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温嫽一歪,被放着躺在了上面。
“……”
躺倒时她有点懵,也有点傻,呆呆望着眼睛正上方的屋顶。
屋顶……
骤然,眼睛微微睁大了,跟躺着的是荆棘一样,翻个身滚下去。她倒是忘了,滚下去可就得在地上摔一跤。
温嫽或许是真忘了,身体一翻只顾着朝谢屹支够不到的地方滚。男人脸色一翻,眼睛紧了。温嫽眼看着就要滚下去的那刻,温嫽自己同样也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往他这边抓。
只抓到了一层空气。
温嫽另一只手臂便捂了脑袋,紧急之下只能选择保住最紧要的地方。才抬了手,准备迎接迎面而来的坠落。
砰的一下,额上骤疼,小臂也疼。但浑身一个移位,滚落的却不是地上,而是谢屹支拔山似的力道,男人猛地将她揽来撞进他怀中。
额上的疼是他绷着脸不小心撞到了她,小臂上的疼,也是一霎那间所有事情发生的太快,他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将她大力揽来时,她的手肘不知道碰上了哪块地方。
尚来不及庆幸自己未摔到地上去,抱着发麻的手嘶了一声。
这种麻筋被磕到的感觉,可比小臂直接撞上什么要难受。
手肘此时又酸又麻。
谢屹支皱了皱眉。
忽抬了手,似又想不分对错的捏捏她脸。但温嫽不经意间又轻嘶一声时,眸色转深,他僵了僵,却又只是抓起她的手翻起来看。
撞红了。
沉了一分嘴角。
温嫽缩在他怀中,偷偷看他一眼。又似她根本没偷看,自己活动着手腕,想把手从他掌心里拿出来。
谢屹支瞥来。
手掌收紧了。
温嫽的手变得动不了。
须臾,谢屹支又放了。
温嫽自己垂眸摸摸小臂。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还有点小疼。
脸突然被他板了过去,谢屹支目不转睛看她。
可温嫽又瞥到,忽地他的目光一移,再度放在了平整的矮几上。
什么意思?
怕谢屹支又来,温嫽故意喊了声疼。
“疼。”轻声。
谢屹支垂眸望她,温嫽抱着手偎在他怀中不动。谢屹支忽捏捏她小臂,温嫽靠向他。
谢屹支挑眉,但顺势,倒是也抱好了她。忽然一起,还带着她向罗汉榻上去。
总算不蜷缩在这小小的矮几前。
温嫽被抱着走动时,目光往回一望,瞥到那个变脸小人。小人被好好的摆在他之前坐着的地方。
他那丁零当啷一扫,并没将它一并扫落。
忽笑了笑,臀部沾到罗汉榻上时,弯起了眼睛。
不知小人好好立于原处是否因他有所注意,但,温嫽便当做他是有心。
谢屹支深了一层眼底的暗。
他是否有心,不知。捏捏她下巴,谢屹支掀起了温嫽的袖子。
女人白皙的手臂露在眼前。
但比白皙如玉的颜色更先进入谢屹支眼底的,其实是她手肘那一块的红。
……
眼见温嫽的手臂消了红了,谢屹支才将她的袖子又放下。这时,何媪过来问可要传膳。
“传。”
饭后,谢屹支不习惯这个时辰就回屋歇下,叫来一名虎贲,让他回他的主院搬一些书过来。
书搬来后,谢屹支便埋头书中,屋里变得十分安静。
温嫽几次看他专心致志看书,便自己轻手轻脚出了屋。
屋外廊下之处,一盏又一盏灯亮着,让院中未过于黑暗。而天上,因未下雨,星辰也亮的出奇。
温嫽走到净房来洗漱。
洗到中途时,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下意识望过去,双手搭在了浴桶上,以为是谢屹支懒得看书了,这时候特地过来。
可眨眨眼睛等一等,见脚步却又离开。
应当只是恰巧有仆婢走过。
意识到时,莫名往后一靠,低低头,望着水面的脸自己先怔了。
难道还真以为他是耽于美色之人?
对她仅仅几日还离不开了?
他笑归笑,闹归闹,却也不像真的对她到了一定地步。温嫽仰仰头,闭起眼。
几乎足足大半个时辰,温嫽才从净房出来。出来时自己都没想到,门一开,会看到谢屹支的身影。
站住微愣。
手被抓了,被他牵过去。
温嫽靠近时,隐隐闻到他身上也是已经沐浴过。
他也沐过了?
是回的主院那边?
的确是。
谢屹支从不曾知道一个人沐浴能沐上大半个时辰。这大半个时辰做什么不行?温嫽竟能在净房磨蹭这么久。
来了一次见她当时还在里面,懒得催,便又回主院去沐洗。不想他都沐罢回来了,她竟然依然在里面。
谢屹支沉了眼瞥了瞥温嫽身上。
到屋中,挥去所有仆妇。
忽转身,揩了揩温嫽白皙的脖子。
或许已经洗掉了一层皮。
掉肯定是没掉的,温嫽只觉得痒。他的手指在脖子上的感觉痒,眯眯眼睛,将他的手抓了,弄开。谢屹支负过手去。
温嫽忽看看他的发,刚刚便看到他两鬓略湿。
想是沐洗的时候弄的,事后他又压根不擦。想了想,去拿了块干燥的布来。
“郎君。”
唤他。
“嗯?”
“鬓发中有水,我替郎君擦拭一番。”
谢屹支的视线转成垂下,看她。温嫽抬起眼睛,“您矮一矮头。”
他比她高,他负手站着一分也不配合的话,她为他擦拭会变得很费劲。
谢屹支略顿。
先瞥了她手上的东西,一眼转,沉沉喉结,这才往旁边坐下。
而温嫽,才替他擦过,谢屹支抬手便拽了她下来。他比她高大,拽她抱她总是轻而易举。
几乎让她面对面倒于他怀中,谢屹支本想又捏她下巴,但想了想,却又变成捏捏温嫽的腿。
温嫽趁他不注意,赶紧下去了。
谢屹支不动声色瞥过来。
温嫽却已坐离他两寸。
扯了扯意味不明的目光,谢屹支垂眸握了握已经空了的手。
……
眼睛骤睁,温嫽猛地醒来。
是做了噩梦。
她其实很少做噩梦,上一回被吓到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她梦到她在阡陌相闻的田间地头走着,忽然,四周全是蛇,以及其他让人害怕的东西,叫她头皮发麻。
温嫽忽觉脚心凉的厉害。
睡前,她是脱去了袜子的。
想到梦中蛇虫遍布,此时莫名觉得脚心发麻。
温嫽此生怕的东西不太多,但蛇她是真看到了就发怵。辗转反侧,一时不敢入睡。
可偏偏眼皮又重,温嫽眨两下便控制不住想睡着。
温嫽紧了紧手心。
但,眼皮转眼又阖上了。怕归怕,可困也是真困。温嫽才睡着,毫不意外又被吓醒了。
眼一闭,四周便是虫蛇遍布的场景。
心脏跳得发慌,根本不敢再闭目。
莫名的,她看了看枕边之人。他依旧睡得好,今夜不似她,做了噩梦。
温嫽不知不觉盯的久了。但也不算坏事,从盯他盯得回神时,倒发觉那股困劲已经过了,不至于眼睛一眯就又睡过去。
只是,心里那股发毛的感觉依然在。梦什么不好,梦到了蛇。
天将亮。
谢屹支睁眼的第一个方向,瞥向了床里。这些日子,不知何时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但他瞥到的是一方空荡荡的空间,且看情况,原本躺在这里的温嫽已经起身许久。
谢屹支坐起看向榻下。
女人的鞋子也是一样,已经不在。
微微拧了拧眉。
目光扫向四周。
昏暗的屋中,似乎也无人。不过,忽然见谢屹支的目光又停住,他瞥到了罗汉榻上蜷起的一个身影。
对方无疑就是温嫽。
谢屹支愣了愣。
她不睡榻上,却跑到罗汉榻上来?
下地三两步便走了过来。
也不知为何要走这么快。
谢屹支就着昏暗的视线盯着女人看。盯着盯着,见她倒也如他似的,皱了皱眉。
谢屹支看了她许久。
期间,视线上下扫了几次温嫽的全身。捏捏眉,倒是沉眸去弯腰把她抱起来。
却不想,还未碰到她,她倒是自己醒了。醒来的眼睛眯着,对着谢屹支的目光似看他,却又不似看他。谢屹支不由得沉沉揩了下她的眼睛,这一下,温嫽终于回神。
定了定睛,与背光的他互相望着。忽而,温嫽跟怕了似的,蜷起脚起身,一下挂住他的脖子。
每一下的动作,速度都奇快。
谢屹支略略一顿,同时眯了眼。
一会儿后,他才很缓慢的伸手。
“如何跑到这来?”声音落于她耳畔。
温嫽绷紧手臂。
这是她寻求安全感的举动。
她几乎整晚都被昨日的噩梦困扰着。无论她醒几次,过一会儿梦到的都又是蛇。她已经累的够呛,却又每每不敢睡深。
此时声音昏昏沉沉,眼睛一闭一闭。
“……有蛇。”
手微松,倒是没什么力气挂着他的姿势了。谢屹支的手便收紧,不让她的身体下坠。
陷了下颌,“蛇?”
哪来的蛇?
温嫽眨眨眼,清醒一些。
发觉两人此时的姿势,垂了垂视线,又朝他窝来,“夜里噩梦,蛇虫丛生。”
醒的第二次为了不让自己睡得太快,干脆跑罗汉榻来坐着。后来……坐着坐着她就在罗汉榻上醒醒又睡睡,一直到这个时辰。
温嫽其实是有点冷的,但当时懒得去拿被子,也就将就着眯眼了。
此时,谢屹支环着她,温度正好。
她忍不住更加偎进他怀中。
手却渐渐松了,又开始往下掉,倒让谢屹支觉得她有点装模作样了,明明最开始是她先扑过来。
谢屹支却还是摸了摸温嫽的背。
背上很凉。
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摸了摸温嫽的额头。
手又撤下。
还好,不烫。
他并不想她又生一次病。
见她眼睛都快闭的睁不开,谢屹支一言不发抱她回榻上。
被抱着离开罗汉榻后,温嫽能感觉到谢屹支把她抱至被窝中没有马上走。
还觉,他又摸了下她的额头。温嫽的额头一点不烫,相反,还有点清晨时的凉。温嫽心想,他是怕她又发热了吗?
手动了动,想抓抓什么。
可谢屹支已经离去了,她只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
温嫽下意识偏过脑袋。
脚步已越来越远,至门边时,仅剩最后几句听不清的说话声。
“照看好……”
“是。”
也不知道是要照看好谁。
温嫽意识一沉,外界的声音已经听不见。
印象中仅剩的,是醒时第一眼看到谢屹支的模样。他俯身当时凝着她,两人那一刻,所凝视的只有彼此的目光。那些蛇啊虫啊,现在在她梦里全化作了谢屹支看她的模样。
……
谢屹支的那时的表现温嫽一直到傍晚也印象深刻。让她略愣的是,傍晚回来的他还要更让她印象深刻。
见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泥,步入琵林苑。
“郎君,你?”
温嫽呆呆的,在院子里的藤椅旁望着谢屹支。眼睛盯着他看,迅速目光集中,往他衣裳上的血瞧。
这些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还有人在燕城能伤了他?
温嫽看愣了,谢屹支眸光微动,不知为何,也瞥了瞥自己又是血又是泥的状态。
沉沉嗯了一声,大步往净房去。
温嫽这下回神了,停顿数十息,三两步跟上去。至净房,见谢屹支驻足,是特地等着她的状态。
他手一挥将其他人散下去,净房内只剩下她和谢屹支。温嫽上前来,抓了他带血的衣裳看看。
“郎君伤了?”
谢屹支的眼睛里更深晦了。
神色莫名,他竟颔了下首。
“替我将衣裳解开。”
“伤口血渍不宜黏泥太久。”
温嫽不疑有他,点了头。快走两步,打算先出去再叫个虎贲进来帮忙。在处理伤口方面,她到底不擅长。
谢屹支却一点不想净房中再多一个人。
抓住她,又将她两步弄回来。
温嫽的脸才面对回来,谢屹支眼睛深深。
说话的声音却淡,“不过小伤,何须两人。”
“你将衣裳解开清理了便是。”
只要这样?好吧,温嫽望望他的脸。想必他是一生征戎,已见惯了大伤小伤,确实不以为是什么大事。
“我先去打盆清水。”温嫽往里去。
净房是时常备干净清水的。
“嗯。”
谢屹支对此没有话说。
温嫽去打水后,谢屹支静静听了听里面的打水声,凉凉望了望身上。
今天不算伤着筋骨,顶多是和门下之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罢了。
他还去郊外的农田看了看。
身上的泥便来自田畔。
他去了临水的一处良田,那里的泥肥沃深黑,是最壮秧苗的好土。
一处排水的田埂由于前阵子下雨的缘故,略不结实,他踩上去时差点一只脚踏进田里去。
紧急之下换了个方向,几步跨出,落入旁边一块泥泞的小道,这才导致两条腿上污泥遍布。当时看了看不是大事,没管。
又继续在周边巡视。
至于身上的血……谢屹支扯了扯衣裳。
坐了下来。
身上的血来自一群野猪。
这东西成群了就是祸害,秧苗长成时会踩坏了不说,还容易伤人。他听当地的老翁说了野猪为害的事,便引十数虎贲亲自将它们绞杀。肉一半分给了将士,一半留下给了那边的农户。
这些血便是先后杀了它们时,从野猪身上溅出来的。
谢屹支继续望刚刚温嫽走去的方向。正巧,温嫽捧着个盆出来了,盆里装了八分满的清水。
眼睛看着她。
而温嫽,瞥他坐下了,移了个矮凳来,就坐在他跟前。
望着他身上的血,忍不住很轻的皱了下眉。
她对于谢屹支有伤仍然一点未怀疑,毕竟他身上的血量有点可怖。即使这些血不全是他的,但也代表此前他应该是经了场恶战。
摸向他身上血最多的地方。
“伤口可是这?”
摸得是谢屹支大腿上一块布。
黑眸扫了眼,谢屹支说:“不是。”
“这块的血属于别人。”
温嫽抬眸,差点和低了一分下颌的他撞到。
略略顿了顿,那是哪?
谢屹支身上并没有真正的伤,没法准确告诉她在哪。
“隔着衣裳处理伤口你也处理不来。”他淡淡说。
又瞥瞥自己身上已经快干了的泥,“帮我将衣物除了便可。”
温嫽望望他身上。
也是。
“那郎君且先起来。”
“嗯。”
衣裳不难解。
松了他的腰带,再解了几个暗扣,他这身又是泥又是血的衣裳也就褪了。
温嫽扔在一边。
谢屹支自己又将里面的衣裳不紧不慢脱去。
精瘦的手臂露于温嫽眼前,温嫽围着谢屹支绕一圈,依然未看到明显的伤口。
下意识又看他的大腿,他的腿上也没有伤口。温嫽愣了愣,抬眸望他,他真伤了?
谢屹支面不改色,哑哑的嗯哼一声。似淡着眸说,他有何好就这事和她打趣?
温嫽将信将疑,便又绕到他身后去看。
从他背后看了一圈,目光紧接着又抬到他肩上。
背上腿上都没有,总不能是肩上?
温嫽只看到他的肩胛骨。
依然是一分新伤未见。
温嫽从他身后探来。
已经明白他从进入琵林苑起,应该就是在打趣她,他身上根本没有伤。
这一层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温嫽探过一分脑袋,面对谢屹支,但已猝不及防,眼前一跌,她被他揽了过去。
膝盖不受控制弯了一下,温嫽整个都向他趔趄过去。五指被抓了,抬起,谢屹支的眼底逼近,手掌一分紧,抓牢了她自上往下高悬的手。
淡淡的,反而问她,“未找到?”
温嫽略愣。
绷紧了一丝下颌,稍稍抬起。
已经能毫不怀疑的肯定,此番真是打趣,他并没有伤着。
怔怔的愣神了片刻。
那么多血,他竟一分也未伤着。说实话,她挺意外。
瞄了两眼,看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直白。直白中,诧异已经越来越浅。谢屹支不知什么意思,倒是低头吻了下温嫽的脸颊,温嫽眼睛微抖。
颊上他的热度离开时,向左偏了分脸。
谢屹支慢慢不再悬着她的手,放下。温嫽则抬起脸,为解惑,也为真心实意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多的血,如何做到一分也未伤着?”
都是别人的?
那对方,恐怕已经奄奄一息?
什么人需要他亲自下手杀了。
谢屹支却不答她,带着她往里走。温嫽脚上一绊,踩到了地上带血的衣裳。谢屹支将衣裳扔远了,带着她又往里走。
手指不住蜷了蜷。
谢屹支嗯一声。
眼睛这时目视前方,保持着往前走的姿势。手上仍抓着她。
“未伤着。”
“是野猪的血。”
延迟了这么久才答她。
温嫽没想到答案是野猪,原来是野猪身上的。
忽目不转睛侧眸看他。
“那您刚刚为何哄我说是伤了?”
也大胆,竟帮谢屹支别别额前,他额上也落了几滴泥。手还未收,耳边一道阴影,是他弓了脖子,在她耳边说话。
“那么,你以为是为什么?”
温嫽眨眨眼睛。
他将话又抛回给她了。
“是要逗我?”轻声。
谢屹支嗯哼一声,淡声否定。忽抽了丝她耳后发,发梢扫过,温嫽微微微偏了分侧脸。
依旧是在耳朵周遭的声音,“是看你是否无动于衷。”
温嫽低了目光。
有点意外的答案。
他想试探她是否无动于衷?
他竟有意关注这个?
莫名的,倒是枕了脸过去,下巴枕上他的肩。谢屹支垂眸看了看,只让她枕了一会儿,他继续往前走动。
于是两人的身姿侧开。
刚刚说试探的是他,此时打破亲密的也是他,温嫽笑笑不语。
谢屹支来到清水跟前,舀水沐洗。
温嫽瞥瞥他的动作,未免被波及,走远了些。也是巧,正好是她走到不会被水溅到的地方时,地上落了他净过小腿的水。
这水洗过之后已经污秽,必须在地上倒掉。
倒掉的时机……温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纯粹是巧合。或许,其中也有一分是他知道她不爱被水溅到。
他刚刚的动作,实在是像特地数着她的脚步。
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温嫽摸了摸自己的手心,笑笑,看着他。
身上彻底沐洗干净后,谢屹支转身看温嫽。温嫽的目光不避一分,和他迎上。谢屹支勾勾唇,又移开了,找个地方穿衣。
他再出现在温嫽跟前,便已是衣裳整齐的模样。
眯了下深黑的眼,谢屹支几步走来。
两人之间,一个站于原地不动,一个朝一人走来。
出乎谢屹支反应的,他走近她还未做什么,温嫽忽然抬手替他擦了擦恰滑到鼻梁一侧的水珠。谢屹支垂眸瞥了,温嫽又对他擦拭第二下。
于是,温嫽的手指被谢屹支的五指给抓了。温嫽看去,谢屹支另一只手臂一抬,坚硬的下巴抵来,对着她的嘴角蜻蜓点水了一下。
温嫽愣了愣,然后弯起唇,谢屹支的唇也很浅的勾了下。
眼前落来阴影,温嫽忽然腰一软,被谢屹支抱着,她的视线往后退。
一靠,抵在了一个靠墙的椅背上。
下意识勾向了谢屹支的脖子。
……
从净房出来时,温嫽瞥向谢屹支,他的眉目中又多了两分相处自然的慵懒。
刚刚在净房中,他没对她做什么,只是吻了吻她,便低声告诉她晚膳时他不会在琵林苑用。
温嫽自然道好。
这时,目送他离去。
天色不算太晚时,谢屹支却又回来了。更让温嫽意外的是,他还手持两串烤肉。
且看到她,就向她递来。
温嫽意外。
“您哪来的?”
谢屹支:“院中有几人架了火烤肉,拿来的。”
点点下巴,示意她拿过去。
温嫽接过咬一口。
还冒着最热的热气,烫的温嫽觉得牙都软了一下,赶紧在一边先放放。过了一会儿,才又拿起来再吃。
外焦里嫩,是品相很好的羊肉,温嫽下意识递去,给谢屹支一串。谢屹支其实已经用饱了,但看过来后,无端的,此时接了过来。
只是他却又不吃,倒是温嫽吃完时,忽见他递了块肉到她跟前。
温嫽微讶。
边接了到跟前的肉,边看向他手边。
看到他不知何时有的动作,在她完全没注意到时,竟然已经一块一块把肉都拆了下来。
第32章 32
两串分量很足的肉串下肚,温嫽一时半会儿有点撑。垂眸,暗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想,谢屹支瞥见她的动作,将手掌也伸了过来。
掌心在她略圆的肚子上摸了摸。
温嫽无声看他。
谢屹支抬眸,“看来是用饱了。”
温嫽莫名弯了一下唇。
弯唇中,又看了眼他直到这时才收回去的手。两人从最开始在各种时候都泾渭分明,再到如今,似乎已分不清界限。
……
已经维持着一个姿势有点久,温嫽的脚有点酸,她换了个姿势。
眼睛再度看向旁边一张泛黄的纸。
现在是正午刚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张纸是谢屹支看完时,忘在了这的。
上面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但温嫽看到上面说,将还,不日抵燕城。
信中将还的是一个女子,上面说了对方的坎坷,二月时,谢屹支收到消息派了帐下一人去护卫她,这几天,对方便能回来。
温嫽望了望这个名字。
仅从名姓来看,没有任何印象,对方是她不认识的一个人。
当然,她不认识理所应当,在燕城除了一个羌申,她本来就谁也不认识。连认识羌申,曾经也不是在燕城认识的,而是因为那时的温运伐。
温嫽两只手一起,将这张纸拿起来又看了看。
心里在想,这个人或许也是如她一样,年轻貌美的?
谢屹支的后宅是否很快会再有第二个人?
愣了愣,往后倒靠,不大清楚。但这事,应该是早晚的事。谢屹支的身边从前无人,只是因为他没有看的上的。这世间除了她,貌美之人自然数不胜数,谢屹支肯定会有第二个能看上的。
温嫽望向谢屹支主院的方向。
所以今日他落下这张纸,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肯定知道她能看懂。
她又不傻,也不是大字不识。
温嫽摸了摸手中的纸张。
又看了一刻钟后,折好,叫来何媪,让他送去给主父刻,告诉主父刻这是谢屹支落在这的。
“是。”
主父刻拿到信时,没有拆开看。主公的东西,怎好擅自拆开。
不过,看了看不小心露出的纸张颜色,倒是忽觉眼熟,很像他昨日看到的那张纸。
当时还是他亲自交给的主公。
纸上说的是闵氏即将抵达燕城的事。
昨日烤肉时,主公身侧之人还就闵氏说了几句。主父刻敛了眸,快步把东西送去书房。
……
“夫人送过来的?”回到书房,谢屹支扫了一眼,问。
主父刻:“是,主公,夫人说是您落在了琵林苑的。”
“嗯。”
谢屹支拿起信看。
就着露出的一角扯出,已明白了是什么,是闵氏的那个事。
这东西落在了温嫽那,确实是意外。他最近本也不知不觉挪了大半的东西到她那,今日早上又看了一遍信时,到她那顺手就放着了。
又看了看,未在意,置于一边。
……
温嫽不是爱给自己找烦心事的人,但,温嫽同时也不是喜欢掩耳盗铃的人,有了事情想弄清,这事自当找谢屹支问清楚。
她不在意谢屹支的后宅会不会多人,但至少他要多一个时,应该让她知道。
温嫽荡着秋千,一摇一晃想事。不远处的何媪看到,到旁边来候着。院子里原本是没有秋千的,但自温夫人住进来了,主公不久便叫人加了秋千。
温嫽特地等着谢屹支到二更。
好在他没让她继续等,在二更末时带着几个虎贲归来。
他走进来的步子悄无声息的,温嫽忽然抬头,发现他就在门边了时,往后退了一下。这点惊吓转瞬即逝,坐直了身体,对他唤了声郎君。
“嗯。”谢屹支颔颔下巴。
温嫽马上问:“郎君可看到我叫何媪送回主院的东西?”
