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苏堤春晓
各路山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中的祝山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霖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下要穿帮了啊啊啊啊…
她吓得躲在祝山长身后不敢出来。不过祝山长比她更加激动,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就像个看见女神(男神?)的毛头小子一样。
苏轼呵呵一笑,对众人一拱手:“对不住,在下公务繁忙,让各位久等了。”
众人更加沸腾了。本来苏东坡就是宋朝文人届的精神领袖,属于文化人的共同爱豆。现在爱豆突然出现,还这么有亲和力,搁谁谁受得了?
鲍山长笑着把赶来的书院山长一一向苏轼介绍。介绍到祝山长时,他抢先一步上前,对苏轼一揖到地道:“在下祝同,对苏太守仰慕已久,近日得见,堪慰平生渴念。”
苏轼连忙把祝山长扶起,笑着道:“祝山长太客气了。苏某常闻明州一门三祝传闻,今日得见祝兄,亦为快事。”
祝山长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有什么比偶像说认识自己祖宗三代还要幸福的事吗?没有了!
祝山长跟个二哈一样对苏轼道:“祝某小小事业,如何禁得起苏太守如此谬赞。如若祝某知道苏太守今日要前来,定会率全院师生前来拜会苏公。”
他飞快转过身:“子骏,明远,鹏飞,端叔,快来见过苏太守…咦…端叔?端叔?”
苏轼听祝同呼唤“端叔”,疑惑地皱起眉头朝祝山长的身后看。
叫了四五声后,“端叔”终于从祝山长身后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
苏轼见到霖铃,不由大吃一惊。
霖铃见苏轼的表情不对,赶紧上前对苏轼长施一礼,说道:“苏兄别来无恙!上次和苏兄在富春江一别后,有许多事情发生,在下还来不及一一告知苏兄。今日苏兄既来,小弟一定将近况告知苏兄。”
说完了,她不停对苏轼使眼色。苏轼听她话里有话,只能“哦哦”答应,心里还是惊诧至极。
众人见过礼后,鲍山长走过来,请苏轼去玉山堂落座喝茶。苏轼笑呵呵地答应了。
走到玉山堂,大家分宾主落座。因为堂中座位有限,除了苏轼和各家山长外,其余包括霖铃这样级别的教习都是站着。
士林恭恭敬敬地端上茶来,苏轼喝了一口,朝众人打量一番,笑着对鲍山长说:“士贤,你这次动静不小啊。”
鲍山长笑道:“春光诗会是江南各家书院的习俗,有赖各位同仁支持。这次还有荆湖路书院的师生专门赶来,又得苏公光临,实在令学生惶恐。”
苏轼笑着说:“这个诗会办得好。天下学庠众多,是该多加走动交流,对开阔这些学子的眼界也有好处。”
“是,”鲍山长说道:“今日苏公既来,就请苏公为这些学子训话,为他们点拨一二。”
斋舍里的学生们一听,各个都精神百倍。苏轼不仅才学过人,而且身任大官,可说是他们奋斗路上的一个榜样。
现在有幸得到这样的大牛点拨,众人一个个都站得笔直,脸上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来。
苏轼朝这些学生看看,呵呵一笑说:“此次是诗会,不是讲学,主角应是各位士子而不是我,我只是来做个评判。士贤,也不必叫他们如此拘束。诗应是随性而发,直抒胸臆之物。若是有太多杂念,反而做不好诗了。”
鲍山长笑着说:“说的是,说的是。”
“不过,”苏轼朝堂下站立的学子们看了看,笑着道:“这次我给诸位带来了一件礼物,是高丽国宰相赠我的一把扇子,我在上面题了一幅江南风物图。哪位若是在今天的诗会中拔得头筹,我便把这把扇子赠予他。”
下面众人听了更如水吹麦浪一般,一个个都抬起头,眼中露出渴盼的神情。
这把扇子不仅是苏东坡亲笔题画的墨宝,还代表了来自文坛大佬的肯定,这可是能用来吹一辈子牛,甚至当做传家宝传下去的啊!
有些人脑子里已经出现了这样一个美好的画面:
一个老年人对着围绕自己的子孙吹牛:孩儿们快看,这是苏东坡当年送我的墨宝,然后众人眼中纷纷流露出惊羡的神情…
苏轼看到各家学子的神情笑而不语。鲍山长又说:“听说苏公近日在西湖修筑了一条长堤。今日天气又好,不如我们先乘船移步堤上游览一番,再由苏太守拟题。”
“这个好,”苏轼拍腿道:“我近日也想乘着春光游览一番,只是未得机会。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往书院外面走。本来秋桐书院就在西湖边上,士林又叫了几艘摇橹船,停泊在岸边等候。
大家谦让一番后,苏轼,秋桐书院师生和桃源精舍师生首先上船,往长堤出发。
霖铃和子骏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的湖光山色。这个季节正是一年中春光最盛的时节,西湖边远山如画,绿水如绸,两岸全是杨柳桃花,远看如云霞蒸蔚,就如仙境一般。
霖铃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西湖的景色,一边欣赏一边对子骏说:“子骏,这里景色如此优美,以后我老了,在这里开一家书院,安度晚年也好。”
子骏眼睛一亮,立刻说:“先生说得是,以后先生做山长,我做教习。”
霖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子骏,凭你的才学,怎么也是你做山长,我就混个教习就行了,再不济做个后勤也行。”
霖铃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意。子骏却万分感动,看着霖铃的眼睛说:“先生,你总是这么鼓励我。”
霖铃笑笑。这时她看见苏轼过来了,赶紧迎上去。
苏轼看到霖铃还是有点头晕。霖铃见周围没人,偷偷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和李之仪的情况告诉苏轼。
苏轼这才恍然大悟,问霖铃说:“你舅舅现在身体如何?”
霖铃说:“多谢苏伯伯关心,他身体已无大碍了。”
苏轼打量着霖铃,心里啧啧称奇。霖铃说:“前些日子舅舅给我写信,说他还想念和苏伯伯在江上吃酒的日子呢。”
苏轼哈哈一笑,又感叹道:“人生就是如此,再见不知何日啊。”
这时霖铃见子骏站在一边,忙把他叫到身边,把他介绍给苏轼说:“苏兄,这是我的学生马子骏,今年亦要应举。”
子骏连忙对苏轼行礼道:“学生马逊拜见苏太守。”
苏轼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疑惑道:“子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子骏笑说:“我小时候曾随父亲进京拜见子宣先生,在他府上曾拜识尊颜。”
苏轼疑惑道:“你父亲是?”
“家父为两浙转运使马羌。”
苏轼一拍脑袋:“哦,你是汉卿的公子,怪不得有些眼熟。哎呀,上次我见你时,你还很小。一转眼竟然这么大了。”
霖铃笑说:“苏兄,人是会长大的呀。”
苏轼叹道:“是啊,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几个人感叹一番,很快船到了长堤。
鲍山长等所有人都集合后,对众人说:“从前此处淤塞过重,野菜蔓生,湖水干涸影响百姓生计。幸苏太守带领疏浚此湖,不仅开除葑田,还百姓以生计,而且在湖堤上遍栽花木。非苏公力促,则百姓无以解决生计,而我辈亦无从享用如此景色了。钱塘有苏太守为主,实为幸事。”
大家连忙一顿马屁献上。虽然他们的马屁拍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但这么多人一起拍,也让霖铃有点心惊肉跳。
苏轼笑着说:“长堤能成,也有赖本州军民——包括各位共同努力,非我一人之功劳。”
说着,他带领大家沿着长堤往湖中心走去。
霖铃一边走一边观看两岸的景色。这条长堤从黄妃塔边开始,一直延伸到湖对岸,相当于把西湖一劈为二。
走在长堤上就好像漫步在湖面上一般,前后左右都被青山绿水包围,让人有一种沉浸于山水之中的感觉。
这种景观在江南其实非常常见,也不限于杭州,但是在宋朝那个年代就非常罕见。鲍山长他们都看得如痴如醉,连连称赞苏轼这个创意了不起。
大家一边欣赏湖面的景色一边往前走。苏轼让人在长堤两岸种了很多柳树和桃花,红绿相间,让人有一种天地万物都非常温柔的错觉。
祝山长忍不住夸赞道:“长堤种柳本是常见,但一柳夹一桃,却是世间少见,却尽得风流!”
苏轼哈哈一笑说:“本来我周围人也劝我种柳树,我却道全种柳树太过单调了。本来这湖水也是绿色,再种绿柳,倒映在水里颜色也不出跳。倒不如在绿树里夹些红粉之色,映在水中好看,和这整体的山水意境也相配。”
祝山长立刻附和:“苏公说得是,说得是。”
霖铃看祝山长在苏轼面前一副脑残粉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想笑。
原来男人追星的力度一点不弱于女人,也不局限于阅历———像祝山长学问那么厉害,照样脑残无误,呵呵…
大家边聊天边往前走。
不多时,霖铃看见前方花木丛中有一只八角亭,亭子里有一张冻蕉石墨桌,桌上铺十副纸墨。
桌子的上方拉了一根绳子,上面吊着十支毛笔。旁边还有一面锣鼓,士林拿着一根敲棒站在旁边。
她心里明白,春光诗会的第一次笔试就在这里了。
第142章 各显身手
果然鲍山长走过去,笑着对苏轼说:“请苏公出题吧。”
苏轼想了想说:“既然我们方才坐船踏上长堤,一路饱览景色,就请各位先以‘咏长堤’为题做一首七律,一字韵。景致都在眼前,做起来也简单。诸位意下如何?”
