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舒琬不记得他是怎么被扶起来, 怎么回到房车上,最后又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空气中有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 舒琬低头,发现手上挂着一根细长的软管,他还记得这个东西,在郁家老宅住着的时候也挂过, 应该是点滴。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舒琬看去。

    “郁先生……”

    “醒了?”郁恒章放下手里的报告。

    舒琬支撑酸痛的身体想要坐起来,郁恒章叫住他:“别动了,躺着吧。”

    “我这是……?”舒琬躺回到床上,不安地问道, “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还有剧组, 剧组的戏怎么办?”

    他对片场的事记不太清,但知道后一场戏是他和葛瑞秋的对话, 还没拍他就离开了。

    “该关心的是这些吗?”

    舒琬噤了声。

    和郁恒章相处过大半个月, 他知道郁恒章不是个喜欢生气的人,可这种时候还是不由有些害怕。

    舒琬能感觉出郁恒章的心情不大好。

    轮椅转到了床边, 郁恒章给舒琬拉了拉他刚挪动时滑下去的被子,淡淡问:“群演里有人下黑手, 为什么不喊停。”

    “您怎么……”舒琬的话说了一半,郁恒章接道:“我怎么知道?舒琬,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身上的伤?”

    舒琬不敢吭声了, 郁恒章看了他一会儿, 缓和了情绪, 道:“你还没回答,为什么不喊停?”

    “……这场戏本来就有可能会真挨几下, 导演问过我要不要替身,但是我觉得我可以,所以就……”舒琬把脸缩进被子里,小声道。

    郁恒章垂眼看他:“还有呢?”

    “还有……?”

    “别和我装傻,你的助理说了,第二次喊停的时候你就发现有问题了。”

    舒琬见瞒不过去,才闷闷道:“我怕我说了,又会上热搜。”

    郁恒章从助理和导演那儿了解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有所猜测。他问舒琬,也只是想听听舒琬怎么说。

    拽下舒琬蒙在脸上的被子,郁恒章的声音柔和了些:“怕那些人骂你?网络上的风向变得很快,不必太过在意。”

    舒琬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们说您花钱把我塞进剧组里,由着我扰乱剧组的正常拍摄流程……我不想看到他们这么说您。”

    “说我?”大概是这话太意想不到,郁恒章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相信的笑意,“你是说你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你,但在意他们说我不好?”

    舒琬轻轻点头。

    嘴角的弧度不见了,郁恒章看着舒琬,像是看着一道毫无头绪的谜题,让他实在困惑:“就因为这个,你忍了那么多踹,膝盖破了,身上全是淤青,我记得你说过,你怕疼。舒琬,你被他们打的时候难道不疼吗?”

    舒琬被问得愣住了。

    疼啊,当然疼。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只要不去在意,辱骂也好,殴打也好,这样那样的疼,都可以被忽视。

    还从来没有人问过舒琬,你难道不疼吗?

    “我……不知道……”舒琬才消肿没多少的眼睛又红了一圈,他迷茫地回答,“可能没那么痛,只要忍一忍,就都可以忍过去了。”

    发现舒琬又在不自觉发抖,郁恒章的眉头一皱,伸手覆盖住舒琬的眼睛。他轻声道:“好了舒琬,别想了,我不问了。”

    掌心沾上了几点湿润,舒琬近乎无声地抽泣着,郁恒章抹掉他的眼泪,低声说:“不知道是谁教给你的痛要忍着,但舒琬,疼是可以说出来的,有委屈也可以说出来。在片场导演会帮你解决遇到的问题,就算事后上了热搜,还有徐才茂在。危机公关是他的工作之一,不该由你来担心。”

    “你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忍着,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可是……”舒琬闭了闭眼,让郁恒章蹭掉了又从他眼尾滑落的泪,双眸水光涔涔地望着郁恒章,小声道,“如果说了没有用呢。”

    “如果说了……反而会带来更坏的结果呢?”

    郁恒章的手指停顿,他听出来舒琬不是在说今天片场发生的事。

    上次体检,舒琬排斥展露身体,身上的伤痕只是在做常规检查时医生目测出的简单判断。这次舒琬忽发低烧,昏迷不醒,除了给他退烧,医生也对他的伤进行了重新检查。

    除去新磕出来的伤口,医生说舒琬的膝关节本来就有损伤,很可能是常年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出来的伤。

    最重要的是,结合舒琬两次发烧的经历,还有在某些情景下不受控制发抖、精神高度紧张的状况,医生推断舒琬有可能患有应激障碍,低烧昏迷也是一种身体的防御机制。

    郁恒章查过舒琬的校园经历,中学时期舒琬曾遭受过一段时间的冷暴力,但这段经历应该没有给他带来太大伤害。

    大学脱离了舒家,舒琬的生活变得顺畅很多。组建过乐队,也积极参与各类活动,就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不像是遭受过重大创伤。

    显然还有郁恒章没查到内容。

    无论是舒琬处处体现出来的过分恭敬,还是那些伤疤和意识混乱时的求饶,都彰示着他的过去并不简单。

    起码不像郁恒章查出来的这么简单。

    舒琬哭了没一会儿,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郁恒章出了病房,陈助理等在门口:“郁总,那几个人果然一口咬死他们是正常拍戏,有伤是正常情况。孟导问您打算怎么处理?如果这时候开了他们,估计很快就会有诋毁舒先生的通稿发出来。”

    “让孟辉远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就算他留着那些人,该有的通稿也不会少。”

    郁恒章问:“早上的热搜撤掉了吗?”

    “还没……徐经纪说要再等一等。”陈助理道,“不过网上有人帮舒先生说话了,可能徐经纪是想等热度再高一些。”

    “嗯。”郁恒章道,“舆论方面徐才茂擅长,就按他说的做吧。你去提醒一下,这次的事可能和辰灿有关系。”

    辰灿?舒家的公司?

    陈助理若有所思:“好的,我稍后会联系徐经纪。”

    “还有。”郁恒章道,“找人查一查舒泽最近在干什么。”

    舒琬的社会关系简单,才刚进娱乐圈不久,还在拍第一部戏,挡不了谁的路。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舒琬背后是谁,正常人不会花这么大功夫,冒着得罪郁恒章的风险给舒琬下绊。

    只有舒泽,婚礼的时候郁恒章就看出来舒琬的这个弟弟心眼不少。后来到他手里的资料也证实,舒泽在中学就没少给舒琬找麻烦。

    想到世嘉号上的传闻,郁恒章的目光渐深。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信舒琬不会是故意推别人下水的人。那么当时究竟是舒琬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还是有人将他推下水后,还反过来栽赃舒琬是自作自受呢。

    ……

    就像郁恒章说得那样,孟辉远还没处理那几个群演,已经有新的词条空降热搜。

    #舒琬片场为难群演#

    @小瓜大吃一口:最新消息,那个谁疑似恼羞成怒,今天在片场大发雷霆,拍打戏被群演碰了一下就要开除人家,群演跪下认错都不管用(/吃瓜)(/吃瓜)

    评论区不必说,自是骂声一片。

    这时候徐才茂也开始发力,乐行合作的营销号迅速跟上。

    @说真瓜不吐假瓜皮:投稿,今天剧组演员拍群殴戏被群演踢伤,情况严重,直接送了医院,哪儿还有力气发火。演员人挺好的,一点儿也没架子,怎么越传越离谱了

    「不然你们两个打一架吧,看看谁说的真的」

    「人挺好的……一点儿没架子……你瞅瞅你这话可信吗……」

    「不会是蹭破了点儿皮就送医院了吧少爷」

    「卧槽,快看这边@莓妹不太甜,我信小少爷是受害者了,这个眼神要是装出来的那他就是下一任影帝」

    「不觉得今天的黑通稿有点儿多了吗,被人搞了吧」

    「无图无真相,全是文字料,无聊」

    有人顺着高赞评论里的艾特点过去,页面一切就看到一张神图。

    照片里的舒琬穿着一身白净的阔袖汉服,被人牵住细瘦手腕,拽着往前跑。

    或许是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过头,正巧跑进阳光里。白皙的脸颊被映衬地发光,晕出一轮柔和的光圈。慌乱的神情里透着一丝无措,微风带起散散束住的长发,惊鸿一瞥望向镜头的眼眸清澈明媚,煞是动人。

    相机及时定格下这张漂亮到已经无关性别的脸。

    @莓妹不太甜:天呐,吃瓜吃到前几天刚拍的美人身上!居然是舒琬!在影视城的时候碰到他完全没敢认啊,当时怀疑了一下,但一想人家少爷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就以为自己认错了(/哭笑)看到热搜一对比照片,确实是舒琬啊啊啊啊!本人超可爱!呆呆的,还特别容易害羞~~完全想象不到他和导演对着干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图片)

    「什么落跑公主……」

    「天杀的拽着他的男人是谁??松手让我来!!」

    「对,是我,小美人已经被我拐回家了~」

    「这是舒琬?和结婚那天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耶!好看!」

    「前面拐回家的,郁恒章在提刀赶来的路上了」

    发微博的就是那天帮舒琬一起找猫的女生之一,她没骗舒琬,还真是一位产粮太太。主要出直拍图和做视频剪辑,谁好看就追谁,产出都是精品,粉丝活跃度不容小觑。

    “差不多的时候给这条买个热搜,送到前排去。”徐才茂感叹,“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舒琬怎么就刚好碰上只猫,刚好就想追,追着追着就遇上了颜控产出,你又正好拉着他跑,最后拍下来的这张照片连阳光都这么完美!定妆照还没发来就出了神图,命里带火啊!”

    小助理心想,你那天骂我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助理不放心舆论风向,还在刷评论区,徐才茂道:“这个博主自带影响力,都不用下多少水军,就能把节奏带回来了。”

    这张图拍得实在好看,徐才茂没给博主引流时就有不少转发。这会儿热度一炒起来,评论区里全是夸夸,就有人怀疑博主是乐行派来给舒琬洗白的,可惜博主还真不是。

    @莓妹不太甜:有人说我给舒琬洗白,笑死,我亲眼见过他,和他说过话,还给他了根棒棒糖。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舒琬,yxh说几句文字料就当圣旨了?别来我这儿发癫(/无语)去影视城那天的粉见转出来了,难道我还能预判今天舒琬会被黑,提前给他洗白?

    //@莓妹不太甜:今天去影视城没见到想见的人,但偶遇了一个超好看的小哥哥!特别可爱!穿着古装应该是剧组里的演员,一个人在小巷子里找猫,我们和他搭话他还脸红,太乖了以至于我没忍住翻出来根棒棒糖投喂,他还收了hhhhhh想问问名字来着,结果被他助理(应该是助理吧?)拽走了,不过趁机拍了张照片!给你们偷偷看一眼(/图片)

    「啊啊啊啊!当时我就说像舒琬,被淹在评论里了」

    「草莓说得好!几句文字料就当真了,有本事甩图啊!不管了我先舔舔老婆神颜prprpr」

    「跪求小少爷不塌房,我是真的有点爱上了」

    「快去看!官博发澄清了!@盛世安官微」

    等热度升到差不多,剧组宣发配合乐行发了条声明,为舒琬做了简单澄清,还说明了舒琬受伤住院的情况。

    舒琬这么个新人,演的还是个小角色,能有这个待遇,全靠徐才茂扯了郁恒章这面大旗和剧组多番交涉。

    不得不说,背靠大佬还是好办事。

    反正是他们是夫夫,狐假虎威一下郁恒章应该也不在意吧。

    该澄清的澄清了,群演的问题没有明确证据,他们也不好多说,只能暂时先这样。

    #古装剧在逃仙子#的词条很快冲到前排,黑词条都不用花钱撤,估计是买的推流到时间了,自己就下去了。

    对方简直是免费给舒琬送了波热度。

    除了舒琬是真的挨了打。

    处理完这边的事,徐才茂才算能抽出空去医院看舒琬:“我听郁恒章的助理说舒琬是体质太弱,最近拍戏又压力大,才一受刺激就病倒了。你平时在剧组多看着点儿他,盒饭不行就别吃了,我再安排个助理,还是给他开小灶吧。”

    当初徐才茂考虑怕助理带多了太张扬,才只安排了一个人跟组,现在看来就算舒琬想低调,也有人要说他。

    说都说了,还不如就高调点儿呢。

    省的这些人真以为舒琬好欺负。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也太好欺负吧?怎么这么好欺负啊。”徐才茂苦恼地揉了把头发,吩咐小助理道,“你等会儿去买个果篮,我去医院看看他。”

    小助理点头:“哦,哦……那我呢??”

    “你就别去了吧。”徐才茂斜睨。

    小助理:“为啥???”

    “你忘了那个产出博主发的照片?虽然你没露脸,但你可紧紧握着舒琬的手腕,一副抢了人就跑的样子,啧啧,那氛围。”徐才茂笑道,“我猜郁恒章现在肯定不想看到你。”

    小助理:“?”

    小助理:“我可是舒老师的助理诶!不至于吧!”

