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阮手里撑着靳越舟的大黑伞回家,不知是风雨太大还是怎么,雨伞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心也被捂得湿乎乎,像泡发在酸水中,一颗心又酸又涨。
外院没建筑院那么忙,他们专业大部分课都陆续结课,直至期末,有长达一个月的清闲时间复习,宋阮没打算回学校,冒着大雨坐公交回到桐林,除了脑袋没淋水,浑身都湿淋淋的,临时回家没带钥匙,只好站家门口敲门喊人。
姜老太太开门后傻眼,赶忙让宋阮进门,嘴上唠叨,“今天这么大雨回家做什么,好歹等雨停了再回啊,你看你淋得一身,你这孩子一点不害怕感冒!”
宋阮敷衍两声,进门后站玄关处换鞋。
奶奶看见鞋袜湿透,嘴上虽唠叨不停,转身进了厨房准备熬姜汤给宋阮驱寒。
宋阮换了身干爽的外衣,也没歇着,乖乖蹲在阳台搓脏衣服。
奶奶适时出厨房拿红糖,看见宋阮小小一团远远蹲在角落,哎呦了一声,“衣服放边上有什么可着急的,喝热水了没?不许洗衣服,过来喝热水!”
宋阮擦干净手听话走过来喝水,温热的液体入喉,胃里确实暖和了一阵。
刚回来那阵太着急,奶奶这才认真看了看宋阮,漂亮的眼梢耷拉,眼皮子透着红肿,她皱了皱眉,按捺住疑问没说,让他回房间休息。
宋阮嗯啊敷衍,转身又是去阳台蹲着搓衣服。
老太太无可奈何叹气,思虑着先进厨房把姜汤熬好。
热腾腾一碗红糖姜汤放在宋阮面前,宋阮空白的面容终于有了表情,似乎有些讨厌地皱了皱鼻子,他实在不喜欢红糖和生姜。两种讨厌的材料混在一起熬成一股难闻的热气味。
奶奶的语气不容拒绝,言简意赅,“喝了。”
宋阮欲盖弥彰般说太烫,得吹一吹透凉再喝。
奶奶态度不变,自有一套说辞,“凉了哪还能驱寒,就得趁热喝。”
宋阮听后忍不住笑,“姜老师,既然要热的那我就多喝几杯热水行吗。”
姜老师板着脸摆出老教师的威严,“不许抬杠。”
辛辣的姜味浸透奇怪的红糖水,宋阮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喝得太快呛到喉咙,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忘埋怨,“姜老师您怎么不放糖啊!太难喝了!”
说完宋阮抓个干净杯子忙接水,试图灌走口腔与喉咙的苦味。
“谁熬姜汤放糖,我熬姜汤从来不放糖,功效会减弱的,你想吃甜还是健□□姜和红糖都是好东西,大有裨益,要多吃的。你就是和你爸爸一个样,就不爱吃生姜。”
姜老师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她觉着宋阮大惊小怪,习惯性絮絮叨叨,最后一句话声音骤降,像是呢喃絮语,听不太清。
“靳越舟就放糖。”宋阮下意识反驳,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下,有些不是滋味地仰头猛灌了口水,喝得太急,水呛过喉管,连通着进入鼻腔,然后整个人弯腰在饮水机边上狂咳。
姜奶奶听见动静跑出来看他,连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宋阮边咳边解释。
姜奶奶没好气帮他顺背,“喝那么快作什么!平时干什么都动作慢悠悠,喝口水还会呛住。”
宋阮藏着心事,自然是不吭声,回了房间。
他不打游戏,手机随便拨弄两下便没了意思,社交软件跳出明星网红的新闻,宋阮不认识也不感兴趣。
窗外的雨水没有减弱的趋势,劈里啪啦打在老旧的玻璃上,紧闭的窗棂处有水满进。宋阮使劲儿关窗,依旧有水渗进。
宋阮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染上些许灰尘的灯泡,眨了眨眼,思绪不可控制偏移。
宋阮出生便早产,十岁不到的年纪历经一场大手术,落□□质弱的毛病,经不住风寒。榆城换季总是不知不觉,前一天还艳阳高照,第二天就下起冰雨。宋阮经常来不及反应就着凉得了感冒,喝了很久的姜汤,那抹难喝的苦味像是烙印在舌尖。
一旦起风换季,宋阮就觉着自己变成生姜和红糖的容器,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告诉靳越舟这件事,之后再喝姜汤,靳越舟总能找到机会从楼下跑上来,背着姜老师偷偷递给他好几颗蜜饯。
再后来,姜老师需要跟教师团队做课外调研,入秋之际,宋阮又感冒了。
靳越舟从小就聪明,无师自通地熬了一碗姜汤,热腾腾又甜丝丝的,暖烘烘的甜蜜比以往的姜汤更有效。
宋阮美滋滋喝完,明明生病了却仍旧笑得眉眼弯弯,夸赞靳越舟太厉害。
靳越舟冷淡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说话举动都远远脱离同龄人的成熟,他认真提醒宋阮多加衣。