学生们哪里会有意见,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作诗比拼。苏轼见众人这么斗志昂扬,心里也更高兴。
鲍山长清清嗓子道:“这次我们只放了十幅纸笔,先到先得。若是十支笔都被抢走,那剩下的学子只能等待下一个机会了。”
说完,他给一旁侍奉的士林递了个眼色。士林连忙拿起手中的木棒在鼓上敲了一下。
鼓声刚响,骆敬就大步走到桌边,从绳子上解下一支毛笔,运腕如飞地在纸上写下一首诗。
苏轼见有学子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诗,心里也有些小小的诧异。他走过去俯身一看,只见纸上写着:
咏长堤—骆敬题
西子湖边草萋萋,小舟行至树高低
桃荫重重着春暖,柳色青青照人衣
举首时闻莺乱语,驻足静待马长嘶
烦君相见莫相怪,惯向东风作新诗
苏轼读完,抚着须笑道:“不错,不错。”
众人见骆敬一鸣惊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诗,又得到苏轼的夸奖,都纷纷把目光投到骆敬身上。
就连霖铃也不得不承认,骆敬这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还是有几分才气的——可能这也是他矜傲的资本。
骆敬做完诗后,各家学子都感到压力山大。很快,又有两家书院的学子站出来取笔写诗,分别是秋桐书院的赵刻和麒麟书院的吴磐。
大家不约而同围在桌边看他们题诗。
只见赵刻写的一手优美的蝇头小楷,字迹如绣花一般精致。而吴磐则是大大咧咧的,写的字大如斗,一大一小的对比起来非常有趣。
两人写的诗分别是:
赵刻题:
春水一湖绕春堤,春芳开谢几回迷
无酒自得诗堪醉,无人自有花成蹊
凫鸥贪暖眠沙早,乳燕求食学莺啼
人生闲日比金贵,戏看锄田如登梯
吴磐题:
烟笼碧丝波曲曲,小舟送我至新堤
梨白桃紫巧妆成,顾盼青烟留诗翁
黄鹂相见齐高唤,骝马不识自轻嘶
春来芳景年年醉,西山已经复向西
苏轼盯着纸面笑而不语,只是频频点头。
旁边鲍山长笑着道:“西山已经复向西这句做得颇为精巧,以景物开头,又以景物收尾,前后呼应,别有一番韵味。”
李山长也笑道:“那也比不上‘无酒自得诗堪醉,无人自有花成蹊’这句工整讨巧。”
两人同时夸奖对方的学生,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苏轼在旁笑着点评道:“各有妙处。”
鲍山长笑呵呵地指着剩下的七枝毛笔,对着学子们说道:“还有谁上来一试?”
霖铃正在边上乐呵呵地看热闹,忽然觉得身边有个人影一闪。
江陵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鹿洞书院那个叫谭确的学子也走了过去。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走到几案旁边,又几乎同一时间伸手去拿绳子上的笔。
江陵见谭确要拿笔,手上动作不由停了下来。谁知谭确也停下来,对江陵恭敬道:“请学兄先拿。”
江陵连忙谦让道:“兄台先请。”
两人相互谦让一阵,谦让得霖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才一起把绳子上的笔解下来,各自在纸上书写。
几个山长依然站在旁边看他们写。两首诗分别是:
谭确题
映波桥边十里堤,莺飞萼落绿烟迷
鸳鸯清波度睡时,骝马东风放闲蹄
软泥屐深疑雨后,红花香浅惜春移
光阴何复胜兹此,且歌并咏太平时
江陵题
天寒未了日阴阴,白屐青蓑向长堤
烟出湖江松山北,鸟归竹堂密林西
横枝染香斗深浅,竖峰泼墨辨高低
年年春光如新好,故人不见泪沾衣
苏轼读完脸上笑意盎然,连连颔首。又特意点评道:“明远这首做得与众不同。尤其‘烟出’两句,大气磅礴,甚得我心。”
本来江陵为人很低调,穿衣也是半旧不新的,很少有山长注意到他。
但苏轼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刷”一下集中到江陵身上,轮番打量他。
江陵有些局促,连忙对苏轼行礼道:“多谢苏太守抬爱,江陵不敢。”
祝山长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学生出风头,他当然是开心的。
霖铃心里也很高兴,但她还有一点小小的不满足,因为子骏还没有出手。
她偏脸朝子骏的方向看,却见他一脸沉思状。霖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碰碰子骏的衣服,低声问他:“你还没想好?”
子骏“嗯”一声。霖铃微笑着说:“没事儿,慢慢想,不急。”
子骏嘴唇一动,似乎想要说话。就在这时,霖铃忽然看见骆敬又走了上来,对苏轼问道:“动问苏太守,学生能否再做一首?”
这下不仅苏轼,满场都有些惊讶。别人一首都做不出,他竟然能连做两首?
但骆敬不这么认为。他刚才看见苏轼连连赞扬江陵的诗,心里就有点不服。赶紧重新想了一首,想要把江陵的风头压下去。
苏轼看着他笑道:“你若是能做便再做一首,这里也没规定说一个人只能做一首。”
“是,”骆敬又一次走到桌边,大笔一挥落下一首诗:
春景如画画如诗,芳菲四月踏长堤
依山夭桃金似浅,傍湖垂柳碧新齐
寺钟远近鸣欢鼓,车马往来逐香泥
最是年少相宜处,映波桥畔闻骢嘶
苏轼读完,笑意盈盈地说:“这首比上一首更好了。”
骆敬满面春风地行礼道:“多谢苏太守谬赞。”然后朝子骏的方向甩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
子骏沉浸在思考中,完全没注意到他。
但是霖铃注意到了,而且气得要命。骆敬这小子好像把子骏当成了假想敌,时时刻刻想压他一头。
可惜他不能,不管是才学是相貌还是家世,他都比不上子骏的一根脚趾头!!
霖铃一个人胡思乱想,没注意到那边又有几个学生站出来抢毛笔。
因为现在有六支笔被抢走,只剩下四支,所以剩下的学子都有些着急,就算诗句没完全想好也不管了,凑一首再说。
这次上来的三个学生分别是独松精舍的兰蕨,麒麟书院的罗宽和观自书院的钱一闻。
三个人各自抢下一支笔,在纸上挥洒墨迹。很快三首字迹不一的诗就出现在纸上。
大家围过去看,这三首诗分别是:
罗宽题
雏雁南飞云向西,千里寻春至芳堤
条条碧玉迎风舞,漠漠红烟绕枝低
雨尽香蹊杂故草,风起清波跃细鳞
岂为陈诗赋新景,始见英贤不善辞
兰蕨题
莫嗟东风入寒衣,碧水溶溶绕湖堤
莺飞绿柳近忽远,马鸣紫陌高复低
春归锦绣愁难解,花到荼蘼醉堪知
去岁故人今难见,燕过紫堂留声凄
钱一闻题
自破碧琼一缝齐,凡子始入阆中移
软辔轻行怜瑶草,琪花纷纷遮眼迷
波起待迎仙舟至,雨收若闻青鸟啼
更得群贤话诗酒,天上人间两不疑
苏轼把三首诗读完,也是称赏了一番。
这时候十支毛笔只剩下最后一支。鲍山长笑着问大家:“还有哪位学子想上来题诗?”
霖铃这时心里也有一丢丢着急,因为子骏还没有提诗。在她心里,还是很希望子骏能在苏轼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种事随缘即可。子骏如果没有灵感,硬逼他作诗也不好。
她想到这儿,心态反而沉稳下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麒麟书院的学子中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学生,对众人喊一声:“我来做第十首。”
说着他就直奔书案,伸手想去拿绳子上的最后一支笔。
谁知他的手刚要碰到笔,斜里忽然插过来另外一只手,一下子把那支笔抢掉了。
他大惊失色地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惠民书堂的学生。
他顿时大怒,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腕说:“我刚才说我来做,你没听到么?”
对方也怒了,恶狠狠地呛道:“刚才鲍山长说了,谁先抢到笔就谁做,可没说谁先出声就谁做。”
“胡说!明明是你强词夺理!”
“是你不守规矩!”
“你胡搅蛮缠!”
“你泼皮无赖!”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自抓着毛笔的一端不肯松手,眼看着再下去就要打起来。
大家在旁边都看呆了,怎么作诗作的好好的要动起手脚来了?
鲍山长赶紧和李山长和鹿山长说,让双方不要失了和气,又让士林把两个学生拉开。
谁知这两个山长本身也不对付。看底下学生争吵非但不制止,还有种自己也要加入的感觉。两个学生也是吵得面红耳赤,捏着毛笔拉扯,笔都快被扯断了。
这时麒麟书院那个学生用了点力,把另外那个惠民书堂的学生推到了地上。惠民书堂的学生气得哇哇乱叫,又冲上来反推那个麒麟书院的人。
两人在争执中,毛笔一不小心落到了地上。
两人一愣,同时扑过去要抢地上的那支笔。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看见一只手在他们眼前捡起那支毛笔。
两人同时抬起头,只见一个风姿绰立的少年拿着那支毛笔,对两人悠然说道:“
“既然这支笔两位都不要,那诗就由在下来做吧。”
第143章 高山流水
这两个学生都愣住了。
霖铃也愣住了。
但下一秒她忽然心中狂喜。
子骏终于出手了啊啊啊啊!好帅的出场啊啊啊啊!!
子骏也不给这两个学生思考的机会,直接翻身走到书案边,把毛笔在砚台上浸了浸,然后提腕落笔,一个个清秀的毛笔字就在他腕下流了出来。
周围一圈人都围在他身边看,只见子骏写道:
“舴艋舱头望湖西,春山扑面水相移。”
这两句一出,苏轼在旁边激赞一声:“好句!”
