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李禅秀也搁下筷子起身, 闻言轻点了点头,目光仍难掩忧虑。
他本来还想叮嘱一句:尽量忍住脾气,不要跟吕公公起冲突。
可想到吕公公先是要杀裴二, 这次又直接把人叫过去问罪, 哪怕真忍让,也没什么用。
何况裴二向来老实沉闷,本就不是会有脾气的人,当初蒋百夫长那般辱骂他, 又踢翻他的饭盆, 他才忍无可忍, 还手打对方几下而已。
这般一想,李禅秀又觉不必叮嘱, 只是担心仍少不了。
送走裴椹后,他就在药房来回踱步,蹙眉思索。
以吕公公的身份, 军中几乎没人能压制他,没办法像以前对付蒋百夫长那样, 拉陈将军制衡……
“张虎, ”他忽然快步走到药房外,把还没走远的张虎叫回来,拜托道, “麻烦你到中军帐外守着, 多带些人, 万一吕公公真要把裴二下罪,你立刻带人冲进去, 就说城墙那边有紧急军情,直接把裴二拉走, 不要给吕公公机会。”
张虎一听,立刻明白,拱手道:“沈姑娘放心,我这就带人过去。”
李禅秀看着他大步走远,这才略略放下心。
这个办法虽然只能解一时之危,但吕公公现在手下没什么人,只是空有监军名头,只要张虎带去的人多,先把裴二救出来,之后不再回军营,吕公公就是想治罪,也没那个本事抓人。
其实陈将军让张虎转达的提议就很好,刚才裴二就不该去,但……唉,裴二实在太耿直,太老实了。
李禅秀无奈叹气.
中军帐中,性子很直、很老实的裴椹正坐在陈将军右下手的桌案旁,姿势大马金刀,单手转着茶盏,面无表情看着坐在对面的吕公公。
陈将军见他竟真来了,一口茶险些呛住,忙拼命朝他使眼色。
偏偏裴椹仿佛没看见,只盯着吕公公,漫不经心道:“听说公公要治我罪?不知我犯了什么事?”
吕公公见他一进来就大阔步走到对面坐下,态度嚣张,面上已是大怒,再想到那没了的一百死士,更是心疼——不是心疼人命,而是心疼训练那些死士花费的银子。
他当即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来人,先把他给我压跪下!”
话音刚落,他身后仅剩的几名护卫立刻上前,握刀朝裴椹走来。
陈将军一听,脸色忽变,忙要阻止。却忽然,中军大帐的门被掀开——
杨元羿带玄铁兵冲进来,直接当着陈将军和吕公公的面拔刀。
一阵锵然刀响,帐中瞬间刀光交错,兵器相撞。
转眼,打斗已经结束,吕公公手下护卫尽数被擒,押跪在地。
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将军目瞪口呆,吕公公更是惊得瘫坐在位,半晌哆嗦抬起手,指着杨元羿等人,最后指向裴椹,颤抖道:“反了,反了,你反了天了!”
裴椹全程淡定饮茶,仿佛看不见刚才的刀光和杀气。
此时一切结束,他终于抬眸,看向吕公公,语气淡淡:“把他也拿下。”
站在他旁边的杨元羿直接抬手挥挥,玄铁兵便大步上前,动作粗暴地将吕公公从座位上拖下来,按跪在地。
吕公公此刻全身都快瘫软,可仍不明白眼前这个千夫长哪来的胆量,不由哆嗦着声音,色厉内荏道:“大、大胆!好你个裴二,竟敢对监军如此无理,知法抗法!咱家、咱家定要参你……”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一个小千夫长根本不用他到皇帝面前参,于是转头又对陈将军厉声道:“陈高峻,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让人把这姓裴的拉出去砍了?还是说你们军中这是要哗变?”
陈将军终于回神,一听到“哗变”两字,脸色骤变,赶忙说情道:“不不,公公误会,裴二他只是一时冲动。”
说着赶紧快步下座,拉住裴椹胳膊,低声急道:“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命了?他可是宫里派来的监军,还不快把人放了!”
“放了?”裴椹唇边浮起冷笑,拽回手臂,沉眸看向吕公公,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无形威势和压迫,“吕全,将你如何勾结蒋氏兄弟贪墨官盐和军饷,又如何指使他们勾结山匪打算销赃的事都一一招了吧。还有,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王家是给谁办事?大头赃银都流向了哪?严郡守是否参与其中,梁王知不知道这些?”
陈将军一听整个怔住,不可置信看向吕公公。
吕公公也如耳边骤然炸雷,身体一下瘫软,脸色煞白,可仍强撑着,哆嗦厉声道:“你、你……胡说八道!诬陷,你分明是诬陷!还敢攀扯梁王殿下和严大人,一个小小千夫长,你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陈将军,还不快把他——”
“不说?那就关进牢中,慢慢审。”裴椹直接打断,抬眼示意杨元羿,“把他关到蒋和隔壁,不肯招就用刑。”
杨元羿嘴角一咧,道:“得嘞。”
随即抬手一挥,带人将吕公公等人全部押走。
吕公公还想转头大骂,但被架着他的玄铁兵抬手就甩两掌,直接堵住嘴。
杨元羿“啧”一声,也不阻止。他们当边军的,最恨这种贪墨军饷的蠹虫,虽然贪的不是并州军饷,但不妨碍他们同仇敌忾。
何况这姓吕的还骂裴椹,须知他带来的这些玄铁兵,个个都对裴椹敬佩有加,忠心耿耿,估计早想打他了。
帐外不远处,张虎带人看见吕公公狼狈被人架出,一时愣住:这这……情况跟沈姑娘说的不一样啊。
中军帐内——
陈将军在杨元羿等人离开后,很快也回神,喃喃道:“吕公公竟然也……”
忽然,他想起什么,又震惊看向裴椹,道:“你你你……你刚才逞什么英雄?”
接着痛心疾首:“就算吕公公也参与其中,这事你也不能出头啊!那姓吕的来头简单吗?背后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你说你一个小小千夫长,你有几条命?啊?你又不是那位姓杨的,人家是并州来的厉害人……”
“……唉,我本来还想提拔你当校尉,结果这一下弄的……等着吧,要不了几天,上面肯定会来捞人。不,我看都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就今晚,肯定来捞。”
裴椹坐在案边,神色淡定,继续喝茶道:“来了正好,谁来救,谁就也有嫌疑。”
陈将军明显一噎,瞪他道:“你还想审出后面的人?你不会以为仅凭你一个人,就能把后面那些大人物都揪出来吧?你以为你是……”
说到一半,他语气忽然一顿,改为伸手去拉裴椹,头疼道:“来来来,请请请,裴千夫长,您请上座,这个将军,你来当!啊,我能力浅,没本事,以后我坐你的位置,我当千夫长!”
他没好气地说。
哪知裴椹听了,竟点点头:“也行。”
陈将军一噎:……你还真不客气。
正这时,杨元羿回来,刚一掀帐进来,就朝裴椹拱手道:“俭之,都办妥……哟,陈将军还在呢?”
陈将军:“……”这是我的中军大帐!
他不在这,他在哪?
不过他此刻也看出,这位并州来的、身份不一般的杨姓军官,跟裴二关系匪浅。
莫非这就是裴二敢动吕公公的底气?
陈将军一时狐疑,他摸不透杨元羿的具体身份,但他昨天看过对方的令牌,知道对方在并州军中地位不低。
可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裴二忽然这么有底气和胆量?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裴椹忽然搁下茶盏,像是叹了声气,接着抬起手,并拢的食指中指朝他招了招。
像上级招下属过来。
陈将军:“……”这小子,忒没大没小!
但还是立刻走近几步。
裴椹偏头,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说完面色如常,继续喝茶。
陈将军却彻底怔住,仿佛瞬间变成一尊石雕,半晌才回过神,不敢置信磕巴:“你你……我我……”
裴椹打断:“此事不宜暴露,陈将军一人知道就行,还请替我隐瞒。”
“……好好,是是。”陈将军几乎僵硬点头,显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完冲击。
“另外请将军派人守好牢房,无论谁来要带走吕公公和蒋和,都不能同意,哪怕是严郡守亲自来。”裴椹再次开口。
“是是,好好。”陈将军仍僵着,只知道点头.
离开中军大帐后,杨元羿转头看一眼帐门,不放心道:“让他知道没问题?”
裴椹皱眉:“要处理吕全,没办法避开他,而且他知道后,能帮我遮掩,更方便我在军中做事。”
好在对方是雍州前郡守张大人提拔的人,裴椹这一个月对他也算了解,能够信任。
“也对,反正不需要隐瞒太久,等雍州危机解除,再查清你娘子的身……咳,总之,用不了多久,你就回并州了。”杨元羿接道。
裴椹听到这,忽然皱眉。
杨元羿以为是自己提李禅秀身份的缘故,刚想解释几句,却忽然听对方问:“你身上带钱没?”
杨元羿:“啊?”
裴椹皱眉:“先借我点。”
刚才杨元羿提他娘子,让他想起来中军大帐前,妻子得知吕公公要问他罪时,担忧深情的眼神。
接着又想起他昨晚惹妻子生气,到现在还没哄对方。两厢一对比,着实有些愧疚。
而且他听说,成了亲的男子,会定期给妻子交家用。
昨天他和杨元羿一起吃饭回去晚,是他不对,若多交些家用,不知能否哄对方高兴点。
倒不是他怕那小娘子,非得去哄对方,而是失忆时自己跟对方恩爱非常,必然会这么做。若他恢复记忆后不这么做,岂不露馅?
然而半刻钟后——
“就这点?”裴椹掂了掂手中钱袋子,皱眉问。
还没之前宣平给的诊金多。
杨元羿已经翻遍衣袋,无奈道:“我好歹得留点平时用吧?再说我来雍州是找你,没事带那么多钱干什么?”
接着又问:“你要钱做什么?要是紧急的话,用不用把其他玄铁兵兄弟都叫来,让大家一起凑一凑?”
裴椹:“……”
他看对方一眼,约莫是丢不起那个人,说:“不用,就这些吧,等回去还你。”
第 72 章
裴椹收好钱后, 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吩咐:“胡人粮草被烧, 之后可能会有其他动作, 尤其是武定关那边。你派人去盯紧,一旦有撑不住的迹象,立刻来报。”
杨元羿一听,神情瞬间严肃, 当即说:“好。”
裴椹点点头, 再次离开。杨元羿忙也跟上。
刚走两步, 裴椹忽然转头:“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去办?”
杨元羿:“……哦,那你去……?”
他语气踟蹰, 还是有点好奇他借钱干什么。
裴椹:“……”
“我自然有正事。”他轻咳一声,严肃道。
随即更快步离开。
杨元羿站在原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虎在中军大帐外守了一阵, 确定裴椹没事后,就赶紧去把情况告诉李禅秀。
李禅秀正在伤兵营帐忙碌, 听完微微蹙眉:“吕公公被那位杨姓军官带人拿下了?”