    徐才茂哼哼:“那谁知道呢,万一两个人都是恋爱脑呢……”

    ……

    舒琬的烧退了就好得差不多了,至于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要慢慢恢复。想到剧组的工作,他急着要赶回影视城,却被郁恒章按住,说导演给他放了两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窗外是暖暖的阳光,舒琬倒进懒人沙发里,也不看剧本,就盯着郁恒章发呆。

    敲了几下键盘,郁恒章扶了扶眼镜,侧头对上舒琬的视线:“盯着我做什么。”

    舒琬想说没事,但想起那天在病房郁恒章告诉他的话,他站起身,走到郁恒章身边坐下,仰头道:“我在想剧组的戏。那天的镜头还没拍完……我有些怕狗。”

    郁恒章低头,默默无言片刻,拿不准道:“你这是在向我撒娇?”

    舒琬的脸颊迅速飞红,嘴唇轻抿,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是郁先生您说……有什么事就要说出来么……所以我就说了……”

    郁恒章:“……”

    郁恒章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喃喃道:“你还真是听话到让人完全无法预料。”

    舒琬也是第一次做出这种尝试,郁恒章一说他在撒娇,他简直羞到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当即就想躲回卧室,郁恒章却合上了电脑,对他伸出手:“地上凉,不要动不动就往地上坐。”

    “哦……”舒琬牵住郁恒章的手站起来,郁恒章道:“换身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舒琬:“……?”

    独栋别墅不大不小,前院有片草坪,一只雪白的大狗正在院子里追着个编织球。听到车的声音,大狗扭过头,欢快地叫了两声。

    郁恒章一下车,那只狗就飞奔而来,满是土的爪子要往他的膝盖上搭,郁恒章道:“雪球,坐下。”

    雪球委屈地哼唧了一声,听话地坐在轮椅前,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等着郁恒章摸摸它。

    结果郁恒章不但没摸它,还挪到了一边,雪球这才发现,轮椅后还有一个人。

    它好奇地探过头,吐出舌头,高扬的嘴角仿佛在友好微笑。

    舒琬从来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大狗,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团子,雪白漂亮,完全没有狼犬带给他的压迫感。

    不过他还是有点儿怵大型犬,雪球往前一步,他便急急躲到郁恒章身后。

    雪球更委屈了,汪汪呜呜的,郁恒章揉了揉它的头顶,笑道:“走吧,先进去。”

    这里是方书雅的家,只有她和雪球。不过由于方书雅经常出差,家里还有位住家阿姨。

    阿姨给舒琬和郁恒章倒了水,又给蹲在门口急得转圈的雪球擦了爪子,方书雅才打着呵欠姗姗来迟。

    “还好我昨晚赶飞机回来了,不然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却不在。”方书雅笑着和舒琬打招呼,“小琬好呀,我看了你微博上的照片,古装果然适合你,特别好看。”

    “谢谢……妈。”结婚那天舒琬就改了口,不过还没叫习惯。

    可能是因为在自己家,方书雅完全放下了端庄的架子,穿着身家居服,头发也只用了个发夹草草夹住,随意的样子与舒琬印象中当家主母该有的形象彻底割裂。

    她坐在沙发上,冲雪球招了招手,雪球欢快地跑过来,扒在方书雅身上撒娇。

    “我听恒章说了,你有些怕狗,但剧组还要拍戏。雪球脾气很乖,长得也算和善?你试着和它接触看看吧,其实如果不行,你去找导演说不能用狗,也不是什么大事。”方书雅抱起雪球,捏着它的两个肥爪子对舒琬挥了挥,“有害怕的东西是人之常情,出现这种情况不是你的错,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舒琬没想到郁恒章真的因为他说了句怕狗,就想办法给他解决这个问题。

    他还以为郁恒章就是来看母亲的。

    他惊讶地转过头,郁恒章揉了揉他的发顶:“去吧,试试看。”

    方舒雅松开雪球,雪球立马跑过来,也仰头望着郁恒章,意思是你怎么摸他不摸我。

    郁恒章面对面前的一大一小,更加确信了舒琬的确很像雪球,简直一模一样。

    “你陪着小琬吧,雪球高兴起来喜欢扑人,再吓到他。”方舒雅道,“你们慢慢玩,晚上留下来吃饭。正好我很久没做饭了,给你们做顿好的。”

    郁恒章有些无语地看了方书雅一眼,方书雅笑了笑:“怎么,你就不能玩了?”

    别墅里专门给雪球准备了一间玩具房,郁恒章抛出一只网球,雪球乐颠颠地跑出去,再把球叼回来。它仰着头大尾巴甩啊甩,等着郁恒章拿球。

    郁恒章示意舒琬去接。

    看着雪球尖锐的犬齿,舒琬咽了咽口水,再郁恒章鼓励的眼神下,试着伸出手。

    雪球一松口,网球掉在了手心,沉甸甸的一份重量,是他和小狗重新组成的链接。

    这时舒琬才恍然想起来,小时候爹爹也给他缝了只沙包,和小狗丢着玩。

    那是好久好久前的事了,舒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原来只是被掩藏在记忆的长河里,等着他今天再记起来。

    曾经的他会抱着小狗,和爹爹睡在一起。

    屋外有点儿动静,小狗就会支起耳朵,戒备地守护着他和爹爹,让幼小的他觉得夜晚也能很安全。

    萨摩耶的治愈效果名不虚传,舒琬没一会儿就能和雪球玩到一块去了。只要雪球不扑他,他就没那么害怕。

    郁恒章抱住过度兴奋的雪球,让舒琬摸了摸雪球的耳朵,软软的,果然像一团棉花。

    见舒琬和雪球相处融洽,郁恒章悄悄退出房间。

    他在厨房找到了方书雅,方书雅笑道:“我看你和小琬关系不错。”

    郁恒章摇摇头:“他还是孩子心性。”

    “那不正好,你总装老成,平衡一下。”方书雅说完,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下去,“爷爷说你休息够久了,让你赶紧回公司。”

    郁恒章望向台案上刚烤好的曲奇饼干,淡淡道:“嗯,我知道。”

    方书雅也看了过去:“快到六月了呀……”

    “……那个。”

    二人回头,就见舒琬站在厨房门口,雪球远远的从后面跑过来,舒琬赶紧站到了郁恒章身边。他难为情地小声道:“您一走,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我又有点儿害怕了。”

    郁恒章牵过舒琬绞在一起的手指,摸了摸,手心全是汗,他温声道:“抱歉,下次离开我会告诉你一声。”

    舒琬摇了摇头,又高兴地说:“但是郁先生,您的方法很管用,等回到剧组,如果只是和狼狗拍戏的话,我应该没问题!”

    郁恒章笑了笑:“有效果就好。”

    “雪球,过来。”方书雅摇了摇手里的特制狗饼干,把想要往郁恒章身上扒的雪球叫了过来。

    她揉了揉雪球的狗脑袋,小声笑道:“你呀,就别当电灯泡了。”

    ……

    离开方书雅家前,舒琬拍了张雪球的照片发在微博上。

    当初舒琬的那个新建号徐才茂没让他用,从公司找了个平常只发些风景照的小号,包装了一下拿来给舒琬,僵尸粉几千个,还没有实名认证。

    早在结婚前,徐才茂就让舒琬在这个号上发一些日常,有郁家老宅的庭院景,有他自己做的糕点,也有打了码的剧本。

    有些是舒琬自己想发的,有些是徐才茂安排的。

    总之这个号上没有舒琬的露脸照片,却处处透露着舒琬的信息。

    这次遇上黑热搜,徐才茂趁机以路人的身份把舒琬岁月静好的号推了出去。

    根据这个号发过的草坪婚礼布景图,还有些片场日常,网友们很快确定这就是舒琬的个人生活号。

    抱着挖黑料目的人进来自然什么都挖不到,其他人一看这个账号的氛围,更加确定了舒琬不会是什么坏人。

    短短几日,账号的粉丝涨了近十万,评论区里全在求舒琬发自拍。

    雪球的照片一发出去,立马有人评论。

    「老婆出院了吗!」

    「宝宝快发张自拍!别逼跪!!」

    「好可爱的耶耶,和老婆一样可爱~」

    「你们都当泥塑粉,我就不一样了,宝宝快和你老公出来秀恩爱!让我嗑一口吧!就一口!」

    后台的消息太多,舒琬这几天没怎么看微博。这还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评论区不少人都叫他“老婆”“宝贝”。

    坐在回家的车上,舒琬抱着手机反应不能,只能求助郁恒章:“为什么她们都叫我‘老婆’……”

    舒琬把评论区展示给郁恒章,疑惑道:“我不应该郁先生您的老婆吗?”

    郁恒章瞥了眼手机屏幕:“……”

    老婆真可爱,抱住老婆亲一口?

    亲谁?亲舒琬?

    郁恒章抬手把舒琬的手机摁灭,目光扫过那张在车窗外霓虹灯下明明灭灭的唇,很快又转开视线,声音微沉道:“少看微博。”

    ……

    两天后舒琬重回剧组,葛瑞秋狠狠揉了把他的头,说道:“光担心那个谁会欺负你了,没料到你还没火,就被人针对,早知道当时多叮嘱你几句。”

    舒琬摸了摸被揉乱的头发,听得似懂非懂,回答道:“郁先生说过我了,他让我下次有问题就马上说出来,我已经记下了。”

    葛瑞秋无语凝噎:“……嗯,你家先生说得对。”

    刘玥还有其他和舒琬关系不错的工作人员也都过来问候过他,给他塞了不少小零食,小助理找了个袋子都没装下。

    导演忙得脚不沾地,舒琬做完妆造到片场才见到他。

    春末夏初,室外的紫外线渐强,孟辉远拉着舒琬到天幕底下,给他搬了个小马扎,道:“舒琬,那天也是我太急了,想着先把戏拍完。当时应该再多关注一下你的情况,对不起啊。”

    舒琬闻言都不好意思坐下了:“没有,导演,是我说没关系可以继续拍的……我才该说对不起,耽误了拍摄进度,给剧组添了不少麻烦。”

    “没事,剧组就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问题不大。”孟辉远没说郁恒章又给剧组加了一部分投资,他拉着舒琬坐下,道,“下午要接着拍初见的戏,你可以吗?”

    舒琬点点头:“我可以的导演,我现在没那么怕狗了。”

    等到下午同一个时间,环境光差不多的时候,舒琬和葛瑞秋再次站在巷子里,继续拍没拍完的剧情。

    狼犬和萨摩耶的威慑力截然不同,舒琬经过一下午的接触,不怎么怕雪球了,却依然会怕给他留下过极深恐惧的狼犬。

    只是这次面对这只站起来有半人高的大狗时,舒琬的心态轻松许多。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拍不下去,可以随时喊停。

    郁恒章和方书雅都告诉过他,他的身后有退路。

    这次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

    这场戏过后舒琬剩下的戏份也不多了。

    《盛世安》的主线剧情是各国联合抗衡大宣暴.政,开创太平盛世。颜无尘在这场博弈里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虽然在扳倒洛王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可实际上他的剧情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四十分钟,大部分时间还都在做背景板。

    不过他的戏份全都集中在影视城,倒是方便了舒琬,不用再跟着剧组换场地。

    对颜无尘来说最重的一场戏,导演留到了在影视城的最后几天拍。在此之前舒琬除了拍他的戏份,要开始陆续拍摄宣传照,还有录制配乐。

    除了他的戏份里用到曲子,孟辉远正式邀请舒琬加入《盛世安》ost的制作。舒琬将要和另外两位音乐制作人碰面,核对一下当前的进度,再进行分工。

    除开剧组拍戏,其它的行程徐才茂都跟着舒琬,协助他熟悉工作流程。他还带了助理在一旁给舒琬拍短视频存物料,就等着将来《盛世安》播了做宣传。

    在剧组拍摄期间舒琬真的把他的琴带去了片场,当然几场打戏里用的都是剧组的道具琴。舒琬的琴太贵了,道具老师不敢乱碰,舒琬也不放心放在剧组,都是每天带回家,第二天再带过来,由小助理负责看管。

    去录ost的时候,舒琬也带上了他的琴。

    本来两位老师对突然加进来舒琬颇有微词,毕竟在此之前舒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作品,他大学学得还是钢琴,和传统音乐和影视配乐创作完全是不同的赛道。

    孟辉远给他们发了舒琬现场弹琴的几个片段,群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位老师决定先见见本人。

    于是舒琬抱着琴去录音室的那天,两位老师先围着他的琴品鉴了半晌,而后让舒琬现场弹一段看看。

    舒琬弹完,抬头等二位老师发言。

    二位老师:“……”

    老师之一:“你大学真的不是学古琴的??”

    舒琬挠了挠脸颊,心虚道:“……我是比较喜欢古琴。”

    老师又问:“除了古琴你还会其他乐器吗?传统乐器。”

    舒琬想了想:“应该……都会一点儿吧?”

