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不懂,大皇子想要出门,带他出门的人选可以是铁手、是追命或者冷血,甚至可以是神侯府的严总管,而似乎不该是不良于行的自己。
这并不是无情妄自菲薄,不过是基于客观的想法罢了。
但看着月笙的神情,在他眼中,好像坐着轮椅的自己与能够正常行走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无情只是顿了顿,便点头同意。
“赵公子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对汴京也不太了解,大捕头安排就好。”
月笙是想认真逛一逛汴京的,可他低估了自己的脸,普通的走在街上,吸引来的目光却实在不少。
在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之前,无情让金剑去给月笙买了一个面具戴上。
这面具是白色的,样式简单,一半用朱砂绘制了红色的花纹,一半没有。
月笙戴好面具,脸庞被遮住,明里暗里的打量窥探这才少了许多。
“赵公子,是无情思虑不周了。”
“不怪大捕头,我才应该想着自己的长相会惹麻烦。”
月笙摸了摸面具,叹口气,小声嘀咕:“一个男人,有什么可看的。”
金剑不禁与银剑对视一眼,赵公子真是对自己的魅力认识不太深刻。
就算是一个男人,当他拥有超越性别的美时,也是足以引起混乱和争夺的。
无情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财不外露,赵公子的样貌也不适合露在外面。”
容颜好看到无法忽视的程度,足可比拟金银财帛。
而财帛动人心,这些东西一向能够勾起人内心贪婪丑陋的欲/望。
月笙放下手,笑了笑:“那大捕头也有爱美之心吗?”
金剑和银剑眼神不敢乱瞟。
该说月笙幸好戴着面具么,看不见他的笑容,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但那笑意的尾音微扬、仿佛挂着钩子,勾人心绪。
无情的指腹不由地摩擦一下轮椅,语气平淡:“我是人,自然也有。”
是人就少不了七情六欲,不管再如何冷心冷/性。
哪怕是无欲无求的圣僧,也并没有将情丝拔除干净。
而无情自认还达不到圣僧的境界。
月笙没有再继续往下问,转开话题,说自己有些走累了。
“前面有座茶楼,大捕头,我们进去歇会儿吧。”
无情要了间包厢,有竹帘相隔,可以清楚的听见大堂中央说书的声音。
四周再无外人,月笙便摘下了面具,听了一段道:“讲得有点意思。”
“那便多歇会儿。”无情叫来茶点。
“好。”
月笙要的就是这样,他今日出来是有事情在身。
于是,悄无声息的幻境布下,在无情、金剑和银剑的眼中,月笙仍旧一手托着下巴兴致盎然地听着外面抑扬顿挫的说书声,实际上,真正的月笙早已离开这座茶楼。
偏僻的小巷子里,看不见的水雾逐渐凝聚成月笙的身形。
水有折射,在月笙的操控下,只要他不主动显露,此刻无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他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破旧的小院外,轻声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后,院子里面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
月笙冲着开门的人笑道:“惜朝。”
这处小院里住着的人正是顾惜朝。
在来汴京被赵佶寻回宫之前,月笙第一个认识的人其实是顾惜朝——一个被系统判定有些许气运在身的人,也就是此等人物在武侠小说里必不是无名之辈,气运多少与主线剧情有关。
而顾惜朝的气运不算少。
在系统的指向下,月笙刻意与顾惜朝相遇了。
彼时顾惜朝得中探花,却因为出身贱籍而被除名。
他出身寒微,纵然有文韬武略,有惊才绝艳的学识、有抱负,却也因为这个世道、这个朝堂怀才不遇。
他更曾毛遂自荐,投递自己著的兵书《七略》于权贵,却无人赏识,沦为笑柄。
那刺耳的笑声至今记忆犹新。
月笙遇到顾惜朝时,他正值人生低谷,青云之志夭折,逆水行舟,舟沉浸水,彻骨孤寒。
在顾惜朝要丢掉《七略》时,这本兵书被月笙捡了起来。
“好好的一本书,为何要扔掉它?”顺理成章的,月笙翻看起来。
月笙有四百多年的人生,又有系统辅助,谈论古今、策略论断等,不说信手拈来,也是游刃有余。
当他特意攻心一人时,绝对没有人能抵抗得了,更何况,他也在真心实意的欣赏顾惜朝。
于是一番交谈下来,顾惜朝引月笙为知己好友。
这个人懂他、知他,让他第一次有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倾诉,连日来的低沉、苦闷都不禁抛诸脑后了。
然而倾诉过后,顾惜朝依然要面对现实,他的鸿鹄之志得不到丝毫施展的机会。
月笙:“怎会得不到,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顾惜朝面露疑惑,眼下?