子骏凝神不语,继续写道:“
“疏栽杨柳夹分岸,风坠桃花满长堤。”
这句出来,连鲍山长也忍不住赞道:“好!好!这句诗春意盎然,与我们今日所见全然一致。”
大家兴致勃勃地围在子骏旁边,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的手腕。
子骏用毛笔舔一下墨汁,继续写道:
“骝嘶咴咴踏新草,燕语喁喁啄芳泥。”
苏轼又笑道:“这句化自白乐天的‘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虽略有逊色,笔力倒也不俗。”
鲍山长也笑道:“我看白乐天的‘谁家’,还不如子骏的‘喁喁’来得生动。”
苏轼抚须呵呵笑,看着子骏写下最后两句:
“只道眼前相似处,不知身在武陵溪。”
一首写完,大家又是一通夸赞,有真心觉得子骏写得好的,也有跟着苏轼一起吹彩虹屁的。
这时有一个人已经乐得快要飞到天上去,那就是霖铃。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通体舒畅,什么叫欣喜若狂。她听着那些大佬对子骏的夸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夸得好!多夸点!都来做我的嘴替哈哈…
子骏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对着一群山长行礼道:“多谢诸位山长勉励。”
苏轼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子骏,此诗言辞虽甚是优美,蕴意上终究少了些新意。你还须多体会多阅历。不过也不急,慢慢来。”
子骏听了苏轼这番话心里感动,对苏轼行礼道:“多谢苏太守指点。”
鲍山长在旁边呵呵笑着说:“现十首诗都已做了,请苏太守评定名次。”
苏轼踱到几案边,把十首诗又读了一遍,然后说道:“诸位的诗做得各有特色,不好一概评定。如若定要评的话,依我之见,当是马逊这首为第一,江陵这首为第二,骆敬这首为第三。”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这个评价很公正,也没人有什么异议。
不过祝山长可是高兴坏了。这次他把江陵子骏这对王炸带来,果然是一鸣惊人,连文坛巨匠苏轼都认可他们的才华。自己这个当山长的当然高兴得不得了。
旁边几个老兄弟像李山长劳无用什么的也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心说这鹤翁的书院虽然地理偏僻,又不是官办书院,但生员素质却甚于后者,怎不让人羡慕?
鲍山长见名次已出,便笑道:“这只是此处比试的名次,并非整个诗会的名次。诸君还须努力。”
说完,他又引领大家继续往前走。
**
没走几步,天空中飘下一阵淅沥沥的小雨。鲍山长连忙让士林拿伞过来。
士林只带了一把伞。鲍山长连忙把伞让给苏轼,苏轼笑着推开,说道:“这么点毛头细雨何须撑伞,我也跟大家一样就是了。”
果然这阵雨下了几滴就不下了,但被雨湿润过的西湖却更美了,一山一水都湿意盎然,就像一幅还没干透的水墨画。
苏轼和鲍山长他们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前走。鲍山长问苏轼:“苏公,这条长堤可有名字?”
苏轼笑道:“名字还没来得及取。”
他说完心念一动,回身对各家学子说:“诸位有什么好的名字,可以提一提。”
大家思索一阵。一个惠民书堂的学生站出来说:“学生以为,不如将长堤叫作‘菀堤’。诗经有云:有菀者柳。如今堤上绿柳成行,不若用这个菀字。”
苏轼点头,又笑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名字吗?”
罗宽这时又站出来道:“依学生愚见,与其用‘菀’字,不如用‘蓁’字。所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一个‘蓁’字,既包含了柳叶,又包含了桃花。”
苏轼沉吟片刻,转头问子骏:“子骏,你有什么好名字?”
罗宽和那个惠民书堂的学生都是一愣。子骏也是一愣,但很快答道:“回苏太守,学生觉得,这些典故固然好,但百姓恐有不知。不如还是取个简单的名字,通俗易懂的为好。”
苏轼问他:“比如呢?”
子骏想了想说:“这条长堤将西湖一分为二,不如取名叫做——半湖堤。”
“半湖堤…”苏轼念了两遍,点头道:“这个倒是有意思。”
旁边骆敬有点看不下去了。苏轼已经很明显流露出对子骏的看重,再这样下去,自己完全成了陪衬的了。
他上前一步,对苏轼弯腰行礼道:“苏太守,学生觉得西湖为二字湖,配一个三字堤有些拗口,还是不如二字湖堤来的好。”
苏轼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骆敬直起身道:“依学生之见,既然这条湖堤为苏太守所创,不若叫做‘苏堤’,简单明了。”
苏轼和一众山长听完都笑了。霖铃心里大喊:完了完了,被这小子蒙对答案了。
苏轼笑了一会,摇头道:“还是半湖堤的名字好些。”
骆敬:…
霖铃一下子愣住了。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对啊,苏堤是后人为了纪念苏轼给堤取的名字。苏东坡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脸,给这条长堤取自己的名字啊。
就算他有这种想法,面子上也不能答应。不然就显得太自恋了啊!
骆敬这次是马屁拍在马腿上,哈哈…
她心里手舞足蹈一番,面子上还是不动声色。苏轼又问了另外几个学生,大家想了一堆名字,什么春风堤,绿柳堤,武陵堤,浅红堤…
苏轼也没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只是笑呵呵地照单全收。
**
没过多久,大家走到长堤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名叫涵碧的石桥,过了石桥是一座小岛,岛上花木葱茏,还有一座外表古朴的茶肆。
鲍山长对苏轼道:“苏公,我已命人在楼上设了雅座,请苏公上楼小憩。”
苏轼笑道:“好。”
众人沿着扶梯走到楼上。原来这座茶肆共有三层,第三层有个类似现代包间的大阁儿,门口挂着一排珠帘。
士林上前替苏轼把珠帘撩开。苏轼走进房间那刻,忍不住愣了一下。
只见阁儿中央有一张琴桌,桌后面坐着一个身着绿裙的美貌女子,怀中抱着一把钿螺紫檀四弦琵琶。
那女子一见苏轼等人进来,立刻站起来走到苏轼跟前盈盈下拜道:“妾身华云拜见苏太守。”
霖铃和江陵一看到那个女子也愣住了。原来鲍山长找来的这个女子,就是江陵之前偷偷会面的云姐儿!
霖铃的心里有点打鼓。不是她要多想,实在是眼前这个画面太像某些现代反腐电视剧的情节了:某个高官走进一家夜总会,房间里塞进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姐…
不过苏轼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华云笑道:“娘子请坐。”
华云起身上前,亲手为苏轼点了一杯茶,又对另外几个山长见礼。她对霖铃福身时,霖铃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睛看,把华云盯得有点慌乱。
鲍山长请苏轼坐下,对他道:“华云娘子是杭州有名的琴艺双绝,今日将她请来为苏公弹奏一曲,请苏公品鉴。”
苏轼笑道:“娘子请。”
华云端坐到杌子上,将纤纤玉手放在琵琶上轻轻一拂,一阵珠玉般的音乐就从她手指间流淌出来。
霖铃乍闻此音,只觉骨头一酥,浑身是说不出的舒服。只见华云的双手在琴弦上不断拂动,曲调或高或低,如流水一般行进,让人如痴如醉。
等她一曲奏完,大家都有梦中初醒之感。苏轼叹道:“娘子琴艺,堪比子期。”
华云起身行礼道:“小女子区区小技,岂敢得苏太守谬赞。妾身闻苏太守文才韬略,冠绝天下。小女子不才,这首《鹧鸪曲》想请苏太守填词,以圆妾身心愿。”
苏轼笑着说:“这倒未尝不可。不过——”
他转头看看跟来的一帮人,对华云道:“既是娘子想要一首词,不如群策群力,由各位学子一起填。”
华云一愣。苏轼笑着转身对众学子道:“各位方才也听见了。现有鹧鸪曲一首,想请各位填词。我照例放十个名额,等十首词做出来后,交与我和这位华云娘子点评。诸位意下如何?”
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这个主意很有新意。
苏轼笑道:“那便如此定了。华云娘子,有劳你将曲子再弹一遍给诸位生员听。”
第144章 鹧鸪词
“是,”华云颔首。
她坐下来又把刚才的曲子弹了一遍。这次弹时,所有学子都围在她身边,紧紧盯着她的脸看。
原来宋词都有固定的词格,不用数这些学生也知道。但是一首词要跟曲子相配,填词者必须要弄懂曲子所要表达的情感深意。
所以学生们都盯着华云的脸看,想要弄清楚她究竟想凭这首曲子表达什么感情。
等曲子弹完,众人都暗暗思索。霖铃这时悄悄走到子骏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道:“子骏。”
子骏转过头。霖铃用最小的声音对他说:“一会你试试往姐妹情的方向写词。”
子骏一愣:“姐妹情?
“嗯。”霖铃不能告诉子骏,她昨天闯进妓院偷听了江陵和云姐儿的对话。
从对话中的内容来看,云姐儿对几个戏班姐妹的思念很深。霖铃想着,也许她的曲子里也会藏着这股思念。
子骏也没想太多,直接对霖铃说:“好,学生知道了。”
这时他两看见骆敬已经开始动笔书写了。子骏也忙掂好一首词,用毛笔誊写在纸上。
接着,江陵等人也纷纷加入。半柱香不到,十首词已经工工整整放在了苏轼的面前。
苏轼和几个山长一首首看学生的作品。这十首词的内容是:
《鹧鸪天》
周武题
莫笑乘春独倚楼,飞花点点入汀洲
山川遍看青葱日,几处颦眉难自求
思过往,从佳游,芳华更比今日稠
凭阑无限伤心泪,紧揾鲛绡不敢流
谭确题
一曲春江逐客肠,南风四月杏桃香
雾鬟团拢摇金钿,樽底翻波碎红妆
弦已动,茶未凉,来时不见去路忙
声声杜宇泣泪下,恁教旧曲叹新霜
骆敬题
独倚危楼春困休,疏烟薄日照晴柔
铜麟细吐梅花脑,彩凤轻扇玉搔头
梦迟迟,影惆惆,几宵肠断鹦鹉洲
东风若遣故人意,岂教白柳染新愁
罗宽题
罗带轻垂楚宫腰,春纤似玉插碧桃
云鬟慵整天边月,绿鬓双弯波心桥
枝头媚,叶底娇,嘤嘤歌罢香未销
闻得年年江东曲,不见佳人似小乔
马逊题
绿柳聘娉蝶舞柔,红罗小殿檀香幽
佳人仿似梦中客,低袂拨弦处处羞
南乡子,过秦楼,一曲乍闻一曲休
姊妹临别唱千遍,音书不见泪双流
邓慵题
花满谁知春末近,蜂飞蝶绕自沉吟
挥弦冷冷玉泉水,寒香杳杳明月心
炉生烟,雪拥衾,几宵梦断相思深
知是天涯路途远,鱼雁难回泪沾襟
谢运题
瑟瑟朱弦绕日梁,燕行户幕鸣纱窗
帘珑百琲藏娇客,虎兽升烟凝脂香
眉欲展,泪双行,须倩滴滴落海棠
心事满腹无人诉,挥琴一曲慰愁肠
江陵题
新见佳人自何归,抱琴幽坐东风吹
不幸重唱鹧鸪词,那堪再闻故人非
身已恨,泪双垂,行行不及鱼雁催
春光无限凭栏处,陌上柳枝空吟悲
赵刻题
一室兰香浸春华,小楼歌女赛桃花
嘈嘈锦瑟吟风月,默默庭闺递新茶
心歧路,身离家,独行千里伤天涯
何盼郎归耳喜语,凉风轻透薄窗纱
贾秀员题
一曲轻弹鹧鸪飞,小楼新唱送春归
日闲风动梨花影,雨散烟收半熹微
心沉沉,泪垂垂,弦音难抵酒数杯
捧啜绿蚁声呜咽,化尽相思总是泪
大家看了这几首词,都是称赞不绝。苏轼也是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脸上尽是笑容。
看完后他又把十首词交给华云,道:“娘子来评一评吧。”
华云推脱一番后,拿过来读了一遍,又对苏轼欠身道:“秉苏太守,妾身不通诗词,不敢妄加评论,恐有失公允。”
苏轼笑道:“娘子但评无妨。”
华云微然一笑道:“以妾身之见,若论格律工整,当推骆公子这首为首;若论词句新意柔雅,当推江公子这首;若论诗情动人,令妾身感同身受,当为马公子这首。”
苏轼看着她道:“为何子骏这首词能令娘子感同身受?”