    大梁的哥儿都追求风雅,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舒琬在乐器方面尚算有天赋,舒家给他请来的教习便将能教的都教给了他。

    老师拿来古筝,舒琬太久没弹,熟悉了一会,便将之前弹的曲子现场改调弹了出来。

    老师又换了扬琴,舒琬也没什么压力。

    最后现场有的乐器舒琬都试了个遍,西洋乐他一窍不通,传统乐器,他还真的都会一点儿。

    这个一点儿已经很了不起了,舒琬不是光会音调,而是能把曲子完整地表达出来。

    试到后面两名制作人不是在考察能力,而是纯粹是好奇舒琬到底会多少乐器。等舒琬弹完琵琶,录音室里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制作人之一佩服道:“你是真的有天赋,钢琴就不用试了,这个你最熟。”

    舒琬:“……”

    这个还真不熟。

    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最终分给舒琬的工作还是完成古琴部分的编曲,主要就是洛王的片段。

    不会用到钢琴,这让舒琬很是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舒琬就是在剧组和录音室两头跑,这期间还有件小事,是小助理告诉舒琬的。

    当初在片场打了舒琬的那几个群演都被行政拘留了。

    舒琬不太熟悉现代的公安部门,但也知道抓人要讲证据。

    小助理八卦道:“听说是因为上家给的钱分配不均,其中一个人直接反水投案自首了。”

    原来这几个群演除了领头的那个,其他人连舒琬是谁都不知道,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小演员,得罪了人,要教训一顿。

    一人分到几千块钱,借着拍戏下个黑手而已,他们都当天上掉馅饼,赚个外快。

    结果没想到最后到手只有一千,还被剧组开除了。奇怪的是,他们再去其他剧组跑龙套,也没人要他们。连猎头都把他们拉黑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知道舒琬的身份不简单,再去找当时牵头的人时,人早都跑回老家,明显是干完这一票就不当群演了。

    其他群演还要吃饭,一千块钱很快花完,还找不到新的剧组能进,其中一人一怒之下就投案自首了。

    这事儿荒唐又让人无语,牵头的那位因为在外地,垮了省,还在抓。不过没有造成严重伤害,抓了也就是拘留几日。

    舒琬作为受害者,没过几天收到了一份联合道歉书。

    道歉书里几名群演纷纷恳求舒琬大人有大量,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还想演戏。

    当时郁恒章也在一旁,他像关掉舒琬的手机禁止他看微博评论一样,伸手收走那份写了整整三页的道歉书,淡淡道:“全是废话,不用看了。”

    舒琬很听话地点头:“那就不看了。”

    郁恒章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扬了扬,揉了揉舒琬的头:“乖。”

    舒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他将郁恒章的手从头顶上取下来,困惑道:“郁先生,为什么我觉得您像是在摸雪球。”

    郁恒章:“……”

    郁恒章默默移开眼,手指噼里啪啦敲电脑,一副很忙的样子。

    随着影视城的拍摄进入尾声,舒琬的编曲也进行的差不多了。

    这日他从录音室出来,像往常一样和小助理一起下楼,去了停车场,大楼拐角处突然走出来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

    那人径直走到舒琬面前,小助理警觉地挡住舒琬:“请问您有什么事?”

    那人抬了抬鸭舌帽,露出一张舒琬曾经见过的脸。

    一头灰色板寸的青年神色颇为复杂的看了舒琬一会儿,开口道:“舒琬,好久不见。”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您的咖啡, 请慢用。”

    商业楼附近的一家小咖啡厅,舒琬和小助理,以及那位神秘的灰发寸头男青年, 三个人坐在隐蔽的角落处,大眼瞪小眼。

    灰头男青年用一种“你难道不该说些什么吗”的眼神注视着舒琬,舒琬则岿然不动。

    小助理看看舒琬,再看看男青年, 越看越心惊, 心道这莫不是舒琬的旧情债。

    毕竟对面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有千言万语在心间,望着舒琬的眼神里隐隐透着幽怨,欲言又止。

    见舒琬端起咖啡,慢慢啜饮一口, 寸头哥终于忍不住了, 率先打破沉默:“舒琬,我没想到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账号全换了。”

    舒琬放下咖啡杯, 没有答话, 看似淡然,实则心中全是慌乱。

    他见过这个人, 在电脑上。

    “舒琬”的电脑屏保就是他和这个人,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合照。四个人勾肩搭背, 一起对着镜头大笑,看起来曾经关系很好。

    为什么说曾经?因为舒琬找到了“舒琬”电脑的密码。

    他在万能的猫爪软件里搜索出一般人常用的密码类型,按照提示一个个试过去, 还真用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 打开了“舒琬”的电脑。

    电脑里有很多“舒琬”和屏保上三个人的合照, 舒琬辨认出他们是一个乐队,经常在一起玩, 似乎还一起参加过演出。

    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他们的照片却是舒琬在垃圾站里翻出来的。舒琬由此推断,原来的“舒琬”和这几个人应该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替换“舒琬”这个身份的两个多月里,一直没有人找过他。舒琬还以为包括这些照片在内的、他不了解的那些过往都会渐渐淡化,彻底和现在的他切割。

    没想到刚放下心不久,就有人找上了门。

    舒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保持沉默,先弄清楚对方来找他的目的。

    “你真的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寸头哥怅然道,又自嘲一声,“……也可能是我们真的从来都没有认清过你。”

    “舒琬,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再来见你,我知道你和我们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阶层的人。”寸头哥猛灌了半杯咖啡,从包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舒琬,“但如果你的心里还有一点儿我们的乐队,还有一点点怀念我们曾经一起去地下酒吧驻唱的日子,请你,给长风破一次机会。我们很需要这次机会,尤其是明灏,你知道他有多想登上舞台。”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份协约,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闪耀舞台》节目组。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一起签了《闪耀舞台》的报名表和节目组协约吧。”

    小助理见舒琬不动,就自己翻开协约,上面果然有舒琬的报名信息和他本人的签名,虽然字体和现在的舒琬好像有些不一样。

    “你可能没有再关注过这样一个小节目,但长风破通过海选,成功晋级了。”寸头哥咬牙道,“然而节目组在团队资料里看到了你的信息。”

    “你最近的热度有多高你也明白。节目组几乎已经是明着告诉我们,如果长风破还想参加后续的比赛,就必须要让你也参加节目,否则就算团队人员不齐,取消长风破的晋级资格。”

    《闪耀舞台》是一档选秀类节目,旨在给所有梦想登上舞台的舞蹈人和音乐人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前期筛选条件很宽泛,个人和团队都能报名,团队人数也不做限制,稍微大点儿的团有人员变动很正常,其它小团也该一视同仁。

    而且当初签协约节目组也没明确表示,最终的参赛人员要和报名时完全一致。

    现在这么说,完全是节目组看准了舒琬最近的热度高,想要借此蹭一把。

    反正就算舒琬不来,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用规则的漏洞,提前淘汰掉一个没有热度的小乐队而已。

    “节目组这么做已经失去了公平,哪一队晋级哪一队淘汰,全凭节目组一句话,很可能最后的冠军也是早就定好的,你们还要继续参加这个节目吗?”舒琬大致了解了寸头哥的需求,他提出疑问。

    “呵。”寸头哥轻嘲,“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忘记当初我们为什么吵架了吗?舒琬,对你来说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东西,对我们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就算有黑幕又怎么样?那也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能有的一次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

    寸头哥又露出那副仿佛被舒琬背叛了的受伤表情,他道:“知道你不想再加入长风破,我们和节目组商量过,只要你参加,长风破就能晋级。你可以单独成一队,也可以和别人合作。只要你去一次,哪怕一轮就被淘汰。”

    舒琬还没说话,小助理先忍不住道:“节目组巴不得舒琬一轮就被淘汰吧?反正正着反着都能炒,反着说不定效果还更好。他们这是明晃晃要吸舒琬的血,你们还真就乖乖配合节目组来道德绑架啊?”

    寸头哥脸一黑:“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我看出来你口口声声说舒琬是少爷,不把你们当兄弟,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你们就真心把舒琬当朋友了吗?”

    “那也是他先骗了我们!”寸头哥大喊一声。

    咖啡店里的人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寸头哥哽了片刻,喝完剩下的半杯咖啡,强咽下不忿,怒气冲冲地横舒琬一眼,把桌上写的协约又往前推了推,道:“反正长风破唯一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就算节目组要拿你炒热度,郁恒章也可以很轻易帮你摆平,可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明明是求人办事,说话全程夹枪带棒。小助理见舒琬还是不回应,就替他回答道:“舒琬已经和公司签约了,他现在的行程安排都由经纪人负责,不是个人能决定的。这位先生,您先请回吧。”

    寸头哥看了舒琬很久,一定要舒琬给个态度,舒琬也只能说:“这件事我要问过我的经纪人。”

    寸头哥立马拿起包准备走人,走之前他回过头冷冷道:“舒泽说得对,你就是个薄情的人。”

    “如果你不来我们自认倒霉。”

    等人走了,小助理评价:“神经。”

    舒琬:“……”

    舒琬不是很清楚事件的全貌,但他毕竟借用了“舒琬”的身份,天然有一份歉疚,自然会更偏向“舒琬”。

    舒琬不确定如果是“舒琬”的话,会不会答应帮助长风破乐队。

    虽然“舒琬”把长风破的照片都扔进了垃圾站,却没有彻底删除,连屏保都还用的是他们的合照。

    舒琬把决定权交给了徐才茂。

    说起来就算他愿意帮忙,也得徐才茂点头才可以。

    小助理幽幽道:“完了,徐哥肯定又要发飙了。”

    舒琬默默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被苦得吐了吐舌头。

    如小助理预测,徐才茂大发雷霆,甚至当晚就杀到了郁恒章家。

    他一进门都顾不上看郁恒章在不在,先劈头盖脸质问给他取拖鞋的舒琬:“你以前在酒吧当过驻唱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向公司报备!?”

    舒琬缩了缩肩,小心翼翼把拖鞋递给徐才茂:“您先换鞋,别把地板踩脏了,郁先生有点儿小洁癖。”

    徐才茂:“……”

    徐才茂要被气晕过去了。

    郁恒章从书房开完会出来,就听到徐才茂坐在沙发上言辞严厉道:“老实交代!除了在地下酒吧驻唱,你还有没有参加过其他演出活动?”

    客厅地板不久前铺上了一层羊毛地毯,舒琬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眼神飘来飘去无处安放,他不确定道:“应该没有了……吧?”

    “‘吧’?‘吧’!你看我像不像‘吧’!”

    “你在地下酒吧驻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舒琬和徐才茂回头,就见郁恒章挑了挑眉,看着舒琬道:“你还去过那种地方?”

    徐才茂可算是找到地方告状,阴阳怪气道:“还去过不止一次呢。”

    郁恒章却没再说什么,反而路过舒琬时扶了他一把:“地毯是给你坐的,不是让你跪的,膝盖不要了?”

    舒琬听话地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徐才茂面前,弱弱道:“可我真的记不太清了……”

    徐才茂一边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一边又道:“你连台词都能全记住,你告诉我你不记得大学期间干过什么兼职了?”

    舒琬:“……”

    他是真的不知道呀……

    “他参加过商场的走秀,海洋馆的演出活动,当过鬼屋npc,剧本杀dm……”郁恒章看舒琬,“你一个都不记得了?”

    舒琬:“……”

    郁恒章的目光逐渐意味深长。

    “你怎么做过这么多兼职?”徐才茂上下打量舒琬,“别的不说,我是完全想不到你在地下酒吧当驻唱的场景。你这样的进酒吧真的不会被人拐跑吗?”

    舒琬:“……”

    郁恒章看向他的眼神更深了。

    徐才茂自觉煽风点火的效果达到,郁恒章肯定不会再让舒琬去一些极易被拍下来当黑料的地方,他道:“下不为例,你给我记住了,以后有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了吗?”

    舒琬赶紧点头,又问:“那这次的节目我可以参加吗?”

    “你先说说和你那几个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琬歪歪头:“嗯……”

    徐才茂一看他的神情,懂了:“又不记得了是吧?”

    舒琬:“……嗯。”

    徐才茂:“……”

    徐才茂:“你就说你还记得什么吧。”

    一旁的郁恒章忽然插话:“今天来找你的是谁?”

    舒琬:“……”

    他现在才明白当初放弃用“舒琬”的账号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郁恒章见舒琬答不上来,便没再多问,只是他看着舒琬的目光又变了,默默不语,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是不想说还是真不记得了……”徐才茂也开始狐疑,不过他顾不上纠结这件事,道,“我去了解过了,这个节目前期投资不多,播出了几期的反响倒不错。你要是想参加也可以,他们想借你炒热度,你也可以用这次机会给自己增加曝光。”

    “具体的我还要去和他们对接一下,肯定是不能按照你们之前签的协约来定。”

    “这件事我会去谈,你先不要把心思放在这儿,专心把最后一场戏拍好,你的第一部戏就快要杀青了,剧组差不多该放第一波宣传照了。”

    这次的宣传照徐才茂有自信让舒琬再出圈一次。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落日如火, 灼烧过大半苍穹。狼烟燃至一缕细丝,独留城门下哀嚎遍野,

    一袭月白衣袍在脏污的战场上格外突兀, 蒙着眼的瞎子抱着一张长琴磕磕绊绊地爬上城楼。

    他什么都看不到,不小心踩到一位受伤的士兵,听到对方的痛呼,张了张嘴, 也只能道出句无声的“抱歉”。

    颜无尘站在城楼之上, 闷热的晚风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扑向他。一如十二年前的那一日,他推开家门,满目深红。

    那是洛王即位前的一战,少年储君破城而入, 杀尽城内抵死不从的官员, 威名远扬。而颜无尘则自此家破人亡,辗转流浪。

    洛王暴政十余年, 奴役百姓, 侵扰他国,如今终是败了。

    城楼下有人高声喊道:“洛王死啦!大宣没啦!洛王死啦!大宣没啦!……”

    那是城里一个满街跑的疯子, 颜无尘还没瞎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那时他看到洛王的车驾, 会高呼“大王万岁!大王千秋不古,万世流芳!”

