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方老师,你是要去上课吗?”
刚才开口询问的人正是方致书。
他轻轻颔首,见她不说,便也不再追问,继续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两家村子的临时学校被安置在林家村的旧祠堂,之前祠堂被拆后,便空置了下来,直到几年前陆陆续续派下几个知青,便商讨着让几个娃娃读点书、识点字,就把旧祠堂改造成学校了。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个稍微大点、可以容纳多人的地方。
顾晨星跟了上去,她家和旧祠堂刚好是同一个方向。
两人一道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被人冤枉怎么就不知道反驳?”
“我反驳了呀。”
方致书不由嗤笑出声:“一直重复强调不是你做的?”
“嗯。”顾晨星点点头,“你看,她不就没办法了么?”
他嘴角抽了抽:“那是因为我们都相信你……”
更重要的是李芳人品不行,大家对她积怨太深。
“方老师,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
“诬告陷害罪,真的会坐牢?”
方致书点了点头:“情节严重的话会,我刚才只是吓唬她而已。”
“那就好。”顾晨星顿时松了口气。
“你怕她被抓去坐牢啊?”方致书注意到她的语气,有些稀奇,“她那样的人,只有吃够苦头才能长记性。”
“不是。”顾晨星摇了摇头,她担心的是自己,坐牢后就不能接近晓柔姐了。
方致书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
看到了自家院子,顾晨星和方致书打了声招呼,便和他分开。
她家院子的围墙不高,只有半米左右,在院子里晒衣服的林荷一起身就看到这一幕,心不由提了起来。
由于顾家离村口有段距离,刚才发生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传到林荷耳朵里。
“妈,我回来了。”
“你跑哪去了?怎么和他走一块?”林荷表情透露着担忧,“虽然这方老师长的好看,可论力气还不如你,你可千万别看上他!”
一想到女儿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难免像其他姑娘那样,对皮相好看的男人上心,她脑海中不由警铃大作。
“村口碰见了,方老师要去学校,和他同路。”
“那就好那就好。”林荷见顾晨星的表情坦然,不由松了口气,“你赶紧收拾收拾,下午还得去地里忙活。”
“嗯。”
顾晨星应了一声,走向屋檐的墙角,拿上务农的工具。
*
天色渐晚,这个年代的农村极少有娱乐活动。
彻底黑下来后,大家便洗洗熄灯睡了。
陆家村。
陆安洗漱过后,枕在白天晒过的棉花被和枕头里,聆听着远方传来的犬吠蛙鸣。
也许因为家里的床铺被褥太柔软,他有些不习惯,不像平时在部队那样,一沾床就睡着。
这时,他房间的门口传来迟缓的脚步声。
一道粗哑苍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安子,睡了没?”
“没有,爸,你进来吧。”听到是父亲的声音,陆安连忙从床上坐起。
门嘎吱一声开了,一名五十多岁的老人披着一件外衣,手里提着一盏玻璃罩着的煤油灯走了进来。
他把煤油灯放在床头旁边的矮木箱上,然后坐在床脚的床沿边,一开口就是催儿子结婚。
“陆安同志,今天你跟晓柔那闺女也见过面了,你俩的婚事儿是不是得尽快落实了啊?”
陆父脸上刻满岁月留下的皱纹,昏暗的煤油灯给他的脸映上暖黄色,笑起来时露出缺了一角的门牙。
陆安是他的老来子,这许多年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如今同龄的人都儿孙环绕膝下,他却和老伴孤孤单单,连唯一的儿子,都难得见上一面。
“爸,要不再看看?”想到白天和林晓柔相处的细节,陆安不由迟疑出声。
一听这推辞的话,陆父当即坐不住了,语气难免激动起来:“你今天早上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家里不愁吃喝穿用,我和你妈就是盼着你能早点成家,别等你老了,还孤零零的一个人!”
陆安斟酌着语气:“爸,您先别激动,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太对。”
陆父不由怔住:“是晓柔那孩子有什么不妥当?还是她的家人说什么了?”