“看到了。”眼睛看她一下,谢屹支觉得,她这句话问得很急,不由自主睨着她。
不过又移开了眼,没有就这事第一时间往下问。
看到就好。
看他正解着外袍,温嫽暂时未再说话,打算等他宽好衣了,她再继续往下说。
但没想到他忽然停顿一下,先回眸对她道了一句,“以后我落在这的,不必特地送到主院去。”
不必送回去。
温嫽不清楚他有没有明白这是个什么意味。
但当下,她想问的,依然要问。
“不小心中,已经看过那张纸上的内容,此事,郎君可要怪罪?”温嫽仰头说。
看了?谢屹支看她。
温嫽摆着笑点头,谢屹支走过来。
谢屹支嗤笑。
盯着她看。
她本就无意求罚,倒还装模作样问这一句?
“只此一次。”不咸不淡说道。
说过,便坐下了,垂了身体骤然揽了她,他吻了吻她的嘴角。但吻了却也不像情欲,好像这些他只是出于惯性去做。仅仅是前一阵已经适应了,所以日日不落。温嫽的喉咙微紧,莫名觉得额前似扫了缕风。
好半晌,温嫽摸摸自己的嘴角,抬起眸。谢屹支一眼看穿她,“还有事要问,是不是?”
略顿了会儿,点头。
“信中闵氏,郎君可否与我说说。”
“我观她,倒是与我际遇类似。”
这话就是瞎说了,仅仅一封信,几行字而已,她哪看出来的类似?
谢屹支黑了眼睛。
“从何处,看出类似?”
温嫽:“都是为求生路,来了燕城。”
谢屹支捏捏她下巴。
那她可真会拿重点。
要按这个说法,这燕城中三成的人都能说和她类似。
世间类似的人那就太多太多!
“你当初可无人护送。”
最初是没有,但温嫽无法否认,后来离了镖局,是相当于羌申施舍,护送了她的。
忽又被他抚了肚子,温嫽耳朵一沉,听他说:“你身边也没有一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儿郎寄予厚望,望他能为父报仇。”
这?温嫽惊讶的张了张嘴。
“你更没带数十箱资财,差点被人盯上谋财害命。”
温嫽:“……”
“还觉类似?”谢屹支瞥一眼,道。
短短几句,温嫽已从他三言两语中基本知道了信中闵氏的情况。
原来,她是如此。
谢屹支拍拍她额,回神。温嫽默默,忽道:“……仅剩一分。”
“哪一分还能类似?”
都没了丈夫。
只是她的情况似乎比闵氏还要不同些,她没有孩子,也没有财资要守,她清贫只剩己身。
温嫽没说没了丈夫这句,说了谢屹支不说勃然大怒,但肯定也得变了脸色。
“都是想求个平安。”
谢屹支低哼一声。
温嫽悄悄撇开脸去。但谢屹支不打算到此为止,望着她,忽说:“特地问她,为何?”
能是为何,温嫽垂眸
谢屹支逼视着。
温嫽只好道:“以为您要迎她进府,所以问了。”
谢屹支愣了愣。
他为何要迎闵氏进府?对方大他二十有三,若是他有个孩子,对方是能做孩子祖母的年纪。
收到消息后肯帮忙,是因她的丈夫曾经算是个有名望的人,举手之劳,他也就帮了一把。
谢屹支眯眸微沉了眼。
温嫽低了头。
谢屹支捏着她的下巴抬起。
还是眯眸。
温嫽被看的眨眨眼睛,眼前忽听他一声嗤哼,随即,下巴被他强硬捏了下。
面无表情,“若你想要个半大的孩子养着玩,我代你向闵氏说说,回头她想揍你,可不怪我没拦。”
温嫽怔了,她要闵氏的孩子干什么?
谢屹支冷哼。
所以,如她刚刚想的毫无可能一般,他刚刚说的,对她来说也是毫无可能。
五指擦过她细细的脖子,温嫽颤了一下,绷了脖子。
谢屹支淡淡说:“无厘头的事,以后莫要再提。”
温嫽扯扯唇,知道了。
但就像今天这事一样,她不问,又从何知道呢?
到他耳边,低声说了这句。
谢屹支听完侧眸看她,温嫽迎上他的视线。
其实还有一事的。
温嫽垂垂眸,在他耳边低声又道一句。
明明两人现在如前几日一样,偎着最亲近的姿势,可亲近中,无形已多了一分疏离。
“郎君若哪日要迎第二个女人进府,提前……和我说一说。”
当初会选他,明明他没说要娶她她却肯跟着他走,就是因为他后宅无人。不然其他看上她的人,曾经她为何不答应呢?那些人的妻妾太多太多了。
相比之下,谢屹支这边很清净。
温嫽抓着谢屹支一只手,谢屹支掀了掀眼睛。
所以,“你在乎?”
板了她脸过来,看着她说的这句。
温嫽眼里有尚且没来得及收起的芥蒂,这一眼,被谢屹支看见了。
谢屹支琢磨似的盯着看。
温嫽垂眸,笑笑又说:“这院中是住着我一人还是要再多一人,其中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谢屹支淡淡一勾眼神,“醋了。”
温嫽自认还说不上吃醋,但他,似乎眸微微深,眼中的深意浓了。
温嫽想,他若以为这句醋了合适……那么,也不是不可。
是他先动的情,先表露出的感觉,她此时希望他至少将这份情维持的久一点。说醋了,也有两分像。
而他,若是以为这句能最好的概括她此时的状态的话,温嫽也不在乎。
顺势正好说:“郎君答应我这桩事?”
谢屹支要答应没什么难。
但她要求了他一件事,那她呢?谢屹支也有一件忽然想问的事。甚至这件事,随着这段日子两人相处的越久,谢屹支忽然便芥蒂的越深。
尤其,她也有向他靠近的感觉后。
“你那亡夫,可还曾念过,梦过?”
一开始确实从来没把王懈籍当回事,但人的心态是会变的。从前谢屹支不在乎,那是那时候的温嫽对他来说也就是个陌路,他在乎一个陌路人曾经的经历干什么?
可现在已经不一样。
温嫽从未在他跟前提过王懈籍的名字,但午夜梦回呢?温嫽是否还回忆过曾经是她丈夫的王懈籍?
谢屹支缓慢收起唇角的弧度,黑眸盯视。连梦里,他也不想她梦上一分。
他也极其讨厌同床异梦的感觉。
是否梦过?
温嫽竟顺着想了下去。
说实话,确实从未梦过。
离开衢通的她一直疲于奔命,总是有太多太多的事项要注意,她没有时间去回忆从前,去想王懈籍。
和王懈籍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太短太短了,短到她还没培养出任何感觉,他便已经走了。更何况,王懈籍还是以火葬的方式离开的,死前都没看清过他的相貌。
谢屹支对温嫽愣神的状态微微眯了眼睛两指不轻不重钳制她的脸,“嗯?”
温嫽忽动动眼神,“您也醋了?”
谢屹支:“……”
略顿,不言不语。
“可曾?”只是问。
眼睛越发深的厉害了,两个字,颇有分量。温嫽于是轻声说:“那就是醋了。”
谢屹支掀唇就要反驳,但他的眼睛却一暗,只是冷冷摩挲摩挲温嫽的下巴。
“别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温嫽:“那您以为我有?”
“我若是有,您要怎么办?”她忽伸直了手,摸摸谢屹支的眼睛。
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太暗太暗。
谢屹支的手掌瞬间收了力,看温嫽的眼神也无形中变了。冷冷捏着她的下颌骨,皱眉似想表现出几分危险和冷血的模样。
她竟然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挑衅他。
温嫽注视着谢屹支的每一分反应,所以,他是真有点醋了的。心里忽然冒出点异样,她抬手,又想摸摸他的眼睛。可他却忽然把她的手别了,脸也一下子沉了。
他身上有了疏冷感。
温嫽腰上之处原本搂着的一只手,这时也放了。
谢屹支直接起身,似是要走,温嫽的目光追着他,见他已大跨了两步。因她刚刚的试探,他或许此生都不愿意再和她有多余接触。
温嫽跪坐起来,正想马上就出口说清楚,但她慢了半拍的反应中,唇才张,心脏微快,却见谢屹支转身,倒是又回眸来看她。
忽地,两步中,手一撑,谢屹支抵上了她旁边的矮几,温嫽不得不微微后仰,看他。谢屹支的眼中似有冰冷的怒火,更似恨不得把眉拧断了,看她的眼神又冷又含着薄怒。
温嫽提动了下嗓子。
“你真醋了。”一错不错看着谢屹支,轻声说。她竟然又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谢屹支狠狠皱了眉。
嘴角重重一沉,是狠戾的模样。温嫽抬起身子,摸摸他的脸。谢屹支的眼睛一暗,偏开。温嫽借势起身,勾住了他的脖子。谢屹支的臂膀毫不留情,又要将她推下去,温嫽飞快的仰头说:“我嫁他半月有余,他便离我而去,我要怎么培养出让我此生难忘的感觉?”
“我不想骗你,我也不算情深,曾经的王懈籍我已经有些忘了。”
谢屹支的手微微顿住。
沉沉侧看了眼她的侧脸。
温嫽对着他耳畔,继续低语,“不曾念过,也不曾梦过。”
“真要论往昔。”她一顿,“我梦的最多的也是曾经的温家,我的娘家。”
“郎君可知?”
谢屹支眯了眸,眼底几番凉透了的变化。
依然未收拢手臂抱住她。
“若你骗我……”沉默半晌,温嫽的耳朵忽然被咬了,温嫽微惊,嘶了一下,想捂住,手却马上被谢屹支摘下,同时整个人都猝不及防横躺下去,被他裹在臂弯里压了。
谢屹支从上往下看,对着她的眼睛,“后果……”
呵呵。
温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但看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后果应该挺严重,他也有那个能力。温嫽不知不觉中倒也有那么一刻是害怕,但她注视着他,后背抵着坚硬的罗汉榻,胸口略起伏,突然也说:“那若是郎君有了第二人却不告诉我。”
她谈不上要他有什么后果,只暗暗深呼一口气,道:“届时请郎君放我离去。”
他的后院里永远可以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温嫽一分都不会阻拦。
只是,其中一个人再也不会是她。
她一定会离开谢屹支。
“我不曾再念王懈籍。”温嫽说,“盼郎君在这事上,也给我一分许诺。”
温嫽很认真的望着谢屹支。
谢屹支眸中微沉。
温嫽静静禀着呼吸,不动。忽然,见谢屹支动了。他莫名的,捏了捏她耳朵一处。这是他之前咬了的地方,温嫽的耳朵一烫,眼睛则一动不动,继续望着他。
谢屹支的手在温嫽耳朵上捏了数下。
“我若说……”他启唇。
温嫽全神贯注,却听,门外轻轻一扣。
一愣。
一口气堵住,猛地扫向门外。
谢屹支也瞥了过去,忽而,他收起臂膀,大步过去,温嫽愣愣的躺在原地。
耳朵支了,悄悄听是因为什么事。
隐约有几个字。
“明天。”
“住处。”
温嫽翻过身,趴着抬头,目不转睛盯着门边。谢屹支根本没关门,她能毫无阻碍的窥过去。
冷不丁,倒是和正禀报的虎贲眼神交错,视线对上了。虎贲一愣,温嫽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窥听,直接被对方看见了。
正想挪挪目光作无事发生状,却见谢屹支也回眸来。
视线里清晰看到,他的脸色变了一息。
沉沉看着她此时的状态。
温嫽回忆了下自己的身上,她趴着的姿势不拘小节归不拘小节,身上的衣裳却是整整齐齐的,没有露一分不该露的地方。
谢屹支以最快的速度道了声知道了,脸黑的迅速关了门,把虎贲的视线隔绝在门外。沉沉大踏步,快步向温嫽走来。温嫽只觉眼前一闪,忽被他抱了,腿被一捏。
又捏她的腿,温嫽勾起脚抬眸。谢屹支还是皱眉状,瞥了眼她的领口。
是,她刚刚的姿势顶多算不拘小节了些,或者,用词再严重一些,有些不雅。
但到底这是在两人的寝居,情有可原。
谢屹支只是不喜欢她那样的姿态被外人瞧见了。见虎贲眼神愣了一下,回眸过来脸色便不受控制黑了。
盯一盯她,“想知道,不会等我听完禀报回来问我?”
刚刚……
想及她抬眸姿态趴躺的模样,谢屹支的脸又沉了一分。温嫽忽地笑了,谢屹支更沉了脸,似不悦。
温嫽指去,“您未关门。”
“我也就听了。”
可怨不得她。
谢屹支哼一声,又捏了她大腿一下。这一下,极轻,而后还抚了一下温嫽的额发。温嫽抬起脸问,“可是在说,明日闵氏抵达燕城?”
谢屹支深眸不语,只是看着她。
“你刚刚还说了我能问的。”
谢屹支这才不紧不慢嗯一声。
却吻了她的唇,惹得温嫽躲一下,谢屹支才道:“嗯。”
温嫽又问:“要替她寻住处?”
谢屹支反而说:“你如此关心,难不成还想替她去寻个好地方?”
面无表情。
温嫽哪是,但他真要交给她去做的话,也不是不行。温嫽挑眉表达了这个意思,谢屹支又哪里用她明日去找,闵氏居住的地方羌申早已找好了。
抱了她起来,“用不着你操心。”
那就是早已经定好了。
温嫽嗯一声。
突然,眼睛一怔。意识到,两人怎么不知不觉又是这般亲密的姿势?明明之前的话根本还没说完,他根本还没给她答案。温嫽下意识看谢屹支。
他似乎比她忘得还早。
之前还对她脸沉了一下又一下,这时却又揽着她在怀中,不放。温嫽摇晃了下身体了,谢屹支撬开她的嘴角,温嫽拦住,望着他。谢屹支皱眉,温嫽忽提,“刚刚的事,郎君还未说。”
谢屹支:“……”
她竟然还惦记着。
眯了眯眼睛。
温嫽:“郎君?”
谢屹支重重看一看她。
总算道:“嗯。”
答应了?温嫽有种不真实感。
谢屹支呵一声,吻一下她,温嫽唇上一道风,听他滚了喉结道:“第二个第三个,又从何而来?”
本来始终就只有她一个。
温嫽愣了下,道:“似我一般的人,太多。”
谢屹支笑了,“难道你以为,我从前便是除了你没见过别的女人?”
可他那时若真有心思,又岂会有后来对她一步步的靠近?两人之间,连先主动动了情的人,也是他。
谢屹支看着温嫽,“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神忽然十分的淡,又十分的沉。温嫽的呼吸紧了紧,下意识哑声说:“那便是以后会没有?”
“嗯。”谢屹支摸了她腰,眼底露出的神色几乎是摊开了给她看。
忽然,沉沉一道声音,“你那些往事,此生也别再惦记一分。”
往事,还是指王家。
温嫽的下巴被强硬一抬,她眸中的一切撞进谢屹支眼睛里。
一切复杂一切往昔,抛之脑后,“……好。”
谢屹支的唇一下勾了,忽瞥瞥门边,见门确实关紧了,提动着臂上力量,抱温嫽躺坐至他怀中。
第33章 33
次日,闵氏带着十六岁的儿子抵达燕城时,向护送她的人表达了想见一见谢屹支的意思,她想亲自向谢屹支致谢。
虎贲来向谢屹支传达。
谢屹支当下没有时间,对虎贲说,让闵氏先回去歇整一会儿,两个时辰后再来。
闵氏得知了意思,表示明白。
她两个时辰后再来。
两个时辰过去,眼看就要到时间。谢屹支确实在这时抽出空来,能见一见闵氏。
之前并非故意糊弄她。
谢屹支向身边人问:“闵氏可来了?”
“已在前边候着了。”
是闵氏要见人,所以她特地提早两刻钟来司马府等着。
谢屹支颔首,抬手便叫身边的人去把闵氏带来。
不过,见受了命的虎贲才退下去快走两步,谢屹支突然淡了一声,又把他叫住。
“等等。”
“……”
虎贲微愣。
正了姿势,垂首再做候命姿态,“但听主公吩咐。”
“遣人让闵氏再稍等片刻,你先去内府请了夫人过来。”
这?虎贲大讶。去请温夫人过来?
主公的意思,难道是想让夫人代替主公见闵夫人?
谢屹支未多说别的,指着前方示意,“去罢,让夫人尽快过来。”
虎贲:“……是。”
温嫽这边。
听到叫她过去的事,她也愣了一下。
“郎君真叫我去?”温嫽问。
“是,还请您移步。”虎贲恭敬无比。
温嫽忍不住沉思。
半晌,道:“嗯。”
……
温嫽只按照虎贲说得快步来到谢屹支这,期间,虎贲未对她提过一句闵氏。
温嫽只以为谢屹支是真有事,才会叫她往这边来,所以只带了一个何媪,便往这过来了。
一路被虎贲迎着,直至谢屹支门前。在她提起步子正要进门时,虎贲向后退一步,并且快速离去,忽然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
看着似乎还有另一道命令他要紧急去办。
温嫽瞥了一眼虎贲快速离去的背影。瞥了半晌,不明所以,又扭回来看屋中。
这时,谢屹支也正因她出现在门中,刚好抬头,温嫽眨眨眼睛。
忽见他向她颔了下巴,示意她过去。
温嫽愣了愣,走去。
“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话才罢,被他嗯一声,便跌到他身边。被他圈了,腰上一倾,在他腿上坐的稳稳当当。温嫽环顾四周,只见屋中只有她和他。
望他,轻笑了一声,“竟是无事,喊了我过来?”
怎么可能无事,只是另一个要过来的人,还没过来罢了。
谢屹支却一分也不透露,慢条斯理说:“有事。”
“但不急。”
“过会儿你便知了。”
不能现在说?
谢屹支的意思还就是不能,他眸一抬,薄唇不语。
不过闵氏那边来的倒是也快,温嫽还没继续追问一句呢,便听刚刚那名虎贲的声音又出现在门外。
“主公,闵氏已至。”
温嫽条件反射回头看门边。
闵氏?
又回来看谢屹支。
不小心,唇擦过谢屹支的嘴角,谢屹支微微掀起眼神。温嫽后撤一分,谢屹支无形中捏捏她的腰,突然,他起身。
起身的同时温嫽也起了身,是被他揽了起来。
温嫽下意识往后抵抵,抵到了他跟前的案面上。
这一下中,谢屹支虽还是揽着她,视线却是扫着门边。温嫽正欲凑到他跟前轻声问一问是怎么回事,谢屹支的目光却又扫回来,且将她一紧,抓着她大步往一个方向走。
温嫽一窥,发觉他是要带她走向屏风之后。
温嫽意外。
不算长的距离,没花多少时间温嫽的身影便于屏风后被遮住,嘴巴嗫嚅,低声问他,谢屹支却一句话也未让她说,是忽而轻手轻脚把她放在软榻上。
温嫽抬起上半身,看着谢屹支,他到底要做什么?额前忽地一重,是他搭了一下。
谢屹支终于说了一句话,“在这坐着。”
“想要看她,可以从屏风上的这些孔洞里看。”
谢屹支特地指了指。话罢,毫不啰嗦,又摩挲摩挲温嫽的发顶,便大步离去。
冲外面淡淡说:“进。”
背影几步消失在屏风拐角处。
温嫽愣愣的看着谢屹支离开的方向,所以,原来他叫她来是为了让她看看闵氏?
下意识直起了身。
正是这时,听到门轴吱呀一声,大门开了。随之,便是轻声进来的脚步。
温嫽心神一震,随着脚步越近,后知后觉,记起谢屹支刚刚指的几个孔,猛然向那边看去。
屏了息,小心看出现在视线中的人。
是一个妇人,妇人两鬓已经出现银丝,身旁站着一个青年儿郎。
青年儿郎想必就是她的孩子了,谢屹支说过闵氏有一个孩子。温嫽又仔细看,盯着这对母子的模样瞧。
闵氏虽已上了年纪,但从其轮廓可知,其年轻时是个清秀之人。她的孩子有三分像她,尤其鼻子和耳朵,和她非常的像。
看了好一会儿,温嫽才想起听一听几人在说什么。
闵氏说得也不多,就是寒暄,以及对谢屹支的感激。
其中,少有提及谢屹支派人去护卫她之前,她当时的艰辛。
但温嫽看看闵氏两鬓几乎占了三分的银丝,心想,当时闵氏应该过得挺艰难。
不过好在现在都熬过来了。
以后只要她的孩子有出息,她自己也能过得安稳,日子总是会变好的。
温嫽此后仍然在看,一直看到两人又往后退,向谢屹支辞别退出了房间,才挪开目光。
轻轻一声,门被合起。
关上不久,听有了脚步。
温嫽不用猜也知道是谢屹支。一会儿,见到绕过屏风的人影,定睛看着,果然是谢屹支。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看见了?”谢屹支问她。
温嫽点头,“嗯。”
“眼见为实?”
“……”温嫽失笑。
谢屹支又靠近一步。
温嫽就着他说过的眼见为实把话拆开,再次点头,“嗯,眼见为实。”
“但您昨日若不告知,我误会了也是难免,是不是?”谁看到信中那几句,能不多想呢?
谢屹支不语。温嫽下地,既然他想让她看过的已经看过了,那她也该回了。却不想,谢屹支将她的肩一压,她又躺了回来。
仰倒,躺平着,“您……”
谢屹支淡声说:“说说,是何印象。”
温嫽不明白,“怎的问这个?”
谢屹支自有他的道理,颔颔下巴,示意她说。
“看面相,是个和蔼不叫人觉得不好相处的人。”至少温嫽的第一感觉是这样,“她身边那个儿郎长得也周正,易叫人生好感。”
谢屹支眯了眯乌黑的眼睛,他问的可只有闵氏,没问她的孩子。果然,直竿子的鱼钩温嫽一下就咬上了。
面无表情。
“你觉得周正?”谢屹支说。
“嗯。”温嫽点头。
忽然,反应过来不对,竟见他脸色已经异样了一分。
谢屹支却更淡了,又说:“除了周正,可还有其余?”
温嫽不再细答。
只说:“其余,没有过多注意。”
见谢屹支的脸色好像不是那么的淡了。
只是,也只好了那么一分而已。
其余的,却还是要继续弥补,谢屹支忽俯来哼了一声,轻斥。温嫽被咬的一笑,他既要她看,暗地里却又不想她过分关注闵氏的孩子……
可这些,他该提前说啊,她哪里知道他不想她多看那个儿郎?温嫽哼哼一乐。
谢屹支又低斥一声,温嫽往旁边躲,躲过他一次斥后的盯视。不自觉弯着唇,提唇往外指了指。
提醒谢屹支,在他的桌子上还有许多的事情要他看呢。
谢屹支瞥去。
可他却一点不急,视线又转回来,落在温嫽的身上。
……
一刻钟后,温嫽才从谢屹支的房里走出来。
出来时身后谢屹支的目光追随了一分。
而温嫽,走出房门十几步后,也回头一望。不自觉望好几眼,温嫽才又往前走。
……
闵氏出司马府后不久,对着儿子叮嘱,“阿母盼你有出息,继承父亲衣钵,以后将你父亲的学问发扬光大。”
男人却在想另一件事,“阿母,我想从军,上战场。”
闵氏脸一白。
忽然悲泣,“你知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们好不容易才来了燕城落脚,你往战场上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要叫我又来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闵氏其实还有一个孩子,是男子的兄长,可一场意外对方已经离世,是闵氏心中的痛。
“我儿不该上战场。”闵氏说。
男人失望,忍不住低头叹气。
……
谢屹支从羌申那得知闵氏是打算让她的孩子一心学文,没有多说什么。
闵氏丈夫的学问确实深,若那个孩子能精个七分八分,以后也能是有用之才。
只要有能力,来日谢屹支门下不是不能给对方一席之地。
谢屹支又问羌申:“南边的情况如何了?”