    是以他虽疯,却也没被洛王的近侍一□□死。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不过这个时代大概只有他这样疯疯癫癫的人, 才能活得幸福。

    摸到片空地, 颜无尘席地而坐,长琴置于膝头, 微颤的手指落于弦上。一音出,是他曾在边陲小镇常弹的曲子。无数人附庸风雅去听他的琴,他们只知道这首曲子听起来悲戚,不明白颜无尘为何而弹。

    那日在小巷,洛王救下了险些失去双手的颜无尘。他对他伸出手,问他:“先生一曲,可是想家了。”

    凄婉的琴声盘旋于终将归于死寂的城楼,不知从何而来的乌鸦,成群围绕在城楼上,发出嘶哑的叫声。

    为洛王弹琴五载,这最后一曲,颜无尘已然分不清是在为谁而弹。

    他大约只是有些想家了。

    一曲终,夕阳沉入地平线,大风卷倒了写着“宣”字的旗帜。城楼上,一抹白色身影,摇摇晃晃的,也随着散去的天光坠入无尽黑暗。

    “卡!”

    城楼上依然无声,舒琬吊着威压缓缓落地。

    片刻后,对讲机内传来导演的声音:“颜无尘杀青!”

    全场这才发出一声欢呼,场务抱着早就准备好的花束小跑着送上前,摄影老师也举起相机帮大家和舒琬拍合照。

    由于是杀青戏,角色又领了便当,剧组给舒琬包了一份厚厚的红包。

    今天没有葛瑞秋的戏份,但他也来了片场。一身便装,上前和舒琬拥抱了一下,让摄影给他们拍张合影。

    葛瑞秋站在舒琬身侧,玩笑道:“回头等我拍战场戏份的时候,满脑子都会是你坠楼的这一幕。”

    舒琬拍戏一直都是直接带入情绪,与角色共情。这场戏的情绪太重,他准备了一下午,赶在落日时完成这场拍摄,还没能彻底从情绪里走出来。

    他仰头,望着葛瑞秋的脸,原本控制回去的眼泪汹涌而出。

    葛瑞秋手忙脚乱,赶紧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扯出来一张给舒琬擦脸。

    从监视棚里出来的孟辉远见状大笑一声:“瑞秋你快站远点吧,他这会儿根本看不了洛王的脸,你越给他擦,他越要哭。”

    葛瑞秋很是郁闷。

    “大家都赶紧收拾东西,今晚导演请客吃饭!”场务拿着扩音喇叭大声喊道,全场的工作人员跟着欢呼。

    这是剧组在影视城的最后一场戏,之后全组都要换场地,换之前可以先休息两天。

    孟辉远拍拍舒琬的胳膊:“小琬,快去卸妆吧,卸完一起吃饭,今晚不醉不归!”

    ……

    剧组转移去饭店吃饭时,宣发组也发出了《盛世安》的第一组海报,反响热烈。

    洛王和颜无尘被放在一组进行宣传,苦苦等了多日都等不到舒琬自拍的颜控粉终于见到全新的照片,还没细看就在评论区花式夸赞一番。

    等回过头点开大图,更是不得了了。

    一共两张单人照,一张颜无尘抱着琴,望向镜头,眼眸明亮,嘴角微扬,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颜。

    第二张的颜无尘却是蒙上了一层厚布,遮住眼睛。他的眉头微皱,嘴角轻抿,正坐在地上弹琴。哪怕没有琴声,仅凭照片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悲恸。

    不同于莓妹不太甜抓拍出来的氛围感神图,官方的宣传照公式化,更偏向于表达角色的情感,摄影师极力呈现出了颜无尘这个人物身上的破碎感。

    评论区纷纷表示一看这就是大刀虐心预警。

    由于舒琬的粉丝都是新粉且年龄偏小,互动很活跃,葛瑞秋的佛系老粉根本抢不到前排。虽说葛瑞秋本人并不在意这种排场,他的粉丝一般也不会刻意去争个先后。

    但舒琬严格来说都还没出道,完完全全一个新人,双人宣传,他的粉丝把葛瑞秋的粉丝按在地上摩擦,秋粉多少会有些不爽。

    不等她们去群里号召人来做数据,盛世安官微又发了条微博,是舒琬的杀青祝福,放的照片里正好有葛瑞秋给他擦眼泪的那一幕。

    秋粉刚还冒着火的心又佛了。

    粉久了就能了解到,能让葛瑞秋在片场这么照顾的人,多半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都朋友了,那就先不争了。

    「妈呀舒琬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他看葛瑞秋这眼神,完了我嗑到了」

    「上一条两个人的宣传照也很好品呀,一张颜无尘在前,洛王站在他身后,目光阴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一张洛王在前,蒙着眼睛的颜无尘则完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我已经脑出一部爱恨情仇生死虐恋了,到底是什么剧情快让我嗑一口!」

    「我记着剧情简介里不是很正剧嘛,而且还是孟导的作品,他们应该不是一对吧」

    「不是一对又怎么了!什么都嗑只能让我营养均衡!」

    「各位,嗑角色就算了,真人就别了吧,两个人都已婚诶……」

    靠着颜无尘一身的破碎感,舒琬这组宣传照再次出圈,引来无数妈粉的关怀。同时洛王和颜无尘到底是什么关系,也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除了洛王和颜无尘,其他角色的宣传同样都不错。第一次宣发圆满成功,孟辉远放下手机,让大家都把酒满上,干了干了。

    舒琬严重怀疑孟辉远就是随便找个借口让大家喝酒。

    吃饭的时候他犹豫一瞬,就再没能拒绝掉孟辉远的酒。大家都累了一天,桌上倒也没开白酒,只是度数不高的起泡酒,喝着甜滋滋的,舒琬也就一杯接着一杯,这里敬一下,那里敬一下,敬今天,敬明天。

    一圈喝下来,成功把自己喝晕了。

    闹到深夜,小助理搀着舒琬,废了番功夫,才把人扶上电梯。

    提前接到电话的郁恒章等在玄关,电梯门一开,小助理就见到了他。

    平板屏幕的光在眼镜上反射出莹莹的光,郁恒章抬眼,看到被助理架着胳膊半抱住的舒琬,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

    他放下平板,转手接过舒琬。

    第一次和郁恒章见面,小助理有些紧张,他的余光扫过鞋柜上放着的平板,隐约觉得其上的内容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不就是舒琬的杀青照么。

    还是葛瑞秋给他擦眼泪的那张。

    小助理:“……”

    舒琬半靠住郁恒章的手臂,就快要趴在轮椅上。被熟悉的草木香萦绕,他难受地哼哼了两声,弯腰搂住郁恒章的脖子,鼻尖凑在衬衫衣领边露出的小片皮肤上蹭了蹭,小声念了听不清的胡话。

    郁恒章抱住快要摔倒的舒琬,长眉紧蹙:“怎么喝了这么多。”

    “明天剧组放假,再加上舒老师杀青,大家都灌他,就喝得有点儿多了……”小助理尝试为舒琬开脱,他小心翼翼道,“那个,需要把舒老师扶去床上么……”

    郁恒章道:“不用了。”

    小助理很有眼色,他在心中默默为舒琬点了根蜡,道:“那人送回来了,郁先生,我就先走了。”

    “好。”舒琬几乎已经坐在了郁恒章身上,郁恒章面不改色把话说完,“辛苦了,路上小心。”

    小助理迅速溜走,电梯门重新合上时,他看到舒琬成功坐在了郁恒章的腿上,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努力把自己缩进郁恒章的怀抱。

    小助理的脸莫名一红,急忙转开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公寓里安静下来,郁恒章听清了舒琬在他颈边哼哼的内容。

    “……先生……郁先生……”

    手臂有力地揽住纤瘦的腰,护着,让人不至于掉下去,郁恒章淡淡道:“舒琬,你喝多了。”

    舒琬小幅度点头:“嗯……晕晕的……我回家晚了,对不起哦……”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另一只手捞起舒琬的腿,郁恒章操纵轮椅,去了客厅。他将舒琬放在沙发上,想要去接杯水,舒琬却从沙发上滚下来,又拦住了他。

    “……因为太晚了,让先生在家等,这样不好。”

    舒琬跌坐在地毯上,半趴在郁恒章膝头,仰起头,盯着郁恒章的脸,思索了半晌。

    “哦,对了。”舒琬忽然语气严肃道,“郁先生,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那天来找我的人是丁齐宣,长风破乐队的主唱和吉他手,乐队的另两个人是常明灏和马英飞……我知道的,我都能回答……”

    说了没两句,他又醉熏熏地将脸埋在郁恒章的腿上,软声商量:“先生,您下次能不能等我准备好了再问我问题呀……”

    “准备好了?”郁恒章拨开被舒琬压住的头发,牛奶白的皮肤泛着层薄粉,温度微热,“你要准备什么?”

    手指贴在脸侧凉凉的,舒琬追着郁恒章的手,让整个手掌都覆上脸颊,猫儿似的蹭来蹭去,舒服地眯起眼睛。顿了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又像是记起有些话不能说,重新抿紧嘴巴。

    他贴着郁恒章的手,望着郁恒章眨巴眼睛,似乎准备萌混过关。

    掌心被渡上层热度,郁恒章眼睫微敛,他忽然用了点儿力,捧起舒琬的脸,静静地看了那双迷蒙的眼半晌,声音很低地问:“你是舒琬吗?”

    长而密眼睫轻轻颤了颤,舒琬讨好似的蹭了蹭郁恒章的手,目光澄净,他用更轻的声音回答道:“……是的呀。”

    “我是舒婉。”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舒琬, 起来去床上睡。”

    “嗯……”

    小醉鬼嘴里应着,人还枕在郁恒章的腿上不动。

    这个姿势不方便用力,挪动轮椅又怕摔到舒琬。郁恒章深叹口气, 抽出被压住的手,在软乎乎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不容反驳地命令道:“以后不许再喝酒了。”

    “……嗯,不喝惹。”舒琬被捏得扬起脸, 他咧着嘴回答, 下巴搭在郁恒章的腿上,眼神呆呆的,看着比之前更醉了。

    指间的脸颊肉手感极好,以至于郁恒章在松开时又莫名用指背蹭了蹭, 带了些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怜惜。郁恒章握住舒琬的胳膊, 要拉他起来:“太晚了,该睡觉了, 听话。”

    “哦……睡觉。”舒琬动了动手臂, 没借着郁恒章的力道站起来,反倒又往前扑了扑。他环住郁恒章的腰, 仰头傻傻笑道:“要和夫君睡觉了。”

    “夫君?”轮椅被扑得往后滑,郁恒章立即开了制动, 顺手扶住舒琬。

    舒琬滑落一点儿,压在郁恒章身上,认真解释:“夫君, 就是丈夫, 老公……也就是郁先生!”

    郁恒章默了默, 顺着舒琬道:“好,所以舒琬小朋友, 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吗?”

    “可以哦,那郁先生您一会儿可以和我一起睡觉么?”舒琬抵着郁恒章的小腹,下巴被衬衫纽扣硌到,不舒服地动了动。

    郁恒章呼吸一滞,哑声道:“你不是从来的第一天,就一直睡在我床上吗。”

    “不是。”舒琬摇头,他把脸埋进郁恒章怀里,喃喃道,“不是这样的睡觉。”

    “我学过的,这样睡不对,要那样……”舒琬像是努力在回忆什么,过了会儿他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先生才不要我呢,可是先生不可以不要我,哥儿是不能被抛弃的……”

    “哥儿?”郁恒章觉得舒琬是真的醉了,他推了推舒琬的肩膀,想让小孩儿离自己远一点儿。嘴上还像哄小朋友一样哄道:“我没有不要你,你先起来。”

    显然,和醉鬼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舒琬察觉到郁恒章在推他,嘴一瘪,居然掉起了眼泪。

    郁恒章:“……”

    “郁先生,您不是我的丈夫么?为什么不要我?”舒琬仰着头,哭得一抽一抽,“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因为我不好看?长得太高了?所以您不喜欢我,您嫌弃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郁恒章有些头疼,“你也没有长得不好看。”

    “可是您都不和我睡觉,不睡觉就不会有宝宝,您不想要一个宝宝嘛……”

    郁恒章:“……”

    郁恒章:“舒琬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舒琬眨动眼睛,大颗的泪珠从睫毛上滚落,委屈道:“我知道呀。”

    “我嫁给您,就是您的人了,要满足您的一切需求,还要生一个健康的宝宝,这样才能在家里有立足之地……”

    “谁教你的这些……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郁恒章打断舒琬越说越离谱的话,舒琬却忽然动手,去解眼前的纽扣,边解嘴里还自言自语:“对了……您的腿不方便,我要主动一些,才能有宝宝……嗯……先要脱衣服,然后要做什么来着……”

    “你……”

    郁恒章一出声,舒琬又要哭,他抽抽嗒嗒地解着扣子,说:“您再等一等,让我试一次,这次我可以做好的,我记起来了,我学过的……”

    郁恒章实在不明白舒琬都学过些什么。

    明明每晚都睡在一起,郁恒章却从来不碰他。舒琬也很急。只是因为在拍戏,再加上他没胆量再提起这件事,才一直拖着。

    现在戏拍完了,又喝了酒,大脑反应迟钝,没那么怕郁恒章了,舒琬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

    他手脚并用地攀上郁恒章的轮椅,跪.坐在郁恒章上方,低头看看郁恒章被解得乱七八糟的衬衫,再看看自己身上完好的衣服,又开始解自己的纽扣。

    郁恒章额角微抽,他握住舒琬的手,制止了他,嗓音很沉:“舒琬,你不是怕这种事吗?现在又不怕了?”

