牙,满脸痛苦。
“彩头便是——铜板。谁若吃着了,来年定是顺顺遂遂、平平安安的。”乔琬安抚性地捏了捏她头上的发包,笑道,“看来,我们小阿年是最有福气的。”
第47章 冬日羊肉季
说好的守岁到明早的,最后到四更天时各自都撑不住,陆续去睡了。
五更天,大街小巷都放起了烟花爆竹,声声震天。
禁宫内的御制爆竹更是花样繁多,富贵迷人眼。
二踢脚一飞冲天,呼啸声将阿余惊醒:“小娘子我们买的爆竹呢!”
乔琬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正迷离的时候被摇起来帮她们寻爆竹放哪了,终于找到后,连连拒绝了好几遍邀她同放的邀请,衣服也没脱爬回床上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原本说好了上午去寺庙拜拜菩萨的,这下去不成了。
无视阿年震惊她能睡这么久的表情,乔琬笑趴在床上。
新年第一天,合该多笑笑。
一出门,问过才知,平安一大早就去庙里拜了回来了,还替店里捐了香油钱。
昨夜他根乔琬是唯二没有起来放爆竹的,今儿一早就起来了,见其余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于是自己直接去了。
乔琬有些羞愧。
这羞愧之情在看见平安还将早午饭给做好了之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震惊。
“你会做饭?”乔琬惊讶。
“从没说过不会。”平安想了想,又补充,“是小娘子从没问过我。”
乔琬惊讶得合不拢嘴了:“可是这三菜一汤,还有鸡蛋饼,都是你做的?”
这厨艺也太好了。
在店里做烧火小厮对他来说也太大材小用了。
乔琬坐下,扫一眼桌面上的:鸡蛋煎饼、小葱豆腐、春韭炒鸡蛋、芹菜虾仁、肉圆汤,颜色分明,连续几天的大鱼大肉之后正想吃些清淡开胃的。
不想吃饼,还有热腾腾的鸡汤面。
乔琬顿了顿,而后见大家都看着她,便笑道:“吃吧,看什么呢?”
味道也和卖相一样好。
乔琬问了句:“昨夜杭监生是几时回去的?”
作业人后面喝了点酒,有些事都想不起来了,比如说她究竟是怎么输的那把牌。
阿余撑着脑袋也想不起来,稍微用点脑子就头疼,遂放弃。
只有平安答道:“约莫丑时。”
“那般晚?”乔琬惊讶,“国子监还开着门?”
平安摇头,淡定的咬了一口饼,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道:“爬墙。”
这下,大家都惊讶了。
杭监生,爬墙,这两个意象,大家是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一起的。
平安很是淡定:“起初他不敢,后面我让他在我们店里睡一晚,他便爬了。”
“咳。”
乔琬忍不住笑了。
吃过早午饭,给店门口换上了新桃符,是她自个写的,字体风格延续了牌匾上的俏皮花体字,别看不伦不类,前后写废了四五张纸才得了这一副满意的。
挂在门口,配上剪的食材为主题的窗花,可爱极了。
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
初一并不走朋友亲戚,就在屋里混了一整天。
初三初四的时候,备下薄礼到几位亲朋家中略坐了坐,又于初五日迎了财神爷。
开店的最是讲究这些。
走邻串巷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碰见了洪家一家子。
让人惊讶的是,陈生竟然还住在洪家。
也因此,见了她后,一向不对付的陈生与阿雁竟生出了些同仇敌忾的味道。
“小娘子又来做什么?”阿雁眯眼挤出假笑,比哭还难看。
乔琬出门只带了阿余与平安,一个嘴甜,一个拎东西。
笑道:“来拜访胡娘子。”
阿雁不甘心地侧身让开,眼神恶狠狠地黏在她身上。
临走,陈生几分不甘几分怨怼嫉恨,盯着平安道:“他有什么好?!”
“?”
“就因为皮相好么?”陈生冷笑,“等着看吧,此次春试,我定榜上有名!你会后悔的。”
乔琬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眼他,欲言又止,最终冲平安二人摆手道:“行了行了,快走吧,还得去邱娘子家呢。”
直接被对方忽视,陈生气得倒仰。
终于到了开业的日子,家近监生们都陆续回来了,远些的,这个月陆续都会在路上度过。
乔琬与阿余、阿年等人将店内外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门口公告牌上写上“羊羊得意”、“苏文熟,啖羊肉”等俚语或谐音广告词,静待客人们进店。
蔺舒与玩得好的同窗久违相见,过年压岁钱收了不少,遂呼朋唤友,凑了七八人,思来想去能容下这一桌的也只有火锅店了。
当然,也是因为黄记与郑记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之内。
一来到店里,习惯先看门口的招牌。嗯?吃羊?