从桓使走时,南边便起了冲突。
如今已是三月二十六,月余过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文砀名下大将在文屠两家大战后,远遁往西南奔,现下了无踪迹。”
往前一月,不只桓公逝世,文砀的父亲也溘然长逝。
原本,文砀与屠井两人是文家势重,文家也本来都要长驱直入,直逼屠家重城,将屠家全歼。但后来因为文砀父亲死去的突然,攻势便被拖慢。
再之后,又因为文砀错信手下人说得帐下将士们已经辛劳,无法一鼓作气拿下屠井所在重城,犹豫之下,文砀选择收兵歇整,来年再攻。
反正屠家已经被打的只剩残兵败将困守两城。
文家来年再拿屠家,依然是囊中取物。
文家大将区伍却不这么认为。
一年的时间,足够让屠家喘过气来了,就应该趁屠家现在困守,一举要了他命!
可区伍接连送了三封信向文砀表明利害后,文砀都坚持己见一意孤行,让他鸣金收兵。
区伍只能抱憾。
回到文地不久,区伍才待了不过四日,便趁文砀去祭祀之日,带着最紧要的家眷远遁。
区伍信不过文砀,从前先文公还在时,文砀便屡屡与他意见相佐,几次都不满意他的带兵攻城之法,但当时有文公压着,区伍那时在军中又有绝对的号令权,所以即使文砀对他有意见,区伍也一点不在乎,仍是追随文公。可现在文公逝了,区伍想起与文砀昔日种种,选择当断则断,趁早离开文家。
不然以后掌不了兵事小,没命,事才大!
“文砀对此发了檄文斥告区伍,言语极其不满。”
谢屹支眯了下乌黑的眼睛。
区伍是文家最有才的大将,文砀倒是无心之下将其逼走了。
“屠家情况如何?”
“屠家有意请求任家相助。”
屠氏与任氏毗邻。
南边一共五方势力。
屠家,文家,任家,奚家,桓家。
文家吞了屠家三地后僵域有所壮大,屠家困兽,欲求任家相助。
奚家眼看任家要比自己强,最近正着急忙慌想和桓家结盟,两家一起抵抗可能顺势帮了屠家就一举吞了文家的任家。
谁让文砀糊涂,逼走了帐下名将!
“对于两家结盟,主公您看?”羌申问。
谢屹支一派泰然,“无须多虑。”
这个盟约到底能维持多久,还说不定呢。
谢屹支又问羌申,“屠家可来了人?”
以他的直觉,屠家肯定也会派人来燕城。
羌申点头,还真有,“听说已经入关,正往燕城疾驰而来。”
“再有三两日,应该能到达燕城。”
谢屹支是不会出兵的。
第一,黎冶濒的那些地方他尚在巩固,他没时间掺合其他。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和屠家并不毗邻,真要帮屠家,他还得先过奚家,再从任家借道,中间变数太多,不好。
帮助屠家,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计策。
他如今最好的,是坐山观虎斗。谢屹支忽然想起曾经主父刻说过的,主父刻说待他再夺四郡甚至拿下衢通后,南边曾经与谢家交好的三家没准会和另外两家沆瀣一气,倒头选择攻伐他。
毕竟他已经是坐大之势。
当时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境内传达数道军令,让边境时时警戒,时刻准备迎战。
可东来一个西掺一个的五姓之盟到底不是一月两月就能谈成的,对于谁在其中做主导,就够南边这五方因为利益吵破嘴皮。
而此时,他已经又拿下了黎冶濒的三郡五地。
他们再结会盟,为时已晚。
曾经,鼓动黎家出兵盟江的,就有任家,谢屹支知道还有奚家。
这些他都心知肚明。
如今,他看好戏就是了。
着急要整合南边壮大版图以期和谢家抗衡的,不是他谢屹支。
谢屹支:“叫斥候盯着,屠家人若抵达燕城,便来报我。”
羌公颔首,“是,主公。”
三月二十九,屠家两人入燕城城门。
谢屹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谢屹支未避而不见,但对于两人提的事,他一件也未答应。
“谢屠两家相距太远,恕谢家无能为力。”
屠家真正该搬救兵的地方,说破天也是任家。
只有屠任两家是相邻的。
“远水难解近火,二位该去任家。”
“羌公,送客。”
再谈是谈不出结果的,屠家不该在他这浪费时间。
屠家两人:“……”
无法,两人翌日又南下,抓紧机会看看其他几家会否答应联合任家,一起拿下文家。
屠家到时绝不和他们争一县一域,只要拿回屠家以前的占地就行。
谢屹支听了手下人密报的两人打算,挑挑眉,什么也没说。
屠家……这是引火烧身。
焉知他求来的救兵不会在吞了文家后第一时间又拿下屠家。
谢屹支只嘱咐,“盯紧了南边。”
他不会放任任何势力一家独大。
……
气氛紧绷,虽战火烧不到谢屹支这,谢屹支在练兵上,却也没敢懈怠一分。
并且加紧巡防,加强边境工事。
桓公死去后,他那个儿子没准会冒进,出其不意向谢家出兵。
几家的会盟,至今商量了已经快一年,谢屹支猜测应该有了些进展。
四月初。
奚家反常的不担心任家了,甚至答应了屠家,和任家一起出兵助屠家夺回失地。
奚、任家一起抗衡文家,月底,文家便已现颓势,无力难支。
谢屹支听到消息,瞥了瞥舆图。
羌申:“想来,是奚、任两家在吞并屠文二姓上达成了一致。”
只看舆图,以前边境上奚任两家一直有争议的那块地应当是归了奚家,任家又在其他方面下狠心肯舍利益,最终,出兵的结果对奚家来说是利大于弊,奚家也就答应和任家一起发兵文家。
“先生以为,任家舍弃的另一块是什么?”谢屹支说。
即使把有争议的那块地给了奚家,奚家在这场战争中得到的也太少太少。
羌申忽指向一块地方,“应是这。”
指的是文家东边那大块土地。
这块地方正好,从争议之地能直接向南渡河抵达,沿途从前也是由山匪所占,只要奚家和任家达成默契,奚家进军途中再顺道把山匪灭了,这沿河一块的文家大片土地,就由奚家实占。
而任家,则向西南吞并屠家,再占了文家西边三分,两人分庭抗礼,便成为南边最大的两支势力。
连桓家都再不如两家。
谢屹支摇头。
奚氏是被表面利益蒙蔽了。
任家分给奚家的地方多归多,有河便利也归便利,可,易攻难守。以后任家若是翻脸,奚家要想守住要耗费的兵力加倍都不止。
谢屹支又看奚家,奚家和黎家从前是毗邻的。
奚家的野心从始至终都不小。
“命兆何南进。”
“抵奚氏沟城。”
他不可能等奚任两家安安心心打完战了再作反应。
羌申动了动眼神。
想到沟城那个位置,若有所思道是。
当夜,斥候八百里疾奔,前往盟江郡。
五月中。
奚任两家正一路南下,眼看已打的文家如曾经的屠家一般,龟缩一隅,却忽然,奚氏收到急报,兆何南进,直奔奚氏重城沟城。
面色大骇,奚家兵荒马乱分兵回援,奚家可不能失了沟城!并向任家发信,要求他增兵援助奚家一起抵抗谢家。
但信却像是石沉大海,任家未有任何动静。
反而一鼓作气增兵要拿下屠家,并加派人手,意欲以最快的速度把文家剩下几城攻破。
奚氏大恨。
怒而撤兵,并坑任家一手,转头全部北归,抵御兆何。
兆何一路势如破竹,引兵马十数万,占下沟城。期间,又收到谢屹支信件,于是,发兵再进,直扼奚氏命门。
奚氏不敌,具信表明降意。兆何瞥了,不管。主公说过,要拿就别给对方喘气又图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身为前线大将,观现在奚家的形式,也知道奚家现在因两边交兵身心俱疲,又因被任家背叛恨气填胸,是最好拿下的时候,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杀!”兆何一戟横挑,横穿奚氏帐下一名大将咽喉。
“杀!”战士们振奋,阵前嘶吼。
又月余,时间到八月,兆何带兵彻底占下曾经奚氏僵土。奚家上下,俱亡于阵下。
兆何布兵要塞,西拒任家势力。
他拿下奚家的期间,任家也趁机吞了屠家和文家一大半的地方,文家另外一小半,由另一支不明势力趁乱占了。
谢任两家以此为默契,互相不再交锋。
……
兆何夜晚巡塞完毕,带兵归营。远远,才进城门却见异样。看到有大批乘舆,以及大队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兆何忽然想起前阵子收到的信,便喊来一小吏。
对小吏问:“可是主公到了?”
“是,将军,主公亲至。”
兆何颔首。
立刻打马奔向衙署。
未进门时,已经见到许多眼熟的虎贲,兆何弯了嘴笑,翻身下马,大跨步走过台阶。
“主公!”见到谢屹支,兆何拱手大拜。
他眼前,正是已经出现了的谢屹支身影。谢屹支身侧还跟着主父刻,羌申留守燕城,治理庶务。
谢屹支摆手让他起来。
“此番,你有大功。”
兆何忍不住又笑了笑。
“若无主公信任,兆也不能放开手脚去做。”
行军打战上,主公给了他最大的赏识。曾经,他兆何不过一瘠弱小儿罢了。
于兵马粮草上,他打到哪,主公也总有能力叫人送到哪,兆何从未有过后顾之忧。
否则,他不可能打的这么势如破竹。
兆何忍不住又露出了笑。
谢屹支眼底漆黑几许,也笑笑。拍拍兆何的肩,示意先回屋里说话。
……
这夜,两人几乎话至夜深。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否则,谢屹支也不必亲自过来一趟。
又半个时辰过去,谢屹支和兆何才总算出了堂中,各回寝居。
这时却见一虎贲快步过来,紧急说:“主公,夫人的乘舆被匪首拦了。”
第34章 34
虎贲形容着急,身上铠甲碰撞出声。
“出盘木城时,有一队人马特地于城门百里之外埋伏,他们先是藏于树林,后来声东击西兵分两股围了夫人乘舆。现下,夫人已经被困,只一斥候远远见不对劲,向属下这疾奔而来报消息。”
温嫽这次也要来上楔城。
从谢屹支决定南下来兆何驻扎的上楔城时,想到可能会在这边待很长一段时间,略略一沉吟,便叫温嫽也一起随行。
只不过温嫽要慢他许多。
途中,因谢屹支不想兴师动众,便根本没多少人知道温嫽跟着他一起来了。
只一队看似不起眼的人马护着她,确保她能平安到达上楔城。
不想,竟然出了意外……有人竟敢在此时动他的人。谢屹支沉了脸色,面目可怕。只听虎贲又道:“盘木城的将士看到事情不对,便已出兵救人,只是对方有备而来,抓了夫人一刻也不停留,直接远遁离去。将士们追之不及,未能抓到对方,如今只能尽全力搜罗对方下落。”
虎贲剧烈喘气,眼神紧缩,“主公……”
谢屹支的脸上已经非常沉。
不知不觉,掌心握成了拳。
恐怕若是哪个不长眼的现在冲撞了他,他会冷冷斩下对方头颅。深吸一口浊气,谢屹支的手背青筋都已绷起。
负于身后,忽而,鹰扬虎视,直逼黑夜,“整兵,剿匪!”
他要斩了他们。
“是!”虎贲迅速应。
……
仅仅半个时辰,谢屹支领上大队人马。上千人疾驰而出,直奔盘木城。
沿途片刻未歇,破晓之时,抵达温嫽被劫掠之地。
一天两夜的路程,因急行军,被压缩到仅仅一夜。周围火把点起,刹那灯火通明。
谢屹支看向一人。
来人立马走到谢屹支跟前,低声说:“林左尉已遣人去追踪,但对方对奚地太熟,林左尉传来的信息表示,斥候几番被对方甩下。”
谢屹支面无表情,“往哪去了。”
“往大河之岸奔逃而去。”
那里,也正是奚、文、任三家最乱的地方,匪窝成患。
谢屹支冷冷生笑。
眼睛里晦暗。
一个字,“追。”
可,谢屹支接下来所说才是真的致命,“命兆何突击张貉。”
杀鸡儆猴,要震慑,就要斩最具威胁性的。
如今,无论掳掠了温嫽的是不是张貉,谢屹支为一箭双雕,都要把这事算在张貉头上。
如此,剿匪顺理成章。
只是……
谢屹支心里的怒气仍在冷冷攀升。
竖子!
哧地一下,长戟破风,直插地面。
眼睛缩了缩,所有人精神一振,背脊直了。
“前出,杀。”谢屹支只剩这一句话。
“是!”
……
兆何收到消息当天,便整兵突袭张貉。沿途,还顺道拔了几个小匪群。
数千百人杀进张貉引以为傲的匪寨时,张貉尚未悲呛怒骂一声,眼睛一翻,已人头落地。
人头在地上滚了数下。
兆何杀气四溢,冷冰冰环视左右,“不肯缴降者,杀。”
周遭士兵纷纷横刀,刹那,四周鲜血四溅,无数人头再次落地。
不一会儿,兆何围剿了大河沿岸最大匪首张貉的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流传至各家。消息传遍,仅仅花了几个时辰。
但让各家害怕的不是张貉死了,他们最毛骨悚然的是,从兆何突袭到张貉身首异处寨群被拔,其中只花了几个时辰而已。
“……”
谢家帐下的这个兆何,还真是杀神转世。
一时,坐立难安,人人自危。
甚有胆寒者,全卸刀剑,直接奔来兆何帐下投降。他们不想等待被屠剿的命运,与其如此,不如先寻出路。
有一便有二,跟风效仿者又有二三。
大河之地匪患瞬间少了六成,余下四成,全往任家境地逼去。
……
兆何接连收了三支弃降的队伍后,一刻不辍,用两日时间把数方寨子巡视一遍。
一为收缴财资兵器,二为寻找温嫽下落。
耐何,钱财是拿了不少,可温嫽却依然无影无踪。抓了温嫽之人,看起来不是大河畔的这群匪首。
可对方……却又偏偏故意往大河这边逃。兆何具信,命人将事情向主公报去。
谢屹支收到信时已经是次日,而他,此时已经弄清了劫掳温嫽的是什么人。
是昔日文家旧将,区伍。那个当机立断脱离文家的人。
区伍本人,出身在奚地,区伍对奚地的熟悉不亚于文地。
谢屹支冷冰冰望向一个方向,忽而,他召来身边一个人。只见谢屹支不知吩咐了什么,便见一人迅速打马离去。
……
区伍挑的路十分偏僻,他从不走官道官城,一路只挑阡陌小道走。
他身边现在有数十人,都是曾经帐下的好兄弟。
原本其实有数百人的,但其余人都被区伍分散了,数百人一起走,目标太大,恐怕早早就要被谢屹支追上。
这日,傍晚,区伍夜宿休息。
他才掏出干粮,先给温嫽分了一块。
这是温嫽被他带走的第五天。
“吃吧,过会儿还要继续赶路。”
说是休息,可顶多歇个把时辰,便得继续走。她如果不想吃,那到时要是饿晕了,他可就直接扛着她走了。
温嫽默默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干咽。不一会儿,她抱膝迷迷糊糊睡去。
但被人忽然推醒了。
温嫽一倒,猝不及防睁眼。
把她推倒了的一个大汉:“……”
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他就轻轻拍了一下,温嫽怎么就倒了呢?
温嫽:“……”
他那叫轻轻的拍?他刚刚的力道,明明就是推。
“……又要出发了?”温嫽爬起来。
大汉寡言少语,“嗯。”
“要赶路。”
指着就快散架了的马车,“上去。”
马车造型非常普通,有些地方破的还连遮雨也没办法。但为了不让目标太大,区伍能满意的只有这辆马车。
其实不带马车最好,这会让区伍的目标变大。可温嫽不会骑马,区伍只能弄了辆马车来。
“出发。”
温嫽在马车往前走后,默默看了看地上。地上有车辙印,所以谢屹支应该能快点找到她?
她不能明目张胆留下踪迹惹恼区伍,只能用这种方式拖慢行程,顺便留下马车路过的痕迹。
……
区伍虽挑的是小路走,但第二天才走到下午,发现了不对劲。
忽然听到大片马蹄声时,绷紧了弦,下意识揪了温嫽出来,打算弃车奔进山林。可猛地数箭射来,已阻了他去路。
尤其,还听他手下一人闷哼了声。望去,是有人手臂被射中了。
拽着温嫽,区伍顿时绷紧。
凝神盯向一处。
只见远处一匹高头大马忽然出现,紧接着,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数百人依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马背之上,数十人搭箭持弓,瞄准了他。
“……”
区伍揪紧了一分温嫽的衣裳,僵硬着未轻举妄动。他虽不动,将士们的箭却依然对准他。
以他劫了温嫽的罪过,已经足够他死个好几次。
为首的将领瞄过来数眼,忽然,指着刀,逼向区伍。将领身后的士兵则迅速围上前来,将区伍等人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区伍手下绷紧了,纷纷拔刀应对。
但区伍这时环视一圈,抿了抿唇,忽说:“放下。”
已经被追上,再做任何反抗对他来说都是不利。他慢慢的,也松了抓着温嫽的手。
“将军?!”区伍手下难以置信,难道连抵抗都不抵抗?
“放下。”区伍叹气。
众人:“……”
绷了绷,到底卸下了刀。
陆墩瞥了瞥他们的动作,又瞥了瞥区伍。没什么表情,他一个抬手,示意手下人上前将区伍所有同伙都绑了。
包括区伍。
区伍抿抿唇,一分反抗也无,任由陆墩手下的人绑了他。
陆墩一眼不看区伍,翻身下马,这时径自走向温嫽。
“某追击来迟,让夫人受惊了。”
陆墩长长揖拜请罪。
哪里,温嫽摇头。
“我无事。”
“并未受伤。”
他们来的也不算迟。
没受伤便好,陆墩往侧边退一步,伸出右手,“请夫人上马,陆某护送您往主公那去。”
今日他能拦住区伍,便是谢屹支调动各方部将,结合舆图来了个瓮中捉鳖。
其实远不止这一个方向有人在等着区伍。
区伍只要再往前走,无论是东西南北,都有人在等着他,主公势必要拿下区伍。
温嫽翻身上马,她不会骑,但坐还是没问题的。
陆墩见她上去,转头朝一斥候低语。
不一会儿,便见五人疾驰离开队伍。
五人中,四人去告诉其他将领已经捉拿区伍,另一人则直奔谢屹支,前去禀报已经找回温嫽的消息。
……
谢屹支听到消息,眼睛分外乌黑。一言不发,朝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转瞬,只见背影已远离数丈,男人马背上的身影越来越远。
陆墩这边,多了数十个俘虏,陆墩的队伍走不快。好在天黑两个时辰后,到底也回到县城。
陆墩带着数百人夜宿县衙旁边的一间空院子。
区伍等人直接被扔到牢中,派专人看守。
陆墩引着温嫽往院子里的一间正房去。
“今日且劳您先歇在这,明日末将会亲自送您往上楔城去。”到了正房门前,陆墩道。
温嫽:“好。”
陆墩不敢多看她,话罢便垂眸退下去。至门外,不放心,吩咐手下人在门边看守,绝对不能再生什么意外。
“是。”
温嫽却又将陆墩叫回来,朝他要了一样东西。
陆墩听到她要的东西,眼皮跳了跳。
“您真要?”
“嗯,给我去找些来。”温嫽说。
陆墩只能点头。
温嫽对他笑笑,转身回屋。
倒到榻中,不知不觉便睡去。
这些日子区伍虽一直没动她,但被对方挟持时的那种紧绷,感受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对于这次被劫之事,温嫽也要对区伍施以小惩。区伍抓了她不为伤她,那她给他的回报,也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一早,温嫽还闭着眼,被门外的一道声音叫醒。
“夫人,再过两刻钟,我等出城赶赴上楔城。”
温嫽一下精神。
眼睛微微放空一会儿,好几息,温嫽颔首,“嗯。”
出院子时,温嫽看到门前多了一辆古朴的马车,望向陆墩。
陆墩上前来,“夫人,请。”
未来几天都会在赶路的路上,她乘坐马车,能舒适些。
温嫽冲他颔首表示了感谢。
而后,她才弯腰上马车去。
卯时三刻,陆墩引数百将士,出县城往上楔城去。
行至正午,停下休息片刻,半个时辰后再次出发。
这时,陆墩派身边掾属来给温嫽送饭,他自己,则去了区伍那些人那。
给区伍的是能吃饱就行的干粮,口感比他帐下士兵们吃的还次许多。
区伍瞧了瞧,倒也无所谓,能吃就行。
陆墩问:“你们可还有其他同伙?”
区伍:“无。”
陆墩会信才有鬼,就凭他们几十人,当初便能把夫人劫走?
“你可知,主公已派兆将军灭了张貉?”
“大河两畔,如今匪首几乎屠戮殆尽,余者,俱奔任家边境。”
区伍沉默了,他还真不知道。
他这五天一心想的是怎么拖长时间,让谢屹支尽量晚的找到他。
张貉原来已经死了。
但张貉死了他的目的其实也才达到一半。
劫温嫽确实是想借刀杀人置张貉于死地。
这也是为何他冒充的身份是匪首,而不是其他。
区伍听说过这位谢司马,他相信,他给了谢屹支这个借口,谢屹支应该会借口女眷被劫,发难大河之畔的匪徒。
毕竟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如今张貉死了……区伍只叹,没能把时间拖的更久。
若是待他带着温嫽直接顺河南下到了文家被任家占了的地方,那样谢屹支就会直接出兵任家了。
他想谢家把文家剩余的地方都夺过来,而不是由任家占着。
“我不知。”
陆墩说:“你只要知道若你那些同伙落草为寇,最终下场会和张貉一样便是!”
陆墩嗤哼。
区伍垂眼。
那些兄弟不会。
他和他们分散前告诉过他们,无论如何不要落草为寇。
陆墩不再废话,转身离去。
他一走,区伍便只能饿肚子。
他的手仍被绑着,刚才是陆墩把东西塞给他吃他才能吃着。
区伍:“……”
呼了一声,作罢。
温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看了看手里的泻药。现在还不是喂区伍吃的时候,赶路途中区伍拉肚子可不好。
陆墩继续赶路,到下午时分,被绑了手的区伍正走着时,突然觉得身后的马蹄声不对劲。曾经他是一员大将,对马蹄声极其敏感。
明显,现在身后的声音和队伍中原本的马匹数量对不上。
少说要多了一百匹。
条件反射回头,心想温嫽太过重要,身后的县城还临时决定追加人手护送不成?