华云颔首道:“妾身自幼父母双亡,年轻时曾在明州居住,与几个姐妹共同长大。如何姐妹们各奔前程,婚嫁由人,天各一方。妾身思及从前,总有不胜凄切之感。马公子这首词,真真写到了妾身心底深处。”
子骏和霖铃互看一眼。霖铃笑着给他一个“听姐的没错吧”的眼神,子骏则心里更加佩服。
苏轼笑着道:“子骏这首词确实情意真切,柔肠婉转,尤其‘一曲乍闻一曲休’一句,堪称绝唱。不过——”
他顿了顿说:“少知(骆敬)这首亦是不俗。”
旁边几个山长连连附和。鲍山长也道:“明远这句‘新见佳人自何归,抱琴幽坐东风吹’也是甚得杜牧之精髓,颇有凄美之感。”
旁边柯山长道:“还有‘雾鬟团拢摇金钿,樽底翻波碎红妆’一句,亦是动人。”
苏轼点头道:“确实如此。”
大家把几首词纷纷赞扬一通。苏轼对华云笑言:“这几首词都赠予娘子,任娘子奏唱。”华云忙又拜谢。
大家又在茶肆中坐了一会。苏轼和鲍山长准备起身往下一个行程。众人刚要走,华云忽然上前一步。
苏轼有些惊讶,望着华云道:“娘子有事?”
华云微笑道:“妾身斗胆,还望苏太守为妾身留下金玉之词。”
大家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原来华云得了这么多词还不满足,还想让苏轼为她再写一首。
霖铃也有点为华云捏把汗,因为显然她的要求还是有点过分的。
不过苏轼却哈哈一笑道:“娘子少待。
他走到桌边,拿起笔一挥而就。众人拥上去看时,之见纸上写着:
罗带双垂画不成,殢人娇态最轻盈。□□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
无限事,许多情。四弦丝竹苦丁宁。饶君拨尽相思调,待听梧桐叶落声。
众人称赞之声四起。苏轼哈哈一笑,对华云道:“仓促之作,未能尽美,娘子海涵。”
华云拜谢道:“奴家谢苏太守赐词。”
大家又随苏轼鲍山长等往外面走。江陵走在众人的最后面,等大家都差不多走到屋外了,他才悄悄走到华云面前说:“云姐儿,你给香兰姐姐她们的书信,我一定会带到,请你放心。”
华云点头,又对江陵说:“陵哥儿你要上进,切不可沦落为我们这样。”
江陵微微叹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他看见子骏站在门口看他,忙对华云说一声,匆匆走了过去。
路过子骏身边时,江陵抬头朝子骏看了一眼,却撞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
江陵脸微微一红,匆匆侧身从子骏身边走过。
子骏看着江陵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第145章 颁奖典礼
众人从茶肆出来,继续往北行。
原来涵碧桥向北还有一段石堤。这段石堤刚刚建起,堤两旁没有栽种柳树,只有两段栏杆。但是两旁湖光山色不减,也别有一番天然韵味。
大家走着走着,就看见长堤尽头的一棵桃花树下,有一堆女子正在聚会。这些女子大都穿着襦裙,脸上蒙着纱,一个个说笑不停,有的还往树上挂什么东西。
等苏轼这群人一过去,她们中间有人看见,连忙转身躲避。还有人走出挺远依然频频回头,往一群男学生的方向看。
苏轼走到那棵桃花树下,仰头看这些女子挂到树枝上的东西。
只见她们挂的都是一根根红色绸条,上面写着些字,大多都是些“盼夫妻恩爱”,“盼郎君早归”,“盼觅得如意郎君”之类的。
鲍山长解释道:“这边的女子,惯常在春日找一天结伴拜树,将些心愿写在绸条上挂于树枝上,是谓可以灵验。”
苏轼点点头。旁边柯山长道:“这些心愿怎么都是些和男人有关的?”
苏轼笑道:“故而《诗经》有云: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几个人感叹一番,心里或多或少都想起了各自曾经有过的故事。
最后还是祝山长提醒大家时间不早,众人才清醒过来,继续向前走。
没过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一座小亭子。士林和另外一个学生已经捧着笔墨在亭子里等候。鲍山长为苏轼端了一盆清水洗手,又为他送上一盘糕点。
苏轼和几个山长各吃了几口。苏轼问鲍山长:“这是什么糕点?很是香甜。”
鲍山长笑道:“这是拙荆常给我做的糕点,用桃花花瓣,糯米,枣子等蒸制而成,我称其为桃花糕。”
“原来是尊夫人手艺,难怪如此,”苏轼笑着说。
他看见后面一群学生都站着看自己吃,就把盘子往他们面前推了推,说道:“你们饿的话也自己拿吧,不用拘束。”
一群学生谁也不敢拿。苏轼笑着说:“方才抢做诗这么积极,怎么到吃便不敢上前了,难不成做诗还能填饱肚子?”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学生们看苏轼这么平易近人,这才三三两两地走上来吃糕。不过子骏和江陵都没有吃。
休息过后,鲍山长对大家说道:“接下来要做第三次比试。请苏太守出题。”
苏轼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好的题目。这样吧,方才看到有女子在树枝上挂绸条许愿夫妻和睦,就以此做一首诗吧,格律不限。”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苏轼竟然会出这个题。
苏轼微微一笑道:“闺怨诗本就是一大常用题裁,我也做过一些。这次也不限人数了,各位每人都做一首,限时一炷香时间。做完先交给各自的山长,然后我再看看。”
大家听了纷纷凝眉思索起来。没过多久,霖铃就看见骆敬,江陵,罗宽等人都开始下笔。只有包括子骏在内的少数几人还呆呆坐着,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霖铃见时间一点一点流去,心里也免不了着急。但她也知道作诗这种事不能催,况且子骏现在在思考的紧要关头,她不能打断他的思路。
过了一会,她见子骏终于提起笔在砚台上舔了舔墨汁,然后犹豫不决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写了几个字,他突然把纸卷成一团扔了,又重新舔墨重写,然后又半途扔掉。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到他第三次准备写的时候,鲍山长忽然喊了一声:“时间到!”
霖铃只好去收学生们的作品。收到子骏时,她见子骏面前的纸张还是空白的。
她忍不住问子骏:“子骏,你不写么?”
子骏摇摇头,面带羞愧之色:“先生,我写不出。”
霖铃震惊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一次子骏在作诗这件事上交白卷,还是在一个看起来不太难的题目上。
这在霖铃看来,就好像一个数学博士突然忘了1+1=2一样。
不过她也不愿意给子骏太多压力,就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子骏,做不出来就别硬做了,你休息休息。”
子骏低着头,满脸羞愧的样子。
霖铃把另外几张卷子交给苏轼。苏轼把各家书院学子的作品摊开品评,最后夺得第一名的是骆敬,第二名是谭确,第三名是江陵。
评完这轮,诗会的三轮比试基本上都结束了。
鲍山长笑着对苏轼道:“苏兄,今日诗会中学员们表现如何,请苏兄批评。”
苏兄笑着说:“今日诸位学子表现优异,才思泉涌。尤其有几位学子才华横溢,令我印象深刻。”
霖铃的心口扑通扑通乱跳:她不知道苏轼指的是不是子骏。
今天子骏除了在最后一轮比试中失误,其他几轮的表现都非常优异。这最后的桂冠应该属于他吧?
霖铃真心希望是他。
鲍山长对苏轼呵呵笑道:“请苏公评出今日之魁首。”
苏轼沉吟片刻。他的目光先落在子骏身上,又落到骆敬身上。来回几次,把霖铃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过了片刻,他微微一笑,指着骆敬道:“你过来。”
骆敬的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懵懵懂懂地走到苏轼面前。
苏轼把自己题画的扇子递给骆敬,笑道:“这把扇子,今日就赠予你。”
这等于是当众宣布骆敬是第一名了。骆敬胸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之情,自己得到当世文豪的赞誉,自己将来的科举求官也不会太难了。
他想到这里顿时心潮澎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苏轼行弟子之礼道:“学生拜谢苏太守知遇之恩。”
苏轼忍不住笑了,把他扶起来说:“不用这样,没这么严重。”
骆敬手里紧紧攥着苏轼给他的那把扇子,一刻也不肯放。
苏轼又微笑道:“少知,你天资聪颖,颇有天分,于学业上进取心亦强。不过…”
骆敬一愣。苏轼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交易之道,刚者易折。许多事,你还是要多抱平常心才是,像子骏这样,便很好。”
骆敬一愣,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不服气的神色。
苏轼把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
***
春光诗会结束后,大家结伴往回走。霖铃和祝山长沉默不语地并肩走着。
霖铃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她原来以为江陵和子骏中间肯定有一个能摘得第一名。谁知道苏轼谁也没选,而去选了那个什么骆敬。
她想不通,苏伯伯明明表现出一副很喜欢子骏的样子,为什么最后却选了别人呢?