蔺舒对羊肉一般,便不打算尝试。
也是熟客了,看见他们,乔琬过来招呼:“蔺小郎君几位?七人?大桌子今儿没有了,奴将两张桌子拼起来,也能坐下。”
蔺舒皱起眉:“大桌子没了?”
乔琬点点头,笑道:“今日人多,方才有一桌监生先来,大约也是七八人的样子。”
那便没办法了,好在还能拼桌。
蔺舒回头与好友对过意见,便道:“还请小娘子带路。”
乔琬引路将人带到靠边的位子,指挥阿岁将桌子拼起来。
“本店新上好几种羊肉火锅,小郎君们要不要试试?”乔琬顺势推销,“冬日羊肉季,不仅补脾胃,还能补肝明目,监生们读书辛苦,用眼疲劳,进补些羊肉最适宜不过了。”
她笑眯眯地一指墙上焕然一新的食单,除了原先的食单外,又在对墙加了个小的,小巧玲珑,写上“时令”二字,便是将季节性的吃食给单独分了出来,免得客人们来了总问“前次来吃的那xxx锅子如何没有了?什么时候还会再上呢?”
蔺舒略扫了一眼,光锅底便有冰煮羊锅、肥羊锅、沙葱锅、清水铜锅。
光是这冰煮羊锅底里,就已经码着满满当当切成大块鲜嫩的羊腿肉了,更别说相配的涮菜,瞅一眼隔壁桌案的琳琅满目,简直把一头羊身上能吃的部分都吃了个遍。
蔺舒几人也不免意动:“那便来一个冰煮羊锅、一个小肥羊锅吧。”
室外鹅毛大雪纷纷,室内三五好友成群,围炉涮肉听风雪。
这几种锅底里,要说最受欢迎的还是冰煮羊了,吃法新奇不说,味道也让人直呼过瘾。
羊肉还在最鲜嫩的时候接触冰块,肉质收紧,随着锅中温度上升,冰块渐渐融化,羊肉中的肉汁也融化在汤里,越煮越嫩。
只有羊后腿上的羊霖肉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冰煮羊这种方式的美妙,羊汤鲜浓而不膻,肉质鲜嫩有嚼劲,一口下去,油香饱满。
今天的蘸料调得也不错,恰到好处的咸甜,不过分厚重,也不失醇香。
小肥羊锅底的人气也是居高不下,和冰煮羊化开后的清汤不同,这种调配了三十多味香料的白汤能保证涮肉不膻,口感醇厚,汤浓味美,久涮不淡。
饶是不爱吃羊肉的蔺舒也真心觉得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喝一碗浓浓的羊汤,最适合配上酥琼叶子——便是金黄焦香的烤馒头片了,真是享受。
汤底讲究,羊身上各部位的肉怎么做,更讲究。
颈肉嫩,做丸子
腰腹肉,涮锅子
羊肚爽脆,羔羊细嫩
蹄筋最有嚼劲,羊杂风味浓郁
还有二三小食。
三瘦一肥的羊肉串,撒上孜然辣椒面,烤得酥香滴油。
掰馍成碎,搭配香菜、腌蒜瓣和辣酱泡入浓汤,肉烂汤浓,是为羊羹。
还有没什么肉却能啃上许久的羊蝎子,酱卤风味与牛羊肉向来和谐。
只是,与风度优雅的徐司业不那么匹配。
冬日店门口挂上了厚厚的帘子,是喜庆热闹的红色。
徐司业掀帘子走进来,被扑面而来的羊肉味一蒸,顿时止住脚步,想起方才门口告示牌上画着的几头颇有童趣的羊羔来。
店内环境比往日还喧嚣,没见着乔琬,是阿岁上来招呼他:“徐司业请这边坐。”
店里众人都深知他的喜恶,自觉将他带到了角落里稍微清静些的地段。
阿岁笑道:“徐司业可也要试试今日新上的火锅?都是羊肉为主的,好新鲜呢。”
徐璟点头,淡淡道:“那就要个清水铜锅,其余的——看着上就好。”
阿岁并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继续笑问到:“那主食呢?主食可要来份饺子或是烤馍?还有新上的小食,炙羊肉没什么意思,徐司业吃惯了的,可要来个羊蝎子,肉炖得烂乎呢,一啃就脱骨。”
每次面对阿岁的热情,徐璟都有些招架不住,只一概摇头。
阿岁便挠着头退开了,心里还在腹诽徐司业吃惯了好的就是不一样,哪像他头一回见着这些好东西吃得停不下来,半点把持不住。
乔琬忙完了后厨,出来就看见小半月不见的徐璟在那自斟自饮(当然是茶),棺材脸、气质冷,与周围高声交谈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时间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副违和又和谐的场面,半天只想起来一句“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好像是这么说来着。
又庆幸,要长得丑那就是阴郁沉闷了,幸亏长得好看,所以说不出的闲逸潇洒。
第48章 麻辣烫
绿房深窈,疏雨黄昏,浓云薄雾的初春天。
平日巡逻的那条河畔边,杨柳萌了新芽,院子里的梨花开得正好,颤巍巍地伏在枝头。
玉树琼葩,燕子徘徊。
柳二郎的心情一如这早春纷飞的细雨、缠乱的柳丝般怅然。
几回惆怅,几回惆怅!