“是的, 不知他是什么人,竟不怕上面派来的监军。”张虎点头。
李禅秀心中也狐疑,这个“杨元”敢把吕公公下狱, 恐怕不是普通的戍边军官。
正思忖时, 帐中忽然一静。
李禅秀下意识转头, 看见营帐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身影逆光, 冷峻修长。
他神情微怔,那人很快大步走来, 甲衣随步伐发出规律的撞击声,周身裹挟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意。
像是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寒气,快到李禅秀面前时,他脚步忽然顿住。
离得近了,李禅秀终于也看清他,熟悉的冷峻英挺面容,眉目深邃——是裴二。
对方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那双乌黑眼睛看向他时,像带着笑,又不那么明显。
李禅秀莞尔失笑,不由想起他之前还住在伤兵营时的情形,也是这般看着冷冷的,偶尔又莫名其妙地心情好。
“怎么忽然过来了?”他开口问,打断对方一直注视的视线。
裴椹像是忽然回神,轻咳:“去药房没见到你,猜你应该在这,就来了。”
话落,周遭响起一阵带着善意的轻微笑声。
裴椹这才注意到周围伤兵,有一些还是他手下的,于是正色几分,说:“主要是来看看伤兵。”
来都来了,自然要看望一下伤兵,并非是他给自己找理由。
李禅秀理解,裴二现在毕竟是千夫长,以后还可能是校尉、将军。当一名好将领,除了要会用兵,也要爱兵。
他点点头:“那你去忙吧,我先帮这几名伤兵处理一下伤口。”
裴椹:“……”
李禅秀说完,就低头继续帮一名伤兵清洗伤口,接着上药、包扎……忙完直起身,刚要擦拭额头时,忽然发觉身旁仍站着高大身影。
裴椹反应过来时,已经抬起手要帮他擦额上细汗,只是抬手后才想起自己穿着甲衣,手腕处是冷硬皮革,只得收回手,在身上摸了摸,想找块干净的布巾。
李禅秀见他仍站在旁边,被吓一跳,奇怪问:“不是要看望伤兵?你怎么还在这?”
裴椹:“……”
他找半天,也没找到块像样的布巾,而李禅秀这时已经擦过汗。
他微微放下手,心中不知为何遗憾,余光看向刚才被李禅秀处理伤口的士兵,才说:“正好要看望他。”
接着便语调平直,慰问伤兵:“伤好些没?在这里吃的如何?好好养伤,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被慰问的伤兵一脸茫然,自己不是裴千夫长手下的兵啊。
李禅秀暗暗摇头,接着往里走,给另一位伤兵处理。
没一会儿,高大身影又走过来。
李禅秀无奈转身,维持半蹲着的姿势,微微仰起脸,逆着光问:“你是不是有事?”
裴椹顺着光线,目光落在他素净白皙的面容,明显怔了一下,半晌才轻咳道:“没有,就是……不是让你在药房休息?怎么又来伤兵营了?”
李禅秀摇头,转回身道:“伤兵的伤要及时处理。”
裴椹蹙了蹙眉,据他所知,妻子这些天一直忙着照顾伤兵,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难怪他昨晚抱着对方时,感觉对方又瘦了。
“我来吧。”他忽然接过李禅秀手中的活道。
李禅秀一愣,看着他要给伤兵处理伤口的架势,迟疑道:“你……能行吗?”
裴椹:“能。”
只是清理伤口和换药、包扎,又不需要他缝合,从军打仗这么多年,哪可能这点事都做不了?
李禅秀闻言点头:“那我去帮另外几个伤兵缝合。”
裴椹:“嗯。”早忙完早回家。
半刻钟后——
“嗷——!千夫长,那是烈酒,您轻点往伤口上倒!”
“嘶!疼疼,千夫长,还是我自己包扎吧。”
裴椹:“安静!”
这点疼也穷叫唤,没出息!
转头再看下一个——
对方一见他看过来,立刻往床里缩,干笑道:“那什么,裴二兄弟,我伤不重,就不需要换药了。”
裴椹皱眉,很快认出他:“陈青?你腿伤还没好?”这都在伤兵营住多久了?
陈青一听立刻苦脸:“哪能呢?这不刚好就赶上胡人来攻,昨天在城墙上又被一刀划到胸口。”
裴椹拧眉,胸口受伤还让他妻子帮忙换药?缝合就算了,换药完全可以让别人来。
“躺好,别乱动。”他面无表情上前。
陈青惊恐:“别别,我今天不换药,等明天胡郎中回来再帮我换,要不让胡圆儿来也行嗷——疼疼疼!”
李禅秀忽然听见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缝线的手差点轻颤一下。
不过有裴椹帮忙,今天确实很快就帮伤兵处理好了伤口。
离开时,伤兵们都感动不已,纷纷夸赞裴二不愧是跟他们一起住过伤兵营,从底层爬上去的千夫长,升了后仍不忘兄弟,不骄不躁,体恤下属,视他们这些伤兵如亲人,不仅亲自来看望,还嘘寒问暖,帮忙换药,就是……如果明天能别再来就更好了!
李禅秀和裴椹一起离开,药箱被裴椹拎着,他呵了呵被冻得有些冷的双手,转头,双眸微弯:“今天谢谢你,辛苦了。”
裴椹对上他清浅笑容,目光有些不自然:“没什么,体恤伤兵也是我应该做的。”
何况他们是夫妻,他帮妻子做些事,不算什么。
说完见对方拢着的双手被冻得微红,他忽然伸手覆上去,干燥暖热的掌心将对方修长漂亮的手指完全拢住,轻咳说:“这样暖和些。”
并非是他想要去握妻子的手,而是失忆的自己此时肯定会这么做。
李禅秀刚怔住,闻言又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
他疑惑看对方一眼,见裴椹神色正常,好像确实是自己想多了,终于放下心。
但想了想,他还是不动声色收回手,悄悄缩进衣袖里,岔开话问:“对了,我听张虎说,杨元把吕公公绑起来,关牢里了?”
裴椹刚攥起忽然空落的掌心,背在身后,闻言“嗯”了一声。
李禅秀蹙眉,又问:“他是不是……不是寻常将领?”
否则怎么敢把吕公公绑了?
裴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装不懂。
李禅秀见状,只好说的更明显一点。
裴椹这才“恍然”道:“好像他是哪个世家的子弟,来军中历练的。”
李禅秀顿时明白了,难怪对方不怕监军,果然背后有靠山。
裴二能结交到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只是自己以后需避着这个杨元。对方不知是那个世家大族出身,万一是洛阳的,见过自己或父亲,认出他就不好了。
下午,两人也是在军中吃饭。
天黑前,裴椹又去城墙巡防一番,然后回来和李禅秀一起回小院。
到了家中,他终于掏出在怀中捂了一天的钱,放到李禅秀手中,道:“这些你拿着,不够用再跟我说。”
李禅秀接过后一愣,下意识问:“哪来的钱?”
应该还没到发饷银的日子,而且饷银也不会发这么多。
裴椹:“……陈将军给的赏钱。”
顿了顿,又云淡风轻地强调:“虽然没有宣平给的诊金多,但你放心,以后会更多。”
李禅秀:“……”
他看出裴二对钱的执念了,之前还想去贩皮子赚钱来着。
他忍不住好笑,知道拒绝没用,便跟上次一样道:“一起埋在床边的墙角吧,谁需要用的时候,就去取。”
裴椹见他露出笑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松,眸中不自觉也浮现笑意:“好。”
两人一起把墙边的坑挖开,将两包银子都放进去,只留一部分在外,留着平时花销用。
看着地下小银库越来越充实,两人莫名有种小日子越来越富裕的错觉,好像他们真是从一穷二白,到慢慢积少成多的贫寒小夫妻。
埋好土时,两人目光撞上,都忍不住一笑。
裴椹看着他的笑容怔了怔,忽然移开目光,顿了顿,又移回,斟酌问:“不生气了吧?”
李禅秀一愣:“生气?”自己什么时候生气了?
裴椹见状微愣,难道自己之前猜错了?
但也无妨,至少妻子刚才看到他交家用时,明显很高兴。
想到这,裴椹唇角又微扬,心中一派轻松,仿佛打了一场胜仗般。
晚上,两人自然是一起休息。
李禅秀昨天猜测裴二可能喜欢自己时,已经想过之后要跟裴二分开睡,可偏偏裴二回来后失忆,又不记得了。
他们关系一下回到从前。
现在天这么冷,他马上又要到寒毒发作的日子,实在不想去偏屋睡破木床挨冻。而火炕又是裴二砌的,也不能不让裴二睡。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分被子睡,继续将就几天。应该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该离开了。
这般想着,李禅秀心头竟掠过一瞬失落,等察觉时,自己也忍不住一愣。他明明应该……迫切期盼离开这里,去见父亲才对。
另一边,裴椹该休息时,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晚上跟妻子一起准备休息,而他记忆中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印象。
好在虽然没有印象,但他并非是无知的黄毛小儿,夫妻相处之道,多少……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
比方就寝前,妻子一般会帮丈夫宽衣……并非是他期盼面前的妻子帮自己宽衣,他也没有让别人帮自己宽衣的习惯,往日无论在家中还是军中,他连小厮都不用,更遑论侍女。
可万一自己失忆时,晚上就是这么和妻子相处的?自己总归不好露馅。
这般想着,他迟疑一下,慢慢抬起双臂。
李禅秀刚在桌边拔下发钗,将头发梳顺,转头见裴二忽然背对自己,双臂伸展,不知为何,不由疑惑:“你在做什么?”
裴椹一僵,原来自己跟妻子不这么想处?是他想差了。
抬起的手臂一僵,随即掩饰似的迅速放下。
“没什么,肩背有些累,抻一下。”裴椹轻咳。
他就说,这样太相敬如宾,自己失忆时跟妻子那般黏糊,定然不会这样。何况自己确实不习惯别人帮自己宽衣,看来失忆时也没变……
“……哦。”李禅秀狐疑,视线和语气好像都带着疑问。
裴二……刚才不会是想让他帮忙宽衣?可他们只是假成亲,又不是真夫妻。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李禅秀越想,越觉得奇怪。
在他怀疑的目光下,裴椹脸上镇定就快要撑不下去,忽然吹熄灯,声音带着一丝僵硬:“安置了吧。”
李禅秀:“……”说话也忽然文雅。
两人各怀心思,平躺在床上。
李禅秀方才一度狐疑,但上床后,发觉裴二只安静平躺,并无亲近举动,这才又放下心。
应该确实是他想多了,也对,裴二毕竟又失忆了。
他彻底放下心,闭上眼准备睡觉。
旁边,裴椹借黑暗遮掩尴尬后,心中终于也平静下来。他轻出一口气,闭上眼,也欲休息,忽然又想起一事——
今天他没有晚归,也没惹妻子生气,若是没失忆时,此刻是不是……该同房了?
第 73 章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时, 裴椹心跳像是快了一拍,平躺的身体犹如一把剑,更是僵直。
非是他贪恋美色, 觊觎身旁的妻子, 而是自己失忆时定然会与对方同房,如今忽然疏离冷漠,会不会被看出端倪?
何况对方是他妻子,夫妻敦伦, 本是应当。
他们已经成亲一个月, 该做的定然早就做过——虽然他不记得洞房那晚的具体情形, 但却记得山寨那晚,他中药后是如何抓着妻子的手握住自己。那双手修长漂亮, 被他紧紧握着,像被迫与凶兽亲近的可怜小动物,到最后, 每根白皙的手指都沾染了他的……
裴椹呼吸微滞,忽然狠狠闭紧眼, 只觉火炕热得厉害。
他迫使自己转移思绪, 不再去想脑海中的画面……但,做过就是做过,若他以失忆为借口, 假装不知, 或当没发生过, 岂不太过薄幸无情?责任和良心何在?
无论如何,他既娶了对方, 就应该负责。
这般想着,他轻出一口气, 像是下定决心。可睁开眼后看向旁边,却又一怔——
妻子是不是已经睡了?万一睡了,自己……
可万一没睡,对方也在等……女子总归矜持些,这种事不好叫对方主动,应该他主动些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从被子中伸出手,可僵了片刻,又忽然收回。
这样会不会太贸然了?