    舒琬停下手上的动作,垂头想了一会。他看着郁恒章镜片后暗含隐忍的双眼,看着看着,视线下移,低头吻住了郁恒章的唇,还轻轻蹭了蹭。

    舒琬小声说:“……因为是郁先生,所以不怕哦。”

    “我觉得郁先生不会伤害我,对么?”

    只开了夜灯的客厅里光线昏暗,舒琬卸了力,树袋熊一样趴在郁恒章身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晕乎乎道:“先生,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怎么又想不起来了……您教教我好不好……教一下,我马上就能学会了,我学东西很快的……”

    “嗯?……先生,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到我了……”说着,舒琬就要低头去检查,郁恒章捏猫一样掐住他的后颈,额头青筋跳动,道:“闭嘴。”

    舒琬听话地紧紧抿住嘴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腾空了。

    上次在卧室也是这样,他搂紧郁恒章的脖子,接着就被放在了沙发上。男人居高临下望着他的视线有些危险。

    郁恒章的手撑在舒琬耳边,他尚保持着几分理智,沉声道:“舒琬,你想清楚了?不会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舒琬松口说话,他回答完,就抬头去够郁恒章的唇,嘴里还在小声念叨,“我不后悔,先生很好,喜欢先生……要给先生生宝宝。”

    郁恒章:“……”

    郁恒章气笑了:“能生吗你就要生……”

    剩下的话都被吞没,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舒琬主动舔了舔郁恒章削薄的唇,生涩地、像是要将自己全然献纳般,虔诚地和郁恒章接吻。

    ……

    借着床头的灯,郁恒章忽然发现舒琬的左眼眼皮上有一颗漂亮的红痣,点缀在玻璃珠一样清澈的眼瞳正上方,舒琬一睁眼,就看不到了。

    拨开汗.湿的发丝,郁恒章顺从心意,在舒琬的左眼眼皮上印上一个轻柔的吻。

    舒琬轻轻颤了颤,他睁开眼,断断续续道:“……蜡、烛,要蜡烛。”

    “蜡烛?”一时想不出蜡烛在这种场景下的第二种用途,郁恒章声音微凝道,“……舒琬,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舒琬发出点鼻音,眼睛里又染上层水雾,他哭着回答,“不是要燃花烛么……婚礼那天,没有点……今天也没有……先生,您生气了?为什么我说燃花烛……您就要生气?”

    郁恒章:“……”

    原来胡思乱想的是他。

    郁恒章:“我没生气。”

    他低头封住舒琬的唇,换气的间隙才哑声道:“你还是别说话。”

    舒琬想要抗议,很快又被夺走了呼吸。

    ……

    一夜无梦,从沉沉的好眠中醒来,身体渐渐苏醒,舒琬迟钝地发觉自己快要散架了。

    卧室的窗帘拉着,一片昏暗。空气有些闷,但房间里没有酒气,只有干净清爽的草木气息。

    枕侧也没人,舒琬裹着温暖得让人不想起来的被子,动了动,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一把掀开被子,看到了什么都没穿的身体。

    舒琬又立马把被子裹上,裹得更严实了。仅剩在被子外的脸迅速飘红,迟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说的那些胡话,郁恒章的触摸,呼吸不上的深吻……

    头顶迅速冒烟,舒琬彻底缩进了被子里,恨不得再也不出来。

    他昨晚都说了些什么!

    质问先生为什么不要自己……说喜欢先生……还说要给郁先生生一个孩子!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哥儿,男人又不能生,郁先生肯定会觉得他疯了吧!

    还好他没说出更多奇怪的话……或者说他想说,但郁恒章没给他机会。

    还得感谢郁先生一直在亲他了。

    舒琬脸颊烧烫。

    这个时间,郁恒章应该已经去了公司,舒琬有些懊恼自己醒来的比夫君晚,还有昨晚,他醉成那样,也不知道先生是怎么把他弄进卧室的。

    舒琬回想了片刻,他记得半睡半醒间,先生好像还给他冲了澡。

    太不应该了。

    ……但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呢?他好像被先生抱起来了,可是先生不是说他的腿只能勉强站起来一会儿么?

    舒琬怀着疑问,起床洗漱。进了浴室,他的记忆被触动,又回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舒琬面上一臊,匆忙低头刷牙,视线都不敢再乱转了。

    铺好床出卧室,刚拍完戏,徐才茂说给他放几天假,偶尔在微博上打个卡就可以。舒琬正想去厨房做顿早餐,余光扫过阳台,身形一顿。

    舒琬的头顶又开始冒烟,他小声道:“……先生,您没去公司呀。”

    “怎么,你希望我不在家?”郁恒章手里拿了本书,不过他似乎没在看。他随手将书放在一边。

    舒琬赶紧跑到郁恒章身边,乖巧道:“怎么会……”

    走近后舒琬看到郁恒章脖子边上的一枚牙印,是昨晚太疼的时候郁恒章让他咬的。

    舒琬的视线又无处安放了,他脚步一转,急急道:“我去做早饭。”

    “我已经做好了,你去吃吧,吃完再去睡一会儿。”郁恒章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

    舒琬听到这个声音就腰间一麻,他回过身小心翼翼道:“先生……现在还是白天呀……”

    郁恒章:“……”

    郁恒章确定这次他没有会错意。

    “我说的是让你多休息一会儿。”郁恒章好笑道,“小朋友,你的腰是一点儿都不疼是吗?”

    “疼的先生。”舒琬彻底红成了一颗光照极佳的苹果,他迅速溜向餐厅,“我现在就去吃饭然后休息。”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吃早饭前, 舒琬将郁恒章为他准备的三明治和豆浆拍了张照片,发在微博上。

    「这是早餐?看了眼时间,都快中午了」

    「昨天剧组聚餐了吧, 好像散得挺晚的」

    「宝宝早呀,戏拍完了是不是就该休息了?看了你的宣传图,好好看!快趁休息多发自拍!爱看!」

    「发现华点……今天的早餐和宝宝以往的精致摆盘好不一样,会不会是郁总做的?」

    「真的诶!而且舒宝一般发的都是中餐吧?拍戏都要住酒店, 所以昨晚小别胜新婚!怪不得今天起来这么晚, 破案了」

    「先嗑一口再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也想和老婆小别胜新婚呜呜呜!」

    舒琬不明白大家是怎么做到仅凭一张图就分析出这么多内容的。

    评论向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舒琬被满屏的虎狼之词吓得差点儿噎到,他赶紧关掉微博,专心吃饭。

    吃完消了会儿食, 舒琬不太好意思地蹭到郁恒章身边, 小声问:“先生,您不去休息一会儿吗?”

    说是早饭, 实际也和午饭差不多了。可能是真的累了, 又或者是食困,舒琬还真有点儿想去再睡一觉。

    郁恒章问:“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舒琬红着脸摇摇头:“没有了。”

    郁恒章怕舒琬今天起来发烧, 才留下来没去公司。这会儿见舒琬面色红润,状态还好, 他看了看时间,道:“陪你睡一会儿,下午我要去公司, 有事打电话。”

    “嗯嗯。“舒琬点头, 嘴角微翘, 没想到郁恒章真的会陪他。

    窗帘重新拉起来,卧室恢复了昏暗。今早舒琬醒来, 床上就只有一床被子,这会儿郁恒章没提,舒琬自然也不会说,他们就又睡在了一起。

    郁恒章靠坐在床头翻看平板,舒琬躺在床上,睡意又忽然消散,只留下“砰砰”直跳的心音。

    他一点一点,蜗牛一样挪到郁恒章身边,将脸埋在郁恒章身上。

    郁恒章感受到身边窸窸窣窣小仓鼠一样的动静,他垂下眼,分出一只手拨开舒琬略长的头发,低声道:“怎么这么粘人。”

    舒琬转过脸,抬眼望着郁恒章,羞赧道:“先生不喜欢我粘着您么?”

    郁恒章没有说话,只捏了捏舒琬的耳垂。

    舒琬太喜欢郁恒章身上的气味了,总是能让他整个人都宁静下来,不自觉就会很放松。他伸出手想搂住郁恒章的腰,碰到被子盖住的大腿,手顿了顿。

    他这样缠着郁恒章,郁恒章也没有不满的意思,舒琬咬了咬唇,没忍住开口小声问:“先生……我可以问问您的腿是怎么伤到的吗?”

    郁恒章的视线又转了过来,舒琬缩了缩肩,抱住郁恒章的腰,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他闷闷道:“您不想说就不说。”

    “车祸。”

    郁恒章简短道。

    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舒琬却不由想车祸?是什么时候的事?郁恒章这样多久了?以前他能站起来时……会是什么样子?

    舒琬替郁恒章感到可惜,但他想,像郁恒章这样骄傲的人,大约不会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所以舒琬只是又将郁恒章抱紧几分,将脸埋在郁恒章怀里。

    郁恒章失笑:“你也不嫌闷。”

    他放下平板,也躺了下来。他半抱住舒琬,问:“剧组的戏拍完了,徐才茂接下来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

    舒琬彻底被纳入郁恒章的怀中,闭上眼,安心道:“徐哥说先给我放几天假,之后要去公司接着上课,接戏不急,等《盛世安》的预告出来了,再去谈新角色。目前最有可能的就是之前提到的综艺,《闪耀舞台》。”

    “嗯。”耳边的胸腔传来闷闷一声,震得舒琬麻麻的,他提心吊胆,害怕郁恒章问他关于长风破的事,等了片刻,郁恒章却说起别的:“舒琬,你有什么想要的?”

    闻着郁恒章身上的味道,舒琬有些困了,他的眼皮沉沉的,用鼻音应道:“嗯?”

    “影视方面的资源寰宇涉及不多,但我认识不少你们那个圈子的人,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角色、代言,都可以提。”郁恒章考虑了一下,“或者有什么适合你的剧本,我让他们拿给徐才茂,你和你的经纪人去挑。”

    “唔……”

    郁恒章低头,舒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微垂,白皙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睡得粉扑扑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睡梦里还在努力回应他的话。

    卧室里安静了一会儿,舒琬彻底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睡得很安稳,仿佛被他抱着就会感到安全。郁恒章的视线从微闭的唇,挪到挺翘的鼻梁,再到那双睁开时会温温柔柔望着人的眼睛,还有眼睛上的那颗小红痣。

    他莫名想到昨晚舒琬的醉话,如果他们真的能有一个宝宝……想必也会和舒琬一样漂亮吧。

    郁恒章轻笑了一声,说不好是在笑舒琬天马行空,还是在笑真的会顺着舒琬的天马行空去幻想未来的自己。

    明明舒琬就算在说醉话,生宝宝也只是因为想要在他身边有立足之地。

    郁恒章抽出环抱在舒琬腰间的手,轻轻捏了捏舒琬的鼻梁,叹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被扰了清梦,小孩儿皱了皱眉,摇头甩开作乱的手,哼唧了两声,将脸更深地埋进郁恒章胸口。

    ……

    休息的这几天舒琬也没闲着,他把《闪耀舞台》已经更新的几期都补完了。现在节目还在播出海选晋级赛,单人或单团队表演,由导师进行三轮筛选。

    比赛播出了两轮,由于是谁都可以报名的海选赛,参与的人员千奇百怪,各有特色,再配上后期剪辑,为广大群众贡献了无数笑料。可以说节目前期的热度都是靠这些奇人炒起来的。

    长风破乐队也在其中,不过他们是正经选手,经由两轮筛选,累计下了不少路人粉,都等着他们第三轮晋级海选,登上真正的大舞台。

    舒琬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长风破乐队凭借实力晋级了海选赛,但没能比得过节目组对热度的需求。