自斟自酌一壶梨花雪,无需当值的日子里,他大多数是这般颓废度过的。
无人知晓他的心事。
本以为狠下心,不再自溺于美食与美人的诱惑,就能摆脱烦恼,却发现自己的生活已完全被一种名为火锅的邪物给包围了。
与同僚们闲聊时,就不时听他们谈起家中哪日叫了一锅炖不下的外送,真是汤鲜味美,麻辣过瘾,一定要他改日也试一试。
三弟每日下学归来都会带回宵夜,有时是冒菜,有时是关东煮,近来又新添了烤得焦香冒油的羊肉串,或是和着粉丝、馍碎泡在羊汤里,一喝起来就稀哩呼噜的羊肉泡馍。
这一日,家中二娘从女学中归来,也与他说起这火锅:“阿娘,二哥,不若今晚咱们也叫个火锅外送尝尝?”
柳二郎憨道:“要么算了吧,阿娘不惯吃辣的。”
柳二娘撅嘴:“学中女郎们都吃过,就我没有!”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既是外放官,又是武将,少不得被人暗中看轻。
在柳二娘就读的女学中就很有几位看轻她的小娘子们。
功课上,柳二娘不一定比她们差劲,于是她们便拿她的出身来笑话,难听点儿的类似于后世骂人是“乡下人”、“土包子”一类。
京中贵女们爱追逐流行,柳二娘当年初来乍到,很不了解这些,还为此闹过脾气,不愿上女学。
柳夫人慈爱地看着一双儿女,她自然也不愿女儿被人嘲笑,便道:“我记得三郎说过有不辣的汤底,还有能选两种汤底的鸳鸯锅。”
这便是一定要吃了。
柳二郎垂下头。
府门外就有愿意替大户人家跑腿的闲汉,一般人家点单的流程都是派他们去店里订购,再有专门的外送员送来府上。
不到半个时辰,外送就到了。
柳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柳夫人和柳二娘吃得很开心,不时评价着某道菜的口感,气氛热闹而和谐。
唯有柳二郎低垂头,有些丧气地喝着碗里的猪肚鸡汤。
这是他还没尝过的味道,是柳二娘点的,说今日陆七娘在学中炫耀的便是这一种锅子。
一碗下肚,浑身都暖了,大抵是汤里放了姜?不不不,这汤里虽有一股辛辣味,却没有姜的老辣刺鼻,而是裹在汤的香醇里,后知后觉让整个身子暖了起来。
凝神仔细分辨,就可见汤面上漂浮着的一粒粒黑色粉末,乍一看还以为是虫子,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胡椒末。
就是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凝聚了这么大的力量
柳夫人就发现,她这二儿子近来实在不对劲,连吃着饭都能走神。
“二郎!”柳夫人唤了他几句,对方都恍若未闻,柳夫人不禁加重了语气,才将对方唤醒。
“阿娘,怎么了?”柳二郎绽开一个温和的笑。
“阿娘问你,如今开春雪化了,不当值的时候是不是照旧去接三哥?”柳二娘脸颊鼓鼓地转告。
“阿娘我”柳二郎猝然抬头,微红了脸,“一会儿,想问你些事。”
柳夫人诧异:“问就问吧,脸红做什么?”
柳二郎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乔琬正在教平安怎么做麻辣烫。
就是这小小麻辣烫也是有地域差异的。
像乔琬小时候吃的都是路边小摊,真正意义上的小摊。
这种卖麻辣烫的小摊一般都是个推车,中间凹个口子,坐一口大锅,顶上撑把大伞。拿着红色塑料板凳坐在街边,食客们就围着桌子,也是小车的台面吃。
一大锅里面,各种食材煮得软烂耙糯,素的多一些,年糕海带土豆藕片笋尖豆制品荤的么有鸡爪猪肺丸子热狗等等,吃什么自己选,基本上都是一块两块钱一串。
光吃菜是吃不饱的,可以再让摊主加一份粉丝进去煮——细细的像龙口粉丝一样,或者是散装的方便面饼。
青菜是现烫的,垫在碗底下,咔擦一口,脆得爆汁儿。
等到乔琬上中学的时候,某天突然就发现,满大街的小摊竟不见了。
上大学后,在当地老城区的一家小店又看见了那种大锅麻辣烫,提前煮得软烂耙糯的食材,几十种香料日夜熬成的汤底而不是像某亮、某国福一样的奶汤——这种倒也不是不好吃,不过是不一样的感觉罢了。
在异乡遇见久违的童年,结果就是没忍住走进去大快朵颐了一顿,结账的时候差点没把眼镜吓飞,竟敢要四十多块!