更何况,骆敬那几句诗哪里能比得上子骏的“佳人仿似梦中客”,“只道眼前相似处,不知身在武陵溪”。只要有正常小学文化的人都知道是哪首写的好啊。
最后霖铃只能得出这样答案:苏伯伯被人收买了,或者脑子突然短路了,不然不会出现这种结果。
她越这样想就越钻牛角尖,心里扭骨糖似的不舒服。
祝山长本来心里也有点遗憾,但他看见霖铃拉着脸,便上前宽慰她几句,又说苏轼私下已经给子骏和江陵各备了礼物,霖铃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背后子骏喊他们的名字。
两人赶紧转身。只见子骏满面羞惭地站在二人面前,长揖道歉道:“两位先生,是我任性胡为,未能让书院争光。请两位先生责罚我。”
说着就要下跪。
霖铃和祝山长同时伸手把子骏拉起来。霖铃心疼地说:“子骏,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做诗做不出太正常了。你别想太多。”
祝山长也说:“子骏,你无需自责。我像你这个年纪十首命题诗只能做两三首。你能一口气这么多首,还做得这么好,已是相当不易。子骏,稍有失误不算什么,别过于苛责自己。”
祝山长这番话特别暖心,听上去就像老父亲的教诲。
子骏却面带惭色地摇头,对霖铃和祝山长说:“方才我本已想出了一首,但后来觉得不够好又扔了。现在想想,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词句,是我自己不晓事。”
他越说越低落,又低着头道:“当日韩少昆说我凡事只想着自己,不管别人死活。我当时还气他。如今想想,我确实如此。李先生,祝山长,这次是我处事不当,令你们失望了,我…”
他越说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祝山长忙道:“子骏,人生偶有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一直失败也无不可。做人只要尽了全力,无愧于心,无论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
子骏听着这番话,心有似触动。
霖铃也在旁边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你就如此挂心,那以后遇到真正的大事呢?凡事留三分糊涂,过去就过去了,不必追究过去的得失,凡事向前看就行了。”
子骏被轮番教育后,心境终于开阔一些。他感激地向霖铃和祝山长行礼,说道:“谢两位先生指点。学生定当谨记。”
霖铃见子骏情绪终于扭转,心里也松了口气。祝山长则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举止恭谨的学生。
其实他认识子骏也很多年了。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发现子骏和他印象中的那个目中无人的马衙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是哪一刻开始的呢?说不好。但是大体上,就是从端叔来了之后。
他心里感叹,忍不住拍拍子骏的肩膀道:“等会坐我和端叔旁边一起吃饭吧。”
“是,”子骏连忙答应。
第146章 斯人若彩虹
诗会结束后,大家返回秋桐书院。鲍山长在膳厅摆下宴席宴请所有赶来参加诗会的书院师生,当然更重要是宴请苏轼。
秋桐书院的膳厅比桃源精舍的膳堂要大得多,一共分室外室内两个。室外的膳厅在一个葡萄架附近,祝山长和几个学生都坐在外面,和李山长相邻。
另一边还有明州州学一桌,但骆敬已经被提溜到里屋和苏轼挨着吃饭。剩下几个骆敬的同窗都是满脸傲气,看别人都是一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表情。
霖铃看他们一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样子就是看不惯,所以连话也不说,只是闷头吃饭。
子骏见霖铃一门心思放在吃上,以为她饿着了。每上一道菜就殷勤地给霖铃布菜盛汤。
霖铃被他伺候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对子骏说:“子骏,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她说了好几次,子骏才勉强放弃给她盛汤,但菜还是他在布。
有子骏在身边,霖铃发现自己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只要等着饭来张口就好了。
这种日子真是…好开心…
这时端上来一碗澄沙汤圆。霖铃只咬了一小口就皱眉道:“这个比应六嫂做的差远了。”
事实上秋桐书院在硬件上样样赛过桃源精舍,唯独在吃这件事上被后者吊打,因为他们这么多厨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厨艺精湛的应六嫂。
霖铃一边吃一边感叹。子骏凑过来笑说:”王燮从前不是说的么——书院有三宝,风景山长应六嫂。”
霖铃忍不住笑了。她问子骏:“子骏,你怎么好端端念起王燮的歪诗了。你是不是想他了?”
子骏心中叹一口气。
如何能不想?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两人一面吃饭一面聊天,都觉得非常开心。霖铃见子骏虽然输了,但很快就能摆脱沮丧,心里更加欢喜。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坐在不远处的江陵正呆呆地看着桌面。上来的饭菜一口也没动过。
霖铃一愣,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明远怎么了?”
子骏回头看看他,对霖铃说:“他这几日都是这样魂不守舍的。”
霖铃眉头一皱,对子骏说:“我去找他聊聊。”
她走到江陵旁边,在他肩膀上一按。江陵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要给霖铃倒酒,霖铃赶紧制止他,又在他身边坐下。
“明远,”她说:“你在想什么?”
江陵低着头沉默不语。霖铃叹口气说:“你是不是在想吕公子?
江陵被霖铃戳破心事,抬头看看霖铃。霖铃叹口气,对江陵劝道:“明远,其实那天你和阿容之间是个误会。她误会你是个贪花眠柳的小人,其实你不是。我也把你和云姐的关系告诉阿容了。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就是拉不下脸来。上次他跟着我来找你,这就已经算是他在向你讨饶了。”
江陵低头不语,心里不停挣扎。
霖铃好言劝说道:“明远,其实阿容虽然性格骄纵一点,但他心眼儿不坏。而且我也看得出,他其实很想与你和好,只是拉不下这个面子。你若肯…”
江陵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郁闷道:“他只顾他自己面子,却时时拿我撒气…”
霖铃一时语塞,过了会才说:“从那日吕公子父母来抓他一事来看,他母家必然有些势力,所以养成他骄纵跋扈的性格。你若还想结交他这个朋友,必然要你来退让,否则便是一拍两散了。”
江陵还是沉默。霖铃心里忍不住叹息。这吕公子确实有点作,作得连江陵这样的烂好人都要受不了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女孩子对喜欢的人没有不作的。不作就是不喜欢,这点放之四海而皆准。
她叹口气,又对江陵道:“明远,人都是有缺点的,不过要看是致命的人品缺点,还是无伤大雅的性格缺点。在我看来,吕公子的缺点就是后者。你若是想留住他这个朋友,就多想想他的优点。”
江陵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一动。眼前又浮现出吕公子明眸皓齿,缠着自己说话的样子。
他思虑再三后叹口气,对霖铃行礼道:“我明白了先生,多谢先生指点。”
霖铃笑笑,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江陵。
**
吃完饭,大家就要分别。这些山长和学生从各地赶来,很多是一年甚至几年才见一次,现在转眼又要分别了,大家都依依不舍,拉着手告别了又告别,离别诗又做了一箩筐。
当然最舍不得走的还是祝山长。他算是这次诗会中最出风头的山长之一,又见到了自己仰慕的苏轼,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现在梦要结束了,他也觉得伤感。好在苏轼人非常谦和,还和他约了通信。
苏轼与祝山长话别后,又来找霖铃说话。
霖铃看见他还是有点别扭,苏轼把她叫到一边,笑着说:“铃姐儿,你打算何时以真面目示人?”
霖铃摸摸脑袋,说:“我也没想好。”
苏轼呵呵一笑:“那时你舅舅叫我给你介绍一户好人家。我现已找到了好的人选。那位郎君相貌英俊,才华也好,和你必是良配。你快将书院的事解决好,再来杭州找我,我替你安排相亲之事。”
霖铃撇撇嘴。相亲这两个字从古至今就让她不喜欢。
不说别的,那种中间人吹爆天,结果货不对板的情况还少了?况且苏轼把对方吹得这么好,她本能就不大相信。
什么相貌英俊才华好,再好能好得过子骏?
她就像某个电影里说的,斯人若彩虹,余者皆浮云,虽然她连苏轼介绍的那片云见也没见过。
不过当着苏轼的面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叛逆。霖铃只能敷衍道:“知道了,谢谢苏伯伯。”
两人正说话时,子骏也过来了,向苏轼行礼告别。
苏轼笑呵呵地对子骏说:“子骏,你可有应举的打算?”
子骏答道:“学生今年八月州试。”
苏轼点点头道:“你颇有诗才,当多加用功,争取一次蟾宫折桂。”
子骏抱拳道:“是,学生定当努力。”
苏轼看着子骏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忽然有一丝后悔。
但这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
很快鲍山长等人也过来告别。苏轼和大家抱拳而别,坐上来时的轿子离开。其余众人也各回客栈,准备踏上归途。
第147章 最后一面
霖铃等人回到客栈。劳无用一行人也住在这里,霖铃路过劳无用的房间时,就听见他扯着个破锣嗓子骂自己的学生。
“看看你们一个个不成器的样子,见了上官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诗也做不出,真不知你们平日里跟我学都学了些什么,真真是无用!一群朽木!”
“朽木”们缩着脖子站在劳无用面前挨骂,一个个连头也不敢抬。
霖铃厌恶地撇撇嘴,快速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和祝山长已经商量过。今天忙了大半日,准备再歇息一晚,到明天第二天一大早再走。不过行囊她早早就收拾好了。
另一边,子骏和常安也收拾好了行礼。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郎主”。
子骏抬头一看,竟然是常福来了。
“常福,”子骏不由一愣:“你怎么来了?”
常福对子骏唱个肥诺,笑着道:“家主和夫人遣小人来给郎主送家书。”
说着,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书信。
子骏展开信读起来。信里面说,马夫人很想念他,正好过几天又是他的生辰,让他回家一趟,给他庆个寿。
子骏笑着说:“去年我也没上寿,今年怎么好端端想起给我庆寿了?”