裴椹翻身躺回去,可不消片刻,又翻身回来。
那是他的妻子,怎会贸然?
但他又实在想不起洞房那晚是如何做……非是他不会,而是……
他转头看向黑暗中躺在身旁的妻子,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紧张。
为何会如此?那是他的妻子,他们成亲已经一个月,自己怎么……还跟初入洞房的毛头小子似的?
裴椹不愿承认,除了紧张,他其实还有一丝没底气,像是还失忆着的裴二。
这实在不应该,这不是他的性格。他应该杀伐果断,干练从容,决定了一件事就去做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又翻一次身,只觉火炕实在太热,烘得他身体像着了火,心中也愈发不平静。
……
夜过三更,外面的梆声响了三下。
李禅秀从模糊的梦中醒来,许是白天时水喝得少,他嗓子有些干。可想到下床喝水要接触寒凉的空气,再过不久就要寒毒发作、最近正畏寒的他又实在不愿从被窝里出来。
如此纠结着,他翻了个身,煎熬片刻,忍不住又翻一次身。
旁边,在他睡着时已经不知翻过几次身的裴椹一僵,很快意识到一件事——妻子也没睡,妻子也……在等。
“沈……”黑暗中,他忽然斟酌开口。
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干哑的厉害。
而且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称呼妻子,叫“沈氏”,有些太生疏,叫“阿秀”,自己以前并不这么叫,而且妻子并非是沈秀,这兴许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他倒是记得自己失忆时叫对方“沈姑娘”,也不知是什么趣味。罢了,还是称呼——
“娘子?”他沙哑开口,这般称呼总归没错。
黑暗中,李禅秀明显僵了一下,半晌才“嗯”一声,带着些许鼻音和疑问,不明白裴二为什么半夜忽然喊他“娘子”。
明明这是在家里,没有外人,尤其……他们还是在床上,感觉有些奇怪。
他安静等下一句话,想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事。
旁边裴二像是轻舒一口气,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
李禅秀正困惑之际,忽然感觉身上一沉,一阵暖意袭来。
裴椹带着被子一起将他罩住,陌生又熟悉的滚烫气息侵袭而来,从上方完全将他包围。
李禅秀整个僵住,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对方微低下头,薄唇落在他眉心鼻尖,如羽毛般轻触,带来微痒和酥麻,气息滚烫而又清冽。
衾被下,他的腰间忽然也覆上一只手,宽大有力,寸寸逡巡。掌心的滚烫温度让他本就敏感的腰际止不住颤抖发软,心中一时惊骇莫名,竟忘了反应。
面颊上的羽毛此刻也一点点向下,像是察觉到他颤抖,暗哑的声音温柔轻哄:“别怕。”
说话间,腰间的灵活手指已经碰到他的衣带,李禅秀如同被猎网捕捉到的鸟雀,抖着羽毛却无法阻止猎人的大手伸来。
就在衣带快被解开,对方的指尖快碰到皮肤时,他终于彻底回神,忽然一把猛地推开对方,裹紧被子缩到墙边,声音惊惧:“你、你干什么?”
裴椹忽然被猛地推开,一时错愕,半晌才哑声道:“自是……行敦伦之礼。”
说完又不解:“你怎么了?”
妻子为何反应这般大?是自己刚才哪里做的不妥?
李禅秀听到“敦伦”两字,脑子都懵了,半晌才匪夷所思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们……”
忽然,脑中像被一道白光穿过,他想起什么,磕绊道:“你、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们是假成亲吧?”
裴椹闻言怔住,半晌才重复:“假成亲?”
忽然脑中传来钝痛,他忙抬手抵住额角,额上迅速疼出一片冷汗,可脑中并未想起什么画面,内心深处也像十分抵抗这三个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假成亲,他如何会有早晨醒来,怀中满足抱着妻子的记忆?而且不止一个早晨。
如果是假成亲,他又如何会有新婚第二天醒来,将妻子和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剪下来收好的记忆?如何会有成亲当晚,一起喝合卺酒的记忆?
如果是假成亲,自己如何会有清晨醒来吻妻子的记忆?如何会有喝了鹿血酒后,在烽台旁,差点与妻子情不自禁接吻的记忆?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反驳,那在山寨跌落山崖的那个晚上,他们都已经做到那种程度,还不是真夫妻?
即便不是真夫妻,到了那种程度,也该成亲负责了才是。
裴椹越想越头疼,也越不愿意相信。
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如果真是假的,即便自己想不起这件事,潜意识也应记得,不该如此抵触、不相信才对。
甚至对方提及时,他多少应该想起几分模糊记忆才对,比方之前他不记得杨元羿被他打过,但被提醒后,就想起了;比方新婚夜,虽然他努力想后,仍没想起洞房时的具体情形,但至少想起了洞房前喝合卺酒、洞房后紧密相拥,以及第二天结发的情形。
尤其他心底也不觉得没洞房过。可假成亲这件事,他心底明显抵触,不觉得是真的。
可妻子为何要说是假的?为了不和他同房?
裴椹愈发觉得脑中闷疼……对,他头受过伤,不记得失忆时事,妻子也知道这点,莫非对方是故意哄骗他?
这倒不无可能,自己失忆时,对方就经常这样哄他,比如拿甘草片哄他,比如哄他箭毒还没好,比如哄他放走陆骘,后来在酒楼又哄他离开,好和陆骘单独说话……
李禅秀借着昏暗光线,看见他痛苦捂住头的模糊动作,一时也顾不得再震惊,忙下床点灯,紧声问:“你怎么样?”
裴椹抬起头,昏黄光晕下,眼前女子举着一盏小油灯,乌发披散在身后,白净秀丽的脸被衬得很小,如墨笔勾染的眼睛被灯光映得朦胧,眼神难掩担忧,正轻轻看着他。
对方担心他。
对方怎可能不是他妻子?
他一双黑眸幽深,喉间不自觉滚动。
“你莫骗我。”他定定望着对方,沙哑开口。
李禅秀一愣,对上他如炬的眼神。
“我记得我们成亲,喝合卺酒,晚上一起在破旧的被子里紧紧相拥。记得我们结发,清晨轻吻,还有喝鹿血酒那晚,以及山寨那晚……”
李禅秀瞠目怔然,半晌才反应过来,端着油灯的手都晃了晃,下意识道:“不,你是不是记乱了?那些是有原因的,我们……”
他想反驳,可却解释不了山寨那晚怎么就帮了裴二。喝鹿血酒那晚,为何又脑子发昏,险些接吻。
他用力摇头,很快想起什么,忙说:“对,就是成亲那晚,我跟你说清楚是假成亲,你当时也同意……”
裴椹蹙眉:“既如此,我们当晚为何还会……洞房?”
李禅秀瞠然:“没有洞房。”
裴椹:“……但我记得我们是一起睡的。”
李禅秀:“那、那是因为天太冷。”
裴椹蹙眉:“那山寨……”
“你当时中药了。”李禅秀斩钉截铁。
裴椹:“……可若不是夫妻,即便中药,我也不该如此,总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
李禅秀懵然。
“而且……都那般了,我不该负责吗?哪怕不是夫妻,发生那样的事,也该负起责任,成亲才对。”
李禅秀:“……”
“对了,”裴椹忽然下床,走到放衣服的箱子旁一阵翻找,很快找出一个荷包,递给他看,“结发的荷包。”
李禅秀僵硬接过,放下油灯后打开,里面确实有两缕系在一起的头发。
这是……什么时候剪?他脑中发懵。
“成亲第二天清晨剪的。”裴椹看着他,哑声道。
说完忽然俯身,清冽气息靠近。李禅秀眼睫轻颤,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下一刻,被捞起一缕乌发。
裴椹见他躲避,目光顿了顿,有些幽暗,接着才将捞起的黑发递到他面前,哑声道:“你看,就是剪的这一段。”
他连位置都记得。
接着又在自己头发中也找到缺一截的那缕。
李禅秀看着这两缕黑发,再看看手中荷包,持续懵然。
裴椹见状轻叹:“要不我今天还是回军营睡吧。”
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妻子才会用假成亲这种事骗他,拒绝跟他同房。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是恢复记忆后,忘了他们之前恩爱相处的事?
如此,倒也确有可能。
第 74 章
李禅秀脑中一片懵然, 甚至不知道裴椹是何时离开的。就算知道,估计也不太可能叫住对方。
这种情况下叫对方留下,后半夜根本不知该如何相处。虽然偏屋里还有一张破木板床, 但床梁已断, 也没有多余的被子,他就是想去偏屋住,也没法睡。
何况现下他根本睡不着。
方才他不是没想过要继续解释,可裴二已经把话说到那种程度, 就算他接着说山寨那晚是裴二失忆不记得该怎么做, 自己才帮忙的, 又有什么用?
到了那种程度,确实不是夫妻, 也说不清了。
何况当时他也并非完全是因为裴二请求帮忙,才动手……那天晚上,他应当也是中药, 脑子发昏了。
何况还有几晚,他们确实是睡在一个被窝, 还有喝鹿血酒的那晚, 也差点接吻……
若裴二不记得假成亲的事,只记得这些,误会了确实也……
——可他怎么偏偏就只记得这些?不记得假成亲?
李禅秀忍不住十指插进乌黑发丝间, 用力抓了抓, 只觉一阵头疼。
也怪他, 成亲后为何不跟裴二保持客气疏离的距离?为何好几次脑子发昏,跟裴二过于亲密?
可谁又能想到裴二会再次失忆, 该记得的不记,不该记的全有印象, 甚至比他知道的还多?
李禅秀拿出那个结发的荷包,此刻依旧懵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裴二到底还做过什么?对方现在的记忆里,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有关他们超越关系的相处?
李禅秀心中越想越乱,比之前猜测裴二可能喜欢他、要向他表明心意时还乱。
表明心意这种事,尚可以想办法拒绝,可对方直接跳过这一步,坚持认为他们就是夫妻,又该如何处理?
后半夜,李禅秀平躺在炕上,睁了半夜眼,几乎没怎么再睡.
军营里,裴椹一个人躺在帐中的床上,同样半宿未眠。
他单手垫在脑后,静静望着帐顶,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
妻子并不愿意,他刚才自然不好留下。
何况他好像吓到对方了,若继续留在家中,妻子可能会因为不敢再跟他一起睡,而找借口来军营。
既如此,不如他主动来军营,让对方留在家中。
只是为何会如此?那些亲密相处不是假的,他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们会是假成亲。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为了能娶到她,拼命赢下军中大比,射中彩头时的激动心情。
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赢得娶对方的资格,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假成亲?
可妻子今晚的震惊害怕,也不像是假的,到底是为何?
明明那些记忆都是真的,对方却用各种理由搪塞他,虽然并没能说服他。毕竟他已经恢复记忆,不像还是裴二时那么好哄骗。
裴椹蹙紧眉,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对方是不想跟他同房。
这又是为何?莫非……跟对方其实不是沈秀有关?
裴椹眸子暗了暗,这是他最不愿深想的事.
中军帐中,陈将军回想白天时的事,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忽然,他一屁股坐起,仍旧不敢相信地喃喃:“不是,那小子还真是裴世子?”
……
翌日清早,裴椹刚走出营帐,就被陈将军派人来请。
他正要往药房走的脚步一顿,以为有重要事,只得转身先往中军大帐去。
到了帐中,就见陈将军坐在上首,顶着一双泛青的疲惫眼,正端着茶盅喝茶。
对方见他来了,忙放下茶盅要起身,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坐回去,一双眼睛暗暗打量他,像是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裴椹脑中不是想战事,就是想他和李禅秀的事,自是无暇去猜陈将军要干什么,神情一如往常。
陈将军略略打量他一番,见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不恭敬”,心中愈发确定,道:“你小子,昨天是故意蒙我的吧?”