    喝醉那天舒琬能对着郁恒章说出长风破三名队员的名字,也全靠看节目。他现在已经把长风破的人都记了下来,也简单了解了他们每个人的性格。

    灰发寸头的是丁齐宣,长风破的队长,主唱兼吉他手,性格张扬,说话拽拽的,喜欢和讨厌都很明显地挂在脸上;常明灏,乐队鼓手,和舒琬一样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气质忧郁,几乎不怎么说话,打起鼓来很凶,一开口声音则十分轻柔;马英飞,乐队的贝斯,话也不多,经常一个人傻乐,站在丁齐宣身旁,差不多是他的专业捧哏。

    知道三个人谁是谁,舒琬也不敢和他们过多接触。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的防备心很重,因为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舒家人的态度又强势,他不敢乱说话;后来被接进郁家,接触到的都是原主不认识的人,舒琬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轨迹。

    那时的舒琬还以为嫁进夫家,他就不会再和外人接触了,没想到现在他不仅接触了,还拥有了自己的事业。

    现在还碰上了原身的熟人。

    舒家的人除了偶尔给他找点儿茬,或者旁敲侧击地想让他在郁恒章面前说说好话,其余的根本不会关心舒琬,也不在乎他的性格是不是变了。

    可长风破的队友不一样,他们曾和舒琬朝夕相处,一起排练,一起吃饭打游戏,一起去各种地方参加演出,他们可能是最熟悉原身的人,稍有不甚,就会被看出问题。

    虽然原身和队友们闹了矛盾,听丁齐宣上次话里的意思,他们还对原身的性格产生了极大的质疑。但舒琬也不能去赌他们完全不会怀疑他的可能性,毕竟其他人还能糊弄,这些和原身有过共同回忆的人,只要多问两句,舒琬就得露馅儿。

    舒琬都有些后悔当初没直接说自己失忆了……也不知道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了解长风破之余,舒琬还在持续深造自己的厨艺。现代做东西可太方便了,火一拧就能用,辅助的工具多到不敢想象,连做法都有人视频一步一步教学。

    之前没空闲,现在有了大把时间,舒琬每天换着花样给郁恒章做饭,家政阿姨都被他投喂过,直夸舒琬有当大厨的天分。

    就是有几天舒琬根据一个系列的食谱做饭,被郁恒章说了。

    郁恒章看了看桌上的羊肉枸杞汤,再想到上一顿的韭菜盒子,上上顿的海参……

    郁恒章:“……你是不是欠收拾。”

    舒琬奇冤无比,眼泪汪汪道:“先生,我做错了什么让您都要动手打人了?”

    郁恒章:“……”

    郁恒章:“我说的不是这个收拾。”

    郁恒章干脆直接问了:“你这几天做的饭都这么回事?”

    “不好吃么?”舒琬疑惑,他看着食谱做的,觉得味道还可以呀。

    “我找了个补身体的食谱,可能因为里面放了药材,所以味道有些怪?先生您吃不惯冬虫夏草吗?”

    甚至还放了冬虫夏草。

    怪不得郁恒章这两天燥得流鼻血。

    还吓了正在汇报工作的陈助理一跳。

    郁恒章:“……你下次想做饭先把食谱发我一份。”

    “……哦。”

    舒琬想,看来先生果然不爱吃冬虫夏草,下次少放一点好了。

    花式投喂郁总又过去几日,徐才茂带着《闪耀舞台》的合同来到越来越像两个人的家的公寓。

    他一进公寓,先说:“让你更新微博,没让你转行做美食博主!你看看你那微博!美食博主都没你能做饭!”

    舒琬:“……”

    “还没出道呢你的粉丝已经在猜你是不是要转职去做全职太太了……你不会真的要当总裁背后的贤内助吧?事业呢!你的事业心呢!你们恋爱脑快饶了我吧!”

    吐槽完,徐才茂说起正事:“和《闪耀舞台》的合作已经谈下来了,你去节目直接晋级,算个人参赛,之后也是单人一队,至于你那个乐队能不能晋级,就看节目组有没有良心吧,反正我没问。”

    “不过在正式进入下一轮比赛前,你要去补录一场晋级赛的视频,毕竟对外也要有个依据嘛,就给你按照导师全票通过直接晋级算了。”

    徐才茂絮絮叨叨道:“他们让先报一个节目,我给你报了钢琴独奏,没问题吧?‘钢琴王子’的人设也该立起来了,再加上你会弹古琴,回头《盛世安》播出,中西合璧,简直完美!”

    舒琬:“……!”

    等等,这个他有问题,他问题大了好吗!!!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你不想弹钢琴?为什么?”

    “……古琴不可以吗?”舒琬试图挣扎一下。

    徐才茂眉头紧皱, 再度怀疑:“你专业学的到底是钢琴还是古琴?”

    舒琬:“……”

    舒琬:“……钢琴。”

    徐才茂瞄了眼不远处的钢琴,有点儿想让舒琬现场弹一曲。但今天周日,郁恒章没去公司, 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

    霸总工作,打扰不得。

    徐才茂道:“古琴不行,《盛世安》播出前最好不要弹古琴,保持点儿神秘感, 到时候好制造话题。”

    他看舒琬似乎是真的非常不想弹钢琴, 不由脑洞大开道:“你不会是因为和乐队决裂,就发誓再也不碰琴了吧??”

    据他所知,舒琬之前在乐队里是键盘手。

    舒琬:“嗯——”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呢?

    没等舒琬直接把徐才茂的话拿来用,徐才茂已然预判并安慰道:“没事, 你在乐队弹的是电子琴, 不是钢琴,发了誓也不妨碍, 还能弹。”

    舒琬:“……”

    既然古琴行不通, 舒琬商量:“那表演琵琶行不行?我琵琶弹得也还可以,或者跳舞?”

    “跳舞?”徐才茂惊奇, “你还会跳舞?什么舞?别告诉我是在地下酒吧学会的蹦迪。”

    “蹦迪?”舒琬没听懂,他迟疑道, “蹦迪我不会,我会的应该是古典舞……吧。”

    这几天在节目上舒琬看到了和他会的舞差不多的舞种,介绍里就是说叫古典舞。

    “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不确定?”徐才茂狐疑, 钢琴声音太大不能弹, 舞还是能跳的, 他扬扬下巴,“你掰个腿我看看。”

    哥儿的身体天生柔韧, 舒琬活动了一下,轻轻松松将腿掰到耳侧。

    徐才茂:“……”

    徐才茂:“完全没想过你还有这样的技能。”

    “你会的这么多,刚签约不久的时候我问你,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徐才茂起身绕着舒琬走了一圈,“你这是扮猪吃老虎吃到我身上了是吧?”

    舒琬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放下腿道:“可是你当时是问我擅长什么,我擅长的就是古琴呀,其它都只是随便学学……”

    徐才茂想到舒琬在录音室演奏过的那堆乐器:“……”

    徐才茂:“再说就凡尔赛了啊!”

    他教舒琬:“记住以后在媒体面前千万不能说自己都是随便学学,就说都感兴趣,所以去专门学了一下。立用功人设比学神人设能少挨点儿骂,不然回头都说你特别能装,还要给你打上虚伪的标签。”

    舒琬困惑:“为什么说真话反而会被骂虚伪?”

    “小朋友,这就是谨言慎行的娱乐圈。”徐才茂拍拍舒琬的肩,语重心长道,“现在可不兴搞什么真性情,顺着大众说,人家顶多觉得你胆子小,不敢表达。你要真展现自己,运气好了夸你一句真性情,运气不好人们能从各种角度给你扣你想都想不到的大锅,锅锅都冲着砸死你来的。”

    “所以还是要谨慎啊,就算想表达,也要注意规避风险。”

    舒琬的微博后台也不是没人骂他,他隐约能明白一些徐才茂说的话,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

    “你想弹琵琶就琵琶吧,也可以,男生学这种乐器的比较少,倒也是个不错的宣传点。对了,要提前和你说好,参加这个节目的主要目的就是露脸、营销,最好再留几个经典舞台。节目组答应配合我们制作最好的舞台效果,但最后的冠军和咱没关系。”徐才茂说到这儿顿了下,问,“你没有夺冠的梦想吧?”

    舒琬摇头。

    徐才茂笑道:“要有也没事,让你家总裁砸点钱,妥妥一路绿灯。”

    舒琬:“……”

    这是可以说的吗。

    自从熟悉了这个世界的物价,再一问郁恒章给《盛世安》剧组的投资,舒琬看后台那些人骂他是被资本硬捧起来的花瓶时都无感了。

    他确实是被老公花大钱捧起来的,他赚的那点儿片酬,差不多也就是郁恒章投资的百分之一吧。

    为了给郁先生省点儿钱,这冠军就算了,谁爱要谁要。

    舒小琬同志可以说是很勤俭持家了!

    “补录还要过几天,到时候我联系你,就这么几天也不麻烦老师来给你上课了,你就在家想想之后参赛要出的节目吧。还有!赶紧给我把微博的内容改了,不许再发你的饭了!!”

    交代完该交代的,徐才茂拿着舒琬签好的合同风风火火地离开。

    郁恒章从书房出来,就见舒琬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怀里还抱着他前两天网购的猫猫头抱枕。

    这是舒琬最近新点亮的技能,《盛世安》剧组手握资金心不慌,结帐很爽快,舒琬的片酬已经打进账户了。

    虽然银行卡不在身上,但还有网银。在陈助理的远程协助下,舒琬成功学会网购,这一购就和做饭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郁恒章每天回家都能从楼下拿回来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全堆放在他的腿上,占满了整个轮椅。

    方便是方便,就是画面相当一言难尽。

    公寓里新多出来的、不属于冷色调的东西,基本都是舒琬的杰作。比如猫猫头抱枕,比如绵羊餐盘,再比如小兔子和大灰狼的马克杯……郁恒章愈发觉得舒琬像个小朋友,童心未泯。

    可要说童心,舒琬又买了套茶具,相当正式,茶夹茶船等等,一应俱全。他泡茶的姿势比郁启烽还老练。

    郁恒章上一次喝到这样的工夫茶,还是和郁启烽一起去参加一个茶道交流会,当然,那时喝茶是次要,主要目的是借场合结交些人,郁恒章也没喝出什么滋味。

    舒琬方才也给徐才茂泡了茶,可惜徐经纪大粗人一个,品不来这手艺。舒琬还没泡完,他差点儿就端起壶一口闷。

    看到郁恒章出来,舒琬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坐在地毯上又清洗器具,给郁恒章泡了壶新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郁恒章紧绷的精神都得到了放松。他品着舒琬精心泡制、令人唇齿留香的茶,有所预料道:“有事想说?”

    轮椅停到了身边,舒琬向郁恒章的方向挪了挪。他伸出爪子在郁恒章的腿上揉揉捏捏,一副献殷勤的模样,嘴上却说:“没有呀。”

    听着就很心虚。

    郁恒章的视频会议其实早就结束了,他在书房里将徐才茂和舒琬的对话听了个大差不差,也听到了徐才茂让他砸点儿钱给舒琬开绿灯的部分。

    郁恒章估摸着舒琬就是想说这件事。

    正常,谁参加比赛不想拿冠军。更何况还是这种靠买的冠军,就算舒琬不买也有别人买。

    不过是说两句话就能安排下去的事,舒琬终于开口要东西,不如说反而让郁恒章心里有了几分踏实。

    郁恒章喝了三盏茶,回应的话都准备好半天了,才等到舒琬开口。

    小孩酝酿许久,一抬眼,用满是祈求的目光望着郁恒章,小心翼翼道:“其实也有点儿事,就是……先生您之前说您也会弹钢琴,我最近想每天听先生弹钢琴,可以吗?不用很久!弹几分钟就可以!或者也不用每天,先生有空的时候弹一弹就好……可以嘛?”

    郁恒章毫不犹豫:“可以。”

    郁恒章:“……”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舒琬的小鹿眼睛已经亮了起来,雀跃道:“谢谢先生!”

    他还以为他的要求太过分,郁先生肯定不会同意呢!

    其实这段时间舒琬已经在跟着视频教程偷偷练习钢琴了,但视频总归不够直观,他还是想近距离看看钢琴的手法,偷个师。

    再怎么说原主的专业摆在这儿,他早晚会被要求在众人面前弹钢琴,到时起码要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彻底的门外汉吧。

    郁恒章终于反应过来:“……你又是泡茶又是捏腿的就想听我弹钢琴?”

    舒琬点头:“嗯嗯!”

    郁恒章:“……”

    郁恒章:“……你真的不想再要点儿别的了吗?比如冠军之类的。”

    舒琬歪歪脑袋:“冠军?那个很重要吗?”