常福笑道:“无非是家主夫人多日不见郎主,思念得紧,所以想借着生辰见一见郎主。而且小人听说,大郎主这几日也要回越州,说不准也能赶上。”
子骏本来挺开心,听到这里忽然心里有点变扭,脱口而出道:“我说爹为什么要给我庆寿,原来是大哥回来了。”
常福吓得不敢言语。子骏也不为难他,对常福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就回去。”
常福小心翼翼地说:“我已在外面叫了马匹车辆,郎主若无其他事,现在就可启程。”
子骏想了想说:“我还是明日启程吧,你叫他们先回去。”
常福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敢违逆子骏,应一声就出去了。
常福走后,子骏立刻去找霖铃。正好祝山长也在,子骏就把家书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祝山长,先生,”子骏说:“学生斗胆想请二位和几位同窗去学生家中小憩一两日,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祝山长还没说话,霖铃就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子骏,我们一起去给你庆祝生日!”
祝山长:…
端叔做人还真不客气啊。
子骏却心里欢喜,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之色。霖铃问他:“子骏,你娘准备怎么给你庆祝生辰?”
子骏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无非是吃顿酒,其实磕头敬酒的还是我。”
霖铃笑着说:“哈哈,那是自然,难道你还想让你娘给你磕头吗?”
祝山长在旁边有点听不下去这幼稚的对话。他对子骏说:“既是如此,你去叫明远鹏飞他们早些休息,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别耽误了你的生辰。”
子骏道:“是。”然后转身走出屋子。
他和常安去江陵房中通知他。别人都通知到了,只有江陵找不到人,别人也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常安有点不耐烦,忍不住对子骏说:“不然我们就不要知会他了。他能去便去,不去就算了。”
子骏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还是对常安说:“罢了,还是等他回来吧。”
常安看看子骏,心里有点嘀咕。但他看子骏不像能被说动的样子,也就不再多嘴了。
**
此刻,江陵已经走到吕宅的门外。吕公子家在杭州也有一栋宅院,具体地址是霖铃告诉他的。
因为霖铃当日看见吕公子和江陵吵散,心里还是为他们两个惋惜。所以她问阿容要了住址,以免日后两个人冷静过后再想找对方,却发现联系不上的遗憾。
毕竟这是没有电话微信□□的古代,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的错过。
江陵走到吕宅门口。吕宅外表看上去相当气派——青瓦红檐,重榴歇山顶,大门上缀着一粒粒金钉,门前将近一米多高的台基。
门口站着两个亲兵把守,两人都是面无表情,跟石墩子似的。
江陵走上前,对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家丁唱诺道:“小哥,在下想见一见府中的吕公子,可否请小哥代为通报?小生感激不尽。”
那人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问道:“你是何人?”
江陵忙道:“在下江陵,是吕公子的结拜兄弟。”
两个家丁互望一眼。其中一人对江陵斥道:“你是哪里来的村厮,满口胡言乱语。这里没什么吕公子,快走!不然吃俺的棒子打将出去!”
江陵有点懵。他还想争辩几句,其中一个家丁提着根水火棍朝他奔过来,江陵只好往后逃。
就在这时,宅子里忽然走出一个小姑娘。那人一见江陵就惊讶道:“江公子,你怎么来了?”
江陵一看,这小姑娘正是那天陪着阿容来青楼堵自己的小丫鬟。他连忙叫住她:“小娘子,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想再见吕公子一面。”
小丫鬟看看他,终于说道:“好吧,你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她返身进入宅院。吕景山和阿容正在厅堂上说话。阿容已经换回女装,只是发饰什么的非常简单,脸上不施脂粉,人也怏怏的提不起劲。
吕景山越看她越不顺眼,正想说她几句,那小丫鬟走到阿容面前屈膝道:“小姐,那个江公子来了,正在门口想见小姐一面。”
阿容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跟只兔子似的往门外跑。吕景山气得大喝一声:“你去哪里?”
阿容说:“爹,外面有人找我。”
“谁!”
“我的结拜义弟。”
“就是上次在码头被你骂的那个后生?”
“…是。”
“胡闹!”吕景山气得都要吐血。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像明珠一样养大的女儿怎么会像个江湖野丫头一样。
他思来想去,怪只怪自己有段时间在军营任职时把她带在身边,让几个军将代为照看她。他自己忙得没工夫管她,那几个军将又五大三粗的,阿容有可能就在那时受到了不好的影响。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吕景山只能呵斥阿容道:“倩容,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爷爷就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做事,你却在外面没天没地地胡闹,还学那些江湖人士搞什么结义。你可知什么叫女子的贞静?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阿容一听就委屈地叫起来:“我什么时候和人授受不亲了,我和他只是一同来杭州,从未有什么越界的举动,爹爹为何不了解真相就空口白牙地污蔑我!”
她说着说着就装作要哭。吕景山这次却不动容,冷冷地站着任她作闹。
阿容怕江陵跑了,又见爹爹这么固执,情急之下眼泪真的流了出来。
吕景山见女儿真的哭了,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他又怕阿容受了外人的骗,踌躇一番后终于说道:“行了行了,你现在屋子里待着,若是那人等一个时辰还不走,我就放你去见他。”
“要一个时辰?”阿容叫起来。
吕景山脸一沉:“一个时辰如何?他若一个时辰也等不了,将来你有事也指望不上他,那还要他何用!”
阿容哼哼唧唧地抗议,但吕景山不肯松口,她只能跑到窗边,跪在椅子上朝大门口方向张望,又遣丫鬟小莹出去找江陵,让江陵再耐心等一会。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阿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跳上跳下,每隔一小会时间就派小莹出去一次,把小莹累得够呛。
阿容也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但她就是想从小莹口中听到一句“小姐,江公子还在门口”,才能让她焦灼的心稍稍安抚一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阿容听到窗外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在空中劈下来。紧接着,窗口便传来哗啦啦的雨声。
阿容再也忍不了,对吕景山急道:“爹,你还要江陵等到什么时候!”
吕景山巍然不动,慢悠悠地说:“还有半个时辰。”
阿容急得跳脚:“外面在下雨!他一个读书人身体弱,被雨淋了要生病的!”
吕景山简直无语,说的好像谁不是读书人似的。
阿容跟热地蚰蜒似的在她爹身边转来转去,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吕景山没办法,只好对小莹说:“去给他送把伞。”
小莹答应一声出去送伞。阿容急得跳脚说:“爹,你不是常跟我说做人要以诚待人么。为何偏偏要这么搓磨明远!”
吕景山哼一声道:“爹还有一句要教你,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对那种来历不明之辈,绝不可以如东郭先生一般,随便待以真心,不然到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阿容急道:“他不是来历不明之辈,他是明州桃源精舍的学生,江陵江明远!再说我对他也是来历不明之人,为何他从不防备我,反而对我这么好呢!”
吕景山连连叹气。自己这女儿又是倔强又是天真,他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最后他只能说:“那也罢了。你最后再见他一次,以后不许再见!”
第148章 江边送别
江陵在吕宅门口站了许久。小莹虽然给他送了伞,但他还是被雨淋得一塌糊涂,从头发到鞋子都湿透了。
到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见吕宅门还是紧闭的,他心中黯然,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几步,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明远。”
江陵蓦地转身,只见阿容在雨中朝他奔来,满脸焦急羞愧的神色。
江陵心念一动,握着伞柄对阿容行礼道:“兄长。”
阿容看着江陵湿漉漉的脸庞,心里难受得都要哭出来了。她在江陵肩膀上打一下,哽咽着说:“你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雨!”
江陵淡淡一笑道:“我怕走得太远,兄长出来见不到我,以为我走了。”
阿容感动得说不出话。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一种千言万语无法表述的感觉。
过了一会江陵说:“兄长,我明日就要随先生回明州了。今日我特来向你告别,也是向你请罪。上次你找我时我在气头上,对你说话的语气不好,请兄长莫放心上。”
阿容感动得鼻子发酸,哽咽着说:“明远,是我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你,还打了你。今日也是,让你在雨里等了这么久,是我对不起你。”
江陵苦笑着摇头,说道:“兄长…”
“明远,”阿容打断他说:“你不要喊我兄长了。我们两个就算要结拜,序起齿来也应该我叫你兄长才对。我一路上胡作非为欺负你,你不要记恨我。”
江陵微微一笑将眼睛垂下。他长长的睫毛挂着雨水,在阿容眼里是如此温柔,还有那么一丝脆弱。
她从小到大其实没接触过什么年轻男子,就算认识几个也是心高气傲的官宦子弟,江陵这样的少年她是第一次遇见,一时间竟然觉得神魂颠倒,连带着整颗心都酥了。
两人站在路上说话,一直到雨停了都毫无知觉。这时小莹出来催阿容回家,阿容问江陵:“明远,明日你在哪里坐船?”
“在胡家码头。”
“几时?”
“卯时。”
阿容点点头,说:“好。”
小莹又在旁边催,说吕景山让阿容赶紧回去。江陵看小莹实在着急,也对阿容说:“兄长,令尊急着找你,你快回去吧。”
阿容说“好”,但一双眼睛还黏在江陵的脸上。过了会她实在被小莹烦到不行,只能对江陵说:“那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我再进去。”
江陵忍不住笑了,弯腰对阿容行礼道:“兄长,那我先走了。”
他行完礼转身要走,阿容又叫住他:“明远。”
江陵顿步回头。阿容上前两步,把伞塞进江陵的手里说道:“这把伞你还是拿着吧。万一一会再下雨,你可不能再淋着了。”
江陵一愣,然后笑着说:“好的,多谢兄长。”
他又再次向阿容行礼。阿容愣愣地看着他。她下意识还想找个理由再留他一会儿,但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容默默站在路边,眼看着江陵的背影渐渐远去。她心情就如这雨天一般既潮湿又清透,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
江陵回到客栈。这短短一程路,来时和去时完全不一样。来时心事重重,回去的时候却是分外轻松,连步履都是轻快的。
一回到客栈,常安就来找他,通知他第二天去子骏家中贺生辰一事。江陵有些惊讶,但也立刻应声说好。
第二天,霖铃一行人赶到胡家码头。常福已经在那里雇好一只船。大家相扶着走到船舱里坐好,准备让船夫启程。
就在这时,霖铃忽然听见码头上传来声音呼唤江陵的名字。她撩起帘布一看,只见阿容和她的侍女正急匆匆朝这边赶来。
她笑着推一把江陵说:“明远,你大哥来了,快上岸道个别。”
江陵赶紧走到岸上。阿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锦袍,头发上扎一条明黄色丝带,越发显得清贵逼人。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肩上挑着一担物品。阿容笑着道:“明远,这些是我送你的物事。有些是吃的,你一路上饿了可以点饥。有些是书,还有几件衣服,是我让小莹大略按你的身量买的,你回去穿吧,穿不下扔了也行。”
江陵越听越惶恐,赶紧行礼道:“小弟何德何能,敢叫兄长如此挂心。”
阿容看江陵惊慌失措的傻样就高兴,抿嘴一笑道:“明远,你干嘛跟我这么客气。我们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江陵也笑了,说道:“兄长盛情,小弟将来一定报答。”
阿容笑着说:“我不用你报答。你先好好应考,等你州试结束那日,我来明州找你可好?”