视线看去,望到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中为首一男子剑眉鹰目,面上一片冷色。
区伍不认识对方。
凭其气度,猜测其大概是高于陆墩一级的将领。
默默看了许久。
谢屹支疾奔,自两边超越陆墩护送的队伍,拦停于陆墩跟前。
陆墩忽见主公,一愣。赶紧下马,匆匆见礼,“属下拜见主公。”
谢屹支飞速应了一个嗯字,一息不歇,紧接着就盯向马车。
其实,从始至终他第一眼注视的都是这辆马车。只是,到底还是选择先见了陆墩,目光才迟一步,专注的再看这边。
一言不发下马,直奔马车而来。
马车旁边的护卫见状唤了声主公。
谢屹支正要推开马车门,但手才抬,却见马车门已经吱呀一下开了。温嫽先于他开了门。
两人时隔五天,终于见面。
不只五天,若从燕城开始算,月余不止,两人一路从未同行。
温嫽眨了眨眼睛,谢屹支的眸光则变得有点重。从听到温嫽被掳了起,就恨不得想杀人。好在,好几天的奔波下来,她无事。
眼前的她,除了面上看着有些疲,并不像受伤的模样。喉结滚了一下,谢屹支非常想亲自弯腰上马车来,和她一起挤于这个空间。
可由于现场人太多,不合适。
抿了一丝声音,终究只是紧紧盯着温嫽,沙哑说:“你无事便好。”
还好是什么事也没出。
谢屹支忽而又扫视左右,这一扫,面对身侧的护卫,他已恢复了正常状态。
不似刚刚见温嫽,他明显是步履匆匆,形色着急的。
“不必停顿,继续出发。”谢屹支沉了沉声音。
“是。”
这一声是罢,谢屹支亲自替温嫽合上马车门。而他,退后几步,仍是骑马,未上马车。
温嫽在马车门关上的那刻,转头从车窗里小幅度看了眼谢屹支。正好看到谢屹支利落上马,一个摆手,下令前进。
其实不只是在燕城出来后她就没怎么见他。
从奚氏与任氏谋夺文屠两家起,他就时常整宿整宿的没时间回内府。
打战的那几个月,他更是偶尔会离开燕城一去就是一个月,等忙完了,他才会回来。
温嫽在谢屹支回头时,离开了车窗。
两人本该对上的目光倒是正好错过,谢屹支回头只看到开着的车窗,以及温嫽的一角肩膀。
谢屹支盯视了一会儿。
转头,又目视前方。
提了提缰绳,马儿扬蹄,往前踏去。
当夜,歇整之时,谢屹支先去见了区伍。温嫽身上的那包泻药依然还没用出去,还没到上楔城,还不是时候。不过她叫陆墩先和谢屹支提了嘴这件事,谢屹支挑了挑眉,倒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合适。
此时,谢屹支望着区伍,便是此人劫了温嫽。也是这个人,让他耽搁了好几天。
而温嫽,也只是想区伍闹一闹肚子。
谢屹支面无表情。
“劫谢某夫人,区将军倒是说说,是何目的?”
区伍低头,“为报私仇。”
谢屹支冷冷说:“我家夫人与你无仇无怨。”
温嫽从来没来过南边,和他哪来的仇。
区伍抿唇,听出了其中讽刺。
“区某深知劫人是小人行径,可张貉人手太多,不是区某手下区区百人能图谋的,文家曾经的疆土,也不是仅凭区某能夺回的,区某只能出此下策。”
“你不该劫我夫人。”谢屹支冷脸。
还有,“谁向你透露的我夫人行踪。”
不然连他手下之人都没多少人知道温嫽,区伍一个曾经远在文地的人,怎么那么精准知道他此行带了温嫽,还能劫住温嫽的马车。
这是谢屹支最在乎的。
盯着他十分危险。
区伍犹豫一下。
谢屹支:“将军便一点不顾追随你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
区伍若瞒着,他不介意拿那些人让他知道教训。
区伍只好道:“是从城中一县丞那里得知。”
对方的嘴,不算严,被他打探出了有一个谢屹支挺在乎的人正往上楔城去。
不过那位县丞只以为是谢屹支的某个亲眷,并不知道对方其实是温嫽。
区伍也是劫了温嫽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误打误撞,竟劫到了谢屹支最在乎的夫人。
当时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他知道谢屹支恐怕不会对此事罢休。
后来一路被追踪的结果,也果然如他所料。
不过再怎么被步步紧逼,区伍途中也没想过把温嫽放回去。
温嫽越重要,他的目的能达成的效果便越好,他怎么可能又放她回去。
区伍再度低头,“区某是后来才知她是您府中一名夫人。”
谢屹支:“途中你可有伤她。”
“无。”
“区某无一分伤人之意。”
谢屹支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如今呢,你被我捉住,目的失败,你甘愿付出什么代价?”
区伍:“大司马不杀我?”
“谁说我不杀?你若没给出足够的东西,我依然可能要你的命。”谢屹支冷声,“你犯了我大忌。”
区伍抿唇。
好半晌,他仰头望了眼天,才道:“区某知道,您对一统四海有意。”
“区某不才,曾经孝忠文家,统领数万兵马。还曾对屠家长驱直入,更是自小,对奚地熟稔于心。”
他对奚地的熟悉,这回谢屹支也亲身领教过了。
“区某愿献城池舆图,大司马可觉足够?”
如此,谢屹支冷哼一声,“善。”
谢屹支瞥向一边,“为区将军松绑。”温嫽的泻药,到达上楔城他会让区伍好好尝尝滋味。
“您不怕我逃了?”区伍诧异。
“区将军以为我帐下兆何如何?”谢屹支冷淡。
区伍一愣。
兆何的名声,可比他大太多太多了。
谢屹支瞥他,懒得再言语。
区伍明白了。
就算他逃了,顶多是谢屹支失了舆图先手罢了,但按照谢屹支帐下那些人的本事,谢家再南进杀任家,也终究是早晚的事。
忙说:“区某无逃窜之意。”
否则当时被人追上,区伍会用刀架在温嫽脖子上以求脱身,而不是束手就擒。
“嗯。”
但一场罚,他区伍依然是逃不了的。
……
“夫人可歇了?”
一个时辰后,谢屹支步入房门之外,问守在门外的一个守卫。
“禀主公,一刻钟前,夫人出来要过水。”
第35章 35
谢屹支走进屋里,屋里亮着一盏油灯,油灯四周没有温嫽的身影。
左右扫视,一圈下来,谢屹支终于在屏风那看到温嫽一截衣角。
不知道她在那是干什么。
定睛一息,大步走过去。
屏风内的温嫽听到脚步,一下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的已经够快,不想,眼前不过一暗,谢屹支的身影便已在她跟前快速出现。
明明没有听到他直接跑动的声音,但他此时忽然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温嫽愣了愣。
愣中,见谢屹支绷了绷下颌,定睛一错不错瞧她。
忽地胸口微紧,不由得有种互相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而眼前,在温嫽还愣愣之时,谢屹支已两步逼来,单手拉过她,弓背将她搂了搂。温嫽的下巴错于他的肩,不禁微微昂了脖子。
眨眨眼睛,听他问道:“这些天,可有碍?”
说话时,他的手掌微微收紧了,深而哑的声音低低落在温嫽耳畔,温嫽的鼻息微绷。
有那么半晌的停顿,才怔了一下,说:“……我无碍。”
“好。”
没有什么其他表现他担心的话了,但温嫽的大腿上却突然捉来谢屹支的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温嫽被谢屹支抱的换了个坐姿。
温嫽刚刚匆匆掩盖的地方被谢屹支又掀了开来,只见她白皙的大腿一处,各有一道淤青。
谢屹支的眼神猛地变了,沉住眼睛,皱眉盯她,“那这些,从何而来?”
温嫽:“……”
听出他话中的紧绷。
瞥瞥自己腿上。
这些是被带走的前两天留下的。
当时区伍可还没找来那辆马车,她被区伍带走后往马背上一架,就疾驰而去。
第一天是直接被驼在马背上,颠的她吐了好几回。第二天情况好些,她好歹是坐在马背上了,但也没少受罪。她不会骑马不善骑马,一天的疾驰下来,腿上不适,留下了这两道淤青。
淤青一直到今日都还没消。
温嫽刚刚也是凑巧,在谢屹支回来前的那一刻钟,掀开裙摆又处理了下这两处淤青。
不过,此时越看越觉……有点像与人亲密过被掐出来的痕迹。
突然微愣,心想谢屹支会不会多想?
温嫽一时不知道谢屹支有没有往那方面想,但他掌心的力道着实逼人。
温嫽回答谢屹支刚刚从何而来的那句,说:“骑马所致。”
“我不善骑马。”
谢屹支问:“与区伍共骑?”
“……嗯。”温嫽默默然。
谢屹支的反应,倒是快。
区伍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骑,若是她骑着马跑了怎么办?
谢屹支的脸隐隐有一分淡然。
沉了沉脸,忽而想,刚刚向区伍要的,或许根本不够。掌心不自觉,捏了捏温嫽的腿肉。
温嫽眼睛微垂。
哪是捏,更像是摩挲。腿上的掌心似乎更加逼人了。
温嫽又垂垂眸,凑到谢屹支耳边,谢屹支侧眸瞥来。温嫽先将可能被误会的事情挑破。
“您看到这两道淤青,可曾怀疑过我被人轻薄了?”
谢屹支略怔。
但他的眼睛随即眯了眯。
捏了分温嫽的下巴,很慢的说:“竟有?”
温嫽自然摇头,“没有。”
“他们未伤我,也未碰我,除了带我赶路。”
那便是了,谢屹支淡淡抚一抚温嫽额头。他是常年在马背上的人,骑马弄出来的淤青他最熟悉不过。
温嫽腿侧这两道痕迹,谢屹支怎么看都是骑马弄出来的,他怎么会往那方面想。
“我看的出是骑马所致。”谢屹支说。
“不必担心我怀疑你。”
谢屹支笑一笑,慢条斯理吻了温嫽一下。这一下时,温嫽觉得腿上也同时一紧。
他这回倒是真捏了捏。
没设防,于他唇间张了一下唇,谢屹支撬开,不再是慢条斯理,这回是几日不见的深吻,鼻息似乎都要戳进温嫽的鼻梁。
温嫽微微气喘,忽然,眼前景象又是一变,脚上悬空,被谢屹支抱到了一张凳子上。他让她坐稳了,还亲自,蹲下帮她脱了鞋。
温嫽坐在凳子上,脚上鞋子一掉,脚就没地方放。他倒是贴心,又替她移了另一张凳子来。
温嫽抬眸望他,做这些是要干什么?谢屹支把凳子又移了移,靠近她的脚,却压根一言不发,只瞥一瞥她,自顾又朝一个方向走去。
好在不一会儿,见谢屹支又回来了,手上多了一瓶药,温嫽仰头,谢屹支说:“涂上揉一揉,能好的快些。”
原来如此,温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腿。
谢屹支沉下身体,递来,颔首。温嫽轻轻接过。
额上却一烫。
抬眸,是谢屹支轻轻抚了抚。
她整个人也突然被他把膝盖撑着,左右分了些,他在帮一个根本不需要他帮的忙。
他看看她,道:“擦罢。”
温嫽:“……”
他不帮她撑着,她也能往大腿上擦药的,又不是两条腿完全不受控制了,连稍稍左右搭着也不能。
谢屹支见她不动,又盯着她看。
忽变了一分意味说:“难道还想我给你擦?”
温嫽竟哧的一乐。
笑眯了眼看他,那还是算了。
以手肘推了推他,表示还是她自己来。谢屹支勾唇,手指不由自主别别她耳畔的发。
两人之间,一个专注看她,一个专注擦药。
温嫽擦好时,方一抬眸,额头已被谢屹支啄一下,温嫽心口微微异样,他今夜,好像格外柔情。温嫽落后一步,依偎向谢屹支。
谢屹支却又往后退,大步去拿东西。
这回又是拿什么?温嫽的目光追过去。谢屹支拿了两样东西回来,一样是用油纸包着的,一样是被信纸包着的信。
信谢屹支似乎已经看过了,温嫽看出有拆开的痕迹。
所以这封信显然不是要给她的,只是他顺手拿着了。谢屹支左手的油纸包,才是要给她的。
“见你晚膳用的少,我叫膳房拿来的。”谢屹支说。
是什么?温嫽看。
谢屹支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示意她过来。
温嫽坐过来拆开。
是一只巴掌大的带皮鸡脯肉,焖得香气四溢,流油了都。温嫽其实没觉得肚子饿,但此时香味往鼻子里一钻,温嫽倒是有些食欲大开的意思。
谢屹支坐到她身边。
“只剩这一块。”
其他的分给了将士们,犒赏他们有功。
温嫽分一个眼神给他,“你吃不吃?”
谢屹支懒散摇头。可才说了不吃的他,温嫽过会儿尝了两口后,谢屹支却突然也凑过来,从她手中抢食。温嫽笑哼他一声,谢屹支却得寸进尺,又朝她的脸步步逼来。温嫽手上的鸡脯肉差点拿不住,拍他一把,谢屹支却压住她的手腕,干脆想夺了食物放于一边。
不小心,衣袖蹭了截油。
“……”戛然而止。
温嫽乐死,瞥他,瞧吧,看他不老实。谢屹支脸黑了一分,黑的不明显,但也能瞧出淡然之外的不对劲。
谢屹支改而眸色沉沉,温嫽哼哼一声。
接着,温嫽见他又压来,以为他要故计重施,温嫽翻转一下腰,便和谢屹支拉开距离。
但她又被谢屹支用干净的那只手揽了回去,将她圈于臂弯。这前前后后,连喘两口气的功夫都没到。
毫不意外,温嫽眼前掉下一片阴影。
她鼻息起伏,与谢屹支已经呼吸相抵。
不过这回,谢屹支又改了性子,只是轻轻啄温嫽一下,不再闹她。
他的掌心在她肚子上抚了抚。
深看她两下,谢屹支又将还好好待在油纸上的鸡脯肉拿回来。
“还剩半个,吃了。”
温嫽探过来拿,谢屹支倒是未让她动,皱皱眉,低声道:“脏。”
反正他的手已经油了,免得她再去寻张干净油纸来,好怕脏了手。
谢屹支说:“你吃便是。”
温嫽胸口之下微微加快,无意瞥了他,谢屹支又颔一下下巴。温嫽微抖了下眼睛,终于,她咬了一口。
肉焖煮的软烂适中。
说实话,这是温嫽这些天吃的味道最好的一样东西。
和区伍他们赶路时,天天都在吃干粮,昨日虽被陆墩接回,但当时太晚,也是用干粮填的肚子。今日再度出发时,不必提,路上自然吃最易携带最省事的。
晚上虽谢屹支来了,可由于只是暂时落脚,也都只吃最省事的。当时用的是大饼蘸汤,只此时才吃到样味道复杂点的东西。
温嫽又咬一口。
不说如饥似渴吧,但这样东西确实合她胃口。
谢屹支全程看着她细嚼慢咽。
温嫽的脸颊吃的时不时鼓起来一下。
莫名的,谢屹支伸出手指,在温嫽吃完最后一点时,出于本能,掐了掐她的脸。
她吃的很得体,一点残渣都没沾到脸颊,又或嘴角,谢屹支摩挲了下,笑了笑。温嫽觉得他手上有油,躲开。谢屹支哼一声,两人现在,不是半斤八两?
她难道吃了东西嘴上能没油?
而且,他刚刚用的是干净的那只手。
谢屹支手一紧,抱了她回来,温嫽笑着翻个身,谢屹支轻呵。
不觉间,眼底十分轻松,望着温嫽发顶勾起唇。
喉结随着笑,不轻不重动了下。
……
清晨之时,谢屹支醒来的第一眼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温嫽。
摸到了最真实的触感。
有意无意,忽然又摸了两下。
温嫽察觉到动静,醒来。
第一反应是爬起来,“要起程了?”
谢屹支挑眉。
却又嗯了一声,“嗯。”
其实还有两刻钟,但她这时醒来其实也正好。温嫽哦一下,打个哈欠起来。
谢屹支倒是还慢她一步才起身。
且起身后坐在榻上也不急着穿衣,只是看着温嫽的背影。温嫽一回眸,看到他的目光。
“郎君不起?”
“……起。”谢屹支总算起身。
温嫽笑一下,转身继续往前走。
刚刚,其实看到了他注视她的模样。
他一早摸她,是否是在想她确实是平安回来了,而不是被区伍带着,他仍然未找到她?温嫽说不清,但身后谢屹支一声沉于一声的脚步,以及他开始穿衣的窸窸窣窣声,绝对比风餐露宿那几日要让温嫽安心。
……
上午正赶路,还没到中午歇息的时候,温嫽却突然感觉马车停住。同时,车门豁然被打开,谢屹支上来。
温嫽愣。
怎么了?
见谢屹支拧着眉,不似有太多时间和她说话。
沉脸,谢屹支匆匆道了句上楔城有事,他需赶过去,又道了句陆墩会继续护送她,她别怕再出之前的事,谢屹支便一言不发两三步下马车,上马带人疾驰而去。
温嫽晚了一步从窗户追着探出来时,只能看到谢屹支绝尘而去的背影。
微惊。
什么急事,急成这般?
见陆墩又迎着她的视线迅速向她驰来,立于车窗几步之外对她说:“夫人放心,属下一定将您平安护送到上楔城。”
温嫽倒是不担心。
只是是什么急事,让谢屹支撂下几句话就走了。
问:“还有几日能到达上楔城?”
“最多两日。”
那好。
谢屹支走后,队伍只停顿一会儿,便又行进。
翌日,仍是赶路,离得上楔城越来越近。
途中歇息时,寻了个遮荫处,马车停了有两刻钟。温嫽这期间看到区伍在写写画画,她不免瞄了一眼。
区伍却以为她是对那几日仍有不满,僵了僵,把东西收于怀中,向她走来。
陆墩马上看过来,盯着他。虽主公对这人已经松了绑,可该警惕的,陆墩还得警惕,可不能让这人把夫人又劫走第二次。
区伍:“……”
怎还会有第二次?
他也不是完全不识相之人。
装作没看见陆墩眼中的防备,径自对温嫽作了一揖。
“之前是区某惊扰了夫人。”
“区某在此赔罪。”
温嫽动了动目光。
瞥瞥区伍怀中的东西。
他怀里的东西肯定是对谢屹支有用吧?
温嫽说:“无事。”
等他吃了她的泻药她就不计较这件事了。
“夫人宽待。”区伍又作揖。
温嫽轻轻笑一笑,什么也不说。
插曲过后,继续赶路。于后日上午,队伍抵达上楔城。
上楔城的地位与燕城无二,是奚地最为紧要的一座城池。入城时,盘查的格外严格。一轮又一轮查验,温嫽终于入城。
入城后由陆墩带着她,一路不停,驰向城中守卫最森严的府邸。
不一会儿,便见主父刻亲自出来。
主父刻面朝温嫽所在马车,一揖,“某受主公所托,特来迎候夫人。”
温嫽对他笑了笑。
主父刻也笑笑,摆手往里:“夫人,请。”
温嫽颔首,不过……她却是先看了陆墩。
将泻药给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这事由你去办。”
陆墩知道,道了是。
主父刻看来。
温嫽又面向主父刻,“这事回府我告诉先生。”
主父刻点头,先护卫她进府。
陆墩这时则转身,微妙看了眼区伍。他在路上能平安无事,是夫人不想他拉肚子给队伍添麻烦,可现在,已经到上楔城了。
朝区伍颔首一下,示意区伍跟着他走。
……
区伍面对被洒了泻药的茶水时,愣了许久。
“您是什么意思?”
陆墩:“你劫掠夫人五日,夫人心善,只罚你饮一碗泻药,还请区将军主动饮了。”
区伍:“……”
陆墩:“区将军,请。”
区伍只能硬着头皮喝下。
原来,罚在这。
……
主父刻听了温嫽的泻药说法,也是愣了有一晌。
温嫽笑笑对他。
主父刻默默眨眨眼。
但,区伍也确实该受这一下。
倒是不禁笑了一声。
笑完,继续引着温嫽往前走,
一路走到一间宽阔的院子,才停住。
主父刻说:“主公到来的第一日便一直是住在这,您便也下榻于此。”
可温嫽一望,却觉得不像有人久住的样子。
“郎君不常住吧?多歇在军营?”
主父刻点头,确实不常住。
“最近营中有事,主公一直在那边坐镇。”
营中的事便是兆何受伤,谢屹支上回匆匆赶回来,也是为的这事。
如此,温嫽点点头。
……
主父刻安顿下温嫽,不久也往军营去。
兆何前阵子遭小人算计,不小心背上被伤了一刀,至今仍在养伤。兆何是谢屹支手下大将,也为谢家屡立军功,他在军中的威望,除了谢屹支本人几乎无人能敌。
兆何上回一出事,军中难免就有些忧心。
得亏谢屹支从燕城也来了上楔城,谢屹支前几日回来紧急露了面,众将士见到了主公,便又重新安心,有了主心骨。
谢屹支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随行的大夫给兆何再查验一遍伤口,务必什么后遗症都不能落下。第二件事就是命寇初力将伤了兆何的人斩首示众,尸首挂于烈日下曝晒,以震宵小。
第三件事,就是亲自掌兵操练,重新鼓舞士气。
谢屹支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这两年虽是兆何替他频繁征战,但曾经谢家的根底,北方十数郡,都是谢屹支带着兵亲自打出来的。不然,谢家这些将士也不会如此忠心的投效他。
主父刻抵达军营不久,面见谢屹支。
道:“主公,夫人已由陆墩平安护送抵达,现已于府中下榻。”
“途中未出什么事?”谢屹支问了一句。
“一切顺遂。”
谢屹支点头。
未出事就好。
谢屹支继续埋头理事,除了兆何受伤的事,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办。
他来奚地就是为了就近处理奚地杂事,这些都需尽快有个章程。
……
兆何躺了四天,气色已经不如受伤第一日虚弱。
他是个躺不住的人,眼看是用晚膳的时间,才见手下士兵端了菜端了饭来,他忍不住捧着,特地朝帐外走去。
士兵惊讶,快步追来:“将军需要静养,这是去哪?”
兆何头也不回,“我去找主公。”
士兵:“……”
谢屹支见兆何特地端了饭碗来,也是一讶。挑了眉,手支在案上,“你不躺着,怎么过来?”
兆何躺不住。
坐下,“主公,我已经好了,明日就能上马驰骋。”
谢屹支:“……”
他急什么?不知把伤养好才是要事。
“此事过些天再说。”
再度指他的饭碗,“怎么回事?”
“一人吃着乏味,想您应该也还未吃,便过来一起。”兆何说。
谢屹支的确还没用膳,甚至根本没时间吃,他太忙。但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抽出这点时间来,便叫身边掾属去叫膳。
不一会儿,谢屹支和兆何跟前便各置一张矮几,两人边用饭,边说着些军务上的事。但忽而,却见谢屹支停了话头。兆何望来,怎么了?
没怎么。
谢屹支只是突然注意到碗中的菜色,想到了温嫽罢了。
特地,谢屹支又看了眼兆何碗里。
兆何碗里有不少鸡肉。
谢屹支看完就把外面的掾属叫进来。
“主公。”掾属快步而来。
“问问我那份吃食可还有剩余,其中若有鸡肉,往府上送去一分,看看可合夫人胃口。”
掾属答是,退下去办。
兆何高高挑了眉,原是为这?
话说,主公这位夫人,他至今连一面也未见过……上回她出事,只知主公分外在乎这个人,却依然只闻其名不见其声。
后来,主公因她的事故意发难大河畔的那群匪徒,借此清理周边的匪寇,兆何依然只知道女人一个名字。
不曾想,这人不仅仅是让主公在乎,还看样子都将主公给化成绕指柔了?从前兆何哪见过主公吃着吃着忽然叫人往回送份东西?
兆何的目光不由得追着掾属离开的背影看。
谢屹支一分也未看他,自顾重新用饭。
兆何:“主公。”
兆何出声。
“嗯。”谢屹支面无表情,头也不抬。
兆何:“您连用膳时都惦记着那位温夫人?”
谢屹支:“……”
抬头,什么叫惦记?不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
兆何眨眨眼睛,这还不叫惦记?
谢屹支嗤一声,淡了眼神说:“你已经用饱了,是不是?”
“那便回去躺着。”
省的多作口舌。
兆何:“……”
……
温嫽见一虎贲快步送来一碗鸡肉,面上露出了诧异状。
“不是说过会儿晚膳才要好?”