    郁恒章:“……”

    还不如看他弹钢琴重要是吧。

    舒琬这个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猜他在想什么,比猜那些商业合作伙伴的想法难太多。

    郁恒章深觉,他遇到了他的人生难题。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不用这么紧张, 放松一点。”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手臂从腰后环过,修长的手指滑入舒琬的手心, 轻轻捏了捏,纠正了他错误的姿势。

    被触及的皮肤微微发烫,舒琬敲击下琴键,由着郁恒章带动他的手, 去往下一段音阶。

    “记住了吗?”郁恒章偏头问, 气息落在颈边,舒琬胡乱点头。

    身边的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郁恒章放过浑身僵硬的舒琬,收手坐好, 又是一派正经道:“那你再试试。”

    舒琬流畅地弹完一小节曲谱, 见郁恒章点了头,立即火烧屁股一样从琴凳上跳起来, 站去了钢琴另一侧。

    某人的嘴角不明显地勾起, 坐回琴凳正中,弹完乐曲的后半段。

    郁恒章侧头问:“这位同学, 我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舒琬放下录制中的手机,莫名不敢直视郁恒章, 只害羞地点头:“谢谢先生。”

    “拍的视频你留着自己看吧,别发微博了,回头你那个经纪人又要骂你。”

    “哦……”

    舒琬还挺想发出去的, 郁恒章弹琴不仅好听, 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穿着家居服, 却像是坐在金色大厅里,优雅迷人。

    徐才茂说那是他恋爱脑自带滤镜, 但他的粉丝明明也很爱看。

    经常在评论区里说什么“好甜”“磕到了”之类的。

    “我让你发点儿别的,你就发你男人,我服了你舒琬,每天除了给你男人做饭,就是拍你男人弹琴!你眼里是只有郁恒章吗!有这功夫你自己弹一段发出去啊!”徐才茂恨恨道,“你再这么发都要把个人账号经营成情侣博主了!”

    以防气坏徐才茂,今天拍的视频舒琬只能自留了。

    从他提起弹琴这件事后,郁恒章还真的每天回家都抽空为他弹一首不长也不短曲子。

    刚开始舒琬还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后来他忍不住请教郁恒章指法问题,郁恒章深深注视了他片刻,却什么都没问,反而耐心纠正起他自学时的一些错误。

    舒琬觉得,郁恒章肯定是发现些什么了。

    但郁恒章不问,他也不说。

    二人十分默契地,同时规避掉了这个微妙的话题。

    而发展到现在,郁恒章已经会主动指导舒琬这个“钢琴专业”的人弹钢琴了。

    虽然舒琬总觉得郁恒章的指导有哪里不太对,似乎不大正经。

    然而每当舒琬怀疑郁恒章在趁机捉弄他时,郁恒章又会收手坐好,一脸淡定地问:“怎么了?”

    舒琬便开始反思郁先生那么认真教他弹琴,他是不是想太多了。

    于是舒琬满是歉意地说“没什么”,到了下次,又会被郁恒章逗得面红耳赤。

    显然舒琬还没意识到他家先生的小恶劣。

    今日份的钢琴小课堂结束,郁恒章去书房处理文件。舒琬独自在客厅重温录下的现场教学,看着看着,视线就从黑白琴键上的手指,挪到了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多数时间舒琬不敢直视郁恒章,也只有录进手机里,他才有机会细细描摹郁恒章的神情。在弹琴时投入且放松,间或抬眼看看他,漫不经心,眼睛里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穿过镜头,直直看向手机后的他。

    一条弹出的横幅打断了舒琬的想入非非。

    [葛瑞秋]:(图片)

    [葛瑞秋]:我过两天就杀青了,回去了有时间找你吃饭

    舒琬切进对话框,回复道:好的呀

    舒琬的微博天天发美食,在剧组一直吃健身餐的葛瑞秋已经眼馋许久,一直说要尝尝舒琬的手艺。

    点开葛瑞秋发来的照片,是拿着对讲机、在指挥拍夜戏的导演。

    [葛瑞秋]:孟导说他也想吃

    [舒小碗]:欢迎欢迎

    [舒小碗]:(/小海豹鼓掌)

    颜无尘的戏份杀青后,舒琬和葛瑞秋、孟导,还有剧组里的其他一些关系好的人依然保持着联系。这种连结很奇妙,他们会给舒琬分享剧组新发生的趣事,经常让舒琬觉得他还在《盛世安》的剧组里,和大家一起用尽全力去创造一部作品。

    这是舒琬曾经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很多事上舒琬依旧懵懵懂懂,可这样的经历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会消失的痕迹,他隐约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些人生不一样的意义。

    这种感觉还不明显,却像一颗种子,埋进他的心底。

    徐才茂说舒琬入圈的第一部戏能进一个氛围好的剧组,很幸运。

    舒琬也这么觉得。

    能来到这个世界,他很幸运。

    ……

    节目组后台人员来回走动,舒琬被带到化妆间。刘玥还在跟剧组,徐才茂给他找了另外的妆造。舒琬在这边收拾,徐才茂跑去找策划对流程。

    今天是舒琬补录《闪耀舞台》海选晋级赛镜头的日子,他抱着郁恒章新给他买的琵琶,按照提前定好的,换上一套月白色的改良版唐装。

    唐装的肩头绣了几支垂落的水仙。

    徐才茂本想给舒琬换身颜色,他穿白色太多次了。但试来试去,还是白色最衬舒琬的气质。

    干净纯真,也是柔软包容。

    节目组临时加入的选手不止舒琬一个,只要钱到位,能加的人都加。

    按照徐才茂的话说,他们这个节目是完全冲着赚快钱来的。节目组花大价钱在各大平台造势,想留住观众就要靠各种冲突,哪怕没冲突也要制造冲突,从而赚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之后这个节目还在不在,没几个人关心。

    舒琬这时候参加节目刚好,节目组本来就眼馋舒琬特殊身份带来的话题度,炒作的词条都准备好了,徐才茂和对方几次扯皮,成功拿下舒琬相关热门词条的选择权。就等着节目组将舒琬推到各个平台,提升舒琬的知名度了。

    舒琬很快收拾好被带去后台,就像他结婚那天一样,有工作人员先带着他熟悉流程,进行简单的彩排。

    这边在录制的同时,《闪耀舞台》的最新一期也播出了,是海选晋级赛的第三轮上期。

    舒琬和其他临时加入选手的舞台就排在第三轮下期播出之后,算上后期制作,时间安排实际非常紧张,因此几个需要补录的人都被安排在了一天。

    留给舒琬的只有一个小时。

    “不用太紧张,有什么问题可以再录一遍。”徐才茂也来到舞台,最后确认了一遍舞台布置,拍拍舒琬的肩膀,像是一个送孩子进考场的老父亲。

    哪怕孩子已经保送了。

    主持人串完一段开场词后,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一缕光柱落在舞台中央,悠悠的音乐响起。

    静坐在舞台上的青年手指拨动丝弦,琴音滚落,砸在人心头留下一阵酸软。

    这是一首大梁从水乡传来的民间小调,舒琬很喜欢的曲子。

    坐在舞台下的几位评委原本各异的神色,统一被惊讶替代。

    《闪耀舞台》的评委倒是用心请了几位老师,当红大腕请不来,被时代抛下的一些老歌手,老艺术家,还是请得起的。

    这些人既有资历,又经历过大起大落,更看得开。

    不愿意来的一开始就会明确拒绝节目组的邀请,来了的,节目组有什么安排,他们基本都会配合。

    这次的补录,几位老师从早上过来,已经见过好几位选手了。除了那种完全没救的类型,他们是想捞也捞不起来,剩下的几人都各有特长,算不上差,可如果不是托了关系,也绝无可能全票通过,直接晋级。

    眼前的舞台却不一样。

    光影流转,浮动的水影流淌在舞台之上,曲折的回廊深处连接着一座小亭,看似那么近,又仿佛永远触碰不到。

    丝弦颤动,轻柔男声唱出的吴侬小调,更引着人想要去探究这首曲子的深意。

    这是一支有故事的乐曲,弹奏者也是一个有经历的人,他将自己的情思注入了这首曲,诉说着一段无人能晓的想念。

    一曲初起,已有三位评委老师当即打下通过票;一曲终了,一位因为过气从而转行研究传统乐器的老师,沉浸在琵琶的余韵里,差点儿忘记按通过。

    当这位老师拍下绿灯后,五位老师全票通过,舒琬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

    接下来还要拍一段和评委老师的互动环节,舞台的灯光恢复了明亮。舒琬平复好心情,从琴凳上站起来,向几位评委老师鞠了个躬。

    对于舒琬来说,这场舞台的性质和他在片场表演差不多,和评委的互动徐才茂也提前和他对过稿子,舒琬就当演绎剧本了。

    只是“对手戏演员”似乎有些表演欲过盛,几名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一上午不上不下的表演,轮到舒琬,如听仙乐耳暂明,五个人轮流将舒琬夸了个遍。等到时间差不多,舒琬要下台,最后一个按灯的老师还忍不住叫住他,想和他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节目组很乐意看到这种突发状况,还真让人把舒琬的手机从徐才茂那要过来,送上了舞台,现场加好友。

    舒琬还以为这也是徐才茂安排的一环,很配合地加上了这位评委。

    “简直顺利地不敢相信。”徐才茂站在换衣间外等舒琬换下能将他气质放大的唐装,笑着道,“你最近练了吧,感觉比你上次在录影棚弹得还要好很多。”

    “是郁先生买的琴好。”

    徐才茂:“……”

    徐才茂:“这是你今天第五遍说这件事了。”

    舒琬换好衣服出来,一身普普通通的卫衣长裤,看着还行,就是脸有些显眼,他道:“哦,还有这首曲子我比较熟。”

    徐才茂老怀欣慰道:“这才对嘛,因为你熟你才弹得好,别什么都归功郁恒章!”

    舒琬一脸无辜,被徐才茂扣上了一顶鸭舌帽,又带了副墨镜。

    录制顺利,走得也早,舒琬没能看到下一位走后门参赛的选手。

    如果见了,他说不定会想要退出比赛。

    比原定时间回家早,舒琬还以为郁恒章肯定没下班。

    平时郁恒章的应酬不算多,晚上通常能回家就回家和舒琬一起吃饭。舒琬想了一路晚上要做什么菜,进了门,他就直奔冰箱,想先把要解冻的食材取出来。

    余光扫到阳台上的人影吓了他一跳,舒琬这才发现门口摆着的不是家庭轮椅。

    郁恒章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回家了。

    他坐在窗边,什么也没干,手里没有电子产品,没有书,连份杂志也没有,只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舒琬轻轻走到郁恒章身边,他们的视线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相接,郁恒章回过头看他,语气一如平常温和道:“节目录得怎么样?”

    “很顺利。”舒琬答。

    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郁恒章的身边,侧头靠住轮椅上的腿。

    舒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他感觉,此刻的先生需要他的一点点依赖。

    良久,微凉的手捏了捏舒琬的后颈,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天没事的话,和我回一趟老宅。”

    舒琬转过脸,贴了贴郁恒章的手,道:“好。”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郁恒章的情绪一直不高, 舒琬也不敢多问,以为是郁启烽那边出了问题。

    第二日一早到郁家老宅,车库里已经停着两辆车了。舒琬默默跟着郁恒章去主屋, 郁家二叔三叔都在。

    客厅里的气氛异常沉闷,二叔母倒是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里刷手机。听到轮椅声,抬眼瞥向进门的郁恒章和舒琬,似是翻了个白眼。

    二叔郁镇全及时挡住夫人的目光, 和善道:“恒章来了?先去看看爷爷吧, 他等着你呢。”

    “呵。”二叔母在背后轻嗤一声,“是啊,老爷子一早就盼着呢,要不说还是隔辈亲, 这大孙子自然是最惹人疼的, 连亲儿子都比不过。”

    “行了!你少说两句。”郁镇全斥道。

    “凶!就知道冲着我凶!有本事你对着别人也这么横啊!”