而靳越舟自己,身上除了多加一件薄薄的秋季校服外套和平日没任何区别。
宋阮对靳越舟说:“你比奶奶做的好喝多了。”
—
模糊凌乱的记忆不成片段,最后靳越舟说了什么?宋阮轻眨了眨眼,沾染灰尘的记忆被一点点从角落翻腾出。
最后靳越舟慢慢说“我可以一辈子做给你喝。”
心跳杂乱无章,呼吸紊乱,宋阮耳根子连接白净的面庞,全部都失了规律。
宋阮一把将枕头盖住脸,试图冷静情绪赶跑记忆。
未褪下青涩的靳越舟从模糊到清晰,胸腔下的心脏失了频率,舌尖烙印的蜜饯味又从回忆里泛了出来。
原来早在以前,关系就乱了。
宋阮蒙着枕头不撒开,柔软的枕巾洇上一抹潮湿。
接连两天宋阮心情郁闷,心事写满在脸上。
姜奶奶怎么问都问不出原因,所幸上次冒雨回家没感冒。她算着日子突然反应过来,问宋阮是不是到了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宋阮终于肯回答,告诉她复查情况。
姜奶奶之后又打电话问过陈琳,从对话中捕捉到靳越舟陪同的信息。
随后她在饭桌上试探性问宋阮是不是和靳越舟吵架了。
宋阮埋头吃饭的动作僵住一瞬,鼓鼓囊囊小声否认。
姜奶奶“切”了声,了然道:“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就爱对着小靳闹脾气,一个不高兴就甩脸子。两个人中就数你长不大。”
宋阮嚷嚷辩驳,“我哪有跟他闹脾气。”
姜奶奶就上课的架势打算列举点一条条头头是道分析。
宋阮没等她说第一条就急匆匆扒光最后一口饭,抓把伞出门。
姜奶奶着急的音调在身后传来,“下着雨你去哪?”
“出去逛逛。”
“下着雨你去哪儿逛呢!”
随着防盗门关上,宋阮将老人的声音隔绝门后,闷着头下楼。
姜老师絮叨人的功力几天不见又渐长,打不赢还不能躲吗,宋阮如实想着出了门。
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前两天路面上厚厚的积水早有相关部门疏通,只剩因地不平积起的小水洼。
宋阮小心避开水坑,打算在附近随便找个奶茶店坐一下午,路过靳越舟家开的超市,习惯性瞄了眼,随即停下。
留着寸头的店员陈九正在拉下大门卷闸,蹲着给门上了把大锁。雨水从遮阳布的空隙中滴落陈九脖子上,流入衣领。
宋阮皱了皱眉,几步上前给人挡雨。
陈九抬头看向那抹阴影,认出宋阮,脸上表情惊讶,“是你呀!”
宋阮嘴角轻轻翘起,点头打招呼,“陈九。”
陈九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没放假也能回家吗?”
宋阮解释,“最近没课,所以就回来了。超市怎么现在就关门?”
陈九和宋阮差不多高,直直站在伞下,有些犹豫回答,但一同宋阮那双澄澈坦诚的眸子对视,也不会撒谎,只好老实说实话,“老板娘让我关店找老板。”
宋阮皱眉,“老板?是靳成明不见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陈九和他找了个完全能够挡雨的棚子底下,一五一十告诉宋阮情况,靳成明最近一直消失找不到人,回来也是从超市拿钱,超市流水不多,夫妻俩当着客人的面已经吵过好几回。
陈九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老板可能是在哪赌博了。”
宋阮音调拔高,“赌博?!”
陈九点头,“我听过老板打电话,说什么马上还钱,还有什么推庄之类的话。”
雨水打在铁片棚子上,啪啦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陈九偷偷朝宋阮抱怨纠结,“老板太凶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去赌场找他还通风报信,总有点瘆得慌……”
宋阮表情严肃打断他的絮叨,“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靳成明这条赌狗,在靳越舟初三那年就欠下巨额赌债,活生生被人打断条腿不算完,还想把靳越舟送给那伙人当讨债的小弟替他还债。
在宋阮无能为力急得团团转时,一封匿名举报信层层递上,事件线、参与人的照片视频作为证据清晰有力。
正值扫黑除恶肃清整治阶段,榆城政府极为重视,将那伙□□大鱼小虾一网打尽送进局子里,靳成明也因为赌博在牢里关了大半年,人出来后老实不少,靳越舟才算安稳渡过中考。
一条腿的教训还不够重,靳成明脑子里的顽疾毒瘤旧病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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