他昨晚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没道理,裴二怎么会是裴世子?对方要真是裴世子,会屈居在自己这个小地方?会娶一个罪女?会不直接表明身份,去解武定关的危机?
就算对方之前是失忆,但按对方昨天跟他说的话来推测,对方昨天应该恢复记忆了吧?可不还是跟之前一样,黏黏糊糊地又去伤兵营找他妻子了?
裴二这么做很正常,这小子新婚燕尔,跟他妻子正如胶似漆。但对方如果是裴世子,也这样做,就不寻常了。
如果对方真是裴椹,即便恢复记忆后能接受自己娶了一个罪女,可顶多也就相敬如宾吧?不至于跟裴二一样啊。
他可是听说燕王世子裴椹杀伐果断、用兵如神,为人冷酷,一心只想收复北地,对儿女私情毫无兴趣,否则也不会至今还没成婚。这样的人,会被温柔乡绊住,甚至想办法去讨妻子欢心?
所以陈将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二昨天八成是蒙他,毕竟对方之前就扯过裴世子的大旗,估摸是用习惯了。
“你是觉得我胆小,怕我不同意你关押吕公公,所以扯裴世子的大旗,想让我放心让你去办这件事,是也不是?”陈将军试探中又带着几分笃定问。
裴椹:“……”
“你说是就是吧。”他无心解释,只要陈将军仍听他的,方便他行事就行。
陈将军顿松一口气,道:“我就猜是这样!”
说着隔空指指裴椹,叹道:“你啊你,之前还说你耿直、过于老实,现在却胆子越来越大了,连裴世子的名号都敢打,你当我没见过裴世子?哼,还好你只是跟我说,还知道叫我保密,没跟别人这么说……”
说到这,他捋了捋短须,又纵容道:“罢了,吕公公你关都关了,人已经被得罪,我肯定不能把他交出去。昨晚府城那边连夜来人,我也假称不知道、没这回事,硬是没让他们去牢里看。今天一早,趁府城来的人不注意,就赶紧把那两人转移到别处关着了。”
裴椹一听,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的做法,拱手道声“多谢”。
“别别,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事。”陈将军连连摆手,喝一口茶后,忍不住叹气,“就是不知查清此事后,我这条小命还能不能保住,不,兴许都等不到查清这事的时候……”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对裴椹道:“对了,你一定要跟那位并州来的杨小兄弟打好关系,他在并州军中地位不低,我估摸着,少说是能镇守一城的小将军,说不定他还认识真正的裴世子。咱们现在既然铁了心要查吕公公的事,少不得要请他帮忙保驾护航,以后说不定能救你我的命。说起来,他好像就是来找你的,你失忆前是不是跟他认识?”
裴椹也坐下喝茶,不咸不淡道:“我就是裴椹。”
陈将军哼一声,显然已经不信,接着又道:“对了,还有件事,昨天被你一打岔,我后来给忘了,是关于你妻子的——”
裴椹闻言,倏地抬眸看向他。
陈将军:……瞧这关心在乎的劲儿,他就说这小子不可能是裴世子。
裴世子怎可能这般儿女情长?
“咳咳,是这样,”他咳嗽两声道,“最近一段时日,你妻子先是发现疫病,猜到胡人可能来袭,接着又帮忙抵抗胡兵,辛苦救治伤兵,功劳不小。加上之前她还发现军中缺盐一事,依我说,以她这些功劳,早就可以上报,赦免她的罪籍了。
“之前官盐的事,怕府城那边有人牵扯其中,上报后反而会害了她,所以一直压着没报。如今抵抗胡人的功劳,倒是可以如实上报给郡守府的严大人,你看如何?”
裴椹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心中立刻想到妻子身份有疑这件事。
裴椹不信任严郡守,现在还没弄清妻子的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直接上报,万一反倒害了妻子……
他转了转手中杯沿,很快道:“此事请将军先别上报,容我回去跟内子商议一下。”
陈将军听了点头:“也行,反正战事还没结束,兴许你妻子之后还会再立功劳,到时一起上报也不迟。”
啧,他就知道这小子当不了家,果然得回去问他娘子。就这,还说自己是裴世子。
陈将军一边端起茶杯,掀起杯盖轻呷几口,一边摇头,暗自好笑。
裴椹被他看的莫名。
辞别陈将军后,出了军帐没走几步,杨元羿刚好从隔壁军帐出来。
对方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见他,忙快步走过来,跟在他身旁问:“俭之,听说你昨天半夜忽然回军营,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椹脚步一顿,转头,面无表情看他。
杨元羿:“……?”
怎么了?他说错什么了?
以他对裴椹的了解,对方忽然半夜回军营,必然是军中出了什么大事。不然,难不成还能是……为私事半夜回来?
裴椹收回目光,继续往药房方向走,没几步,忽然又顿住,转过身,神情凝重,又有些迟疑。
杨元羿不由提起心,能让裴椹凝重又犹豫的事,只怕不是小事,是胡人又来攻了?还是吕公公被人劫走了?
但这点事,应该都不至于让裴椹如此凝重,拿不定主意,所以……
“到底是什么事?你快点说。”他忍不住道。
裴椹又看他一眼,几经斟酌,终于开口:“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昨天我去伤兵营探望伤兵……”
杨元羿侧耳认真听,等了半天没等到后面的话,不由问:“然后呢?”
裴椹轻咳一声,继续道:“然后,兴许是我态度过于亲和,有个伤兵便跟我推心置腹起来,诉说家中苦恼,他说……”
杨元羿:“?”你?过于亲和?
这跟说猛兽是家养小猫有什么区别?
而且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说半天没有重点?裴椹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总之,那伤兵向我询问,家中妻子不愿与他亲近,甚至拿假……甚至拿一个不可能的理由当借口,他想知道是为何。”裴椹终于一口气说完,神情板正严肃。
想了想,又正色补充:“你知道,我素来不了解这些,但那伤兵已经问到我这,我既去探望一场,也不好不帮一把。”
杨元羿:“……”
“当然,非是他一定要跟妻子亲近,他只是想知道妻子是怎么了?若有难处,他也好帮忙解决。”裴椹再次补充。
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将手背到身后,神色看似从容。
杨元羿:“……”这伤兵……不会是你自己吧?
他心中复杂想。他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结果就这?
“怎么不说话?”裴椹皱眉。
“咳。”杨元羿立刻回神,不由替他分析起来,“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可能是妻子心中有旁人,不喜欢这位丈夫。”
“不可能。”裴椹立刻否定。
见杨元羿眼神忽然探究地看过来,他轻咳一声,又道:“关于这点,我已经问过那位伤兵,他说不是。”
杨元羿:“哦~”
他若有所思,想了想,忽然问:“是什么程度的不愿意亲近?”
“就是同……这我怎么知道?那伤兵又没说,何况夫妻之事,非礼勿听。”裴椹忽然板起脸,语气严肃。
杨元羿:“……”大概明白了。
“那可能是房事不和谐吧。”他素来口无遮拦,直接干脆道。
裴椹瞳孔倏地一缩,继而怔住:不……和谐?
杨元羿这时抬手担在他肩上,大大咧咧道:“要么是这丈夫不太行,妻子嫌弃,但又不好明说。要么是这位丈夫技巧不行,横冲直撞,让妻子苦不堪言,不敢说。总之,这两者都是不行,一个是软的不行,一个硬……”
“行了。”裴椹忽然打断,面色不太自然,不悦道,“光天化日,你说这些干什么?”
说完又皱眉训一句:“少跟营里一些兵痞学不好习惯。”满口荤话。
杨元羿:“???”不是你先问我的?
第 75 章
裴椹丢下杨元羿后, 面色不大好地继续往药房去。
到了之后,却见值守的是胡郎中,李禅秀还没来。
胡郎中一见他来, 倒是笑了, 了然道:“你娘子去城墙那边了,怎么?她没跟你说?”
裴椹一听前半句,便猜妻子是在躲自己,不由轻皱眉, 听到后半句, 又轻咳:“自然说了, 我……不是来找她。”
“哦?”胡郎中纳罕,“那你是来……”
裴椹沉默, 说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来圆。
刚才只是不想承认妻子没告诉他去城墙的事,免得叫外人看出他们夫妻疏冷, 但这话一说,眼下却不好直接走了。
……也罢。
他负手踱步过去, 到了柜台旁, 顿了顿,像是迟疑一瞬,才略略将手放在柜面, 抵唇咳嗽一声, 声音有些不自然道:“今晨起来身体有些不适, 烦请胡老帮忙号个脉。”
胡郎中:“?”你在家时,让你娘子号不是更方便?
他不知道裴椹今晨是在军营起的, 到现在还没见过李禅秀,但也只略微意外一下, 便将手指搭上对方腕间,皱着眉头仔细号起来。
裴椹见他忽然皱眉,原本没当回事的心莫名跟着紧了一下,神情也不自觉凝肃。
胡郎中眉头越皱越紧,片刻,甚至不明显地摇晃起头来,像在凝重摇头。
裴椹:“……”
饶是再笃定的事,此刻看到胡郎中号脉时的神情,也有点不那么确定了。
就他在面色跟着越来越紧绷时——
胡郎中眉头忽然一松,神情舒展,笑道:“你身体很好,没什么大碍。”
裴椹莫名松一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真跟着紧张,一阵无言,问:“那您刚才摇头皱眉……”
“哦,我号脉时一直有这个习惯。”胡郎中回答。
裴椹:“……”
“对了,你先前受伤失血,应当有些气血不足,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养养就好了。要是实在不放心,回去让你娘子给你开个补血气的方子,她开的方子定然比我的好。”胡郎中又道。
裴椹:“……”
离开药房时,他脸色比来时还难看。
也是他昏了头,竟真被杨元羿那些不着调的话影响。怎么他一遇到跟妻子有关的事,就变成脑袋不灵光的裴二?
裴椹一路黑着脸,骑上枣红骏马后,沉吟一下,还是决定驾马先往城墙边去。
非是要去见谁,而是他本就该去巡防了.
李禅秀今晨特意跟胡郎中换活干,就是为了避开裴二。
他知道逃避不是办法,但眼下却只能这样。毕竟该说的都说了,可裴二就是不信,能有什么办法?
何况他们之前的一些相处确实逾越,已经与夫妻无异,偏偏裴二又只记得这些……除非他现在告诉对方,自己其实是男子。
但这显然不可能。
李禅秀摇头叹气,继续干手里的活。
留在城墙这边的伤兵都是轻伤,不需要他帮忙挨个换药,他便在旁支起大锅,帮忙煮药。
忙碌间,不意外看见裴椹骑马正往这边来。
担心对方是来找自己的,他忙叫来一名伤兵帮忙看锅,自己转身去看那些受伤的劳役。
哪知刚到劳役们住的土屋不多时,就见裴椹推开破木门进来。
对方见他也在,明显意外,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微僵,片刻轻咳解释:“我来看一下……受伤的劳役。”
这次真是巧遇,不是特意跟来。
李禅秀很快收回视线,眼睫微垂,点了点头,不自然道:“那我……先出去。”
说着他垂眸往外走,经过对方身边时,微微侧身,想快一点走过去。
然而擦肩瞬间,手臂忽然被握住。
心脏猛地漏跳一下,李禅秀仓促抬头,清丽面容带着几分紧张,皮肤如冰雪般白,眸光错愕。
裴椹一愣,如铁钳般的五指不由微松,声音也不自觉放轻柔:“别怕,我是想说……我等会儿想去找你说几句话。”
顿了顿,又询问一句:“行吗?”