“惜朝若是信我的话,不妨暂且等一等。”月笙道:“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到时再见一面。”
“那时候,便会有惜朝平步青云的一个机会了。”
月笙信誓旦旦。
顾惜朝看着他,莫名有种感觉,或许,他真的能给自己一个期望。
如今,月笙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如约而至。
顾惜朝却觉得他给自己的“期望”太令人震撼了。
半晌,顾惜朝表情复杂地拱手道:“大皇子殿下。”
月笙满眼不赞同,皱眉:“惜朝,我都说了不必如此称呼,你难道不当我是你的知己好友了吗?”
“顾惜朝有青云志向,却没有胆量与一位皇子成为朋友?”
顾惜朝定定看他,蓦然一笑,随即摇头叹息:“我有,月笙,我只是没有想到……”
他偶然认识的一个人,竟摇身一变,成为了官家宠爱的大皇子。
官家寻回流落民间的大皇子一事在汴京传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顾惜朝自然也有所耳闻,他更是聪明绝顶,脑子不笨,在得知这件事情后,顾惜朝便隐约感觉月笙与此事有关,他甚至往不敢想的方向猜测,一连两夜没有睡好。
如今月笙一来,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此事也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倘若根据月笙先前的话推断——他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官家的亲生儿子。
那么,与官家相遇、继而被官家认回宫,这些看似偶然的桥段是不是月笙的精心策划?
如果是……
顾惜朝看了看月笙,心道,就算是精心策划又如何,他是大皇子的身份总归不是假的,是被官家认同的,颁布了圣旨的,官家甚至为他重新定了皇子们的顺序,可见恩宠。
月笙笑道:“先前没有想到,但接下来惜朝可以想,还要敢想,因为,我会是惜朝的机会。”
顾惜朝脸色一肃,心脏怦怦跳起,一下一下的,好似要冲破胸口。
在这句话里,他似乎品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月笙的目的难道是坐上……”
话语未尽,但意思已显。
月笙毫不避讳:“是。”
顾惜朝眼神闪烁,呼出一口气。
“月笙可明白自己在讲什么,至高无上的位置,岂是那么好坐的。”
“惜朝认为如今这朝廷是什么样子的?”月笙转而问道。
但不待顾惜朝回答,他便说:“是乌烟瘴气、腐烂朽败,是贪官不绝、奸臣当道。”
“我知道惜朝想说朝堂上还有诸如诸葛神侯之清流,但像诸葛神侯这样的人有多少?”
“不多。”
“更何况……”月笙沉声道:“在位者昏庸,任用奸臣,听信佞臣,有再多的清官好官也无济于事。”
“如今的大宋内忧有,外患也有,若不出一位明君,惜朝觉得,宋朝还能延续几年?”
顾惜朝震惊月笙的不敬发言,却无法反驳他说的不对。
甚至,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宋朝危矣!
顾惜朝的脸色一变再变。
月笙:“虽然这样讲有点厚脸皮,但我自信有成为明君的资质。”
“我愿山河大地无战火,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
“我懂惜朝的才华,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惜朝有惊才绝艳的学识,而我有令惜朝施展抱负的机会。”
“我赵月笙,会是顾惜朝永远的后盾。”
“惜朝,来帮我吧。”
顾惜朝浑身一震,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情难自抑。
孤舟虽沉,但却已有人拉他上岸。
他何其有幸哉,得遇一难能可贵的知己。
知己难寻,贵人难得,他更当自己为友。
既如此,那还犹豫什么?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紧接着又神情郑重地俯身拱手,声音庄严。
“顾惜朝愿与赵月笙,君臣相宜。”
……
待月笙走出小院,重新隐没身形,恰巧,巷口外远远传来小贩叫卖糖葫芦的声音。
他重新回到茶楼,幻境解除,谁都没有发现异常。
月笙很自然地回头说:“大捕头,我想吃糖葫芦了。”
他眉眼带笑,红唇上翘,很明显心情不错。
看了让人以为是听说书的听高兴啦。
“我叫银剑给你买回来?”无情道。
“好啊。”月笙看向银剑,笑道:“谢谢银剑,麻烦了。”
银剑霎时脸一红,磕巴道:“不、不麻烦,大皇子稍等。”
说罢,他转身跑出包厢,飞快地蹿出茶楼,内心直呼妖孽、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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