之前一名仆妇特地过来向她说了这句。
虎贲:“回夫人,这是主公那边交代送来的。”
如此。
温嫽笑笑,道放下。
放下后便示意他出去,她过会儿再吃。
但虎贲没走。
怎么了?温嫽看他。
虎贲说:“主公说让您尝尝。您看看是否合胃口,属下回头好向主公答复。”
“……”温嫽哭笑不得。
不过嘴角弯了弯,“嗯。”
温嫽吃第一口没觉得怎么样,但第二口第三口时,她觉得比上回吃的差远了。
本来近日一直赶路胃口就不怎么好,这时没忍住,当着虎贲的面不雅捂嘴。
她吃不下去。
虎贲诧异,难道很难吃?
温嫽赶紧道:“是疲于赶路有些胃口不佳,你去答复郎君,味道不错。”
真的?
“去吧。”温嫽说。
好吧,虎贲快步出府,打马回军营。
不过路上又突然停了一下,盯着一小腹凸起的妇人看,妇人正在路边弯腰干呕。
虎贲停下看了许久。
待那名妇人擦擦嘴离开了,他才继续朝军营的方向疾驰。
第36章 36
一跃下马,虎贲疾步狂奔,来到主帐之外。
“主公,属下送完已归。”朗声答。
“嗯。”
又说:“进。”
帐内的谢屹支没有一句废话。
虎贲立马答是,大步便走进来。
……
“没能吃完?”谢屹支本来未看过来的目光,扫了过来。
虎贲点头,“是,夫人只吃了三口便放了筷子。”
“为何?”谢屹支皱眉。
“夫人说疲于赶路,胃口不佳。”
谢屹支深了深眼。
陆墩护送她,路上赶的那么急?
捏捏眉,闭眼,“嗯。”
手一挥,便要说他下去吧。却见,虎贲对着他,忽然一副还有话要说的表情。
谢屹支:“……”
眼睛望着,“还有别的事?”
虎贲左右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谢屹支:“别吞吞吐吐。”
虎贲忙脱口而出,“属下回来时,夫人掩住脸呕了两下。”
“属下……”
“嗯?”谢屹支盯着虎贲看。
虎贲一口气说完,“属下妄自猜测,夫人莫不是有喜,这才吃不下东西想呕。”
是以,他才在路上盯了那个妇人许久。
谢屹支:“……”
忽狠狠一愣。
他说什么?
目光定定看着他。
“谁与你说的这句话?”甚至已经站起,双手扶案。谢屹支的目光若狼,是温嫽自己说的?还是温嫽身边哪个仆妇说的?
谢屹支盯得他越发的紧。
虎贲头一回见主公是这种模样,摸了摸脑袋,“是,是属下自己猜测。”
“不都说,妇人有孕后爱吃不下东西,容易干呕。”
温夫人成为主公一名夫人已经半年多,应当,也要怀上了吧?
谢左尉的夫人似乎就是半年后怀上的?虎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记错了。
反正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间。
谢屹支沉了眸。
说不清自己心底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想到温嫽或许真怀上了两人的孩子,心中无法掩饰,已经有了一层不曾察觉的异样。
想到若是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谢屹支有股冲动,立马便回府去。一言不发,行动上,绕了跟前木案便大步往外。
步子迈得比任何一次都大。
只是不巧,却见寇初力突然在外禀报觐见。
谢屹支:“……”
只能先停住。
沉沉压一压眼,好半晌,谢屹支道出一个字,“进。”
转身,皱眉。
罢,稍晚些回去也是一样,还是先处理当下事。温嫽在府中,左右是出不了什么意外的。
……
至二更末,谢屹支帐中将士议过事,依次离开,谢屹支唤了之前的虎贲来,叫他去兆何旁边的帐中,把大夫找来。
“是!”
虎贲离去后,谢屹支独自垂眸。
不禁想了想他上一次和温嫽亲密是什么时候。
几乎,已经是两个多月前了。好像,正是快满三个月。
前段日子又是南下,又是布防,在拿下奚家的期间,还要小心桓家有所动作,他那阵子忙的不可开交,基本没有时间回府。
便是那日空时回内府见了她,她可能怀上的?
不一会儿,大夫奉命进帐来。谢屹支没有废话,道一句随他回府,便领着他大步出账。
大夫微愣,但脚步却极快,紧紧跟着谢屹支离去。
谢屹支觉得马车走的太慢,直接骑马归府。
一路疾奔不停。
至层层守卫的府邸门外,片刻未停顿,谢屹支下了马便大步上台阶,往里走。
他走的实在太快,导致他身后那名大夫的体质还有点跟不上。谢屹支走着走着听到身后只有虎贲追随的步子,也不由得回了次眸。
一看,他和大夫之间已拉开数丈。
不禁催道:“步子迈大些。”
大夫:“……”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是什么人都如主公一般腿长,又高大,他哪里敌的过主公步力?
“主公莫急。”
“只要不是急病,属下都能从鬼门关中将人拉回来。”
谢屹支却立马皱了眉,什么鬼门关不鬼门关的,怎说如此晦气的话?
“未有人生病。”
大夫一愣,无人生病?那主公怎的如此疾言厉色的赶回来?
谢屹支又催,“快些。”
话罢,转身,径自大步往前。
大夫气喘吁吁跟上。
……
进入内宅,谢屹支身边已有主父刻。
不过谢屹支念时辰已晚,让主父刻回去休息便是,不必在他身边候着。谢屹支走的更快,直奔温嫽屋中。可,忽然却见他目光一顿。又猛地变了,朝那边疾奔而去。
虎贲们眼神一厉,也俱是猛地快跑起来。他们看到了烟,是走水之势!
那边好像还正是温夫人的方向。
不得了!
一人立马高声大喊,“快去取水来!”
转瞬,数道人影快步去取水。
原本正朝左边转身,已经走了十几步的主父刻这时也猛地回头。
回头瞬间,愣了。
看到若有若无在深夜飘起来的烟。
还真走水了?!
面色大凛,主父刻急抓了一个人,让他去把所有人都喊起来。
都去打水!
谢屹支赶到温嫽院中,见真是温嫽屋中起了烟,脸上变得十分的沉。而守在廊下的几个仆妇和仆从,因头上屋顶遮挡,竟然还没发现任何不对。
谢屹支面上骤冷。
今夜若是他不归来,那他们是不是得等到起了火光,又或者烟大到了一定程度,才发觉不对劲?
冷冷的目光恨不得想削了他们,谢屹支抑制着怒气,踹了门边一个迟钝朝他行礼的仆从,“滚。”
砰一下,仆从滚出数步。
面色大骇,男人战战兢兢爬起请罪。却听砰地一声,主公踹开了门,人影已消失在门边。
紧跟着,他面色呆滞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见又有大批虎贲纷纷追进屋中,并伴随着急促中催人打水救火的声音。
着,着火了?仆从爬起来,为了稍作挽救,连滚带爬去打水。
谢屹支快步走进屋中,第一时间来到榻边掀开帐子,想先把温嫽带出去。猝然之间,却见他身形一滞。
掌心则微僵,谢屹支维持着抓着床帐的模样。
猛地,谢屹支回过神,又扫向床榻之下。
榻下实实在在有一双女人的绣花鞋。
可榻上,却无一人。
谢屹支握紧了拳头,拳头绷得一片坚硬。猛地,谢屹支又往冒烟的耳房走去。
里面已聚了数名虎贲,一人拿东西扑打,一人抬了一边盆里的水往火源处浇,一人四处走动,探查可还有其他地方有要着火的苗头。
谢屹支的目光扫向几人中间,扫过一遍后,在这里面也未看到温嫽身影。
谢屹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急过头了,在这里也未发现,转身便又快步往别处去。
他一处处看,一处处找,不落一处的寻找这间屋子里,每一块温嫽可能待在的地方。可待他将这间主屋走完了,也未看到温嫽的人。
胸膛之下沉了沉。
略有不悦,谢屹支揪来一个恰打水进来的仆从。
“夫人呢?”
谢屹支已经把房间找遍了,却连温嫽的影子都没看到,她去哪了?
仆从被揪时还吓一跳。
以为大司马要像之前踹他旁边人那样,也踹他一脚,紧张的手发抖。
没想到有惊无险,好像不是?
忙道:“夫人尚未回屋,正在前庭那边。”
谢屹支甩了他,拧眉大步离去。
几名虎贲快步跟上。
其余人,仍留下灭火。
谢屹支尚未走到前庭,已看到温嫽。她听到走水的消息,也匆匆赶回来。
见到他,温嫽明显愣了一会儿。
谢屹支的脚步却一丝停顿也无,皱眉一味加快脚步,朝她大步而去。温嫽这边,在谢屹支骤然抓了她一只手时,依然处于诧异状态。
面临跟前突然出现了的高大男人,温嫽有一瞬的失神,“您不是在军中?”
谢屹支紧紧看她一眼,不语。手上将她越抓越紧,沉了沉眼睛,朝另一个方向去。
温嫽对那个方向不熟。
但她忽然朝主屋之中回了头,快速道:“我听仆从说屋中走了水,火可扑灭了?我们过去看看。”
谢屹支依然头也没回一下,一味拉着她往前走。
不过,忽而,他倒是意识到什么,脚步放慢了些。
温嫽不知他怎么突然知道放慢脚步了,刚刚她被他拽着,走得可是衣裳都要飘起来。
不过还是现在这个速度好,她不用走的气喘吁吁。
谢屹支回眸,终于答她,“火已扑灭,只剩些浓烟。”
火不大,因发现的及时,只烧了一条布就被扑打熄灭。她要去看,没必要。
温嫽却还是想亲眼看看才安心。
问:“有没有烧到屋中其他东西?”
“我们回去看看。”
“太烟熏火燎,呛的慌,你要看也明日再看。”
“你不是说火不大?”温嫽说。
谢屹支:“起火处是在耳房,火不大,扑灭后却还有烟。”
这句之后,谢屹支拉着温嫽自顾往前走便是。温嫽已知道个大概,也不再执着非要亲自去看看。
只是,忽望望前方,说:“这是要去哪?”
一直拉着她朝一个方向走。
谢屹支说:“那边一晚上都是浓烟味,不适合居住,给你新找块地方休息。”
如此。
谢屹支最终带着温嫽来到一处厢房。
叫来仆妇才重新整理好屋子,他把其他人撤出去,叫人把大夫喊进来。
温嫽听到大夫二字时,不禁挑了眉,“郎君救火时伤了?”
不然怎么喊大夫。
谢屹支何至于受伤。
但深深瞥她,却也没解释为何叫大夫,只道了声,“无。”
温嫽:“那怎的唤大夫?”
谢屹支本来依然不想说,但想想等会儿大夫进来左右都是给她看的,这点她应该知道。
“来给你看看。”
温嫽:“……”
微愣。
可她没有生病。
谢屹支觑过来,说:“你不是说赶路疲惫?叫他来给你看看。”
温嫽吃惊,就为了这点小事?谢屹支嗯一声。
目光又变了一寸,忽而看一眼她的肚子。温嫽错过了这一眼,她正因为谢屹支这一句话沉思着。
谢屹支竟然,真连这一点小事都在乎吗?
主父刻之前还说,他今夜不会回来的,现在谢屹支却回来了。
沉思间,温嫽看到一名大夫被带进来,并见谢屹支看到大夫后,说:“给夫人看看。”
温嫽下意识还是瞥瞥谢屹支,大夫却已向她来了一步,“夫人,请将手腕伸出来。”
“……嗯。”温嫽移回目光。
一刻钟后,谢屹支看着大夫问:“如何?”
大夫:“夫人无恙。”
只是,他怎么觉得,主公问的好像有深意呢?
谢屹支:“无任何异常?”
“脉息如故?”
“是。”大夫说。
谢屹支:“再探一回。”
大夫:“……”
温嫽:“……”
两人都感觉出来了,谢屹支绝对是有其他目的。
大夫按要求办。
温嫽没有当场说什么,打算过会儿再问问谢屹支是怎么回事。
又一刻钟。
“如何?”谢屹支问。
大夫:“夫人的脉象很平稳,没有任何异样。”
谢屹支明白了,那就真的是没有。傍晚那事,是他身边的虎贲误会了,温嫽并未怀上。
不然大夫若是能诊出来,不会一句不提。
“嗯。”谢屹支看不出异样的点了下下巴。
“下去休息罢,不用候着了。”
“是。”
……
门才关,温嫽转头瞥向谢屹支。
“郎君叫大夫过来,不只为了替我看身体可有不适,是不是?”肯定是有其他目的。
谢屹支倾向她,忽懒懒摸摸她的发,“然。”
那为的是什么?温嫽凝着他,谢屹支的手落到温嫽肚子上。
像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谢屹支说:“傍晚虎贲从你这归来,见你食不下咽,对我说你或许是怀孕了。”
“我怕你有了却不自知,便叫了大夫来看一看。”
温嫽傻了,她哪里想得到,竟然是因为孩子的事。她因为吃不下东西,竟然被他身边的虎贲以为是怀上了。
温嫽只是吃不下而已啊,哪有那么多别的原因。
“当时纯粹是胃口不佳。”温嫽赶紧说。
谢屹支嗯一声。
“现在,知道了。”
这回,温嫽忽然沉默,谢屹支这边,不知不觉和她一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的太久了,温嫽率先突破现状,突然问谢屹支,“现在大夫未诊出我有喜,郎君可失望?”
毕竟,她跟着他已有半年。在寻常人家,妇人若是出嫁半年还未有动静,婆家已经要开始怀疑是不是女人的身体有问题了。
失望?谢屹支睇着温嫽,温嫽仰面看他。谢屹支笑笑,淡然摇头,“未有。”
温嫽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可郎君方才问了大夫两回。”
刚刚她沉默,他跟着也一起沉默。
谢屹支同样点出温嫽的问题,“那你呢?其实你已经在心里下了结论,觉得我一定已经失望。”
不管他之后再怎么答,温嫽都会觉得他还是失望。
谢屹支不是完全不想要一个孩子,但他一点也不急。若真急,谢屹支不会在在此之前,将后院一直空置。
他想要一个孩子还不简单?这是最简单的事,可他从来没有。
后来,她成了他府中第一个。如今不说是不是要孩子的最好时候,但温嫽若有了,谢屹支还算开心,温嫽若没有,也不急。
谢屹支刚刚是怕大夫只诊一次没发觉出来,才让他又诊第二次。
“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温嫽扬眉。
倒也未问那她若是一直怀不上呢?
这事不必去想。
根本没以为过,她和谢屹支真的能过那么久。至今,温嫽没抱过那种希望。随着谢屹支越来越势大,他身边只有她一个的可能性,温嫽便觉得越来越小。
即使这事谢屹支答应过她。
温嫽只是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郎君未失望便好。”
谢屹支嗯一声。
抱了她来,忽吻吻她嘴角。温嫽笑一笑,轻哼一声。
……
夜里,温嫽都睡了,谢屹支又起来了一趟。
主屋起火的原因已经查明。
“是烛台老化油灯摔了,这才引起的走水之事。”
“不是人为?”
“不是。”虎贲说。
不是谢屹支却也把那些人都换了。
懒散,怠惰,谢屹支不能让这些人伺候在温嫽身边。
这回没发现,要是下一回又没发现,难道要温嫽被烟熏死了,又或者真葬身火海了才来后悔?
“该罚的罚,该换的换,除了从燕城带来的,院中一人不留。”
“是,主公。”
“还有,府中烛台灯笼尽数检查一遍,防患未然。”
虎贲颔首,表示等会儿便吩咐下去。谢屹支嗯一声,回头。
谢屹支再睡着时,陷入梦中。谢屹支梦到他这夜其实没有回来,温嫽那时也根本没去园子。
待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那些怠惰的仆从终于发现不对劲时,温嫽屋里已经火光冲天,势不可挡。
主父刻一边控制火势,一边派人飞快赶来营中向他报迅。待谢屹支疾驰回府,火虽已经灭了,温嫽的房中却已经烧的一塌糊涂。
塌的塌,埋的埋,根本找不到温嫽在哪,也根本不知道温嫽有没有察觉火势,逃出来。主父刻对他说:“夫人赶路不适,睡前喝了一副药,药中有安神成分,恐怕……”
恐怕火势一开始时,温嫽根本什么也没察觉到,待浓烟滚滚她被呛醒了,也因为空气稀薄再度被呛晕,根本没能出来。
谢屹支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火,恨不得将院中这些人都杀了。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早些时候便什么也发觉不了?混账!
谢屹支又命:“以最快的速度清出来,我要她没有一点事!”
但这很难。
以眼前的情形,温嫽要安然无恙几乎可以说是妄想。
屋里已经塌成这样,还是被烧塌的,温嫽就算是用金子塑的身体,也得被烧出几块疤来。
可无人敢说这几句,俱是埋头,抓紧找到温嫽。谢屹支也不知道梦中的自己怎么跟呆了似的,明明他这时也该上前去找才是,他却像根木头一样,只知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终于,听到一人呼喊,找到了。还不如不找到,起码证明温嫽当时逃了出来。
“可还活着?”谢屹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的声,说出的这一句话。他是彻底愣了,不亲自上前去看,却只知道问话。
虎贲根本不敢看他,“夫人,已无声息。”
心脏一下刺疼,谢屹支握紧了拳头,向前快走一步,不信。
猛地大喘气,谢屹支睁开眼。盯着眼前一会儿,谢屹支马上扭头,望向身侧的女人。
瞥见温嫽安然无恙,舒展着手脚睡于他身边。
胸膛剧烈的动,谢屹支闭了闭眼,真是做梦。他便说,他怎么可能如此呆傻,只知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猛喘气。
四周全是他一声一声的喘气声。
好一会儿,他往后仰,又倒回原地。把身侧的温嫽一抱,卷入怀中。捏了捏她腿上的肉。
倒是幸好是梦。
也应该只有梦中,才会出现这样无厘头的情况。那些人再怠惰,也不可能直到火势都势不可挡了才发现走水。一切又怎么偏偏那样巧合,温嫽喝了药醒不过来,只能在房中等死。
谢屹支的手微微紧了紧,不禁抚抚温嫽的背。
低声又道:“……以后但凡药中有安神成分的,都叫那些大夫捡出去。”
能不要就最好不要,能剔除的也一点不留全都剔除。梦中的情况,谢屹支一点也不想看见。
此生都不想看见。
眼睛里不知不觉已经变了。
“嗯?什么?”
不想,温嫽倒是回应了他。
谢屹支微愣。
垂眸,见她不知何时倒是醒了。
温嫽其实从他坐起时就醒了。
枕边之人忽然如此大的动静,她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随后谢屹支沉沉的喘气,他突然又倒下来将她卷过去……这些都是她清醒中亲眼看到谢屹支做下的。
他这两句,温嫽更是听得一字比一字清晰,他怎么了?
谢屹支单手握了她的脸,眯眸:“……醒着?”
温嫽:“嗯。”
谢屹支滚了滚喉结。还以为,她仍然是睡着的呢。
抿了唇,不想提,“没什么。”
温嫽马上说:“你说了安神成分。”
谢屹支:“……”
重了眸色,忽压过来。温嫽猝不及防,被他撬开了口舌,温嫽不自觉抓紧了谢屹支的手臂,扶着。忽见,谢屹支紧紧抵着她唇畔停住,“梦见你被一副药害的葬身火海。”
谢屹支当时也是木头疙瘩,完全不知道一起去找她。只知道等虎贲说她已经没了,才心如死灰。谢屹支捧起温嫽的脸,定定望进她的眼睛。
好半晌,滚动沙哑的一副嗓子,低沉说:“那间屋子或许不吉利。”
“明日我叫人换了。”
谢屹支一定得叫人换了。
第37章 37
谢屹支一早就叫人去做这件事。
并说:“厢房这边也待检查过了,再看是否合适夫人住。”
环视一圈,见眼前听候的虎贲俱是答是,谢屹支很淡的点了下颌,这才沉沉朝前走,往军营去。
白日里,看着府中人全忙进忙出,温嫽得知是谢屹支嘱咐,不由得愣了一下,出了神。
八月二十二,来到上楔城已三日,温嫽却还未在城中看过。下午便向主父刻提了,想在城中走走。
主父刻忙说:“刻遣一队虎贲跟着您。”
温嫽颔首。
“然。”
温嫽逛过一圈,一个半时辰后,不疾不徐归来。
她的马车不远处,尾随了一骑马的男子。
虎贲们起初以为是巧合。
但后来经过观察,发觉他们护送夫人在哪拐弯,男人便也在哪拐弯。挑挑眉,发觉对方不对劲。
虎贲一边不动声色继续往府中走,一边特意留意骑着马的男人。
行至府外数十丈,已看到府中正门时,留意那人的虎贲发现男人终于察觉了温夫人是要落脚在这。男人明显意外了下,停住脚步不再动。
虎贲眯了眯眸。
继续不动声色,先送温嫽入府。
亲自护送温嫽进了府门,虎贲领着几人退后几步,又立于大门台阶处向左观望。
招来一手下,问:“骑马的男人往哪去了?”
“男子见温夫人进府,便转身离去,属下已遣两人跟上。”
“嗯。”
快走两步,虎贲飞驰上马。
他扬了缰绳便疾驰追去。
此人可疑。
前后不过一刻钟,骑马的男人便被两个虎贲加快跟上,拦住去路。男人正意外,发现紧跟着,身后又追来数匹马,将他合围住。
男人不由得挑了下眉。
虎贲持长戟,面无表情指向他,“阁下行踪鬼祟,还请随我等走一趟。”
男人:“……”
虎贲可没给他不答应的余地,话罢,长戟一摆,撂他下马。
却不想,男人的身手也十分好,一个闪身便避了。虎贲变了脸色,不作反应,又横劈夺来。齐刷刷,其他虎贲紧跟着逼前一步,俱拔了刀也迎来。
瞬间,男人所有的退路被封死,脖子上已不期而然架上一把刀。
男人眼睛微缩,忙道:“我也是主公帐下之人!”
虎贲不管。
无任何撤刀的意思,虎贲面无表情,“是与不是,待见了主公自有定断。”
“来人,捆上!”
男子闷哼一声,被拍了下脑袋压住脖子。不一会儿,两指粗的粗绳便将他五花大绑捆成死结。
男人赶紧继续解释,可虎贲接下来的动作更粗暴,一甩,将他扔上马。也不管男人因为这个姿势难不难受,虎贲两腿收了收马腹,便勾腰向一个方向疾驰,直奔军营。马蹄之后,瞬间扫起大片扬尘。
……
“请向主公禀报,属下捉了一贼人,欲意求见。”
虎贲拎着男人,大步来到主帐之外。
“稍等。”
“嗯。”
不一会儿,来人向他示意,“主公传召。”
虎贲快步往里走。
……
“他?”
谢屹支听完虎贲说了前后因果,眯眸睨向地上勾着脑袋的人。
虎贲:“是,主公。”
“夫人回府时,这名男子跟了一路。”
跟着温嫽?谢屹支面无表情。
发话,“把他的头掰直了。”
虎贲唰一下,抬起男人下巴。咔擦一声,男人懵了一下,脖子都差点折了。好半晌,才从疼痛中回神。
却这时,又对上谢屹支早已变沉的眼睛。
男人一骇。
后背一下流出冷汗,“主,主公……”
尤通不知道对方是主公的夫人啊!
当时只是见女人太过漂亮,身边又跟着十数人,架势颇大,这才想跟上去一看究竟。
奚地已被谢家拿下,哪个还敢如此阵仗出行?
不想,是和主公有关。
谁能料到,这群虎贲出门还特地打扮成平民样呢?他因此才会误会的。
后背冷汗已经湿透,尤通说:“还望主公听属下解释。”
谢屹支更加面无表情,沉了沉眼睛,忽颔首,“说。”
他倒是要听听他怎么说。
无缘无故,他偏偏跟着温嫽做什么?