李禅秀看一眼屋内劳役们,尴尬点头:“好。”
说完挣脱他的手,低头快步离开。
裴椹握了握空落的手,目光紧随,直到他身影走远后,才终于移回。
进了土屋,他目光逡巡,很快找到丁成海,抬步走过去。
丁成海知道他是李禅秀的夫君,又是千夫长,忙捂着伤口要起来。
裴椹见他伤重,令他别动,长腿随意勾来一条破木凳,坐下后,先皱眉打量对方一番。
样貌倒是周正,但远不及他,体魄也不如他强健,想来妻子并不会看上。
莫名地,他略放下心,开口问:“听说你跟我妻子是同一批流放到这,来的路上很照顾她,你们流放前就认识?”
丁成海闻言一惊,慌忙解释:“千夫长误会了,我在流放前跟沈姑娘不认识,流放来的路上,也是她救过我妹妹,我母亲照顾她居多,我、我跟沈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并不太熟。”
或许在流放来的路上,相互帮忙扶持时,曾偶尔产生过那么一瞬朦胧的好感,毕竟沈姑娘那般美好。但到了城墙上后,活累日子艰苦,每日只想吃饱活着,早已忘记其他。
何况他后来又得知,沈姑娘已经成亲,丈夫还是军中的千夫长,更知自己配不上,从未想过什么。
此刻听裴椹问起,他生怕对方误会,赶忙将关系往更生疏方向说。
裴椹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倒没想到眼前这个劳役以前竟然真的……罢了,既然流放前不认识,对妻子来说,对方应该只是她帮过的众多人中的一个而已,没什么特别。毕竟妻子一向善良,救助过的人太多了。
裴椹到了外面,禁不住思忖,丁成海不具备威胁性,宣平跟山寨三当家有不当传闻,也不可能,陆骘……早在他是裴二时,就排除过。
何况妻子对他的关心不是虚假,对方定然不可能不喜欢他,而喜欢别人。
如此,就只可能是他的问题了。
想到昨晚妻子裹紧被子,惊惧躲在墙边的情形,他神情一顿,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心虚——自己竟……那般差劲吗?
竟让对方痛苦到抵触害怕?
裴椹神情闪过一丝不明显的尴尬,还没等他想好等会儿如何向妻子道歉,忽见杨元羿骑着快马,正如箭般向这边飞奔。
裴椹皱眉,向前快走几步。
杨元羿眨眼就到面前,翻身下马后,立刻拉他到僻静处,神色焦急:“俭之,不好了,方才丁宗派人来报,武定关情况危急,可能要撑不住。”
裴椹目光倏地一变,锐利看向他。
“别这么看我,是胡人大王子忽然发了疯似的攻打,攻势太猛,那边又只有一万多守兵,实在挡不住。”杨元羿喘着气粗道.
两天前——
乌烈大王子率主力大军快抵达武定关时,忽然下令驻扎,等待粮草。
军帐中,左右将领正举酒奉承:“大殿下妙计!用裴椹为饵,再使激将法激几句,就成功让二殿下去攻打永丰,让他既不能跟我们争功,又能帮忙把武定关的守军引一部分去支援,减轻咱们的攻打难度,实在是高!”
乌烈冷笑:“哼!老二逞勇好胜,知道我此前多输给裴椹,又听说裴椹在永丰,为了让我面上无光,他必然想打赢裴椹。不过,他笑我见了裴椹就跑,殊不知我笑他是个无脑莽夫,赢一子有何用?赢全盘才叫赢。”
说罢仰头,一口饮尽碗中酒。
左右将领纷纷称是。
就在这时,底下人忽然来报:“禀殿下,去攻打永定、永胜的两路兵马俱败。”
乌烈端起酒碗的手一僵,片刻,面无波澜道:“无妨,还有老二在攻打永丰。”
不多时——
“报!二殿下攻打永丰大败!”
“什么?竟败得这样快?”众将领无不惊讶,要知道,二王子可是领了两万人马去!
到了深夜——
“报——!殿下,运往我军的粮草遭遇埋伏,运粮官紧急派兵来求救!”
“什么?”乌烈猛地掀被坐起,双目瞠圆,怒道,“速命兀那将军领两千骑兵,快马去救!”
说罢翻身起床,在军帐中焦虑踱步。
直到翌日,中军帐内一片颓靡。
“大殿下,粮草被烧,要等下一批粮草运来,恐怕得十日。军中粮只够再吃三日,三日根本不够我们攻下武定关,可如果退兵……武定关定然已经知晓我军动向,只怕我们一退,他们必然派兵来攻,恐会大败。”
说话的胡人将领面露苦色。
“败?谁说我们会败?”乌烈大王子阴沉半晌,忽然咬牙道,“命军中立刻埋锅造饭,让士兵们都吃饱,今晚就攻打武定关!”
说罢他一拍桌子,喝道:“只要能攻破关隘,关内大周人的粮食,就是我们的粮食,怕什么?告诉士兵们,不要想退,我们的牛羊病死了,回去也只能被饿死,这一顿吃饱后,只有攻破关隘,才能再有吃的!”
众将领一怔,满帐寂然。
“而且永丰几个小关隘几度危急,武定关都袖手旁边,丝毫不派兵支援,我怀疑……武定关守军可能根本没有八万多。”
乌烈目光狠厉,咬紧牙关又道.
“我怀疑乌烈是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据来禀报的人说,那些胡兵都跟疯了似的,以前在并州都没见他们那么勇猛。”城墙边,杨元羿蹙眉道。
裴椹神色冷凝,问:“并州援兵还有多久能到?”
“最快也得两天。”
裴椹沉了沉眸,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武定关。”
“什么?”杨元羿惊讶。
……
李禅秀不久前还在想,今晚要找个借口搬回药房住,可没想到只一会儿功夫,裴二就来跟他说,马上要去武定关支援。
不止今天,可能之后好几天,他们都不会再见面。
听闻对方要离开一段时间,李禅秀下意识先松一口气,紧接着听对方说是去武定关,刚松的心瞬间又像被捏紧。
“怎么会让你去武定关?那边情况是不是很危急?”他语气难掩担忧。
裴椹目光一顿,安慰道:“杨元是武定关守兵,他要带兵回去,加上觉得我有几分本事,想让我一起跟去帮忙。”
“那你——”李禅秀下意识想说“不能不去吗”,如果皇帝再不调兵来,武定关定然很难守住,裴二过去实在危险。
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理智很快就告诉他,他阻止不了。
何况武定关守不住,他们所有人都会危险。
他目光顿了顿,最终凝望裴二,轻声道:“那你……注意安全。”
裴椹没错过他眼底的担忧,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出现,上次,上上次,对方送他出征时,都曾这样“深情”看着他,而他会……
他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拥住李禅秀。
李禅秀神情微怔,回神后想起昨晚的事,忙要挣脱。
裴椹此刻已经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担心,我会平安归来。”
顿了顿,想起什么,又有些不自然道:“之前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温柔些。”
说完他很快松开手臂,又恢复冷肃神情,只有盔帽下的耳廓微微泛起薄红。再次跟李禅秀道别后,他才转过身,大步朝杨元羿的方向走去,带着一身冷厉和肃杀。
李禅秀愣在原地,继而困惑——
什么……温柔些?
第 76 章
裴椹要去武定关的事没瞒着陈将军, 用的理由同样是杨元羿请他同行。
陈将军本就希望他跟杨元羿打好关系,自然同意。何况武定关危急,他作为附近小关隘的守将, 即便帮不上大忙, 也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他当场点五百人让裴椹带上,怕裴椹职位低,到了那边说话不受重视,还特意提拔他暂代校尉之职。
“虽然是暂代, 但我已经向上面举荐你, 等你从武定关回来, 正式任命的文书应该刚好能到。”陈将军宽慰,接着又不无遗憾道, “要是你上次真活捉了那胡人二王子该多好,别说校尉,就是将军也当得。”
裴椹略过这些, 只不放心一件事,提醒道:“吕全和蒋和这两人要加紧审, 无论谁来要人, 都不能放。”
“这我晓得,你放心吧。”陈将军道。
裴椹点头,驾马离开前, 又远远看一眼身后方向。
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略微失望转回头, 却正好对上杨元羿看过来的探究视线。
裴椹:“……”
“走了。”他瞬间面无表情,挥鞭驾马先行。
杨元羿:“啧啧。”让我好奇一下怎么了?
接着策马, 赶紧跟上。
远远看着一行人离开,烟尘也渐渐消散, 李禅秀终于从营寨旁一棵一人粗的老槐树后现身,远远凝视,眼睫微动。
陈将军转头看见他,不由一愣,接着了然笑问:“来送裴二的?刚才怎么不出来?”
李禅秀抿唇轻笑了笑,没有回答。
裴二已经将他们的关系误会成那般程度,他若再出来送,岂不加深误会?
但相识一场,眼下对方要去随时可能被攻破的武定关,不送也不好,于是便这样偷偷送了。
陈将军不知内情,顿时误会,不由叹道:“也是,见了面,离愁浓,只怕更难舍难分。”
但小夫妻之间,既然关心对方,还是要让对方知道才好,不然岂不白关心了?
也罢,他既给这小俩口牵过红线、主过婚,索性好事做到底,等裴二回来,将此事告诉对方。
何况他刚才看得分明,裴二离开前还回头寻找,不就是想看他娘子来送?这小夫妻俩真是……啧啧。
陈将军一脸了然,捋着短须,笑得意味深长。
李禅秀却被看得一脸莫名和困惑.
裴二离开后,李禅秀不必找借口搬到药房住,但他并未觉得轻松,反倒愈发紧绷,时刻关注武定关那边传来的最新军情。
陈将军知道他担心裴二,见他来打听,只要不是机密消息,也都不瞒着。
去中军大帐次数多了,李禅秀很快发现一件事,府城最近接连来人,让陈将军交出吕公公和蒋和。
尤其有一次他刚到帐外,就听帐中传出府城几位官员的怒斥和威胁,其中一人甚至气急,开口训骂陈将军。
陈将军次次都和稀泥,陪笑说吕公公早就离开永丰,自己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但这次被人指着鼻子训骂,哪怕再能装糊涂,也有点面子上挂不住。
可偏偏来的是府城的人,官职虽没比他高多少,但都在郡守府办事,随便哪个在严郡守面前进言几句,都能拿捏他,根本不能得罪。
于是陈将军之后干脆称病,正好李禅秀常来他这边打听裴二消息,他便装作是让军医来给自己看病,叫李禅秀配合说自己病重,好躲着不见人。
如此过了一日,府城来的那几人竟真走了。
陈将军顿时松一口气,一把拿下盖在额上的湿布巾,对在帐中假装炖药的李禅秀叹道:“可算熬走他们了,小沈啊,这两天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武定关今天的军情还没送来,我估计要晚点,到时一有裴二消息,我就叫人去告诉你。”
李禅秀起身含笑,点头道了声谢。
离开中军大帐后,他眼中笑意瞬间消失,眉心轻蹙。
府城来的那几人会这么轻易就罢休?而且这几人明显是严郡守心腹,看来之前陆骘猜的没错,严郡守极可能也牵扯其中。
即便没有,对方急着派人来捞吕公公,也说明吕公公背后的人能使唤得动严郡守,而且来头不小。否则严郡守不会这么上心,这么着急。
他一路思忖,快到药房时,忽见远处营寨外驰来百来匹快马,带起一路烟尘。
为首之人一身深绯官袍,腰系金带,穿的竟是郡守官服。
除了左右两三人同着官袍外,紧跟在他身后的百来人,都是披坚执锐的官兵。
一行人到了营寨门口,丝毫不管守兵,直接闯寨而入。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面带不虞,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是严郡守?