后面上网一搜,原来这种存在她记忆里的麻辣烫叫做水煮。
除了在家乡的省会吃过那一次的水煮刺客之外,后来在外地培训时也有过异曲同工的经历,要么说湘赣一家亲呢。
老益阳麻辣烫里,除了水煮里常见的那些食材,还有湘西特色米豆腐,足足巴掌大的魔芋豆腐汤底比水煮似乎多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药材香,定价也合理多了。
大学食堂二楼的东北老式麻辣烫在一众加盟店里面也能算得上是脱颖而出的存在,那家店的辣椒油尤其的香,不辣,乔琬每次都加一大勺,然后裹满黏黏糊糊的麻酱,黄白面和宽粉少其一都不可。
生蒜水独有一股上头的辛香味,就算晚上还有约会也舍不得放弃浇满。
以及一度很火的牛奶麻辣烫、麻辣拌了。
平安于厨艺一道很有悟性,一点就通,乔琬心情复杂地看着这颗差点就被自己错过的遗珠,很是欣慰。
麻辣烫上新后,由于调味自选的特性,对一些口味没那么重口但又不喜欢关东煮那么清淡的食客们就比较友好了。
但很少有像柳廷杰如此谨慎的,乔琬经过他深叹了口气:“柳监生这碗麻辣烫,约莫只占了个烫字。”
吕穆补刀:“若是打包回到府中,恐怕连最后这烫字也不相干了。”
周围人群捂嘴偷笑。
柳廷杰一时羞愤,瞄准时机往吕穆的碗里甩了一大勺的蒜水——他近来不大爱吃蒜,原因是某次月下柳梢时,与姜五娘子人约黄昏后,忘了那日晚调的蘸碟中多放了些蒜末,凑近说话时总之,是一次不大美妙的体验。
虽然二人和好如初,乔琬的耳朵却没办法闲下来,时不时总被姜五娘用超能力拐去姜府。
对精致贵女姜五娘和她的姐妹们来说,奶汤麻辣烫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毕竟盛传牛乳是能美白养肤之物,味道也不比红油的刺激,吃起来,没有什么罪恶感。
总之有平安的帮助,乔琬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所以,当消失了几个月的柳二郎再度出现在乔琬面前的那会,她正入乡随俗地蹲在邱娘子店门口向对方讨教自家种植蔬菜的一些要点。
由于这姿势实在不雅,不仅柳二郎当下愣在了原地,乔琬也是尴尬地假装一咳,然后自然起身:“柳二郎?好久不见。”
邱娘子眉眼凑在一块笑道:“好俊俏的郎君,只有阿乔店里才会来这么俊俏的客人。”
乔琬忙道:“这是柳监生的兄长,便是昨夜与另一名高个监生追闹,摔倒在你店门前的那位。”
乔琬并未给柳廷杰留几分薄面。
邱娘子果然很有印象:“这么一说,是很相似!”
柳二郎忙道:“小娘子,某有话要说。”
乔琬收起些笑意,只余嘴角挂着浅淡的弧度,迎他进店:“柳二郎请坐。”
柳二郎坐下后,阿岁来上茶。
隔着桌子,乔小娘子依旧沉静温和,看不出一丝怨怼。
他紧了紧手握拳,温声道:“那日冒犯小娘子,并非故意打探你隐私,实乃某对小娘子的过往比对旁人的要更想了解。”
乔婉的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柳二郎无需介怀”
“不,我”柳二郎惭愧地低下头,似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有些挫败地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快速道:“小娘子若信得过我,不若将肩上担子交于我。我与前朝议大夫乔宏邈相识,他乃通州人士,年前致仕,膝下无儿女,我已提前书信询问过,小娘子可认他做义父,我我”
而后,他又说不下去了,想装做方才什么也没说过,可满耳的通红已经出卖了他。
乔琬还能说什么呢,她只得又搬出从前搪塞过陈生的那一套:“我如今无意于儿女情长,不想耽搁了柳二郎。”
说罢,还善解人意一笑。
柳二郎的心,由怦怦跳着,慢慢沉寂了下来。
“我知道了”
柳二郎勉强一笑,还待说些什么,乔琬又接上方才的话。
“实则,对于当年之事,我总有些疑惑若不弄清楚,夜不能寐,何来心思谈其他呢?”
她哀婉地朝柳二郎投去一个眼神,眉若轻蹙。
柳二郎只觉得方才止住的心又活过来了,忙道:“小娘子有什么疑惑?”