“属下是见女子身边守卫太多,才起意跟了过去。”
“绝无他心。”尤通这句话说得最急。
“你认不出他们是我府上虎贲?”谢屹支的眼底乌黑,沉沉看来。
尤通以更快的速度解释,“是属下眼拙,未反应过来。”
主要也是这些虎贲出行太低调,换了一身衣裳!主公府上的虎贲不下几百,尤通哪能每一个都认得。
谢屹支哼一声。
有那么几分,信了他的解释。
但饶过他……呵了下。
“去站军姿三日,敢有怠者……”
“加二十军棍。”
“以日递增。”
尤通忙叩首,“是。”
尤通下去后,谢屹支又将兆何叫过来。兆何的伤又好了些,已经开始日常行动。
兆何是一点都躺不住的。
谢屹支指指一个方向,兆何看去,看到自己帐下一个小子。这小子正站的笔挺,一动不动。
兆何不解,“主公为何叫我看他?”
谢屹支:“今日我夫人出行,回程时他跟了一路。”
兆何:“……”
微妙说:“果真?”
“不假。”谢屹支又说,“他可有成家?”
兆何:“……尚未。”
谢屹支皱眉,果然。那就是春心萌动了,谢屹支有点脸沉。
他捏捏眉,突然觉得,知道温嫽的人还是太少了,否则他军中之人看到温嫽,不至于认不出来她。
还以为她是哪家未出嫁的女子,追上去想问对方可有嫁娶呢。
谢屹支的眉更深,“他年岁几何了?”
兆何:“比您只小一岁,二十有五。”
主公今年二十六了。
谢屹支:“他家中可还有人?”
“有,父母俱在,出生北方数郡之一。”
这小子还时时对主公表示钦佩呢。
谢屹支:“家中未为其说亲?”
“听说是有,只是后来他从军,姻缘也就散了。”已经郎无情,妾也无意,谁经得起这么长时间的等。人家女孩也是要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
如此,谢屹支负手。
“待此番事罢,我让主父刻看看,郡中可有适龄女子。”
兆何意外,“主公想为他说亲?”
谢屹支转身离去。
“然。”
不然还让尤通的眼睛继续盯在温嫽身上?
且还有另一件事,谢屹支要主父刻去办。
命身边一掾属快马回府,让他去将主父刻叫来。主父刻到来时,天色不早不晚,军营里架起火光照亮夜色。
“主公。”主父刻揖一礼。
“坐。”
谢屹支一句之后,第二句就是,“犒赏之事已经准备好?”
原定八月二十八犒赏三军,日子已经很近了。
主父刻:“事情已备上八成,剩余两成,只需一日便能全部到位。”
“善。”
谢屹支道:“回头你找尤通谈一谈。”
主父刻最善与人谈心,这事由主父刻去办最好。谢屹支望向他,“问问他可是想成亲了,你帮他牵个线搭个桥,找个适龄女儿。”
“若他有合心意的,我调他回后方守城,给他一段时间和新妇好好相处。”
主父刻眨眨眼睛,主公这是?谢屹支一句废话也没有,又说:“两日后你去找他谈。”
到时尤通正好挨完了罚。
主父刻愣了愣,只得道:“……是。”
“还有一事。”谢屹支说,“犒赏那日,我多饮些,届时你叫温嫽过来一趟。”
嗯?
主父刻挑动了目光,主公这一句,又是什么意思?怎么接连两件吩咐他的事,都叫他摸不着头脑。
主公从前从来没提起过主动为人说媒,今日破天荒,却特地叫他去找那个叫尤通的小将谈心。紧接着又说犒赏那日让他领夫人来找主公……理由还是喝醉。可主公酒量好,主父刻就从没见主公醉过。
谢屹支却见他愣着,黑眸望来,“未听清我的话?”
主父刻:“……是。”
谢屹支:“她一定得来,不可忘了。”
主父刻:“属下明白。”
主父刻离开军营往回走时,依然没太明白谢屹支的深意。不过,倒是忽然停住。
视线中看到了尤通。
军中所有将领他都认得,不论大将小将。
驻足看了对方好一会,忽然看出,对方是在受罚,主父刻忍不住又挑了下眉。
八月二十八。
温嫽这日正巧忙着府里新烛台点帐的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帐要对,从早到晚就没抬过几回脖子。
忽有一事想找主父刻时,温嫽被仆妇告知,主父刻不在府里。
且一大早主父刻就已经不在了,今日未回来过。
不禁找来一虎贲问:“先生忙什么去了?”
主父刻基本是常驻这边的,只有有要事时,谢屹支才会派人叫他去军营,怎么今天一天,主父刻都在军营?
虎贲答来:“今日主公犒赏三军,先生前去帮主公处理杂事。”
这样的场面,必须有人忙前忙后。
知道了,温嫽点头。
但温嫽夜里正要歇了时,身边一仆妇却快步向她走来,说主父刻在门外求见。
温嫽诧异。
只得又把头发重新梳起,素面朝天出来见人。
“先生深夜何事?”披着披风过来。
主父刻拱手,先道声歉意。
“深夜扰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是主公那边饮酒饮的多,已喝醉了需您亲自过去一趟,刻这才来惊扰。”
温嫽挑眉,“郎君醉了?”
主父刻:“是。”
“酒过数巡,难免。”
温嫽:“……我能过去?”
主父刻:“无妨,您又不是要长住军营,只是过去接主公,并无大碍。”
好吧,温嫽只好吩咐仆妇,让她重新找身衣裳来。主父刻这时上前建议,“您穿的寻常些便可。”
温嫽:“嗯。”
一刻钟后,温嫽坐上马车,前往军营。
到达军营时,被人拦下盘问了一番。
主父刻亲自出面,“是主公府上的温夫人。”
拦人的守将:“……”
愣了愣,主公府上的人?这,他们倒是从来不知道。
谢屹支从前根本没有宣扬的意思,他们自然不知道。
温嫽冲他们颔首笑笑,在主父刻解释过后,弯腰下马车。
数名守卫垂眸后退,不再拦路。温嫽畅通无阻,进入第一道大门。
第二道时又是同样,先由主父刻解释了,她才继续往里走。
这样一路停一路走,最终来到谢屹支正儿八经宴饮的帐中。
将士们的犒赏已经全部派发下去,现在已经是犒赏尾声。
温嫽还未靠近那顶大帐,已经隐隐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主父刻再次上前,让一名守将进去通报。
守将下意识看了眼温嫽。
撞见温嫽的正脸时,不知为何迅速低了头,朝主父刻答一句是,飞快便往帐中去。
几乎是疾奔着来到单手撑膝的谢屹支身边,语速奇快,“主公,先生带了夫人过来,候您回府。”
谢屹支淡淡移了移下巴,或许真是醉了,他眯了下眼睛,低沉说:“嗯,迎进来。”
守将答是,飞跑出去回复主父刻。
他跑动时,毫不意外的,帐中人的目光全部追随他离去。
所有人都听到了谢屹支的那一句迎进来。
顿时都想,要迎谁?
都已经到尾声了,还有人要来?还有人需要迎?
……
守将面向主父刻,“先生,夫人,主公唤您二人进去。”
主父刻颔首。
摆手向温嫽:“夫人先行。”
温嫽笑笑致意,从帐门中穿进。入内,不期然对上数十双眼睛。
轮到她一愣。
数十双看她的眼睛也俱是一愣。
呆了,呈眼睛不知往哪看状。这,这谁?怎么跑军营来了?
尤通闷哼一下,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好在他忍住了,咽下去当无事发生。
他可不能再露出异样。
上回主公才罚过他。
温嫽大大方方撇开了头,装作没注意到这些将领注视来的目光。向左走,朝谢屹支的方向去。
谢屹支的目光也是盯向温嫽的。
他盯的最久。
不过和他平常盯温嫽的模样又不大相同,温嫽能感觉出谢屹支确实是有点醉了。
谢屹支的眼睛是微微眯着的。
迎着他眯起的目光,温嫽最终在他跟前站定。
谢屹支微微抬起眼睛,温嫽弯腰,伸出手来搀扶,低声:“郎君这边的事可已经妥当了?”
如果妥当了,那就直接走?
早已犒罢。
谢屹支不动声色动了动五指。
目光忽然看向左右,谢屹支扫视了一圈。果然见他帐下这些人都微妙的看来,全都好奇温嫽的身份。
谢屹支不疾不徐,抓了温嫽一只手。
微微扯了扯,抓于掌心。
温嫽本来弯腰的姿势被他扯的一歪,于他身边一空着的座位坐下了,与他并排而立。
谢屹支是想向众人宣告温嫽的身份,说她是他府中一名夫人。但这样,好像又过于刻意了,倒显得他没醉似的。
这事还是不适合他来说,适合从主父刻口中告诉众人。
几不可察捏了捏温嫽的手,便又改了主意。
松开,淡定站起来。
“今日已晚,除了值守之人,各位都去歇罢。”
“是。”
但因为对温嫽的出现过于诧异,这一声倒是应的有点稀稀拉拉。
谢屹支看一眼温嫽,不稳走了一步,温嫽赶紧搀扶。不想,谢屹支差点撞了她。温嫽正想扶他却差点被他撞了,便冷不丁跟空转了一圈似的。转完,又被谢屹支压了下肩。
温嫽差点不小心吃力的上下牙碰了碰,好在谢屹支瞥瞥她,淡定又装成没醉样,自己站稳,在温嫽又要抓一抓他的手臂前,谢屹支大步离去。
“回府。”
温嫽快步追去,两人一前一后,在众人眼中消失。主父刻未走,留了下来。
众人纷纷看向主父刻。
“先生,刚刚那位?”
主父刻坐下,“知你们好奇,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刚刚那位便是主公府中的温夫人。”
“听闻主公喝醉,过来候主公回府。”
“便是前阵子被区伍劫了的那位?”一人问。
温夫人这个名讳他们是听过的,兆何还以此发难,屠了不少匪首。
他们只是一直没见过她的人。
今日才知,这名姓温的夫人面貌如此出众。他们刚刚看去,她仅仅是素面朝天,身上任何首饰也无,却如沉鱼落雁,十分动人。
“是。”
“夫人跟了主公已经有一段时间。”
知道了,众人各点了下头。
温嫽出了帐,见谢屹支的脚步依旧未减。只有步子偶尔停顿时,他才会慢上一些。途中,时不时有向他拱手见礼的士兵,温嫽听谢屹支会回应一声,然后又继续往前走。
温嫽瞄瞄他,心想他醉了走的还挺快。
再度加快脚步,追上去。
追到营外,谢屹支突然停了。
温嫽微微气喘,也跟着停。谢屹支扭头看过来,温嫽背光,看清他的脸。
温嫽也不知道谢屹支在看什么,两步过来,搀了他。又面向一虎贲,“扶郎君上车驾。”
“是。”
“不必。”谢屹支打断。
同时也弄开温嫽的手,径自自己上了车驾。温嫽挑眉,但算了,当她省事了。
拍拍身上因为快走沾了的扬尘,紧随谢屹支之后,温嫽也弯腰上来。
车厢门嘎吱一下,关上。
温嫽冲外吩咐:“回府。”
“是。”
马车往前走后,温嫽看了看谢屹支。谢屹支闭起眼睛,一动不动。温嫽打开窗透透气,打算散散谢屹支身上的酒气,手却被抓了,一带,被谢屹支拽过去。
窗户连条缝都没能被推开。
温嫽看他,谢屹支睁了眼。手上不明意味,摸了摸温嫽的腰。举动亲密,声音却淡漠,“莫要开窗。”
温嫽问:“为何?”
“习惯。”
开了窗马车里的事可能被人瞧见不说,若是有人有心,没准还会有支冷箭射进来,谢屹支坐马车从来不喜开窗。
紧了下温嫽的腰,宽大的手掌又摩挲。
好在,摩挲的不过分。
“你来的有点晚。”谢屹支望着温嫽,说。
眼睛里的醉意好像退去了一分。
温嫽突然有点怀疑谢屹支是真醉还是假醉,他说的话句句清晰,有条有理。
他仅仅是身上的酒气重了些。
“途中没有耽搁过,这事你可以去问先生。”温嫽笑,她来的可一点不晚。
“郎君真醉了?”温嫽说。
“我不像醉?”
谢屹支淡淡倾过来。
温嫽弯弯唇,“嗯,不像。”
谢屹支浅勾一下薄唇。
“那你看错。”谢屹支淡笑,“我真醉了。”
就是醉了才要她来,斜视于她。
温嫽八分笃定,谢屹支肯定没醉。
“郎君今日怎么特地叫我过来?”
“你以为是特地?”
温嫽觉得是特地,从主父刻,到他那满帐子的人,再到他的装醉,以及随后的一举一动。
“我觉得是。”
“不是。”
谢屹支一节一节弯起手指,抓住温嫽的手。温嫽将自己的手藏起,谢屹支瞥瞥,勾住她一根指头。头一垂,眼深的吻了下温嫽的唇。
温嫽勾一勾唇,抬首偏过,谢屹支懒懒往下埋,薄唇吮了下温嫽的脖子。温嫽心悸,不动了。谢屹支的手掌慢条斯理,又摩挲温嫽的腰。
之后一路,他都对温嫽做着这些看似无伤大雅的动手动脚。但一到地方,谢屹支又一本正经恢复了正常。
他又变成八分醉的模样,下马车后和温嫽拉开距离,一人直接往里走。
“……”
温嫽心里努了一声,心想他装醉还真是装的有模有样?还要维持他不耽于女色的性子呢。
不耽于女色的谢屹支却随后在沐洗后就朝温嫽走来,温嫽转身躲开。
谢屹支说:“过来。”
温嫽:“郎君还是不说为何叫我过去?”
谢屹支眯眼,“一定以为有别的原因?”
他做事没原因就怪了,温嫽笑笑不语。谢屹支忽而也一笑,三两步,将她横抱了。温嫽眼前一暗,就被他收进了怀中。
速度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谢屹支是怎么动作的。
腰往后仰,目光扯开。目光扯开时,温嫽也不知是勾了谢屹支脖子稳住,还是轻哼了一下,温嫽的胸口之下跳动的速度被挑快起来。
谢屹支单手就能揽住温嫽,他大步往里走。走动中手臂上的实感,温嫽一分一寸全都能感受到。
手指不禁勾住。
忽而,被放下了,耳朵一暖,被谢屹支揪了揪,温嫽翻身起来,几乎是倚入谢屹支怀中。
是谢屹支有意,特地在温嫽起身时把臂弯扩大,让她似主动投入了他的怀抱。谢屹支唇角勾起一弧,目光深深逼人。
温嫽莫名说起,“真……”
被谢屹支揽住腰一个倒仰,颊边的风擦过,温嫽后脑精准落于枕上。耳边有一吻,“嗯,真有深意。”
“要我帐下诸将得知,我身边确实有人。”
第38章 38
眸光深晦了,谢屹支若有若无撇撇温嫽侧脸。弯唇一息,便是眼里又一分变化。
温嫽怔了怔。
想过许多原因,但没想到谢屹支最后说得是这个。其实,之前不止是她自己不爱彰显存在感,更是谢屹支这边,不曾有宣扬她的意思。
那她便也无所谓。
本来跟着他也不是为了什么存在感,反正该有的她目前都有了,是不是人尽皆知,于她而言真的不重要。
没想到今晚的一出是这个意思。
“怎么?”
怎么突然如此?
谢屹支扫扫她,眯眯眼睛,捏了她脸颊一下,温嫽捂捂脸,回以用膝盖顶他的腿。谢屹支不紧不慢褪去外衣,平躺下来。
“你是我府中夫人,我帐下各将,本也该得知。”
不然,就不会出现上回尤通的事了。
谢屹支仍然介怀。
那他是觉得这时候该到时机了?温嫽望来。
两人时隔几月,今日头一回,又有了同床,却在各想各的场景。忽而,温嫽跟前人影一重。眼前微暗,她尚且来不及定睛好好看清,床帐已强硬被撂下,她的腰上被一揽。
……
绷了绷鼻息,温嫽在下榻喝了口水后,听到谢屹支也下榻,不紧不慢追来。才闻身后脚步,温嫽便被对方一个横抱,慢条斯理回到榻上。
谢屹支的声音变得颇俱温情,“睡罢。”
温嫽一个翻身,咬他一下。咬到谢屹支肩膀,男人微愣。眼里随即又重了,谢屹支紧紧揽住她肩膀,将她压于怀中。
温嫽低哼一声,谢屹支低笑,不知不觉,深深摩挲她一片背。
……
温嫽一早起来已不见人。到下午时,见前院动静不对。
叫来一虎贲,问:“府中怎么了?”
“我听前院脚步杂乱。”
虎贲:“是桓家来了位使者,先生在安置。”
温嫽眼神略微妙,又是桓家的使者?
他们这回又是想干什么?
去年是为了与谢屹支交好,那今年呢?
谢屹支已经吞下整个奚家,以及文家一些城池。再往南,整个屠家和剩余的文家又被任家吞并。这天下,此时唯独桓家比及谢任两家,弱的不堪一击,那桓家这时派人过来……是私底下有什么谋算,还是别的什么?
“要待几日?”温嫽屏息问。
“先生未说。”
温嫽便问:“那可又是去年那位使者?”
虎贲:“不是,是另一人。”
去年那人,听说是不被桓家新主信任,已经被边缘化了。
温嫽挑挑眉,一个笑。这世道,朝夕之间,变化是真快。
颔颔下巴,便示意他下去吧。
谢屹支见过桓使后,让人带他先下去休息,随后,他再度回到军营。
回到军营直接往兆何的帐子走。
兆何见到他,匆匆起身唤:“主公。”
谢屹支颔首。
坐下,目视兆何,“桓家那边派了名使者过来。”
征战奚家时,桓家其实也派过人来燕城,问谢屹支为何突然攻打奚家。
又问他是否有意图谋桓家?
谢屹支自然答无。
此后,便是两厢无话。
征战奚家期间,谢屹支听兆何说过,兆何其实碰到过奚家向桓家求援的军队。兆何认出了桓家的一名将领,当时对方掌着奚家的军旗,帮奚家一起抵御谢家。
另外,桓,谢两地交界处那段时间其实一点即燃,是随时可能发生战火的状态。
只是那段时间谢屹支预料到,特地弄出了一桩声势浩大的剿匪,震慑的桓家犹疑不定,不敢发兵向谢家边境进攻。
改而,为了不让谢家彻底占领奚家,桓家答应了奚家求援,一直暗中向奚家派兵增援。
可惜,大势难挡,最终兆何以势如破竹之势将奚地全部夺下。
桓家援助奚家的那些兵马,在奚家灭亡后,一部分人逃窜回桓地,一部分埋骨城下。
谢屹支手上现在就有桓家向奚家援兵的明确证据,只看,谢屹支到底有没有要以此对桓家发难的意思。
兆何:“他是想来求合作?”
谢屹支淡了神情,“只明面上像而已。”
“已叫主父刻去与其周旋。”
表面上桓家想谈什么,那就都谈。但谈不谈的成,看桓家的诚意。
谢屹支知道桓家其实更有意向和任家合作。
谢家的体量,现在对任桓两家来说已经太可怕。
桓家这个使者,更像是打先锋来探听消息的,毕竟谢桓两家在明面上还没撕破脸。
谢屹支说:“他另有目的。”
兆何想了想,说:“打探主公您是否真的在上楔城?”
谢屹支从燕城赶来上楔城的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谢屹支:“不是。”
淡淡觑向兆何,眼神指向明确。
兆何反应很快,“打探兆某?”
“然。”谢屹支点头,“你拿下奚地,名声越盛,他们惧怕于你。”
这是应当,兆何也确实是大将之才。
“你受伤的消息,应当是被他们打听到了,他们想一探究竟,看你究竟伤重到何等地步。”
若是能就此死了,自然最如任、桓两家的意。
他们以为他谢屹支手下,唯独一个兆何当用。
若是兆何不死,重伤的话,那对桓家也算有利,桓家可以趁机和任家一起对谢家发难。
兆何咧咧嘴。
倒是为他而来。
忽又正色,“主公,那末将该如何应对?”
谢屹支眼睛里沉沉,“不必在意,该如何便是如何。”
没必要偏要装成濒死的模样引诱任桓两家发兵,也没必要装作什么伤也没受过的模样,让对方以为这些只是传言。
“他要打探,便任他打探。”
“是。”
……
“某久闻兆大将军威名,今日可能一见?”到来的第二日,桓使迫不及待向主父刻提出。
主父刻:“……”
几息之后,笑笑:“使者要见,自然没什么不能的。”
“只不过要稍等片刻,兆将军恐怕正忙。”
桓使忙道多久他都等得。
兆何着了常服过来,跟随在谢屹支身后。桓使下意识便瞥向兆何身上。
一时,倒是瞧不出什么伤口。
不过,看不出,他能开口直接问啊。
“自从来到城中,某听闻有人在流传兆大将军受伤的消息,今日看来,想必是误传。”使者说。
兆何不拘一格,摆手,“不算误传,兆某确实曾为小人所伤,养伤数日。”
指指背后,“是伤在背上有衣裳遮挡,使者看不出来罢了。”
桓使:“可已经惩戒过伤了您的宵小了?”
“已割下头颅,悬于城中曝晒。使者再早些来还能看见。”
桓使:“……”
嘴角抽了抽,他也不是特别想看那样血腥的场面。
而且,看来谢司马是真重视这位名将。
眼神动了动,又问:“将军伤的可重?”
兆何:“初受伤时,只能卧床,如今已能行走操兵。”
果真?不是强惩?
没再往下问,不过最后见兆何要离去时,使者忽对谢屹支提起,“秋弥冬狩,主公遣某来时,道愿加深谢桓两家十数年的友谊,恳请大司马猎一副鹿骨,赠予我家主公。”
谢屹支黑了黑眼睛,此举,是意在兆何罢?是想看兆何伤情到底如何?
昨日这名桓使可一句都没提赠鹿骨的事。
“嗯。”
“便定于后日,届时使者随行。”谢屹支说。
桓使作揖,“谢大司马。”
谢屹支笑笑。
狩猎的事,很快温嫽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谢屹支要把她也带去。
温嫽讶异,“郎君忘了我不会骑马?”
那又如何?
“那桓使也不会骑。”谢屹支皱眉,“到时会有车乘,你坐上去便可。”
这样?那也行。
温嫽还从未去狩猎过。
忽然想起自己也没一身合适的狩猎装束,便问谢屹支,“郎君可有空,随我一道去买一身?”
因为桓使在这,温嫽看谢屹支好像有意表现的自大懒散。
连狩猎都要带她去了。
谢屹支笑了。
她所猜想的,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他也想借着借口带她去。不然想表现出得意猖狂之态,除了带她,有太多的法子。
“嗯。”
温嫽笑笑。
瞅他一眼,起身示意这便走?
一刻钟后,桓使无意中撞见谢屹支身侧跟着一个女人,两人出府去。
这是要去哪?
“大司马身边那位是?”
一仆从答:“是府中的温夫人。”
“那大司马携眷是要去赴宴?”
“不知。”
桓使也没再继续问,而是闷头想起,这位温夫人,就是去年谢屹支拒了桓家的那个女人罢?
她竟然已被谢屹支收了?
看起来还挺得宠。
都会特地抽出功夫陪这位女眷了。
桓使不由得思忖起来。
……
到得一间成衣铺子,温嫽没挑太久,便选中了一身。
“郎君以为如何?”转了一圈,温嫽问旁边负手立着的谢屹支。
谢屹支本没看她,闻言转头来看。是一身最合适的秋装,红的鲜艳。
不由得看了数眼。
很合适她。
却只道:“不错。”
一声很合适跟说不出口一样,只说一句不错。
温嫽不动声色笑笑。
扭头,温嫽又叫仆妇帮她把衣裳换下来。谢屹支瞥着她又往屋里去的动作,捻了捻手,握住背于身后。不知为何,一点不觉得不耐烦,很有耐心的想等温嫽出来。
温嫽一出来就看谢屹支还是之前站着的姿势。
笑着走过来。
谢屹支垂眸看她,“便要刚才那身?”