李禅秀连忙侧身,躲到一处营帐后,等一行人都过去后,才慢慢探出身,随即想到什么,又皱眉。
严郡守竟然亲自来了,也是为了吕公公和蒋和?
他想了想,立刻转身去找来陈青的小弟二子,叫对方去中军大帐外看看情况。
“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他叮嘱道。
张虎跟裴二一起去武定关了,张河和陈青都在养伤,眼下他能用的人,只有二子。
二子个头瘦小又机灵敏捷,平时就擅长隐藏、偷听,闻言立刻道:“沈姑娘放心,我保证一字不落地都听来。”
说完赶紧小跑溜了。
李禅秀轻轻舒一口气,随即回药房等待.
中军大帐内,陈将军刚舒心没多久,忽听说郡守来了,而且已经到他帐外,惊得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他慌忙爬起要穿衣甲,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自己正装病,现在忽然好好的,岂不太假?于是转身要回榻上,可再一想,还是不对,郡守大人亲至,他一个小小边守将,就是真病到快死了,也不能在榻上躺着……
于是他着急忙慌,手忙脚乱,又要穿戴整齐,又要假装病弱,才忙一半,帐门忽然被猛地掀起——
严郡守大步走入,面色威严,寒声道:“陈高峻,人呢?”
陈将军顿时顾不得再穿衣,慌忙跪地行礼。
严郡守看见他后,丝毫不留情面,开口便斥:“陈高峻,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圣上派来的监军都敢抓!我几番派人来叫你放人,你不是装糊涂,就当听不见,怎么,你这小小永丰驻地是不归我雍州管了?接下来是不是连我也要抓?”
一连串叱问加官威压下来,惊得陈将军不用装病,脸色也不由一阵发白。
虽然早猜测郡守可能也牵扯其中,可他万没想到,对方会亲自来捞人,心中不由暗叹:裴二啊裴二,这个莽小子可真是把我害苦了。
可人已经抓了,眼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扛,他忙擦擦额上冷汗,紧声解释:“大人,吕公公真的前些日子就已经离开,小将完全不知……”
“行了,你少给我玩心眼,赶紧把人交出来!”严郡守厉声斥责,“别忘了,本官要想撤你的职,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身后,一名身着浅绿官服的年轻男子多看了陈将军一眼,面上不动声色。
陈将军跪在地上,一时手脚冰凉,正咬牙不知该如何继续扛下去时,忽然,帐外士兵慌忙来报——
“将军,紧急军情,武定关被攻破了!”
“什么?!”陈将军一时惊骇,也不管严郡守还没叫他起身了,赶忙爬起掀帐,把士兵叫进来问。
严郡守和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一听,当即也脸色骤变.
药房内,李禅秀直到天快黑,才从二子口中得知情况。
“沈姑娘,您是没看见,那位郡守大人一听武定关被攻破,顿时就顾不得责问咱们将军了,赶忙出帐骑马要离开,而且您猜怎么着?他上马时,连马镫都有些踩不稳,要我说,还不如咱们陈将军有定力呢。”二子绘声绘色地描述。
李禅秀听了脸色却骤变,立刻抓紧他手臂问:“你说什么?武定关被攻破了?”
二子手臂上没有护甲,竟被抓得一疼,心中不由暗暗吃惊:沈姑娘看着柔弱,手劲还挺大。
接着才磕磕绊绊道:“是、是啊,我亲耳听见的,那位郡守大人都被惊得不轻,赶忙就上马要走,也不知是要回府城,还是要去支援。说起来,武定关被攻破,咱们这是不是马上也要遭殃了?要是咱们这……”
没等二子说完,李禅秀已经起身匆匆出去。
他一时间根本没想此刻出去要干什么,又能干什么,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武定关被攻破了,那裴二呢?他是否还活着?
刚走出药房,却险些撞到一个人。他急忙刹住脚步,抬头见是一个身穿浅绿官服的年轻男子。
来人面容温润,含着浅笑,见他差点撞到自己,忙抬手欲扶,开口道:“小心。”
李禅秀立刻退后一步,认出他是跟严郡守一起来随行的官员之一,不由又避开一些,面上不动声色道:“多谢。”
男子不介意地放下手,仔细打量他后,不太确定问:“你是……沈秀吧?”
李禅秀心中微惊,面色却不变,警觉问:“你是……”
男子确认他身份后,像是松一口气,接着笑道:“到底长大了,跟小时候一比,变化着实有些大,要不是先问过陈将军,刚才我险些没敢认。”
李禅秀越听越心惊,这人该不会是……沈秀的故人?
“你是不是也不记得我?”面前男子见他蹙眉,不由含笑,道,“我是顾衡,你表哥。”
李禅秀:“……”
他瞳孔不自觉紧缩,狠狠掐了掐指尖,才勉强维持住镇定。
表哥?沈秀竟然还有个表哥?确切说,她竟然还有亲戚家人在世?
当初父亲的旧部帮他换身份,打点关系时,不是说沈秀的家人包括沈秀本人,都已经不幸去世?
李禅秀少见地因裴二以外的事慌乱了,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这个表哥明显不知道真正的沈秀长什么样,对方和沈秀应该只是小时候见过,如今估计已经很多年没见。
别慌,能瞒住。
想到这,他又用力掐一下指尖,尝试表现出一个被流放的女子乍然见到亲戚时,该有的复杂神情,眼睛也微红了红,看似艰难开口:“表……哥?”
顾衡见到他这般楚楚可怜的神情,不由一怔,目光闪过怜惜,刚要再说什么,忽然——
营寨外又有士兵快马飞奔而入,一路急报:“报——!将军,并州来援兵了,已经到武定关了!并州来援兵了——”
“什么?”营寨外,上马后还没来得及走远的严郡守急急勒住缰绳。
药房外,李禅秀也一愣,随即顾不得其他,抬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快步往中军大帐去。
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万一严郡守还在,自己不好露面,又转身喊:“二子,麻烦再帮我个忙。”
顾衡愣在原地,怔怔看面前清丽出尘的女子和一名小兵匆匆离开。
第 77 章
武定关, 构筑在两座峭拔山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然而一旦被破了关, 前方地势一马平川, 胡人策马快奔,轻易就可直抵府城,更别提沿途还有其他郡县可劫掠。若所率兵马足够强壮,甚至可以攻破雍州府城, 直逼长安。
乌烈大王子此刻目光激动, 兴奋到表情近乎扭曲。
他猜的果然没错, 武定关空虚,竟只有区区不到两万守兵, 被他仅用三天,就一举攻破!
见手下士兵已经蜂拥入关,他不由拔刀高呼:“儿郎们, 快冲!去拿你们的粮食和财物——”
杀红了眼的胡兵如狼似虎,个个拼了命地往前冲。
然而刚冲破关, 还未来得及到附近县城劫掠, 忽然阵阵马蹄声如擂鼓密集,震得心脏发颤——
“不好,有埋伏!”
“不对, 是援兵, 大周人的援兵来了!”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
一名胡人大将率先勒马, 看见远处骑兵持着的大纛后惊呼:“是并州军!”
与此同时,远处马蹄声已近, 喊杀声冲天。三千名从并州赶来的轻骑兵快马奔袭,眨眼就要到面前。骑兵后方更是旗影重重, 能看出援兵不断,恐怕有数万兵马。
胡人的兀那将军急忙掉转马头,去寻乌烈王子:“大殿下,有援兵,咱们是不是先退?”
“退?”乌烈闻言怒目,斥道,“此刻撤退,岂不功亏一篑?”
说罢扬刀怒喊:“众人随我杀!”
胡兵们早在刚才破关时就已经杀红眼,此刻正群情激动,一听号令,立刻呼应。何况他们都知军中已经没什么粮草,现在好不容易攻破关隘,近在眼前的钱粮不去抢,等着活活饿死吗?
随着乌烈一声令下,他们个个如饿狼见到血肉,凶猛冲上前拼杀。
然而他们不怕死,从并州来的援军同样勇猛。随着第一波骑兵冲杀而来,后方压阵的步兵很快也至。
旷野上一时兵戈相交,战马嘶鸣,有人喊杀,有人痛苦哀嚎,很快血流满地。
这一战从暮色将临,一直打到黎明将至。
直到东方泛白,胡兵已是死伤近半。
兀那将军眼中布满血丝,死死拉着乌烈苦劝:“大殿下,快撤吧,他们大周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难道要把八万大军全葬送在这吗?”
乌烈双目赤红,死死握着兵器,望着周遭一地残骸。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隆隆震耳之声,同时有胡兵惊恐喊:“黑铁骑,是玄铁兵的重骑兵——黑铁骑!”
兀那一听,脸色骤变,急劝道:“大殿下,玄铁兵的重骑也来了,对面指挥的定是裴椹,输给他不冤,咱们快撤吧。”
玄铁兵的重骑兵是裴椹亲自打造的一支重骑利刃,选用的战马高大威猛、耐力持久,士兵也都经过层层选拔,每个都不止身手好,力气更要大。无论士兵还是马匹,都身负黑色重甲,刀枪不入,一人一马就可抵挡千军。
以前他们在并州,就曾数次败给这样的重骑兵。
不过重骑兵厉害归厉害,但也有缺点,就是负甲太重,行得慢。
估计也因如此,这支重骑兵才会在此刻才到。否则按正常打法,定然会让这支重骑兵先冲阵。
但就算来晚了,也不妨碍这些铁甲怪物轻易绞杀已经快成残兵的他们。
心知败局已定,乌烈咬牙恨怒,仰天忿道:“裴椹!我誓杀此人!”
喊罢竟“噗”地喷出一口血。
“大殿下!”
“大王子!!”
左右急忙扶住他,面色焦急。
乌烈身形晃了晃,抬手挡住众人,目光死死望着前方,带着恨意咬牙,一字一句道:“撤兵!”.
永丰驻地,近乎一夜没睡的陈将军得知胡兵已经被打退的消息,顿时长松一口气,接着整个人都晃了晃。
李禅秀同样在军营等了一夜,从二子口中得知消息后,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稍稍放下,疲惫地闭了闭眼。
很快,他又睁开眼,眼底已有些许血丝,问:“可有裴二的消息?”
二子“呃”一声,小心看他一眼,道:“暂时还没有呢。”
并州援兵一来,裴千夫长……不,应该是裴校尉了。
总之,据永丰派去探查的哨兵禀报,并州援兵来后,裴校尉就不知去哪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应该没事。
李禅秀闻言也彻底放下心,在他看来,以裴二的身手,在武定关被攻破时都没事,那并州援兵来后,对方就更不太可能出事了。
不过听说并州这次来的援兵手笔不小,连被称为“黑铁骑”的重骑兵都派了一千来。须知整个并州军,如今也只有五千这样黑铁骑。
李禅秀忽然忍不住想,率兵来支援的人会不会是裴椹裴将军?毕竟黑铁骑是裴椹一手打造,是他手中的利刃,并州军精锐中的精锐。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据他梦中与裴椹通信了解,对方此时应该正重伤不能起。
想到这,李禅秀有些遗憾,若是可以,他很想见这位梦中曾帮助过他的英雄一面。
但梦中他就是被裴椹身旁官员认出身份的,别说对方不可能来雍州,就算真来了,眼下这个时机,他也绝不能真去见对方。
看来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
他暗暗摇头,接着又叮嘱二子继续去帮自己打听裴二消息.
中军帐内,因听说并州来援兵了,忽然又选择留下的严郡守面色沉沉。
旁边一名随行官吏压低声问:“大人,还回府城吗?”