第49章 美食节
柳二郎将自己关在屋中,踌躇写下家信寄往蜀中向阿爹打听当年秘辛时,压根想不到他最疼爱的弟弟柳三郎正趁旬假休沐日,携了幼妹柳二娘瞒天过海,逃出府门来到了美食节的市集上。
随着冒菜和麻辣烫等相继推出,这种亲民又丰富的吃法受欢迎程度远远大过了传统的火锅。
专设给冒菜与麻辣烫的窗口前排起长龙,散座上随处可见拿着木制号码牌等待取餐的晚来客。
不是火锅不好吃,只不过,凡火锅动辄炭火与铜炉,吃一顿少说也要快半个时辰的功夫。
而最初乔琬将这些可做正餐亦可做小食的吃食归纳到夜宵来卖,便是考虑到了它们省时的特性,更能吸引枯学了一整日,下学后只想着快些回家的监生们。
这一点上倒没有走错方向,只是,只以夜宵的方式售卖多少局限了此类吃食的发展。
于是乎,阳春三月,春江水暖,路边开满了矮矮丛丛的野花朵儿,黄白一片。在这个时节,为了回馈新老食客,满足监生们多日以来的期许,也为了赚更多更大的钱,一锅炖不下开展了一次为期一旬的美食节。
地址就选在相距不远的南市,整整一条街的规模,乔琬给此次市集起名百味集。除了店里现有的各色锅子、各种饮子、冒菜、关东煮、现煮现拌麻辣烫等,还设了提供各类精致糕点的点心摊、各色煎炸煮烤等小食摊,手持回头客身份牌的食客们可免费试吃,增添不少趣味性。
除了吃还有表演环节。
譬初一日有现炒番茄底料演示,揭秘了为何食店煮出来的番茄高汤这般浓郁沙香,啧啧称赞店主小娘子之巧思者有,被管事派来扮成普通食客的酒楼伙计,偷偷记下所有步骤者也有。
初二有快嘴伶俐的婢子阿余与仆从阿岁上演双人小品,现场气氛高潮迭起,热闹诙谐,博得满堂喝彩。
又有阿岁单人笑嘻嘻味诸位演上一段报菜名,几十个锅子菜名一气呵成,分字不差,引得过路客驻足观看的同时又忍不住被锅中飘来香味吸引,坐下酣畅淋漓地吃了一顿。
初三有帅气高大的男仆平安表演现拉宽面,煮出来的宽面免费送给随机一桌客人,这一日,流汁宽面的摊子上肉眼可见的大多数都为女食客
软广给力,硬广也需跟上节奏。
便是后世那么些网红店都还有费尽心思修缮个打卡点吸引食客正向前往拍照收藏留念呢。
这个时候的科技虽没发展到那地步,掏不出来相机,不过可以定制周边啊。
从踏入百味集开始,就有专人守在入口,给每一位客人发放一张巴掌大的木牌,上头蜿蜒印着所有的摊位名称、地点。
集上十数个摊子,大大小小,凡某位食客第一次光顾,不管消费几何,都会在客人的牌子上,自个摊位对应处,戳个章子。
乔琬则在市集出口的周边领取处守着,等待拿着盖了章的木牌的客人们前来兑换纪念物。
总共十八个摊子。集满十个章就可换一碗冰甜顺滑的杨枝甘露,十二个可换帕子一条,或是葫芦酒壶一枚。集满十五个,可兑换的有各类簪钗配饰,集齐十八个章子便可兑换碗底刻了食物的碗盘酒器一套。
这些东西或都价值不大,但造型精巧,尤其都是刻着或仿照火锅店一些吃食的造型,趣味大于价值。
譬如尾端烧成关东煮鸡翅形状的陶瓷簪子,又或者是绣了生菜的帕子。
不喜麻烦的,可以使用钞能力,消费满一定金额就可直接换购。
她在设想之初与阿余等人介绍了一番。
阿余觉得这方案有趣是有趣,不过:“小娘子这样我们恐怕赚不到多少银子。”
阿岁与阿年纷纷点头,就连平安也看向她,面露不解。
乔琬便同她们解释:“眼下国子监的蛋糕就这么大,附近几家店就分的差不多了咱们要吸引更多的客人方便以后赚更多的钱,这美食节就是为了将咱们名声打出去,打远些,故宁可少赚点儿,也要在客人心里留下印子。”
平安好似理解了,其他人依旧似懂非懂。
阿余皱眉问:“蛋糕是什么?”神色懵懂。
乔琬轻咳,慈爱道:“不重要。”
开始前,乔琬又去车行花钱请人在马车车厢上简单描了几个大字宣传,造型虽简单,胜在量多,数百来辆马车一齐排开,那场面很是壮观,简直声势浩大。
人手不够,请来胡娘子、邱娘子一家帮忙,阿昌也被派遣来支援,又临时雇了几人。
外送跑腿小队则临时承担起安保的责任,十分光荣。
有这么多噱头加成,人比意想中多得多得多,连着几天在出口守下来,乔琬只觉得脸都笑僵了。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圆脸很讨喜的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一身绿衣,粉雕玉琢,清新得跟三月半的杨柳似的。
一只手里还举着只炸鸡腿,嘴里塞满了吃食,另一只手就递过来木牌,满满当当十八个印章。
乔琬笑了笑,刚要问她选什么,就见穿着常服的柳廷杰过来了:“小娘子辛苦。”
乔琬此时很想顺嘴接上一句打趣,不辛苦,命苦。
小姑娘面前,忍住了。
“想来这位是令妹二娘子了?”