“嗯。”
谢屹支便也点点头。
那好。
特地从腰上解了个荷包,叫虎贲去付银子。
虎贲:“……”
愣了愣,却又接过来。
只是,转头去付银子时想,主公忘了?通常他这都是有银子直接去付就行的,不必主公亲自解下腰上那个荷包。
许久不曾看主公解下过这个荷包了。
也许久未见主公有闲心进铺子买东西了。
狩猎当日,虎贲队伍在府门前摆好时,桓使看到温嫽也登乘舆。
桓使诧异万分。
眼睛盯着温嫽背影数息,心想,谢司马要将她也带去?
无人管他反应,一人见温嫽进了乘舆后,来到恰出门来的谢屹支跟前,低声,“夫人已上乘舆。”
谢屹支是最晚出来的,所有人都在等候他。
谢屹支扫了扫一个方向。
见里面窗户的孔洞中隐隐约约有人影,颔首。
“嗯。”
佩了剑,谢屹支不疾不徐来到一高头大马前,一跃而上。虎贲立马上前两步,打一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准备出发。
瞬间,所有人正色。待谢屹支挽着马缰向前走后,大批人马不约而同跟上。
乘舆之后,仔细一看,引了数百将士不止。
而桓使,最关心的只有兆何。
往队伍中看了看,瞥到有兆何的身影,立马一心盯着他看。
兆何何其敏锐,这道视线他一下便察觉到了。未回头瞪视对方,大大方方任由桓使看。
出城门行了约十几里,于一收割了的大片田地旁驻扎,一拨人马去赶猎,另一拨人马一边巡守,一边等着猎物被赶过来。
谢屹支没有进山的意思,在这里便足够了。
温嫽这时也下了乘舆,没有蜷居乘舆内不露面。
谢屹支带来的几名将士看到她,不再如上回似的意外,这回都波澜不惊。
对这名温夫人其实挺有好感。
第一回见她,她来接主公身上未着华翠,想必是个内秀于心的人。
今日一身骑装飒爽,行为间也是大气舒服,让他们觉得正是这样的女子才适合当主公内宅之人。
不怪主公特地带她来见见大场面。
温夫人身为主公身边之人,的确该见些血腥,而不是懵懂无知。
温嫽的目光若有若无却也在那桓使身上。
这人盯着兆何已经盯的太多,连她都察觉到不对劲。
不禁又看看兆何,桓使到底在看兆何什么?
视线才飘过去,忽听齐刷刷的骑马声。其中,夹杂着一些慌乱的疾奔声,温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看到余光中一闪,一道箭影离弦而去。
追着箭影目光看去,哧一下,只见箭头已末入一头雄鹿的脖子,雄鹿到地。又见草丛中惊起数只野兔,箭影再度离弦,野兔腿一蹬,也俱毙于地。
四周响起众将呼喝欢呼之声。
桓使则垂了眸,脸色微微异样。
谢屹支淡淡收起箭,回头望向他左侧的兆何。
指向一处马上就要蹿入林中逃走的野猪,谢屹支示意下一箭兆何来。
兆何知主公深意,搭箭持弓,深深的腕力一松,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见那头野猪也一头栽下,四周响起一阵嘶啼声。
谢屹支又看其他将领,颔首让他们尽兴射猎即是,于是数人纵马疾驰,朝其他就要逃窜的猎物追去。
余光中,谢屹支扫了眼桓使。见对方因兆何出了箭射猎,脸色已经微微凛了。
看来,这不是桓家想看到的情况。
忽然出声,谢屹支说:“使者不如也射一箭?”
桓使的面上立马微微僵了。
摆手推却,“某不善于武,还是莫叫您看笑话了。”
谢屹支却还是叫一虎贲给他递去弓箭,“使者莫谦虚,试一试便是。”
桓使:“……”被架的背上起了冷汗。
眼见弓箭已经递到跟前了,桓使无法,还是持弓搭开架势,射出数箭。但一共五箭,未有一箭射中。
兆何挑眉。
谢屹支倒没笑话桓使。
桓使忙把手上的箭还了,“某惭愧,倒是真叫您笑话了。”
谢屹支:“不然。”
“秋日的野兔狡猾,是难以射中。”
有他这句周旋,桓使的面色勉强好看了一点。
兆何下马,亲自去拖了谢屹支射中的雄鹿过来。
桓使眼皮一跳。
这位,看来恢复的实在不错,都有力气拖鹿。
兆何拖着鹿回来,“使者只要鹿骨,可这肉也不该浪费了,便就地烤了吃。”
转身便吩咐熟手去剔肉取骨。
中间的场面,桓使还被叫去观看。温嫽也被带着一同观看,就立于谢屹支身边。
温嫽不是惧怕血腥之人,所以她全程看的面不改色。倒是桓使中间有几次不适,面色白了一分。
忽一望,见温嫽反应比他还淡定,桓使腹中微微翻涌。
“……夫人,一点不惧?”桓使皱眉道。
谢屹支身边,难道连女人都是见惯了血腥的?
如此残忍?
温嫽:“……”她惧什么?
谢屹支也瞥来,是瞥的桓使。
温嫽扬起一个柔笑,“郎君在燕城时便出门狩猎过,这等场面,我已看过数回。”
桓使微微绷了唇,所以依然是在暗示,她见惯了血腥的事。
谢屹支这边,他笑了。她倒是说得脸都不红一下,今天是他今年第一次狩猎,温嫽哪来的看过数回?
又变成深笑,沉沉道:“然。”
温嫽仰面不禁乐了一下,谢屹支拍拍她,略有勾唇。两人看上去默契十足。
桓使实在不想看后面的了,借口回乘舆上取样东西,匆匆离去。
跟要找个地方吐一吐一样。
看来,是真看不惯眼前的场面。
温嫽心想这个使者比起去年那个,气场可不够足。
温嫽的眼神忽又被掰过来,是谢屹支特地扭了她肩又望回来,谢屹支指着好几个陶瓷瓶子。
“这些鹿血,想不想试试?”
还都是冒着热气的。
温嫽胆大归胆大,但却不爱喝血,即使鹿血能喝也不想尝试。
忙道:“我还饱着,郎君分给其他人便好。”
谢屹支挑眉。
兆何也笑了。
所以,这位夫人也不是完全一点不怕?还是有些东西是害怕的。
“夫人那份,那不如主公舍了给我,兆倒是爱这鹿血。”
拿回去做酒,冬天喝了用来暖身挺好。
谢屹支留下鹿血也是这个意思。
“嗯,你要便拿去。”
刚刚问温嫽喝不喝,谢屹支淡然之中,也有逗弄温嫽的意思。温嫽此时拒了,其实在谢屹支意料之中。
谢屹支又指鹿皮,鹿皮本来温嫽是最合适用的,他却又给了兆何和另一名将领。让人将皮子鞣制了,二人拿回去用。
兆何作揖,“谢主公。”
谢屹支摆手。
望望四周,忽也觉这里血腥味太重了,其实不适合温嫽待,便瞧一眼她,谢屹支带温嫽离开了原地。
途经桓使马车时,听到马车另一侧,有微微呕吐之声。
还真反胃的吐了。
温嫽扯了扯谢屹支的袖子,谢屹支望望她,但一声不语,只带着她又往前走,似乎根本没听到刚刚桓使的呕吐声。离得桓使远了后,谢屹支才说话,话中仍是一字未提桓使。
反而,是提了鹿皮的事。
“即将入冬,那几件兔子皮叫人拿了给你用。”
她跟了他时已经是二月的时候,那时候已经说不上太冷,温嫽身边其实没太多冬装。
这回眼看是在这边至少待到冬天,温嫽的冬装也该备起来了。比起鹿皮,谢屹支觉得那几件兔子皮要更适合温嫽。
温嫽想起他射得那几只兔子,发现,好像都是同色的?而且再细想,还想起十分巧的是,它们的毛色无一例外都非常纯。
难道……谢屹支自搭箭起就已经想好了那些皮毛要给她用?
温嫽略怔,“郎君此前便已想好了,可是?”
谢屹支望来,淡淡嗯了一声。
还真是。
温嫽垂了垂眸,眼中的略怔之态,依然在。但又转头心安理得,谢屹支当下对她,本也正是情浓之时。而她……她这边,她说不清。
闭了下眼,似是享受旷野之中吹来的风,却转头,温嫽被谢屹支揽去。
心微微紧了。
谢屹支不是从出府起就一直和她保持距离,并不在人前做过于亲密的举动?顶多,是扶一扶她牵一牵她,现在却将她的腰揽住。
温嫽的身体完全换了个位置,从谢屹支左边忽然变成他的右边。抵于谢屹支臂弯,胸口正跳,温嫽见谢屹支仰了仰头。
以为天上有什么,她也跟着看。
谢屹支沉眸拍拍她的发顶。
温嫽忙问:“郎君刚刚是在躲什么?”
谢屹支不疾不徐松开手,却说:“不曾躲什么。”
“只是看你在郊野之中,对于危险,反应是否足够迅速。”
温嫽:“……”
那他也不该自己来试,该找个陌生的来试才是。没好气哼了一声,整理整理衣裳,转身数步离去。谢屹支弯唇便笑。
却又没来追她,深了深眼,他朝另一个方向去。
那个方向正是他帐下之人狩猎归来的方向。
温嫽走离十数步时,挑的方向不好,倒是正好和桓使打上了照面。
微微颔首朝他致意,温嫽继续往乘舆处走。
桓使却跟了过来。
温嫽不由得问:“使者有事?”
桓使:“惭愧,是有一事想问夫人。”
温嫽示意他说。
桓使:“之前我观夫人袖中有一匕首,可否容某一观?”
匕首现在也在温嫽袖中,是她去年捡的那把,她出门时一般会把它带着防身。
他要看?
第39章 39
温嫽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
缓慢从袖中取出匕首。
“使者可是说得这把?”
桓使点头,看到的第一眼他就觉得眼熟,忙道:“可否借某一观?”
“然。”温嫽颔首。
桓使拱手致谢。双手接来,毕恭毕敬。
看罢,心里笃定,这就是桓家曾经丢失的那把。因被人盗走,匕首已经消失数年。
默默还给温嫽。
“谢夫人。”
温嫽摇摇头。
“夫人可愿割爱?”桓使说,“某愿致信主公,拿另一珍宝与您手中的匕首替换。”
温嫽握起匕首。
微微抬了一点,他想换?
桓使:“您手中之物与三年前桓家遗失的一把几乎一模一样,其于桓家而言,意义重大。夫人可愿割爱?”
桓使的语速不由得越说越快。
原来可能是桓家丢失的?温嫽没想到她捡的还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至于换?笑笑,温柔而坚定的摇了头,温嫽不愿。
这是她用的挺趁手的一把匕首,曾经也不是她从桓家盗了它,她为何要换?
“使者恐怕是认错了,只是有些相似罢了。”
桓使:“……”
所以,是不愿意的意思。
温嫽不高不低的勾着嘴角,是啊。收起下颌,颔首,一气呵成,离去。桓使抿住了唇,盯着她的背影看。
其实,这把匕首只与桓家那把有八分像,桓使已经认出,它并非属于桓家被盗的那把。
会向温嫽说要这把匕首,确实有试探她,进而试探谢家的意思。她若答应的轻易,便代表谢家对桓家,现在的态度其实并不强硬。但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
拧了拧眉。
好半晌,虽温嫽拒了,桓使却又到谢屹支跟前旧事重提了一遍。
是当天已经猎罢而归,傍晚的时候。
桓使不死心,打算再试探一把。
“匕首虽不贵重,但对桓家却有另一番意义,还盼大司马劝劝夫人。”
“夫人想要什么,桓家都能拿出来换。”
那要是要桓家的城池呢?谢屹支淡淡睨着。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怕是使者真认错了。”
“东西既如此贵重,当初便不会平白无故留入我夫人手中。”
“如她说的,恐怕只是相似而已。”
三言两语,没有任何余地,谢屹支完全是向着温嫽的。
桓使:“……”
微垂了眼睛,这位大司马,一点情面都不给。
谢屹支就算要给他情面,也不是在这事上。温嫽对那把匕首挺喜欢,他知道。
曾经第一晚把她带回来时,她让人回羌宅拿的几样东西里,这把匕首就是其中之一。
谢屹支似嫌刚刚的几句话还不够,凉声又道:“桓家之物应该还在桓地,使者莫要看岔了。”
桓使微绷,无话可说。
只知,谢屹支是真的挺强硬。
“是。”桓使道。
“嗯。”
谢屹支打发了他,没多余的时间继续和桓使周旋。
桓使具了封信叫人送回桓家。谢屹支收到他特地送信的消息,眯了眯眼。好半晌,一声很薄的笑。
“不必管。”淡声道。
谢屹支倒要看看,桓家还能派人来夺不成。
……
桓家会不会依然想方设法,想从温嫽这把匕首要回去无人得知,但当夜谢屹支回屋,拿起温嫽这把匕首垂眸睨了睨。
温嫽瞥他瞅着,支着下巴,在旁边一起凑着看。谁知道被桓家如此看重的匕首是外观如此朴素的一把呢?未雕纹路,未缀珠玉。
唯一让人称道的,是的确非常锐利。
两人这时谁也没想,桓家撒了个谎,这把匕首根本不是桓家的。
谢屹支只是凭直觉,觉得桓使白天的话,估计也就能信个几分而已。
用力卸了卸匕身。
反复几次,没见有什么机窍。里面不像是藏了什么机密的模样。
垂眸削向矮几一角。
倒是轻而易举削下一小块。
谢屹支擦了擦匕首,还给温嫽,“去年捡的?”
“嗯,在一已经没了气息的男人身边。”
“男人是何模样?”
温嫽:“脸很脏,死了有一段时间,看不大出来。”
也是当初温嫽胆子大,竟敢靠近死人。温嫽这句之后,谢屹支忽拧了眉。一息未过,他又把温嫽手中的匕首拿过来。
手中一下轻了,温嫽一愣。
谢屹支的眉头越来越拧。
忽而,他特地朝外唤了声,叫仆妇去打盆沸水来。
要刚好烧的最沸的那种。
温嫽:“郎君这是?”
谢屹支却又瞥瞥她的手,把匕首放在一边,又唤人拿瓶烈酒来。
温嫽:“……”
歪了身,靠着看他这一系列的动作。
猝不及防,被谢屹支一下看来。温嫽的脑袋微微倾来,“是怎么了?”
谢屹支总算肯说缘故,皱眉,“怕那东西脏,给你惹来晦气。”
温嫽半张了下嘴,因,因为这?
然。
谢屹支:“沸水可濯污,烈酒可去秽,不知那人已死了几日,稳妥起见。”
温嫽嘴巴合上。
不过马上记起什么。
匆匆又直起腰道:“当初我便煮过的。”
她也知道这个流程,为了保险起见,当时取匕首时是拿叶片包住。后来有条件时,温嫽第一时间是拿沸水将匕首煮过一遍。
“郎君莫怕。”
怕什么?谢屹支瞥来。他不是怕,他只是不想出现意外。薄唇一掀,却不巧,外面敲门,“主公,沸水送来。”
略顿了下,谢屹支先说:“进。”
沸水被放于跟前时,谢屹支将匕首一投,投入铜盆内的沸水中。
任由它先泡着。
温嫽看到冒泡的沸水不小心溅出一些,脱离了铜盆。
视线忽歪了,身边一股充斥鼻腔的酒气。温嫽望过去。这时,被谢屹支一揽,换了个方向。
于是,温嫽变成面对一海碗的酒。
谢屹支的声音自她耳畔传来,“净一下手。”
温嫽:“……”
“真要?”温嫽说。
“嗯。”
温嫽望望他,又望望酒。便以倚着谢屹支的姿势,先伸了一只手进酒里。
指尖落到酒水中,酒香味好像变得更浓。温嫽呛了一下,咳嗽一声。谢屹支似嘲笑她,贴着她耳朵轻笑了声。
温嫽哼一下。另一只手也浸入酒中,互相搓一下,酒水浸过手腕。
哗一下又拿起来,温嫽以最快的速度回头,两只手想捂了谢屹支的鼻子,好让他也呛一呛,谢屹支却反应极快,扬了眉沉沉笑一声,便将她压于臂弯,温嫽动弹不得。
温嫽起身扑向他,却正合了谢屹支的意,他夺了她的手拥了一下。
同时,两只手还能抽空也往酒中伸去。
谢屹支叫温嫽净手,他自己也是要的,不止是她一人。
温嫽捏他鼻梁,谢屹支勾勾唇,带着酒的手将她一抱,往后靠去。温嫽倾了身子。不过这回,倒是正好谢屹支不再束缚于她,温嫽的两只手掌得以一下捂了谢屹支的鼻子,温嫽眼睛一弯。
谢屹支勾起唇。
温嫽将他的口鼻又遮一些。
这些对谢屹支根本不算什么,他的酒量一向好,这点酒味凑过来,对他来说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也是,才捂了他一会儿,反而是温嫽自己受不了浓烈的酒味,偏了头。她又变成想捂自己的口鼻,把这股味道隔绝。
适得其反,温嫽才捂,匆匆又将手从自己的口鼻拿开。这回,看到谢屹支又弯了唇,轻轻啄她一下。
弄得温嫽皱眉。
谢屹支薄笑一声,忽又抱她起来。这回却是左转,去一边凉下来的水盆。
是此前烧沸后凉下来的水。
“知你闻不惯。”
谢屹支站定。
下颌抵抵温嫽的发,淡淡道:“多洗两遍,酒味也就能散了。”
这句话后,他环揽着她,温嫽彻底窝于他身前这一片空间。
温嫽抬眸望望他,恰恰,谢屹支也垂眸来。
温嫽回避了眼神,垂眸净手。谢屹支却突然也搅和进来,略带薄茧的手搅动这一盆的水。温嫽白一下他,他不能等她净完了再来?谢屹支挑眉,不能。
大了她些的手掌更是强横挤占水盆里的空间。温嫽不知不觉笑笑,回眸横他一眼,索性离去。谢屹支勾了唇,将她又揽回来,低笑,“知了,不再闹你。”
“果真?”
“嗯。”
温嫽的笑化开,这才又倚着他,谢屹支收收手臂,两人相安无事。
……
一份关于桓家匕首的资料在夜里送来谢屹支跟前。
是主父刻才收集齐全的。
“坊间确实有关于桓家匕首的传说。”
“听说是属于桓公的父亲,曾经还救过对方一命。”
“只是后来这把匕首被一把守的仆从所盗,三年前下落不明。”
至今,也许还真是流落到夫人手中。但桓使说辞,真假不知,这些只是猜测。
谢屹支把一堆资料放在一边,所以,这把匕首对于桓家来说,并不是什么象征权力继承的东西。从前,也从不见桓家大张旗鼓去寻。
“他们再提,不必理会。”
除非,桓家真是宁可拿出域下城池也要把匕首换回去。
那谢屹支相信,温嫽也会选择一块被换给她的城池,而不是一把匕首。
冷冷沉了下嘴角。
只怕届时,桓家反而没那么迫切要把匕首要回去了。
主父刻:“属下明白。”
“嗯,下去。”
“是。”
但不一会儿,却见主父刻又敲门,示意有事要说。
“何事。”谢屹支问。
主父刻快步来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才听罢,谢屹支微微黑了眸,“果真?”
“是,虎贲说没有抓错。”
谢屹支大步离去。
“人在哪?”谢屹支才进牢房,瞥向一虎贲。
虎贲快速道:“主公,在左边第二间牢房。”
谢屹支嗯一声,往前。
“带路。”
虎贲答是,往前领路。
途中谢屹支问:“从哪抓到的他。”
“是在一县城捉捕,由陆墩陆大人快马加鞭送来。”
“相貌无二?”
虎贲:“与您给我等看过的画像有九分像。”
谢屹支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步于一牢房外,负手停住,盯着牢中被捆在木架上的人看。
男人耷拉着头,面貌看不清。
“开门。”
“是。”
“把他的头抬起来。”谢屹支需要亲自确认一遍。
虎贲上前捏着男人下巴,生硬抬起。男人嘶了一声,本来都要睡着的他睁开了眼。
一睁眼,眼睛缩了缩,条件反射绷紧浑身的肌肉。男人至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被谢家士兵抓捕,明明他什么事也没干。
哑然,急于喊冤,“大人,小民冤枉!”
手掌挣了挣,紧的筋脉都要凸起。
谢屹支面无表情。
什么也没说,只一直盯着男人的五官看。
他的脸由于几日未净,有点脏,但也不难看出,男人确实和温嫽交给他的画像很像。
这是第二个杀了温嫽父母的人。
谢屹支上一回看温嫽杀了人还没什么感觉,此时,却还未告知她,心里也对眼前这人沉了脸。
谢屹支往前走一步,冷冰冰,“还有一人,在哪?”
男人不明所以,继续喊冤,“大人,我真是冤枉,您手下这些士兵抓错了人!”
谢屹支冷冷,“杀了温家的另一人,在哪。”
男人眼神一僵,口中再也没了喊冤的话。他,他在说什么?
温家?
可是他想到的那个温家?
见他木了似的,谢屹支皱皱眉。
扭头瞥向身边的虎贲,“只找到他一人?还有一个人呢?”
虎贲:“陆大人说搜遍了也只有这一人,只能先叫人把这人送过来。”
“之后,陆大人那边会继续留意城内可有第二人。”
那就是还没抓到,甚至是没有下落。
“由你审问。”谢屹支懒得废话,转身离去。
“是。”
……
“夫人可歇了?”
谢屹支回到厢房,问候在门边的仆妇。
“回主公,已经歇下。”屋里的灯早已熄了。
“嗯。”谢屹支沉沉下巴,推门进去。
走到床边,谢屹支驻足不动。他一直知道温嫽深深记着仇恨,想替父母报仇。
自她将画像给他,已经过去有大半年,如今,终于有了其中一人的下落。
温嫽若知道,肯定是一刻钟也等不了的,谢屹支很明白她的性情。坐下,伸手捏了捏温嫽的手。
温嫽睡得正沉,未醒。谢屹支又捏了两下,见她依然未醒,微顿,暂时没再继续。
或许,还是明天再告诉她?谢屹支皱皱眉。
眯眸想了想,一刻钟后,还是继续将温嫽叫醒。温嫽呆呆睁眼的那刻,瞄瞄谢屹支。不明白睡得好好的,谢屹支为什么要将她叫醒。
温嫽眨眨眼睛,不大乐意,谢屹支却抚了抚她的眉,直接说:“带你去看个人。”
“……”
又呆,温嫽愣了半刻,说:“何人?”
深夜带她去见?
她见了就知道了,谢屹支此时三言两语,不如温嫽亲眼看见有说服力。
一拉,将她弄起来,抚抚她的发,“见了便知。”
可温嫽有些不想起,含糊一下,偎来,仰头,“必须这时见?”
谢屹支垂眸,眼里反射着她的倒影,倒说:“你会想这时见。”
温嫽眨眼。
谢屹支忽啄一下她眼睛,紧了她腰。温嫽努一声,又笑一下,好罢,便这时见。
……
温嫽没想到谢屹支走着走着,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牢房。
温嫽皱眉,“郎君要带我见的人,在这?”
话罢,忽觉有股凉风吹来,莫名让人觉得有点不适,感觉阴森森的,温嫽皱了皱眉。谢屹支拉着她继续往前,“嗯。”
“为何会在这?”温嫽问。
谢屹支:“因为我把他关在了这,稍后你便知了。”
途中,绕了一条路。
没带温嫽走来时那条各处都沾了血的道。
他知温嫽这时有些不适应。
谢屹支不动声色握紧了温嫽的手,多花了一刻钟,最终带她于关着男人的牢房前站定。
牢房中的男人受了鞭刑,此时脑袋已更耷拉,有种半死不活的痛苦。
温嫽望谢屹支。
“是看他?”
带她来看犯人受刑?