    郁镇全的脸色难看,他那个恐同儿子郁柏坐在客厅角落里打游戏, 对自己爸妈就这么吵起来了见怪不怪。

    三叔郁方存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家夫人, 三叔母站起来圆场。她上前拉着二叔母去一边,嘴里说着:“哎呀好了好了, 多大点儿事啊……”

    等人走了,郁镇全冷静片刻, 对郁恒章歉然道:“别和你二叔母一般见识,她最近和我吵了架,心里不痛快, 不是冲你来的。”

    郁恒章淡淡地扫过客厅里的每一个人, 也没多说什么, 顾自带着舒琬去里屋。

    舒琬落后一步,看到郁镇全的脸又掉了回去。

    郁启烽的状态比舒琬想象中好很多, 人比上次见到的瘦了些,但精神还好,依然靠坐在床上,手里翻看着一叠文件。

    舒琬莫名想起郁恒章坐在公寓窗边处理文件时的身影,该说不愧是爷孙么,二人的身上都有着相似气质,连身影都有了一瞬的重叠。

    “爷爷。”郁恒章道。

    “恒章来了呀。”郁启烽还是那副慈祥的模样,也没忽视郁恒章身后的舒琬,笑眯眯道,“还有这位小朋友。”

    舒琬赶忙点头问好:“爷爷。”

    “站那么远干什么。”郁恒章偏头,伸手把舒琬拉到了身边,道,“爷爷以后就叫他小琬吧,总叫小朋友,他该不好意思了。”

    当着长辈的面,一只手被牢牢握着,舒琬的心跳渐渐失速。

    他紧张地看向郁启烽。老爷子的目光从二人紧握的双手移到舒琬的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异样,反而笑了笑道:“好好,以后都叫小琬。”

    他似是感叹道:“一转眼我们恒章也长大了呀。”

    舒琬不敢确定郁启烽的态度,汗湿的手被不着痕迹的捏了捏,他低头,郁恒章道:“去搬个椅子坐过来,给爷爷削个苹果吧。”

    “哦,好。”郁恒章沉静的目光给予舒琬些许安抚。他去卧室角落里搬椅子,郁启烽审视的目光也随之从他身上挪开,让舒琬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我听外面有动静,是你二叔家吧。”郁启烽道,“他们想给郁柏安排个职务,说随便去哪个公司里当个副总练练手,我拒绝了。”

    “你二叔母心里估计不痛快。”

    “郁柏心思不在经营公司,爷爷拒绝也是情理之中,二叔会明白的。”郁恒章把舒琬搬来的椅子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从床头柜的果盘里取了个苹果递给舒琬,“如果郁柏愿意干,二叔给他在公司里安排个不大不小的职位不难。”

    “小心手。”郁恒章仔细叮嘱,看着不像是让舒琬给郁启烽削苹果,只是见舒琬紧张,给他找点事干。

    舒琬拿着小刀一点一点认真地削着苹果皮,郁恒章垂眸注视了片刻,抬起头,正对上郁启烽深深的目光。

    他回视以平静。

    郁启烽先收回视线,道:“你二叔的职务我也调了,总部那边还是你先去盯着。”

    这估计才是真正让二叔母心里不痛快的事。

    郁恒章一结婚,立马从郁启烽的代理职位上退下来。后来回公司,也是在几家分部来回跑,没有固定的工作。

    不少人都觉得他是真的成了一枚弃子,再有能力,自身残疾又没有后代,也该从家族中心退下去了。

    谁能想到,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郁启烽简简单单几句话又把人调回了总部。

    没说出更多难听的话还算二叔母也是贵门出身,有点儿素质。

    没人能搞得懂这位大家长真正的想法,别说外界多有猜测,连郁家自己人,都看不明白郁启烽到底属意谁当继承人。

    或者说郁启烽迟迟不定下遗嘱,是因为他最好的那个选择,已经不在了。

    “苹果,削好了。”舒琬把苹果切成适宜入口的小块,找了个盘子装起来,还插上了小竹签。

    郁恒章接过,拿了一块递给郁启烽,看着郁启烽接了,转头对舒琬道:“妈昨晚就过来了,你去问问阿姨她在哪儿,先去陪她一会儿吧。”

    郁启烽吃了苹果,也笑着对舒琬道:“快去吧,小琬。”

    舒琬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乖乖点了点头,退出卧室。

    他一出来,正好碰上从楼上下来的方书雅。

    方书雅也看到了他,招了招手道:“小琬,刚听阿姨说你们来了,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妈。”舒琬上前扶住了方书雅。

    “走吧,先陪我去门口取点儿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方书雅自己出去取。舒琬挽着方书雅的手臂,和她一起去屋外。

    一直走到大门口,舒琬在角落里看到一名捧着束鲜花的快递小哥。方书雅上前和他对了收件号,接过了那一捧尚染着晨露的紫鸢尾。

    “这是……?”舒琬帮方书雅抱过这束份量不轻的花,方书雅的手指碰了碰紫鸢尾舒展的花瓣,柔和道:“是恒章他小姑送来的,她人不愿意再回来,每年这个时候就订束花送过来。”

    联想到郁恒章的异常,舒琬的心中有了份猜测。

    重新穿过幽静的庭院,方书雅没带舒琬去祠堂,而是到了一间锁起来的卧室。

    钥匙转动,推开门,这间向阳的卧室采光极好。里面的布置虽陈旧,但全部都很干净,应该是有人常来打扫。

    屋里收拾得很整齐,桌上放着几本书,靠近台灯的位置还放着一个眼镜盒,就好像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房间里没有那么冷清的话。

    长时间不住人的房间无论如何打扫,都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感。

    方书雅取过桌上的玻璃花瓶,拿去洗了洗,接上水,换上灿烂绽放的紫鸢尾。

    “恒章的爸爸在几个同辈里年龄最大,家里大人们事忙,他就经常带着小妹出去玩,平时做完自己的事,还要抽出空辅导小妹的课业。郁娴是三房家的孩子,和亲哥关系不好,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好。她不喜欢这里。”方书雅将紫鸢尾摆在了书桌上,“后来和家里闹僵,她在离开郁家前,说这里唯一值得她留念的只有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哥哥已经不在了。”

    舒琬拿起书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张五人的合影。

    郁启烽,还有一个和郁恒章郁启烽都极为相似的人,应该就是郁恒章的父亲,郁宇宏。

    方书雅、在婚礼上见过的郁娴,还有被四人围在中间的郁恒章。

    那时的郁恒章大约刚渡过身高抽条的阶段,瘦削挺拔,身上尚没有如今的内敛沉稳,但很有朝气。

    他笔直地站在亲人之中,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这是恒章高中毕业那天拍的照片。”方书雅来到舒琬身边,她轻轻碰了碰相框中的人,似是感念似是悲伤,终是叹了口气道,“高中时恒章不仅学习好,也很喜欢运动。他经常和同学参加比赛,还拿过中学生篮球比赛的奖项。”

    可现在的郁恒章长久地坐在轮椅上,再也不会去篮球场了。

    “是因为那场车祸……”郁家从来不缺窥视的眼睛,只要舒琬想,立马能从网上搜到铺天盖地的报道。他扫到过那些极尽夸张之词的标题,却一个也没有打开看过。

    他想知道郁恒章的过去,但不想通过那样的方式。

    方书雅也知道网上全都是郁家的报道,她没问舒琬看过些什么,知道些什么,只是坐到床边,说道:“那天也是这样,阳光还不错。”

    “恒章早早拿到了他爸爸曾经就读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那一日,就该启程去国外,开启他本应更加精彩的大学生活。”

    “我和他的爸爸一起送他去机场。”

    舒琬的目光转动,看向方书雅。方书雅却望着窗外远远的蓝天。

    “车祸发生的时候那个傻子打了方向盘,独自承受下最重的冲击。恒章坐在后排,和我一个方向,本来不该那么严重,但他的腿被卡住了。我从医院醒来时,他才刚进手术室。”

    “后来恒章很自责,说如果不是为了送他,就不会发生车祸,他的父亲也不会死。”方书雅回过头看舒琬,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轻声道,“但没有这样的道理,对吧。”

    舒琬不知该说些什么,方书雅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她继续道:“恒章消沉了很久,不愿意和人说话,一个人住在康复医院,谁也不见。”

    “而那时的我也不够坚强,不但没能支撑他振作起来,反倒需要他分出精力来安慰我。”

    “我沉浸在丈夫突然离世,儿子或许再也站不起来的痛苦里,等再回过神来,恒章已经在那短短的一个暑假里长大了。”

    “他不再自责,不再痛哭,把所有的情绪都埋进心底,成了一个像他爸爸一样,温和又稳重的人。”

    第30章 第三十章

    “他们很像, 却又不像。”

    “宇宏的温和源于他的本性如此。哪怕家庭关系复杂,身为大哥,他也从未对几个弟弟妹妹产生隔阂。一方面是因为他相信真心可以换得真心, 另一方面,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有信心成为郁家的下一任家主,管理好这个大家庭。”

    “那时候爷爷就私下对他说过,让他作为继承人, 担负起领头羊的职责, 将来带领郁家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里持续开拓新业务,延续家族产业;而老二镇全和老三方存,则管理稳固旧有产业,同时全力辅佐大哥。”

    这是郁启烽对郁宇宏能力的肯定, 也是郁启烽对第一任夫人的情谊。

    “如果恒章能正常长大, 大概会受他父亲的影响,多几分……说好听点叫乐观, 说难听点叫天真。”方书雅笑了笑, 目光垂了下去,“可他现在, 却像是将自己的性格全都打碎,重组成宇宏的模样, 逼着自己要用爸爸的样子活下去。”

    “他的腿,医生很早就说经过复健是可以站起来,甚至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奔跑。可恒章的心理负担太重, 完全不信自己的腿会好, 所以他无论怎么尝试, 都没有办法好好站起来。”

    “这不怪他。”

    “那个夏天他强迫自己尽快承担起所有的重任,去国外继续完成学业, 面对媒体的狂轰滥炸,用更优异的成绩证明郁宏宇的儿子不会轻易倒下。”

    “他走过父亲曾经走过的路,接过父亲曾经担负过的职责,这么多年过去,恒章看起来像是从那场车祸里走出来了,但我想,他还停留在那个夏天。”

    “轮椅就像是他对自己的惩罚,用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绝不能忘记在失去这双腿的同时,他还失去了他的父亲。”

    “他带着父亲的面具,将自己束缚在轮椅上。”

    “时间一久,我们也都快忘了恒章以前是个很活跃的少年,和他爸爸的性格相去甚远。”

    方书雅回过神,抱歉地对舒琬笑了笑:“说的有些多了。”

    舒琬摇摇头,迟疑片刻,从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递给方书雅。

    方书雅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角湿润,早有泪顺着脸颊掉了下去。

    “哎呀,这可太不好意思了……”方书雅整理好仪容,同时调整状态,让自己不知不觉紧绷起来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她柔声道:“其实说这么多,只是因为小琬,我觉得你不太一样。”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你的身上有着和我们都不一样的气场。你对这个世界很好奇,就像个小朋友。能留存下自己的好奇心是件很难得的事。”

    “或许你没有注意到,恒章在你的影响下也开始重新对身边的事物产生兴趣。”方书雅道,“你们住在一起之前,恒章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因为这件事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效益,所以他也不会花费时间去干这种‘无用’的事。他一直沉浸在工作和项目里,我以为他早就忘了什么叫做放松。”

    “这几天刷到他和你一起弹钢琴的视频,看到恒章望向你时的表情,真的让我很开心。”

    “小琬,谢谢你的出现。”方书雅伸手,牵住了舒琬。

    很多话她无法对着有着同样伤痛的郁恒章说,也只能通过舒琬,轻轻道:“过去我没能及时地帮到他,后来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愿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小琬,我能看出来,恒章对你是有感情的。我不知道你们最后能发展到哪一步,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多陪陪恒章。”

    “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你明白妈妈的意思吗?”

    “嗯。”舒琬回握住了方书雅的手,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道,“先生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妈妈您放心,我会陪在他的身边。”

    “其实,我眼里的郁先生没有那么的痛苦与压抑。我想,一开始他或许是在学他父亲的为人处事,但这么多年下来,那些学到的品质,已经和先生自己的性格融为了一体,成了先生的一部分。他没有再学习谁,他就是他。”

    舒琬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清楚,他补充道:“妈妈,我认识的郁先生,一直都是郁恒章本人,不是谁的模仿者。”

    这句话让方书雅愣了许久。

    后来离开这间被留在旧时光的卧室时,舒琬又叫住了方书雅。

    “妈妈。”

    方书雅回过头,就见舒琬紧张地抿了抿唇。

    舒琬很担心自己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就像方书雅今天对他讲了许多郁恒章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的过往。舒琬觉得,有些话也只能他来说。

    舒琬的声音轻柔但很认真地对方书雅道:“或许您也需要从那个夏天走出来。”

    “车祸的事不怪郁先生,同样也不能怪您。就像您说的,没有那样的道理。”

    “妈妈,爸爸和郁先生都不会想看到您如此自责。”

    ……

    晚饭大家一起在老宅吃,郁启烽也从卧室出来,坐在了主位。

    在卧室尚看不出来,到了饭桌上,郁启烽只挪动了这么几步路,就一直喘气。舒琬这才意识到,郁启烽的身体比他之前住在这里时更差了。

    只是郁启烽总是会将自己的背挺直,显得她还很精神。

    吃了顿心思各异的饭,舒琬和郁恒章一起去祠堂上了柱香,便又一同离开。

    方书雅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在老宅多住几天,今年也是,舒琬和郁恒章走的时候,她还一个人坐在祠堂里,望着郁宇宏的牌位发呆。

    回家的路上郁恒章问舒琬:“下午你和妈待在一起那么久,都聊了些什么?”

    车里陷入一片安静,舒琬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忽然挪到郁恒章身边,靠住了他,小声道:“秘密。”

    “秘密?”郁恒章揽住舒琬的肩膀,好笑道,“你也有秘密了。”

    “先生觉得我不可以有秘密吗?”舒琬仰起头求解般地看着郁恒章。

    “当然可以。”郁恒章笑他,“你怎么好像更粘人了?”

    舒琬又不答话,他伸手搂住郁恒章的腰,彻底靠进郁恒章的怀里,闭上眼睛说:“先生,我困了。”

    “那就睡吧。”

    过去的十几年里,每到这一日郁恒章的心情都称不上平静。从老宅回来的夜晚,有一节路的灯很暗,过了这段路,司机就会问郁恒章去哪里。

    他要不然直接去公司继续处理工作,要不然就是让司机送他去机场,像是要短暂地逃离这片土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他走过这一段昏暗的小路。

    临近市区,司机问:“郁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郁恒章换了个姿势让舒琬靠得更舒服,他拿了后座备着的薄毯披在舒琬身上,轻声道:“直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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