“我跟她年龄差得太多了。”陆安含糊不清地扯了个理由,事实上,他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明明见面的时候还挺喜欢,可后来……
“嗐,这有什么,再怎么说,晓柔今年也满十八岁了,你妈当年嫁给我的时候,才十六呢。”陆父听见这个原因,不由松了口气,他不以为然地说道,“安子,你今年可二十八了,这婚事你再拖下去……咳咳咳,我和你妈近几年的身体可没以前那么好了。”
陆安倾身上前,伸手在陆父的背后轻拍,无奈道:“爸,我只是说再看看,又没说不结婚。”
“行行行,你自个有主见,看着办吧。”陆父叹了口气,“难得放假回来,你早点睡。”
他佝偻着背,提着煤油灯出去了。
门嘎吱一声,重新被关上。
陆安睁眼望着头顶的白色蚊帐,想到年迈的父母,心里又纠结起来,这婚事都订下三年了,再拖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反正娶谁不是趣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渐渐进入了睡眠。
夜幕笼罩着大地,没有人知道,陆安睡着后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次日破晓时分,鸡鸣声打破寂静。
陆安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脑子涨得快要裂开,他眼底一片沉沉郁色。
林晓柔么?
*
陆家的饭桌上,早饭是熬得十分浓稠的白米粥。
陆父捧着碗,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怀疑自己上了年纪出现耳背,他迟疑道:“你刚刚说,你要退婚?”
陆母放下筷子,一样吃惊不已:“安子,你咋一天一个主意呢?到底怎么回事?这才一晚上过去,你怎么就想退婚了?晓柔那闺女年纪还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和她处不来。”陆安不肯再说,但态度十分坚决。
这让陆父陆母不禁发愁起来,儿子要退婚,他们咋能拉下那个老脸去林建国家提这件事呢?
*
林建国家。
林晓柔正在房间里做着初中题目。
忽然听到堂屋传来林春花透着惊喜的笑声。
“哎哟,是小陆啊,你怎么一大早就来啦?快坐快坐,老头子,快给小陆倒水,是来找我们家晓柔的吧?”
林晓柔听到自己名字,心下一慌,连忙收起笔和本子,对着梳妆台的镜子,仔细整理着头发和衣着。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她才松了口气,起身往房门外走去。
“不用了春花婶,今天来,是想说清楚一件事。”陆安没有接过林建国递过来的水,他表情透着严肃,语气前所未有的正式。
林春花心里不禁一个咯噔,愣愣道:“啥事啊?”
“我想退婚。”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林春花顿时失声。
那尖锐的嗓音让陆安眉头皱起,他忽然看向林春花的身后——林晓柔正一脸惨白地站在那,欣喜凝固在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
林春花也跟着别过头,看到自家闺女的模样,顿时心疼得不了。
她赶紧上前,正想把林晓柔推进屋里:“你这丫头,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
“春花婶,正好晓柔在,就一道说了吧。”陆安眼底一片冷漠。
“不、不是,小陆啊,你这到底几个意思哦?怎么突然就……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那些都是误会,我们家闺女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了。”林春花顿时有些慌。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年纪大了,又常年不在家,不能耽误了晓柔。”陆安场面话说的漂亮,“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我耽误了晓柔三年,彩礼钱退还七成就行。”
他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彩礼钱不可能全部让给林家。
“小陆,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是那种贪图闺女彩礼钱的人吗?!只是这婚事,又不是在供销社买东西不满意就直接退货,总得两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是吧?”林春花表情一变再变,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他一个人说了不算。
林晓柔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藏在衣袖里的手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她都重生了,没有为了方致书以绝食逼家人退婚,为什么这次来退婚的人却成了陆安?
难道哪怕重来一次,她和陆安也有缘无分?
不,她绝不允许。
“陆安哥,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退婚?”她脸色发白,声音透着哽咽,看上去受到的打击很大。
事实上的确如此,自落水重生而来,她满心期待能嫁给陆安。
当初的期望和如今的落差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林晓柔如何能接受?
陆安的目光凝视着她的眉眼,搬出刚才说过的理由:“我常年待在部队不在家,爸妈也到了不能劳作的年纪,不能耽误你。”
“我不在乎!”林晓柔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弥漫着水雾,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我愿意等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陆安抿紧了唇。
他缓缓道:“谢谢,但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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