看长相是不大看得出来的。
许是二人一人遗传了父亲,一人遗传了母亲,并不很像,不过看年纪倒看得出来。
小姑娘抿嘴笑着,柳廷杰一来,就躲到他身后去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她。
这是害羞了,乔琬和善地笑笑。
“正是舍妹,二娘,在家不是一直闹着要我带你出来见乔小娘子么?怎么到了地方又不说话?”
柳廷杰大直男理解不了小女儿家的娇羞,一语戳穿了柳二娘的,气得柳二娘在身后直掐他:“哎呀呀呀呀——”
“哟,我当是谁吵闹,原来是柳二啊,难怪如此聒噪。”吕穆嗤笑。
二人遇上了,自由是斗嘴为乐,叫后面排队过来换周边的中年婶子等得好不耐烦:“哎哎我说你们两个毛猴别挡着道。”
美食节举办到后几日,慕名而来者更多了,人流密集处少不得要陆虎他们把守着,疏散人群。乔琬多问了两句,才知道有的客人竟然是专程从城北寻过来的。
还可惜道:“小娘子这锅子好吃是好吃,一直听说,就是太远了,不得机会畅快吃一顿。”
又有喜欢提建议的:“小娘子不若来北市开家分店。”
那是她不想吗?那是她没这个条件啊!乔琬在心里苦笑。
其实按照现在的积蓄,买眼下两间铺子也够了,只是不知人家的祖产愿不愿意拿出来卖的。
美食节最后两日,也是使臣团进京的日子。
先抵达的是高丽国使臣团,除了四王子,一同入京的还有他的二姐贞姬公主。
迎接他们的马车经过南市,被扎堆看表演的路人给挡住了去路。见这边纷纷攘攘,贞姬的侍女悄悄替她打起车帘一角。
看不清里面阵仗,只是闻这香味、听道观众们热闹嘈杂的笑闹声,贞姬脸上便扬起了淡淡的笑,这还是自她抵宋以来,唯一的一个笑:“淑善,问问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汉话很流利,因为自打出生起,和亲的的使命就降临在了她的头上,高丽王室有专门的老师教导她汉人的礼仪文化。
淑善应声而去,回来禀后,贞姬不免对这味叫做火锅的食物起了浓厚的兴趣。
“去买两个吧,我与王弟分食。”贞姬吩咐。
众人正专心看着阿岁的演出,忽见一队士兵开路,而后几名穿着奇异不似中原人服饰的男仆女仆匆匆而来,这般声势浩大地买了火锅又走了。
有好事者问,一些了解时政的士子便也神神秘秘道:“据说今日高丽国的使臣已抵达汴京,瞧那些人的打扮,应当是王室贵族身边的侍从。”
“这王室贵族也跟我们一样爱吃火锅这玩意??”有人狐疑。
“哎,仁兄不知,那高丽国地小物稀,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就算是他们的王子公主,也同我们这些人差不多嘛!”
那开头卖关子的士子便点头:“这话说的很对。”
众人惊讶,又很骄傲,后来这轶事便在汴京中传开了。
乔小娘子的火锅引得高丽国王室当街停车下马,吃过后赞不绝口,并表示再也不想回高丽吃菜叶子了。
乔琬对此表示无辜,时人的脑补能力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嘛!
这美食节的放纵过后,再回到小店里营业,大家还都有些不习惯这四四方方的天了。
不过,他们的这波宣传也果真有效,结束之后,店里的生意比之前又更上一层楼了,自火锅节后,冒菜麻辣烫等售卖时间也一应改成了自午食开始。
从午间便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专门找过来吃火锅吃麻辣烫吃冒菜。
还有初一那日不是有人偷摸学了番茄锅的做法去么?不过是囫囵吞枣,没参透其中精华,回去之后做了个四不像出来。
这都不是乔琬不给旁人机会了。
有在美食节上吃过后念念不忘,因为路远所以后来又在那家模仿的店铺吃过的客人,这日终于摸过来吃到正版了,好吃到感慨:“怎么换一家店这锅底就不是味儿呢!”