江陵眼睛一亮:“兄长真的要来?”
阿容笑着说:“是啊。你不希望我来么?”
“我当然…”江陵说一半没说下去。
阿容嘻嘻一笑,指挥下人把礼物搬到船上。脚夫看这两个人磨磨蹭蹭纠缠个没完,也忍不住催道:“小郎君,要开船了,快点上来!”
江陵只好再次和阿容作揖道别。阿容看着面前的江陵,正好这时旁边有一棵柳树。阿容伸出手摘了一根柳条,递给江陵道:“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君子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明远,你走了以后可不许忘了我,消息全无。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听见没有?”
江陵慌忙起誓说:“小弟怎敢相忘兄长!”
这时船夫又开始催促。江陵只好走到船上,他也不舍得进船舱,只是站在船头,不停朝岸上的阿容挥手。
阿容也不停挥手。她目光一直追随着江陵的身影,直到载他的船解缆远去,越行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依然不肯收回目光。
旁边小莹看着她痴迷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姐,人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阿容意犹未尽地看着一江春水,迷迷糊糊地说:“这江真好看。”
小莹看出阿容的心事,噗嗤一笑说:”这条江再好看,也还有别的江。小姐你不如多看几条,然后再做决定呢?”
阿容看着江陵船只驶去的方向,轻声低喃道:“不必再看了,不必再看了。”
第149章 回老家
当日下午,接近傍晚时,霖铃一行人到达了子骏的家。
马羌平时办公的两浙转运署也在杭州,但马家的宅子却在越州诸暨。
这是因为子骏的娘辛氏不喜欢杭州这样的“大都”,所以马羌没有在杭州买房,而是花钱把诸暨的老房子修建成一座大宅院,以供辛氏修养身心。
霖铃随着子骏一路走来。她发现这一带的山水确实非常秀美,就像人间仙境一般。而且诸暨的美还不像苏杭那么显眼,而是美得谦逊,甚至有一点自闭,所以越发让人震撼。
子骏家里的宅院名叫“南宅”,是一个很大的园林,就和何净家的何园差不多。但是何园的人比较少,所以看起来多少有些冷清。
而南宅看起来却热闹得很,园子里种了很多春花,什么迎春,牡丹,含笑,月季,石榴之类的应有尽有。
现在这个季节,所有花一起开放,整个园子就像打翻了大染缸一样,霖铃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古代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了。
园子里还有很多仆人和园丁在忙活。子骏一行人一出现,他们一个个拥上来给子骏请安,子骏笑着把他们都打发了。
霖铃跟着子骏穿过几条廊庑,又钻过几个月洞,终于看到前面花木掩映中露出的深红色房檐。
子骏停下脚步对霖铃和祝山长说:“先生,祝山长,请你们在此地稍待,我先进去给我娘请安。”
祝山长挥挥手:“去吧。”
子骏带着常安走进主屋。辛氏和马羌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子骏一进去,辛氏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娘!”子骏看到母亲也很是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常安也连忙跪下来磕头请安。
辛氏一把扶住子骏,颤声说道:“二哥儿终于回来了,快起来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
子骏正要站起来,忽然在余光中看见马羌冷冷的目光,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还没给父亲请安。他只好转过身对马羌磕头道:“爹。”
马羌哼一声说:“别做像生了,起来吧。”
子骏从地上站起来。辛氏扶着他的手臂打量了又打量,一个劲地说:“二哥儿,你怎么好像瘦了?”
子骏笑着说:“娘,我没瘦,还胖了。”
“胡说,明明瘦了,”辛氏抚摸着子骏的脸说道:“平日里你在书院吃的可好?先生同学待你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子骏忍着笑说:“娘,没有人欺负我,先生待我可好了。”
辛氏忧心忡忡地说:“是么,上次你舅舅同我说,你在书院…”
子骏一听孙季常的大名就生气,忍不住道:“娘,你别听他胡说。他不知道情况,在那儿瞎说呢。”
马羌在旁边又哼一声道:“还嘴硬。上次在邬家村被人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忘了?在家里吆五喝六,偏生在外面连个屁都不敢放。天生的孤拐脾气,也不知像谁!”
子骏照例闷不吭声。辛氏有点看不下去了,朝马羌瞪一眼斥道:“子骏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无端训他做什么。他性子像谁你还不知道么。”
马羌被怼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辛氏温柔一笑,对子骏柔声道:“乖儿,你一路过来也乏了,快回房间去休息。明日是你生辰,娘给你叫了个上竿的戏班,让你好好乐一天。”
子骏笑着说:“谢谢娘。”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我这次也把书院的祝山长,李先生和几个同去杭州的同窗请来了。他们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见爹。”
马羌一听火又大了,吹胡子瞪眼道:“你把这南宅当菜园子,什么人都拉进来戏耍一回?常安,将外面的人请走!”
子骏一听就急了,不停用眼色向辛氏求助。辛氏会意,对马羌劝道:“官人,他们既是人都来了,把他们赶走确是不妥。更何况他们中间还有子骏的先生。若是真将他们气走了,倒被人说我们马家人不懂尊师重道,反而于官人的名声不利了。”
马羌眉头锁着不说话。子骏看他爹这副样子,心里也来气了,干脆说道:“既是爹不想在园子里见外人,那儿子也干脆一起搬出去。毕竟圣人说天地君亲师,儿子再不济,也不能让师长受儿子的委屈。”
马羌气得快要吐血。这不孝子竟然拿圣人来压自己老子,偏偏他还想不出反驳的话,真是…气煞个人!!
辛氏见儿子和丈夫又要吵起来,赶紧打圆场说:“罢了子骏,今日天色也晚了,我和你爹就不见了他们了。你让常安带他们去杏嫣阁住吧。”
杏嫣阁是南宅里面的一个小花园,和子骏住的鱼叶斋很近。子骏一听就心里欢喜,立刻对辛氏行大礼道:“是,谢谢娘。”
辛氏看着子骏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这两个儿子,虽然岁数差得不多,但性格完全不同。老大资质平平,但性格稳重成熟。老二子骏虽然天资聪慧,但性格上总是不谙世事,因此总让马羌不满,也让她暗中担心。
尤其是子骏那种直白的性格,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让她尤为担心。她害怕他将来真的踏上仕途后,会不会因为这种性格被人算计。
在某些时刻,她也觉得丈夫对子骏的严格教导是对的,自己对儿子太过溺爱是害了他。
但是如今她看着子骏清澈欣喜的眼神,心中又溢出万般柔情,也不舍得再去要求他什么了。
她想,子骏以后自然会长大的。如今他保持孩童一般的心性也不错,至少他还依恋着自己,依恋着这个家,不像老大那样早早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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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骏告别爹娘后,出来亲自带霖铃和祝山长去杏嫣阁。
本来霖铃心里是不大爽的。自己和祝山长专程过来南宅做客,马羌夫妇别说招待,连面也不露一下,摆明了是看不起这个书院的人。
不过她这点小小的不爽碰上子骏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子骏非常贴心地帮他们安排住处,亲自拨小厮丫鬟,甚至亲自给霖铃等人铺床。
他在外面这样亲力亲为没什么人奇怪,但是在自己家里就不一样了,把一众仆人吓得够呛,以为郎主吃错了什么药。只有常安见怪不怪,非常淡定地看子骏忙活。
霖铃看子骏忙前忙后的,心里也不好意思,拉住他手臂说:“子骏你别忙了,我们就住一两天,凑合凑合就行了。”
子骏笑道:“先生,一两天住也是住,总是这次匆忙了些,没好好收拾屋子。”
他把屋子折腾得差不多了,又看见霖铃几案上的浅绿色琉璃花瓶,遂对常安说:“常安,你去外面剪些花来,插在先生和祝山长房中的花樽里。”
常安正待答应,子骏想了想又说:“罢了,我与你一同去。”
霖铃阻止不及,只好由着子骏折腾。主仆两个拿着剪刀出门,没过多久就各抱着一大束花进门。子骏怀里抱的是月季,木香,芍药,石榴花,常安抱的是栀子花,迎春和含笑。
两人把花放在花樽中插好。霖铃见子骏忙得额头上汗珠都出来了,忍不住对子骏道:“子骏谢谢你,我对房间真的很满意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子骏这才笑道:“先生们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吩咐我便是。我就住在旁边的鱼叶斋。”
祝山长和霖铃笑着颔首。祝山长对子骏说道:“子骏,早点休息吧。”
子骏走后,霖铃一下子跳上软软的床铺。她闻着屋子里淡淡的龙脑香,看着帐子上面精致的梅花图案,不知怎的眼皮有点打架…
**
第二天霖铃是被食物的香味弄醒的。她蓬头垢面地起床洗漱,把头发衣服什么的整理好,就有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李先生,”这小丫鬟长得明眸皓齿的,一看见霖铃就笑道:“夫人让我给先生送早餐。”
霖铃连忙说:“有劳你了。”
她走过去一看,早餐很丰盛,有一碗红豆粥,两个包子,一个煎得金黄的炸圈,还有一份红烧鹌鹑。
霖铃被这些美食看得饿了,也就不客气地吃起来,那小丫鬟乖乖地站在旁边伺候。
霖铃见那小丫鬟站着有点不好意思,就找她搭话说:“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忙说:“奴婢名叫小红。”
“小红?”霖铃脱口而出:“你就是常安的老婆?”