严郡守倏地转头瞪他,低声斥道:“梁王世子就在府城,如今武定关破,我匆忙回去,叫他和梁王如何看我?”
说罢,继续沉沉坐着。
直到得知胡兵已退的消息,他终于松一口气,随即又面色不好道:“这个裴椹,我还没求援,他就直接把兵派来,当我雍州也是他并州地界?”
顿了顿,又道:“罢了,先将消息送到府城,给世子知道,其他人随我去武定关。”
既然胡兵已退,他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起身刚走几步,忽又转身问:“那位顾大人呢?”
“这……听说他有个远亲表妹被流放到此,他去看望了。”
严郡守一听,面色又不大好,但还是道:“他是世子的人,你们注意点,别在他面前说错什么话。”
“是。”左右官吏忙应.
武定关内,淡金晨光映照满地乱兵残骸,昨夜的惨烈战况犹在眼前,今晨就已被寒风吹散血气。
杨元羿掀开临时搭建的一个普通营帐的帐门,进去汇报:“禀将军,已经清点完伤亡情况,来支援的并州军死亡两百余人,受伤……”
在有其他将领在场时,他一般不喊对方“俭之”,而是将军。
裴椹听完,微不可察地点头,继而语气微沉:“好好安葬,妥善抚恤他们的家人。”
杨元羿点头,还要再说什么时,忽然有人来报:雍州郡守严大人到,请见领兵之人。
裴椹和杨元羿对视一眼,随即吩咐:“你去见他,不要透露我在这的事。”
“好。”杨元羿立刻出去。
但没一会儿,他就面色不快地回来。
裴椹不需问,也能猜到情况,径直端起旁边的茶先喝起来。
果然,杨元羿很快抱怨道:“那姓严的竟然怪我们擅自发兵,笑话,我们不发兵,现在他严郡守的脑袋可能已经悬在城门上了。还好我们事先让武定关守将写了求援信,把他刚才那些话全堵回去了。”
“不管他。”裴椹搁下茶盏,轻描淡写,“胡人虽然已经败退,但雍州守兵不足,仍不安全。你带人先在此驻扎,等我之后命令。”
杨元羿:“那你……”
裴椹:“……”
“我先回一趟永丰。”他很快轻咳一声。
杨元羿:“……”我就知道!
你敢发誓你不是归心似箭,想回去见你娘子?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裴椹又咳一声,板正脸色道:“不要多想,我是回去接着查吕全和蒋和他们牵扯的案子。”
杨元羿:“……”我多想了吗?我没说我多想啊,我只是合理猜测。
“那需不需要我也跟去?”他忽然问。
裴椹忽然转头,黑眸质疑,仿佛在问:你跟去干什么?
杨元羿轻咳:“我跟去……给你打掩护,你不是要隐瞒身份?那不得说这案子是我要查?”
废话,当然是跟去看戏。反正还有率领援军赶来的赵将军在,驻扎这种事,不需要他亲自盯着。
裴椹:“……”
“随你。”他一甩手,面色不佳地离开.
裴椹依旧是一身千夫长的甲衣,骑马带着张虎等永丰的驻兵离开武定关,杨元羿也同行。
只是刚经历一夜拼杀,士兵们都又累又饿。经过一处边镇时,裴椹见众人实在疲惫,饶是再归心似箭,也还是下令先休息一会儿,让众人去镇上吃点东西。
这类边塞小镇本就不甚繁荣,尤其昨晚听说胡兵攻破武定关后,不少百姓都吓得匆忙逃到附近山里,这会儿很多都还没回来,镇上一片萧条,路两边开张的店铺也不多。
裴椹不怎么饿,挥手让杨元羿和张虎等人先寻个地方吃饭后,自己随意在镇上走走看。
往前没走几步,竟看到一家低矮的书肆,而且正开张,估计是这镇上唯一一家。
裴椹脚步微顿,想起什么,忽然快步走了过去。
杨元羿没跟张虎等人一起,他寻到一家刚好开张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大肉包后,就转身出来找裴椹。
寻了半天,发现他竟在一家旧书肆内,手中拿着一本书,正神情专注。
杨元羿惊讶,能让裴椹在这种时候都专注看的书,得是什么厉害兵书吧?这穷山僻壤、山旮旯地方,竟还藏着罕见兵书?
他不由快步走过去,刚进铺就喊:“俭之,在看什么呢?”
书肆本就不大,他一进去,再一探头,几乎就和裴椹只隔不到两步距离。
裴椹听到身后声音,脸色倏地一变,瞬间将书合上,旋即转身,拿书的手同时背到身后——
一连串动作,快得不及眨眼,简直如闪电般迅速。
杨元羿愣住,本来没怎么好奇,这下忽然有点好奇了,忍不住探头往他身后看,问:“什么书?这么宝贝神秘?”
裴椹脸色有些黑,斥道:“看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杨元羿:“……”这么小气?
“好心给你送包子,爱吃不吃。”他直接把包子塞对方怀中,转身出去。
只是刚走没多远,忽然又狐疑——刚才裴椹收书的动作虽然快,但他还是隐约看见一眼,书上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莫非不是兵法,是练拳脚功夫的书?
啧啧,真是小气,他看一眼怎么了?
书肆内,裴椹见他走远,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气。
随即从身后拿出书,又看一眼后,他略微迟疑,到底还是走到书肆老板的柜台前,敲了敲桌面,问:“这本书怎么卖?”
书肆老板是个有些精瘦的小老头,眼神不太好,眯着眼仔细看了会儿后,才道:“避火图啊,五百文一本。”
裴椹脸一黑,谁问是什么书了?他没眼睛,不会自己看?
还这么大声,幸亏店里没别人。
“两百五。”他直接怒砍一半。
小老头被他阴恻恻的语气吓一跳,又见他一身甲衣,上面还沾着血,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开始害怕,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军爷,我刚才说错了,您喜欢就拿去,不用钱,我这还有两本,里面什么样式的都有,管您够用。”
裴椹:“……”
最终他丢下一贯钱,带走了三本书。
到底还是没往一半砍。
第 78 章
裴椹将三本书仔细包好, 放进怀中,转身刚走出书肆,忽然脚步一僵, 表情变为微妙, 像是终于回魂,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怎么又跟失忆时似的,脑子不灵光了,竟来买这种书册?
但想到那晚妻子像受到惊吓, 惊惧躲在墙边的情形, 他面色又微僵, 生出几分尴尬和愧疚。
罢,买都买了, 何况学习不是坏习惯。
他抬步继续往外走。
一行人吃饱、休息过后,上马接着赶路。
快到永丰驻地时,对面忽然有两名玄铁兵骑马向他们奔来。
杨元羿远远看见, 很快想起什么,忙压低声音对裴椹道:“是之前你让我派去跟踪宣平他们的那两人。”
裴椹不动声色, 转身令张虎等人勒马留在原地, 自己和杨元羿一起驾马迎上前。
两名玄铁兵很快到裴椹面前,急忙停住要下马。
裴椹抬手止住,道:“就在马上说。”
“是。”两名玄铁兵抱拳, 接着其中一人开始禀报。
裴椹起初还神色平常, 听到后面, 表情忽然沉凝,握着缰绳的手也微不可察紧了几分。
杨元羿更是听到一半, 就忍不住打断:“你说他们在开采一个盐池,贩卖私盐, 还招兵买马,训练私兵?这、这……”
他神情不可思议,甚至震惊,下意识喃喃:“真是人不可貌相,宣平看着热心仗义,想不到竟然连这等杀头的事都敢干。”
说完,他忍不住看一眼旁边的裴椹。据他所知,裴椹的娘子——那位沈姑娘,好像和宣平等人的关系很不错。
“不止如此,”另一名玄铁兵又道,“他们还将部分私盐向西运出关,不知具体是贩卖到哪。”
这下不止杨元羿,裴椹面色也瞬间变了变。
向西出关,可能卖给的对象就多了,西羌,西域诸国,甚至……胡人。
若卖给西羌还好,起码西羌名义上还归顺大周,西域诸国大多也是,可若是卖给胡人……
“还有……”玄铁兵语气忽然迟疑,飞快瞄了裴椹一眼。
裴椹皱眉:“说。”
玄铁兵闻言,忙快速道:“我们还发现一件事,他们贩私盐赚的钱,曾第一时间就给……您、您妻子送了一些,之后又送过一次,不过两次都不多。”
裴椹蓦地攥紧手中缰绳,面色紧绷。
旁边杨元羿更是双目睁大,掩不住惊讶。
他之前向裴椹问过宣平等人的事,知道当初招安山寨众人,是对方的妻子——那位沈姑娘提议,后来单独放走宣平等人,也是沈姑娘极力促成。
至于后来陆骘和李禅秀私下谈话,裴椹主动“守门”的事,杨元羿自然不知道,裴椹也不可能连这都跟他说。
只是沈姑娘身份本就有疑,再加上这件事,还有上次宣平去塞北,明显很了解地形,像有人给过他地图……诸多疑点,难免不让人多想。
杨元羿面色不由复杂起来,等两名玄铁兵离开,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裴椹,犹豫开口:“你妻子……”
他本来想问“你妻子会不会知道宣平在做这些事”,毕竟算上上次的“诊费”,宣平应该给了三次钱,但裴椹只知道上一次,还是以诊费的名义。
当然,也可能其他两次裴椹也知道,只是他忘了。加上给的钱并不算多……所以杨元羿犹豫一下,到底没问。
但裴椹怎可能不知道他想问什么?甚至,因为知道的比杨元羿多,他想到的也更多……
比如陆骘原本打算离开雍州,甚至酒楼见面那次,对方都还是这个打算,酒席最后说了“饯行”之类的话,但后来妻子私下跟对方谈了话,如今的情况又是他们不仅没走,还在贩私盐。
裴椹不知道这跟妻子那天和陆骘私下谈话有没有关系,但有件事可以肯定,妻子和陆骘这群人之间,有事情瞒着他。
不然那天的谈话,为何不能让他听?还有上次宣平给的钱,明显不是诊金,又为何要特意哄骗他?
但是——
裴椹面上看不出情绪,握着缰绳的手却愈发用力。
他脑海不断浮现李禅秀的身影——帮他治伤时,专注认真的神情;帮他发现军中饭菜缺盐时,严肃凝重的神情;送他出征时,依依不舍的神情……
对方明明聪慧灵秀,善良美好,应当……应当不知道陆骘他们在做的事才对。
裴椹下意识想,可妻子和宣平他们之间,又确实有事特意瞒他。
恢复记忆至今,他其实一直刻意避免去深想妻子身份的事,毕竟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已经成亲,这点不会改变,只是今天……
过了许久,裴椹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平静,语气更听不出起伏:“我回去会问她。”
杨元羿心中“咯噔”一下,清楚他表面越平静,心中其实越在意。
只是……他想了想,还是又试探问:“那对宣平这些人……”
裴椹看他一眼,很快道:“先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说罢策马扬鞭,一个人疾驰而去。
杨元羿叹气,心想:但愿小嫂子完全不知情,跟宣平这些人做的事也没有牵扯吧。
说起来,去洛阳查小嫂子身份的人,是不是也该快回来了?
他摇摇头,赶紧追上。
……
裴椹一路疾驰回到军营,下马后连陈将军都没去见,就先往药房方向去。
经过药庐时,正好遇到在和小阿云一起玩耍的胡圆儿。
对方见到他,忽然眼睛一亮,“噌”地跑过来道:“裴姐夫,你回来啦。”
裴椹“嗯”一声,刚想问“你沈姐姐在不在药房”,就听这小子脆生生道:“姐夫你快点去药房,沈姐姐家来亲戚来了。”
裴椹闻言一愣:“亲戚?”