第50章 腌笃鲜
因成日里斗嘴故逐渐修炼得巧舌如簧阿余道:“客人认准了我家便是,何必费那功夫再去寻不合心意的?费时费力又费银,左右我家是有外送的。”
那客人才知道,原来她们家可外送的范围又增大了。
乔琬在车行租了一溜十来辆马车停在后门口,以后便可以驱车去送,解放了路虎等人的双脚,速度快不说,可送的种类也更多了。
开春后,应季时蔬上了市,菜农每日送来的菜蔬品种也丰富了起来,不再是冬天成日的萝卜土豆等物了。
乔琬对春蔬的食欲应时而起。
要打火锅,蔬菜的适配性无疑是最高的,本身没有太多的滋味,在任何风味的锅子里都能表现的很好。
对于要控制体重人群譬如阿岁来说,也十分友好。
豌豆尖、白菜苔、鸡毛菜,都取菜身上最幼嫩的部位,洗净随便下个红汤锅子里就是一顿。
还有柔嫩顺滑的菠菜、新鲜水灵的荠菜,纤细脆嫩的豆苗。这些绿油油的菜蔬冬天时难得,到了春天,漫山遍田的都是,菜农挑出去也卖不上价,乐得全部给乔琬收留。
这时候就连抓一把小葱、一丛蒜苗下在火锅里,也是辛中带点甜味儿的。
更别说春笋刚刚破土,更是要抓紧时间吃它这股清淡鲜嫩劲儿。
早春时节的春笋被誉为“山八珍”之一,鲜味之王。比起夏笋秋笋冬笋之流,其味最为脆甜鲜嫩,故深受众人所喜。
时下不管是文人士子,还是乡野村民,对春笋的认可是一致的,只是在料理方式上,或许有所偏好。
这也是因为春笋此物可荤可素,做法繁多,风味各异。
笋尖最为清甜,口感清脆可口,可炒鸡蛋或作肉丸配料,中段笋节密实,颜色嫩黄,口感爽脆,切片或切丝来炒各类菜蔬辣椒都很合适,底部色白偏老硬,便用煲汤、炖肉、红煨等等方式料理,最好是同猪肉、鸡肉等煲汤,笋子吸收了肉味,肉去除了多余的肥腻,汤味鲜美异常。
有一道时令名馔唤作腌笃鲜的,便是这么个做法。
有诗云:夜打春雷第一声,满山新笋玉棱棱。买来配煮花猪肉,不问厨娘问老僧。
短短数语,便让腌笃鲜滋味跃然纸上。
取“腌”制过的咸肉或火腿,春日新“鲜”嫩笋,新鲜的鸡肉、五花肉等,下砂锅慢“笃”,煮至汤色洁白浓郁,融合了春之味,是为腌笃鲜。
腌笃鲜起初只是皖南徽州一带的家常菜,人们拿过冬剩下的咸肉和新鲜上市价格便宜的春笋一起炖煮,竟没想到十分鲜美,便广为流传。富户家中,会加火腿、新鲜排骨、斩鸡等进去一起炖,还有加入莴笋、百叶结的,让口感更加丰富。
后来渐渐发展成火锅,更是鲜上加鲜。一经推出,便成为了士子们的最爱。
汤滚开先喝上两碗,品其本鲜。
黄白相间的笋段在奶白汤里滚开,瞧着素色无边,实则浸饱了汤汁,香味浓郁,经汤煮久却仍然保持着脆爽。
竹笋嚓嚓,肉酥肥烂。
牛羊肉涮锅不必太久,莴笋豆腐菜蔬等主要吃一个脆嫩。
最后吃掉百叶结。
百叶结也就是豆腐皮而已,形薄如纸,色黄白。
这时候的百叶结已经吸收了所有食材的味道,炖到酥烂,一口咬下去,鲜味四溢。
此汤鲜味浓厚,涮菜甚至连调料都不用蘸,就足够把眉毛都鲜掉。
上辈子江西人的乔琬,记忆中,家里对于春笋的料理方式总是油焖、红烧一类,对腌笃鲜是在美食博主的视频中看到、认识的,工作后才真正尝到了正宗滋味。
做腌笃鲜的时候,她也会想起一些食客的好奇。为什么同样的做法、食材,到了他们自己家中庖厨,或是其他店铺的模仿,味道就大相径庭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神秘调料,汤鲜源自于笋鲜、肉鲜,食材要足够的新鲜。
另外的关键又在于火候和调味的把控上,中火去炖,一点着不得急。
这样腌肉才酥,鲜肉才烂。
春笋嫩,汤色白,食材本鲜经长时间的炖煮被完全释放了出来,是才醇厚鲜美。
食材下锅的顺序也有讲究,若腌肉与鲜肉同时下锅,口感上就会一言难尽。
所以,模仿者大抵只是模仿去了一个框架、招式,却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处,口味上才会“差点火候”。
腌笃鲜火锅除了深受士子们的喜爱,也颇受年长长辈们的青睐。
沈大学士携酒寻友,遍访之后,仍只有李祭酒与他一般清闲,二人于府中小叙。
晚膳时分,小厮来询问是否摆膳。
提及饮食,沈大学士捋着胡须,感慨道:“前日于一小友府上尝到一物曰腌笃鲜火锅,正如其名,鲜香无穷,滋味甚妙,食过方知春味浓。”