小红的两颊立刻飞上两朵红云,羞得说不出话。霖铃笑说:“我忘了你们还没成亲,抱歉抱歉啊。”
他两正在说话,常安也端着个盘子走进来。他和小红一对视,小红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常安也有点害羞,整个人变得笨手笨脚的。
霖铃作为一只没有自知之明的大灯泡,舔着脸观赏这对小夫妻眉目传情。小红有点崩不住,低着头奔出去了。
霖铃打趣常安道:“常安,你还不快追?”
常安支支吾吾地说:“不…不追了。郎主让我给先生送早饭。”
“早饭?”霖铃傻眼了:“马夫人已经把早饭送过来了。”
常安说:“我知道。但是郎主怕夫人准备的饭食不合先生和祝山长口味,又叫人做了一份。”
说完,他把一个木雕食盒放到桌上。霖铃打开一看,这食盒上下两层,每一层有五六个阁子,每阁里都有一样精巧的食物。
有的是蜜饯,有的是果子,有的是蒸糕,有的是炸物,还有一些类似酱瓜腐乳之类的调味品。
霖铃惊到说不出话。常安放下食盒准备走,霖铃赶紧叫住他说:“常安,你帮忙吃掉点吧。”
常安忙摆手道:“我我不能吃。”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吃不掉。你帮我吃掉一点,吃完我和你一起去找子骏。”
霖铃反复劝说后,常安终于肯挪到桌边坐下。霖铃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整整十几样点心,再加上马夫人送的早点,成功把一顿早点吃成了自助餐。
饱餐一顿后,霖铃和常安一起去找子骏。
第150章 生日宴会
子骏住的鱼叶斋是一个单独的小庭院,院子里种了很多芭蕉树。霖铃一进子骏屋子,就看见他坐在几案边,正在屏气凝神地练习书法。
“子骏,”霖铃笑着说:“你过生日还这么用功呢。”
子骏连忙站起来向霖铃问好,又笑说:“我吃完早点也无事,去给爹娘请安又太早,便写几幅字打发时间。”
霖铃俯身看子骏写的字。“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是杜甫的名句。
霖铃笑着说:“子骏,你怎么不写李白,改写杜甫了。”
子骏笑道:“我以前总不喜杜甫,觉得他的诗写得苦气。近来却不知为何,越发爱读他的诗了。”
霖铃笑着说:“因为你长大啦。”
子骏腼腆地笑笑。这时外面有个小厮进来,把一张纸递给子骏,说道:“郎主,这是夫人命我拿给你的,越州通判给郎主的生辰礼单。”
子骏拿过来看了看,对那小厮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小厮走后,霖铃凑过去看子骏的那张礼单,一看就吓了一大跳。
只见礼单上密密麻麻写着:贺呈两浙转运使马公之子生辰寿礼——元宝二十两,上等锦缎六匹,春膏纸一幅,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登科挂轴一幅,银镀金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一盆,木鱼石茶具一套,素三彩十八子攒盘一个,金珀各式佩两件,另有笔墨若干。
霖铃已经完全石化了。尼玛知道的知道这是生日礼物,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是什么郡主出嫁的嫁妆啊啊啊!
子骏见了这幅礼单却是神色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惊喜之色。霖铃忍不住问他:“子骏,这越州通判跟你关系很好吗?”
子骏摇头道:“只是小时见过几面。”
“那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么厚的礼?”
子骏淡淡一笑道:“这些也不算多。他女儿出嫁时,我爹送了他三百两黄金,如今不过是回礼罢了。”
霖铃再次叹为观止。尼玛这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看来是我大□□从古至今的优良传统。
这时常安又从外面带来两份礼单。一份是石棠的,一份是他哥哥马直的。
霖铃照例又蹭过去看,只见石棠那份礼单上写着:黄金一百两,白银一百五十两,范宽山水一幅,白玉各式佩四件,沉香朝珠三盘,郎红玉壶春一对,三层绿玉熏球一个,琥珀腰带一条,蜀锦二十匹,西域林檎十篮,另有珍稀笔墨纸砚五套。
霖铃看到这份礼单心里有点酸。石棠这老家伙对未来“女婿”的笼络可说是下了血本,估计以后石娇真的嫁给子骏时,那份嫁妆也是惊人的。
她又去看马直的礼单。这份礼单比前两份看起来简单很多,上面写着:绿玉翠竹盆景一盆,花果纹砑光小本一册,玛瑙砚一副,月团墨一挺,手抄太白诗集一册。
子骏看了这两份礼单,只淡淡地放在一边。
霖铃无比羡慕地说:“子骏,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多人送你礼物。我到现在为止,所有生日礼物加起来也不及你一年收到的礼物多。”
子骏笑道:“等先生庆寿时,我给先生备一份大礼。”
霖铃连忙说:“唉哟心领了心领了,我受不起如此大礼。你送我我也还不了人情。”
子骏立刻说:“先生待我这么好,哪里还需要还我人情?是学生还不清先生的人情。”
他这话说得很动情,声音都有些变形。霖铃一时语塞,看着子骏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霖铃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一群年轻的丫头小厮们笑吟吟地堵在子骏的房间门口,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常安说:“郎主,他们都来给你磕头庆寿的。”
霖铃:…
子骏脸色如常,对霖铃笑道:“先生,我们出去吧。”
**
子骏和霖铃一走到外面,几个仆从立刻走上来跪下磕头,一边齐声说道:“恭贺二郎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子骏忍不住笑了,对众人抬手道:“好了,别把我说得跟七老八十似的。”
众人都笑了。子骏对常安打个手势,常安便把事先准备好的赏钱分给众人。
这时仆从中有个小丫鬟走上来,怯生生地将手里的一件绣活双手递给子骏说道:“郎主,这是香儿和我昨天晚上绣的,给郎主的贺礼。”
子骏拿过来一看,是一块绣有仙鹤的面巾。
依南宅的规定,子骏和马直用的东西都有专人采购,不能用随随便便买来的东西,以防对他们健康不利。
但是子骏还是笑呵呵地收下这件礼物,对那小丫鬟说:“这活计做得真漂亮,多谢你。”说完又让常安赏了她一吊钱。
那小丫鬟高兴得不得了,眉眼间都是春色。霖铃在旁边看着,心里竟然有点酸溜溜的。
不过她发现子骏在这些丫鬟小厮中人缘确实挺好的。他们对他似乎又怕又喜欢,所以都围在他身边,却又不敢过分放肆。
这时常安就成了火力猛攻的对象。有个小厮对常安道:“常安,平日郎主对你这么好,今日郎主庆寿,怎么你也不表示一番?”
常安支支吾吾了一阵,转身对子骏说:“二郎,我不会绣花,要不我给你翻个跟头庆生吧。”
说完,他在地上连翻了两三个跟头。子骏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几个仆从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其中一人怼常安说:“常安,你这耍猴似的翻几下,就算是贺礼了?”
常安脸涨得通红,呛那人道:“你这厮知道什么,这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那小厮哈哈大笑着说:“大伙儿听听,常安跟着郎主上了这几年学,竟然也会拽文了。”
一众仆从都笑起来,把常安臊得脸像猴子屁股似的。
子骏也忍不住笑,又怕常安闹心,安抚他说:“你说的极是。礼物不在价高而在于情意。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多谢了。”
常安脸色这才缓和过来。大家又说笑一阵,然后陪着子骏往马羌住的清涟斋走去。
从鱼叶斋到清涟斋有挺长一段距离。一路上霖铃欣赏着园中的景色,时不时向子骏提问。子骏都一一耐心地向她介绍。
两人穿过一个月洞时,正好旁边的廊庑也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吨量”比较重,差点把霖铃给撞飞了。
霖铃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来来人竟然是孙季常!
孙胖子旁边还跟着一个瘦瘦小小,跟猴儿似的男孩子。这四人碰到一起也有些尴尬,孙胖子旁边那男孩更是不自主地往他身后躲。
不过孙胖子姜还是老的辣,笑眯眯地对子骏说道:“子骏,今日是你生辰,我带告哥儿来给你贺寿。”
子骏因为之前孙季常欺负霖铃的事对他很不满意,听了他的话也没什么好脸色。
孙季常干咳一声,对告哥儿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这几日吵着跟我说要来南宅贺寿。怎么来了见到你哥哥,连个话都不会说?”
告哥儿只能垂着脑袋从孙季常背后走出来,走到面前跪下磕头道:“祝二哥高中状元。”
子骏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看告哥儿一副哆哆嗦嗦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他,只伸手把他拉起来,和颜悦色地说:“跟我一起去清涟斋吧。”
告哥儿被子骏牵着,连同霖铃等人一起走到清涟斋。
霖铃和子骏一进去,就见屋子里满堂宾客,一个个都是锦衣华服,有好几个还穿着官服。
一见子骏进来,大家脸上纷纷露出慈祥的笑容,就是长辈见到领导家小孩那种典型的关爱脸。
霖铃朝屋子里的宾客环顾一周。当然这屋子里的老男人她是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她很有兴趣见见子骏的娘亲,可惜她人不在。
这时子骏已经携告哥儿上前给马羌见礼。子骏今日穿了一件大红底蓝地矩纹镜花锦袍,头上戴一顶墨玉小冠,腰间系一条珍珠绒绦,显得比往日还要英俊贵气,妥妥的三个字——高帅富。
马羌见到他的打扮,不动声色地示意子骏和告哥儿起来,又对子骏说:“今日是你生辰,以往那些训你的话我便不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会听…”
霖铃真的是无语。马羌是他见过最可怕的虎爹,连儿子生日也不放过。谁摊上这么个爹真是要了命。
马羌又说:“本来我说你年纪这么小,像这般隆重的庆寿是要折福的。但你母亲坚持,朋友抬爱,再加上过几个月你也要应举了,我便随了你母亲的心愿。也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让关心你的人失望。”
子骏低眉垂眼,只回答一声是。
马羌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想多说了,就吩咐道:“快去同各位叔伯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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