“嗯,他。”谢屹支颔首。
看向狱卒,“开门。”
“是。”铁链解开,眼前的门大敞。
温嫽犹豫两下,走进去。忽然,却被谢屹支拉了一下。
怎么了?温嫽回头。
谢屹支定定看她。
出乎她意料,谢屹支摸摸她的耳畔发,“莫为他再沾了血腥,若想他死,可以叫别人来。”
谢屹支又瞥瞥温嫽裙摆,皱眉。忽然好像觉得,连她站在这都是浪费她的时间。要这个男人死,其实就是一刀的事,不必温嫽亲自来的。
温嫽一愣。
莫名又看看眼前被捆在木架上的人,谢屹支以为,她会想对方死?
为什么?
温嫽再往前走的脚步,忽然慢了许多。莫名的,也特地绕开牢中的污渍和血迹。在看清眼前的男人前,温嫽可不想回去还要换一身衣裳。
离得血迹斑斑的男人尚还有几步时,温嫽停住,听到身后谢屹支说,“将他的头抬起来,给夫人看看。”
温嫽又回头看一眼谢屹支。
目光从谢屹支身上离开时,也见男人被抬起了头。
男人脸上不修边幅,眼角嘴角有几道不轻不重的伤。温嫽握紧了拳,猛地往前一步。
认出了他。
这张脸被打烂了她都认得出来!
所以谢屹支找到了?
杀她父母兄弟的仇人被绳之以法了?
温嫽快步上前,便狠狠挥了男人一个耳刮子。一个不够,又是第二个。
男人疼的一个抽搐,从昏迷中醒来。眼睛眩晕中第一时间还没怎么看清温嫽,但第二眼时,面上一骇,无比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她,她……
是她!
瞥见温嫽眼中的仇恨,男人下意识想后退。曾经他干过什么,他显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要,不要。
他能往哪里退,眼前人影一闪,便见温嫽夺了旁边虎贲的刀,要向他砍来。牙齿一颤,男人开始剧烈颤抖。
温嫽的手却忽然被人一抓。
温嫽一顿,回头。眼中难抑悲伤与仇恨,谢屹支难道要阻止她?
谢屹支叹气,他怎会?握紧她的手,靠近她一步,“不想知道另一人下落?”
“你想现在就杀了他?”
温嫽手心的颤抖这才放松一分。
浑身绷的太紧了,哑然:“那虎贲们可拷问出来了?”
谢屹支瞥向虎贲。
虎贲道:“男人说自从离开温家后,分了钱财三人便分道扬镳,他并不知另外两人的去向。”
不知……
那他去死吧。
温嫽不想让他多活一刻。
紧了手,向男人冷冷看来。
谢屹支明白温嫽最终还是想亲自动手,他之前说得让虎贲了结男人的话,温嫽没有听进去。
望着她,未再阻拦。
温嫽提刀便砍下去。
她没有一刀毙了男人的命,而是钝刀子磨肉,恨不得片上他八十一刀才让他抽搐死去。
温嫽的举动让旁边的虎贲都看的一跳。
他以为,他们这些过惯了刀口舔血的人手段已经够狠,没想到当温夫人恨毒了一个人时,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意识看一眼自家主公。
倒见主公连眉都不曾皱上一分,反而是看着温夫人手上,似乎怕她情绪激动,不小心被刀锋伤了自己。主公根本不在乎温夫人现在的血腥。
虎贲默默垂头。
看来,主公是真疼爱这位夫人。
见到她如此冷血的一面,竟也只是关心她是否会不小心被伤到。这位温夫人在主公身边的地位,看来比他从前想的还要重。
……
温嫽的手忽被抓住。
手上的刀往下坠,落地。温嫽愣了片刻,蹲下想捡,却被谢屹支揽了向后。
脚一离地,猛然被他抱着离开了牢中。
温嫽抓紧谢屹支袖子,向后盯去,缓慢而固执的说:“他还没死。”
“死了。”谢屹支拍拍她紧绷的身体,大步往外,“早一刻钟前便已死了。”
连自认最擅刑罚的狱卒都很难让人受上八十一刀还能不死,她从来没有经验,其实在第五刀时男人便已失血过多没了动静。只是温嫽杀红了眼,没能发现。
谢屹支继续往外。
温嫽摇头,不想走。
“他没死,我要看看。”转头一味往后看。
谢屹支深深睥睨她的侧脸。
“温嫽,他现在只是一具尸体。”
而且,确实挺血腥。他怕她再看第二眼,生理性不适。
她不如不看。
温嫽眼睛更红,埋头紧紧抓着谢屹支的肩膀。
低声说:“郎君,我要看看。”
谢屹支顿时停下了脚步。
再恶心她也要看,温嫽附于谢屹支耳畔轻声呢喃,不知不觉,带了哽咽,“我想将他大卸八块的。”
他竟然已经死了。
那岂不是已经感觉不到痛?
温嫽紧紧闭了眼,谢屹支揽着她的手紧了。低低抚抚她侧脸,谢屹支沉沉压了脚步。
终于,还是带着她回头。
唇角落于温嫽耳畔,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
第40章 40
立定于横躺在地上的尸体跟前,温嫽忘了周遭,眼前只有这一具血肉模糊的人。蹲下,掌心握成拳,温嫽想砸下去。
掌心却被包住了,温嫽愣愣,慢动作望向谢屹支。谢屹支握紧她的手,收拢住。
温嫽不由得轻声,“为何拦我?”
眼皮抬起。
“他已经死去,莫脏了你的手。”谢屹支皱皱眉。
死去?
温嫽垂了头,眼睛凝着尸体。
是啊,男人好像真的已经死了。
一跌,没了力气支撑,温嫽歪了一下。
未向后趔趄坐到地上,往左斜了,猝不及防倚进了谢屹支怀中。是他将她揽了过去。
垂了眼,抵着温度,温嫽终于别开了脸。
这一个也死了,只剩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而已。
“走吧。”说话声很小很小。
“不想再看他。”温嫽冷声道。
立马,便觉腿离了地,温嫽猝不及防都还没能眨眨眼,便觉视线一变,温嫽眼前正视的方向已是牢门。
谢屹支大步往前,牢中的血腥味离得温嫽越来越远。
……
眼前忽被擦拭一下,温嫽蓦地左右一看。左右看完,最后才看跟前站着的谢屹支。看见谢屹支眼睛沉沉,手正放在她脸上。
“终于回神?”谢屹支说。
一路把她抱出来的过程中,温嫽都毫无动静。刚刚放下她,她又兀自出神。
谢屹支眯眯眸,“还在想那已死之人?”
温嫽默然。
忽然,向他怀中靠去。谢屹支微微一顿,手上却没有一丝迟钝,谢屹支第一时间环了过来。
下颌抵上温嫽的头发。
温嫽闭闭眼睛,勾一下手臂。她只是有些低落而已,有些难免回忆起温家曾经的惨状。
眉又皱了皱,难言,难明。温嫽只能又向谢屹支怀中低头,陷入独自一人的沉默中。谢屹支却以为她是要抱他更紧,眸快快一低,蓦然蜻蜓点水碰了下温嫽的头发。
同时,手上再次一紧,谢屹支横抱起温嫽,又带着温嫽大步往前。
温嫽被抱起后,没有任何心思注意谢屹支到底是带她走的什么方向。潜意识以为是回房。
但,当再次被放下落地时,眼前却太过陌生。忽然一扫,温嫽这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两人的卧房。
此处更像……
更像谢屹支的书房。
温嫽略愣,“你夜深时,还要忙?”
他带她去牢房时时辰便已不早,此时时辰只会更晚。
他来书房,是依然有事要忙?
谢屹支是还有点琐事,刚刚未能将事情处理完便听主父刻对他说抓到了人。
沉沉嗯了一声,眸微微深,谢屹支又擦拭一下温嫽的脸。温嫽一怔,下意识也摸向自己的脸。
视线中却一次次,见谢屹支比刚刚还要耐心,一下又一下擦拭。
温嫽不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她放下手指,“我脸上有什么,是吗?”
谢屹支耐心无比,“嗯,沾了血。”
谢屹支知道,这些血她绝对不想带着。
果然,温嫽不动了。
她的确不想沾那人的一滴血。
她杀他时,身上溅多少血都行,也越多越好。但男人死了后,温嫽不想身上留下他溅来的一滴。
启唇皱眉,谢屹支的反应却比她还先,她才蹙了一下,便听谢屹支道:“张开手。”
温嫽愣愣抬眸来望。
为何?
谢屹支看着她,“不是不想沾?”
“……对。”
顿了顿,温嫽缓慢张开了手。
两人四目相凝,见谢屹支又过来一步,不疾不徐解温嫽腰上所束。腰带,外袍,她耳畔一丝发,每一处,谢屹支竟都触及到。
忽而,温嫽被谢屹支轻轻抱着又坐下。于是鞋子也被谢屹支脱了,包括袜子。
目光跟着谢屹支每一步的动作,在他把她的鞋袜扔了时,温嫽不由得抱膝看他。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有个高低差。
忽见谢屹支转身。
温嫽慢半拍,脱口而出问:“郎君去哪?”
谢屹支停顿,温嫽仰起头。
温嫽今夜不想周遭太空,不想四下只剩一个人。他要去哪?
谢屹支看懂她眼中意思,眼神忽笑了一分,踱步回来。于温嫽跟前撑了椅子,微微弓腰,谢屹支平视她,“我叫人打些水来。”
“再叫何媪去拿你的衣裳。”
是为这些?
似乎安心,温嫽展颜,轻轻点头,“好。”
谢屹支滚滚喉结,轻笑抱她一下。
转身,再度大步去门外。
快去快回,温嫽只听门才打开了一个缝,远处几句低语,便听门又关上,谢屹支回来。
谢屹支回来后将她的外袍索性也随鞋袜一起扔了,似乎不想碍他的眼。
温嫽抓住他手腕。嗯?谢屹支回眸。
温嫽的五指抓紧,问:“身上其他地方,可还有污血?”
谢屹支嗯一声,拍拍她,“无。”
温嫽听完五指却不放,一直抓着谢屹支。她不知,这也正合谢屹支的意。手一伸欲揽了她,不想,门外的人来的如此快,已有人敲了门。谢屹支一顿,叫了声进。
仆从们闻声只进到书房最外,没敢往里来。
他们都看到了那身被扔出来的血衣,再想及之前温夫人被主公抱过来的状态……那么,温夫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不言而喻。反正,肯定是衣裳不整的。
几人快步退去。
谢屹支亲自去将水拿进来。
身后却跟来两步脚步。
谢屹支一顿,回头,见温嫽赤足下地,正跟着他来。皱了皱眉,大步回来将温嫽又抱起。温嫽唔一声,脚上还未被地面把温度汲取干净,脚上暖暖的,便又被谢屹支放回了凳中,见谢屹支沉沉皱一下眉,望着她,“怎的也下地来?”
温嫽张张嘴,“想随你一起去。”
谢屹支的眉却更皱。
忽地摸摸温嫽脚心。
他手上有薄茧,明明这般被抚着是有点痒的,可温嫽现在一点注意也没分给这些痒意,一心一意却只看着谢屹支。
“不用你过去,我会拿进来。”谢屹支颇为细致,话落垂眸,轻轻拍去温嫽脚上的尘。
又看她一眼,谢屹支快步离去。
温嫽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了,往前倾看自己的脚。刚刚,连她自己也未注意到是赤足下地,谢屹支倒是才听两步脚步声,就注意到了。
不由自主,伸伸手,温嫽也摸摸自己的脚。这时却在第一下时便觉得痒,手指一勾,蜷着缩回来。唇角无知无觉抿了一下。
耳边的动静很快又回来。
谢屹支带着水进来了。
温嫽提起里衣便又想下地,却被谢屹支眼神一望,想起了刚刚。于是,温嫽提着衣服马上又不动。
改而眼巴巴等谢屹支过来。
谢屹支顿时微勾了唇。
将温嫽一抱又坐下,先给她浇了水洗脚,随后,谢屹支又用旁边的清水给温嫽净脸。谢屹支从来没有替别人做过这些事,但今日第一次,谢屹支看着,却不算生疏。温嫽估计也是过于在意了,见他熟练,竟然轻声问:“郎君以前为别人做过这些?”
谢屹支笑了。
温嫽这时想接过他手上的布巾,谢屹支没给她,又扔回一边。
“无。”
那他刚刚如此熟练?
“我行军打战,这些自然做着做着就熟练。”谢屹支并不是不识五谷,四体不勤之人。
温嫽一愣,忽然又笑了,眼睛弯弯。谢屹支眸微微沉,捏捏她下巴,说:“这里还有。”
温嫽马上抬一抬,等着他把血渍擦光。
但哪里还有,早已经让谢屹支擦拭干净,她才一抬,唇上一烫,是谢屹支吻了一下。温嫽心脏一缩,别开了脸。
不小心,温嫽的余光又看回来。
谢屹支嘴角勾一下,挪挪她的侧脸忽摩挲一番。只是……谢屹支随后却又往外去。温嫽坐直了身子,怎么又走了?
伸脚想下地,可记起脚上才擦过,温嫽又缩回来,只能伸长脖子看谢屹支怎么又出去。
谢屹支走得很快,看不见谢屹支后,温嫽听到了声音。
“主公。”
“嗯。”
听到门又合上。
随即,见谢屹支再度回来。
温嫽看向谢屹支手中,他手中正拿着东西。
东西仔细看,是她的衣裳。
原来是去拿她的衣裳……温嫽笔挺的背又放松成最舒服的模样。
谢屹支看着温嫽,“要穿,还是不穿?”
书房里其实也有张榻,今夜温嫽若是不想回厢房,那这身衣裳她便不必现在折腾,明日再穿便是。
温嫽也蓦然回头看那张榻。
所以谢屹支的意思其实是,今夜歇在这?
潜意识中便摇了头,温嫽答不穿。
谢屹支笑笑,便只把衣服放在一边。温嫽见他放时,看到了还有一双鞋,忙说:“郎君将鞋拿过来。”
“鞋需要穿。”
谢屹支抬眸,温嫽伸伸自己的脚示意,谢屹支嗯了一声。
两只脚方穿罢,温嫽欲下地。但不想刚刚没穿鞋时下不了地,此时穿了也下不了,温嫽才有往地上伸脚的动作,却是被谢屹支捏着小腿一拉,朝他怀中去。温嫽都没明白过来谢屹支是怎么从半弓着身抱她,就忽地变成大步往榻上走的,只知,臀上位置一变,随着谢屹支腰上核心力量的转移,她便已被放进了榻中。
轻喘了口气。
瞬间,温嫽的唇被谢屹支抬起,两人唇舌相抵。
手上不知不觉,反抱了谢屹支。
察觉谢屹支的背明显绷了下。
唇上他的薄唇一顿,接着则是更猛烈的架势。只是,温嫽才架不住唇上热度想沉沦,神情中一懵,只见一切却又离去。
温嫽愣愣看着抬起头的谢屹支。
后知后觉,温嫽听到门外拍了几声,有人在向谢屹支请示。回过神来,温嫽一个翻身,偏向了一边。闷头推谢屹支,“郎君快去。”
谢屹支:“……”
沉默几息,不得不去。
但离去前,摩挲摩挲温嫽的头发,提前说之后的打算,“不知是急事还是什么,若是过了会儿我没回来,你便先睡,不必等我。”
温嫽还是闷头,“嗯。”
谢屹支笑笑又摩挲一下,离去。温嫽待他的脚步远了,才翻身看他。看了不知多久,又躺回原地,自己一人望着书房里的空间。
……
“何事?”谢屹支出来,看向虎贲。
“是桓使那边……”
“嗯。”谢屹支关门。
……
后面的话没再听见,温嫽也不知道是那位使者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听到谢屹支已经关门出去,之后没再回来。
温嫽看了看四周,书房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睁眼望了许久。
倒也不是才杀了人温嫽害怕,只是忽然不大适应周遭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轻轻呼一口气。
谢屹支从桓使那回来是半个时辰之后。
谁也没想到这位使者不过白日见了剖鹿的场面,当时呕了不说,事后夜里还能发起高热来。
他还是头一回见一个使者这样见不得血腥。
“除非病情恶化,稍后不用再向我报了。”谢屹支淡淡对主父刻说。
主父刻点头,表示明白。谢屹支推门便要进书房,但主父刻突然想起一事,又低声道了句什么。谢屹支一顿,改了方向,变成往旁边的屋子去。
主父刻说得事需要好好商量一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既如此,谢屹支还是去旁边的屋子。
温嫽应该已经睡着,谢屹支不想进去将她吵醒。
……
地上的血一滩又一滩,温嫽起初以为是那男子阴魂不散,竟然想死后向她报复。温嫽面无波动,他以为她会怕?
温嫽不怕,任由男人在梦中如何嘶吼狂叫,如何在她面前鲜血淋漓的张牙舞爪,温嫽面上一点波动也没有。
忽抓了抓,还见手上又多了把匕首,抬手便要朝他刺去。一团血糊的男人一个惨叫,顿时在温嫽眼前破灭。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
男人在梦中,吓不到她的,温嫽对此问心无愧。
她垂垂眸。
可转而,温嫽眼前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看到地上仍是一滩一滩血时,温嫽还以为又梦到了牢中。但忽地一怔,手中的匕首摔了。
温嫽慢慢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牢房,而是她的家。
眼前一幕幕,是温嫽自小就无比熟悉的场景。
忽看到一个小郎君向她奔来,口中稚嫩呼唤阿姐,兴奋大叫。温嫽手心一抖,蹲下想抱他。
眼前一换,又见小郎君身后出现一男一女,男子俊美,女子出色,两人一个抚须笑,一个笑眼柔柔看着奔向温嫽的小郎君。
“慢些慢些,姐姐就在那不会跑,莫跌倒了。”女人柔声笑语。
温嫽泣不成声,是阿母,是她自小眷恋的母亲!提了裙快跑过去,但眼前两人忽地散了,刚刚的小郎君也散了,眼前只剩下一滩滩的鲜血。鲜血中,又慢慢具现出三具尸体。
一个倒于门中,是她的阿父。一个倒于门里,是她的阿母。一个倒于屋中一个暗格外,是刚刚那个小郎君。
那三人发现了屋中的端倪,把小弟找到了,长刀直接把小弟穿透。
屋中凌乱不堪,能被搜刮的全部被搜刮走。
温嫽颤抖蹲下,把小小的人抱入怀中,低头哭泣。
明明家里没有一点对不起他们,父亲曾经还把其中一人当做兄弟。
可那人竟找人一起谋划,要杀人夺财!
男人赌输了家财时,曾经父亲还借过他银子。他便是如此待她们一家人!
温嫽恨不得将三人全部撕碎了!
手心一紧,猛地自榻上起身。
愣了一会儿,先往四周看。
发觉自己从梦中已经醒来,温嫽无声闭眼,擦拭眼角。
一言不发,忽随意披了件披风下榻,便快步出门往外去。
门开之后,她不顾任何仆从愕然望过来的眼神,快跑朝一个方向走。
众人:“……”
怎,怎么了?
好一会儿,一人忽道:“快跟上夫人。”
另一人赶紧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主公只是刚开始在书房隔壁,一刻钟前便去了前院,人已不在书房。他得赶紧去报主公。
温嫽一路畅通无阻,跑到牢狱外。
紧紧盯着这阴森森的地方,温嫽不顾身后已跟来的越来越多的人,答了几句虎贲的问话,便大步往里走。
……
“主公,夫人深夜疾跑,往牢房去了。”
“何时的事?”
“就在一刻钟前。”
谢屹支沉沉眉猛地起来。身边这些人,谢屹支一人也顾不得,迅速出门。
……
至牢房外时,谢屹支过来的时间比温嫽要短。瞥见这边竟守了数十人,谢屹支明白温嫽肯定是已经进去了。
果不其然,一虎贲才见到他就上前来报,“主公,夫人进去了。”
“进去多久。”
“约一盏茶。”
谢屹支快步又往里走。
一路走去,牢中已灯火通明。
忽地,谢屹支停住。
看到温嫽披风上沾了血,已往回走。
脚步走得更快,温嫽却愣住了,愣愣看着他不动。忽然,温嫽眼前打下阴影,谢屹支立于她跟前。
温嫽眼睛望着他,谢屹支看了看她手上,她手上也有血。
什么也未说,谢屹支只牵了温嫽的手,往回走。
温嫽开口,“你不问我?”
没什么好问的。谢屹支猜得到,绝对是温嫽难以放下心中仇恨,想将人再鞭尸。
这些不要紧,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不拦她。
只是……
谢屹支也怕温嫽其实太执念于此。
抚抚她的手,沉了眼,“嗯,不问。”
“先回屋。”谢屹支说能。
“好。”温嫽慢了好几声才应。
……
门在眼前关上,屋中只剩两人。
谢屹支如先前一样,很有耐心,替温嫽把身上污血洗净。
在他擦干净温嫽手上最后一滴血时,温嫽向他怀中靠来。谢屹支只慢了半步,便搂了她,吻吻她耳朵。温嫽眼睫颤一下,抓住谢屹支一截袖子。
“我梦到了我父母的惨状。”温嫽说,“所以他就算死了,我也不能让他死的安生。”
“刚刚我又给了他好几刀,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郎君……”
谢屹支嗯一声,摸摸温嫽的背,“我在听。”
手掌上的温度让温嫽不如之前那样轻颤了。
“我甚至恨不得请些道士来。”温嫽闭眼,“若真有魂魄,我要让他们将他的魂也打散打灭,叫他生生世世都生不如死。”
可其实,若真有那等手段温嫽也就根本不会执着于死后还要折磨对方,温嫽会想方设法安亲人的魂魄,让三人以后投胎转世时能平平安安,再不会遭受厄运惨死。
温嫽失魂落魄说:“可哪里有。”
世间真有的话,以后便是生怕生时,死又俱死后,手段越多,越叫人害怕。
谢屹支安抚,“你觉得会有就会有。”
“你若真想,我可以叫人去请些道士来,让他死后也进十八层地狱,日日受刑罚折磨。”
温嫽抬眸,“你不觉得我刚刚的话是疯了?”
他竟然还应和她的话?
谢屹支笑笑,笑得很薄。
深深看她,“不觉。”
一点也不觉得。
只要她能放下心结。
竟然真不觉得,温嫽抿了抿唇。半晌,摇一摇头,“罢了。”
男人死也就死了,温嫽不想花无谓的时间再来做这等鬼神之事。
斩下男人的头颅,已经够了。
温嫽又抓了抓谢屹支的袖子。
袖子被谢屹支抽走。
温嫽正觉手中空落,却被他用手十指紧扣。每一根手指,都扣的十分紧。
温嫽的额头抵向谢屹支的肩。
今夜,温嫽是真想有一个人伴在身边。谢屹支摸摸温嫽的脸,她的脸仍是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皱起了眉。
温嫽不知他为何反而皱眉,一抬头看见时,温嫽用指尖抚了抚。谢屹支眼底一分分变深,他将温嫽这只手也扣紧,转身抱她回榻中。
“既已放下,便莫要再想。”谢屹支低声说,“你好好睡一觉,明日,便再不要将那个人当成心里的疙瘩。”
温嫽已经放下了。
她想杀的人只剩最后一个,当下,她在乎的是别的。
后脑才沾枕,手上迅速伸出,温嫽轻声问:“郎君过会儿还要出去?”
他今日要忙到天亮吗?
“嗯,得去收尾。”她猜的不错。
谢屹支捏捏温嫽下颌,“莫担心,就盏茶时间我便回来。”
温嫽觉得不可能是盏茶时间,但笑笑,松了手说好。
谢屹支走后,温嫽不想闭眼。想多了魂魄的事,竟想真有魂魄就好了。那刚刚梦中,是否表示阿父阿母和小弟其实以魂魄的形态,正和和美美生活着?
翻来覆去,温嫽又下地。
梦中有一轮月亮,今夜也有月亮,温嫽快步走出了房门。
候在门边的仆从不约而同缩了眼睛。
一人扭身就跑,去知会主公。但陡然停住,见主公恰好已经回来。
主公和刚刚打开房门的温夫人直接打了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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