李祭酒被勾起馋虫,便遣小厮去点一锅炖不下的外送。
二人酒也不饮了,对着黄铜双耳小釜,大快朵颐。
“此咸肉与鲜肉之味和美,陈鲜互映,滋味饱满,实在不知是何等妙人老饕才能有如此巧思。”
李祭酒夹起一块炖烂的五花肉,肉附着在筷子上摇摇欲坠,他忙用嘴去接,顾不得形象。
沈大学士倒是听学生提起过,得知这火锅店的店主人实则是一位双十年华都不到的小娘子。
“据说还是宫人出身。”
“宫中司膳局竟有此等人才,也不见宫宴御膳学得半分精髓。”
二人生出同感,想起那些年朝会年节宫宴上一起吃过的冷羹冷饭,相视一乐。
又有富贾娘子,点过一次外送后,亲自来了店里:“我昨儿点的腌笃鲜外送,是你们这儿有的吧?还有些什么锅子,类似这样清淡鲜味的。”
富贾娘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精细绸缎,饰以金钗,腕子上挂着一对瞧着沉甸甸能砸死人的足金镯子,富贵逼人。
这是吃着觉得不错,找到店里来了。
乔琬眼热地逼自己移开目光,又想起来自己上辈子抠抠搜搜攒的那些金豆子最终也没融成金条打个镯子呢。
一时心梗。
她笑着将对方迎进店来:“正是呢,娘子里面请。小店除了腌笃鲜,也有鸡鸭豕骨熬的高汤,或是杂菌锅子。任意搭配着涮些时令菜蔬或是牛羊鱼虾肉丸子都很味美。”
“好,各都上来一份吧。”
这是一门大生意,厨间得了单子便忙开了。
丫鬟仆从们簇拥着她进店,乌泱泱的一群,经过乔琬,使她几乎无处落脚。
好在这会店里人不算太多,否则非得站不开了。
富贾娘子似也是觉得烦,挥手驱退了其余人只留两个贴身丫鬟在侧。
乔琬亲自端来免费饮子。
富贾娘子只喝了一口,便放下,饶有兴致地挑眉看她:“听说这火锅子就是贵店先传出来的。”
乔琬笑道:“确是小店。”
“我住陈桥门边,那儿有个石记酒肆说是他们所创,不知真假。”富贾娘子意有所指,“不过,味道却比不上你这儿的。”
“真真假假,既然分不清,娘子只择合胃口的来吃便是。”乔琬笑了笑。
“你说的很是。”富贾娘子也笑起来,眉眼煞是明艳。
恰好菜上来,乔琬便帮着阿余一起摆到桌面上。
鸳鸯铜锅热气腾腾的,一边是筒骨高汤,一边是菌菇汤,这娘子点的多,一张食案摆不下,旁边另拼起两张小案摆满肉类和菜蔬,两个贴身丫鬟伺候她,一个往锅里涮菜,一个往碗里捞肉。
乔琬躲在柜台后拨着算盘。
那富贾娘子吃罢,用丫鬟递上的帕子擦过嘴,并不走,转而又找起乔琬搭话来了:“你这的汤鲜浓得很,光做汤饮也不错,石记半分比不上。”
阿岁听了搭话:“娘子好眼光,我家汤底都是小火慢炖足足两个时辰,否则不敢端上客人桌的。莫说涮肉涮菜了,就是随便煮碗汤饼都鲜掉下巴。”
富贾娘子笑笑,而后道:“不知小娘子是否有意到城北开家分店。”
乔琬怔住。
富贾娘子继续劝说:“小娘子有好手艺,难道愿意只困在一间小小的食肆中。这火锅的名声,我也是听旁人提起,才知道不是石记那等冒名顶替之辈所创。”
乔琬一哂:“志向自是有的,只是,”经济实力还不足以支撑她乘风破浪啊。
眼前这富贾娘子猜得不错,便是不大满意如今的收入了,想要更广阔的发展,她才会办那么一场美食节。
富贾娘子露出胜券在握一笑,这才说明来意,先做铺垫:“小娘子如今所租这家店其实是我嫁妆。”
“您是杨娘子?”
乔琬也觉得神奇了,竟是素未谋面的老相识,缘分过真奇妙。
“不错,”杨娘子呷一口花茶,淡定道,“我来,便是想与小娘子商议,我出银钱,小娘子出方子,合伙开一家店,如何?”
乔琬再次愣住了。
杨记食肆的管事是个实诚人,只是若要合伙做生意,她对杨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小娘子顾虑我知道,”杨娘子正经起来,“我是诚心与小娘子合作,市面上亦有几家我与旁人合开的铺子。虽不是食店,小娘子亦可去打听一番旁人口中我之为人,再决定与我谈不谈合作。”
杨娘子又留下自个的住址,若乔琬想好了,便可托人告知她,介时她再来店里。
这样诚意十足,又正中乔琬下怀,杨娘子离店时,便得了她亲自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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