“对,沈姐姐的表哥来了。”胡圆儿用力点头,接着又小声神秘道,“听我爷爷说,是以前定过娃娃亲的表哥。”
裴椹:“…………”
他脸瞬间变黑,对这小屁孩说了声“谢”后,立刻快步往药房去.
药房门口,李禅秀正一脸无奈对面前锦衣男子道:“顾……表哥,既然这是你我年幼时,长辈们玩笑时定说的话,并无定亲信物,如今沈家败落,家中长辈都已不在,我又已经成亲,我想此事还是当没存在过吧。”
若是真正的沈秀还活着,李禅秀自然不好这么说。毕竟他借用人家身份,再帮人做决定,委实过分。
但不幸的是,真正的沈秀已经去世,而他要避免身份被戳破,更不能跟这位顾表哥多接触,果断撇清关系是最好的做法。
何况沈家出事时,沈秀在牢中病死之际,他用“沈秀”这个身份流放到边塞时,都没见这位顾表哥出现。甚至昨天见面时,对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沈秀长什么样,两家关系应该早就不亲近。
李禅秀觉得自己这么做没问题,面前这位顾表哥可能也只是出于道义良心,才来见一见他,叙叙旧,未必真想跟一个罪女有牵连。
所以他这么说,对方应该也会松一口气。
然而顾衡听完他的话,却轻叹一声,语带怜惜道:“表妹,我知你这段时日处境艰难,可你切莫自弃。虽然沈家已经不在,但你我兄妹情分仍在,我既找到了你,又怎能弃你于不顾?你放心,如今我在梁王世子那还算能说得上话,你罪籍的身份我会帮忙解决,至于你那夫君……”
说到这,他皱了皱眉,又道:“我听说他只是个寒酸军户,粗莽武夫,你嫁给他应是迫不得已。只要多给他些钱,应能赎你自由——”
李禅秀瞠目怔然,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忙打断道:“不,顾公子,你误会了。我夫君人很好,他样貌英俊,待人真诚,勇武过人,又善领兵,我嫁给他并非是被迫,他待我尊重有加,我对他亦一片真心,虽然我们日子过得清贫,但相敬相爱,相濡以沫,请你不要再说这些。”
说到最后,他语气甚至有些严肃。
这么说,自然不是他真爱上裴二了,他毕竟是男子。只是,他也听不惯面前这人诋毁裴二。
更重要的是,这人认识梁王世子,还想借梁王世子帮他脱籍、和离,带他离开,他疯了才会答应。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果断说自己和丈夫恩爱,对现状也满意,不需要帮助,应该能打消对方的念头。
然而,即便他把话说到这种地步,顾衡怔了怔后,却依旧勉强笑道:“表妹,你是不是因为当初沈家出事时,你给我写信,我没能相救,而怨我?”
李禅秀:“?”
他微微皱眉,还有这种事?
“表妹,实不相瞒,当时我并未收到你和姨母的信,等我知道时,你已经被流放。”说到这,他叹息一声,似遗憾,又有些怜悯,“当初之事是我不对,可你不该赌一时之气,不顾自己前途,你那夫君实在配不上……”
李禅秀实在听不下去,皱眉道:“顾公子,我夫君几度领兵击退胡兵,悍不畏死,是难得一见的英雄,请你不要再诋毁他。还有,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还请先离开,不要耽误别人来拿药。”
说着,他抬手指向旁边,清冷目光也跟着手势转移,然后整个人忽然愣住——
右边的木栅旁,裴二从药庐方向拐过来,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看他。
甚至,对方见他终于看过来,忽然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李禅秀指向那个方向的手一僵,手指渐渐蜷缩,耳廓倏地通红,如白玉瞬间变成粉玉。
他慌忙放下手,藏进袖中紧紧攥着,心中慌乱想:裴二怎么忽然回来了?对方站在那听了多久?该不会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对方都听见了?
顾衡见他神色忽变,下意识朝他刚才指的方向看去。
裴椹此刻也大跨步朝这边走来,他臂间夹着头盔,步伐恣意,唇角抑制不住微扬着,眸光亮如星辰。
直到对上顾衡的视线,他笑意才瞬间消失,眼睛也幽深几分。
顾衡一眼注意到他身上的破旧甲衣,以及衣服上沾染的血迹,看起来风尘仆仆,皱了皱眉问:“你是……”
裴椹走过去,在李禅秀错愕目光中,直接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朝他笑笑后,才转头看向面前的顾衡,语气不咸不淡:“表哥是吧?幸会,我是她……”
他转头又看李禅秀一眼,才继续道:“……的夫君。”
顾衡:“……”
李禅秀:“……”
“很抱歉,我寒酸粗莽,让你见笑了。”裴椹握着李禅秀的手紧了紧,又微笑补充道。
李禅秀:“……”
果然,对方都听见了。
李禅秀木着脸,恨不得立刻找个缝钻进去。
第 79 章
顾衡神情一僵, 他一直维持温文尔雅的形象,纵然之前确实瞧不上表妹的这位夫君,但背后说人不是, 还被当事人听见, 仍令他一阵尴尬。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拱手面不改色道:“原来是妹夫,幸会。某姓顾,名衡, 字君直, 乃吴郡顾氏子弟, 是阿秀的表兄。”
他开口报了名姓,又说了出身, 让人知道他是世家子弟,最后才说是沈秀的表兄。
裴椹却像是只听到“阿秀”两字,忍不住磨了磨后牙。好在妻子未必真叫沈秀, 这假表哥喊了也白喊。
这般想着,他面色不动, 点头道:“原来表兄出身吴郡顾氏, 幸会幸会。”
顾衡心中有些不自然,他并非是吴郡顾氏主支出身,而是分支, 而且因为家道中落, 早已不被主支承认, 如今与寒门无异。
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想面上有光, 再唬一唬表妹的丈夫而已。可没想到此人完全不当回事,罢了, 想必是粗野之人,不懂这些。
他佯装云淡风轻,正欲再说什么,却被裴椹打断。
“对了,不知表兄是何时来的?我先前在外打仗,没能招待,实在失礼。”裴椹含笑道。
说着转头看一眼李禅秀,握着对方的手又紧了紧,才转回头,继续道:“这样吧,我娘子正忙,应当没空招待,不如我请表兄到附近镇上寻一家饭馆,先给你接风洗尘。”
顾衡微僵,心想: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
何况刚才还那么尴尬。
他很快淡然笑道:“多谢妹夫美意,不过我今日也还有事,就不多打搅了。”
裴椹当即点头:“那就不远送了。”
顾衡:“……”
他面色微僵,但到底曾是世家旁支出身,哪怕听出对方巴不得他赶紧走,面上仍能维持笑意,拱手客气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转头看向自裴椹来了后,就一直没再出声的李禅秀,笑容温润了几分,道:“等哪日有空,再来叨扰表妹和妹夫。”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禅秀微微点头,等他转身后,眼底一点笑意便转瞬消失。
顾君直?这个名字……
正出神时,忽觉手被攥得一疼,他不由“嘶”一声,瞬间收回神思,转头不解看向裴椹。
裴椹这才察觉自己用力过甚,忙松开几分力道,可想到他刚才凝视顾衡背影时的神情,又微握紧几分,没有完全松手。
“你……”他凝视李禅秀白净秀丽的面容,迟疑开口,但想问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怎么了?”李禅秀眼中浮现困惑。
裴椹对上他清湛如水的眼睛,再度一怔。
这时,张虎忽然来报,说陈将军知道他回来了,请他过去一趟。
裴椹瞬间回神,皱了皱眉,道:“跟他说我没空。”
张虎闻言一愣,下意识想,校尉是不是最近战功多,开始轻视上级了?竟让他这么跟将军回话?
他犹豫一下,还是提醒道:“校尉,陈将军说是重要事情,关于审问吕公公的进展。”
裴椹再度皱眉,李禅秀几次想从他掌心抽回手,都没成功,这时也推推他道:“既然有正事,你就先去看看吧。”
裴椹叹气,抬手帮他理了理鬓边有些乱的碎发,低声道:“那等我回来再说。”
李禅秀不自然想避开,可裴椹很快就收回手,没给他机会。
对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黑眸深邃望向他,似乎欲言又止,可最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禅秀目送他身影彻底走远,微不可察松一口气,随即想到那位顾表哥,又皱眉。
之前对方说自己叫顾衡,他完全没印象,但方才又说自己字君直时,他忽然有了些印象。
梦中,胡人攻陷大半中原,打到颍川时,时任颍川郡守就叫顾君直。这位顾大人在胡人还没逼近城池,只是听说大军将到时,就带着妻女匆忙逃走。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李禅秀有印象。毕竟中原沦陷时,像他这样不战而退的守官不知凡几。
真正让顾君直声名远播的,是他在逃亡路上,得知胡人就快追来,说是为了一家人不被俘,亲自将妻子和还不到一岁大的女儿杀死,之后举剑要自杀时,却因怕死,胆怯下不了手,最终投降胡人。
但当时已经逃到金陵的大周小朝廷不知。因顾君直逃走后,颍川守将曾死守两天城池,朝廷不知详情,以为是顾君直死守,又听说他妻女都死,以为他也壮烈战死,一时朝堂上下都赞扬他的节气。
哪知没过多久,他投降的事就传到金陵,狠狠打了朝中上下官员的脸。大周小朝廷一时面上无光,胡人却十分得意,为羞辱小朝廷,特令顾君直娶胡女,在北地成家。
而顾君直也真就娶了,后来还生了好几个儿女,直到李禅秀的梦境结束,这人仍好好活着,只可怜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原配和女儿。
李禅秀先前不知此人,对他倒没什么感觉,如今发现他可能就是梦中那个顾君直,再想到他刚才竟还瞧不起奋勇抵抗胡人的裴二,不由一阵皱眉。
而且,如果真是梦中那位顾君直的话,依其人品,李禅秀不太相信他会对一个已经是流放罪女的表妹有什么情义。对方刚才极力想说服他,要带他离开,很可能有别有目的……
正思忖时,陈青的小弟二子忽然跑来,气喘吁吁说:“沈姑娘,镇上的衣铺伙计找你,正在军营门口。”
李禅秀一愣,很快明白,是宣平送消息来了。
为方便他联系,对方在永丰镇上安排了一个暗桩,正是衣铺新来的伙计。
只是他和宣平不久前才见过,怎么忽然又联系?
他点头谢过二子,带着疑问,快步向军营外走去。
到了营寨门口,伙计见他出来,立刻上前堆笑道:“沈姑娘,您先前在铺子里定做的衣服少给一个尺寸,这快到交期了,时间太赶,我只好来这边问您。”
说话间,偷偷递给他一团纸。
李禅秀不动声色接过,再假装惊讶地和伙计交谈几句,给了一个做衣服的尺寸。
回到药房,他迅速走到里间,打开纸团,刚看没两行,瞳孔倏地紧缩——
纸团上是宣平写的信,对方跟他说,今天发现有人查到他们开采的盐池,派人悄悄跟踪后,发现暗查的两人离开后,去见了裴二和他身旁的杨姓军官。
宣平觉得应该是那姓杨的在查他们,毕竟上次在城墙边,对方就对他诸多试探,尤其这人看起来还是个不小的军官。
至于裴二,在宣平眼中,自山寨那次放走他们后,对方就已经算是半个自己人了,要是想查他们,当初就不会放他们。何况对方还是沈姑娘的夫君,只是沈姑娘让他不要把盐池的事透露给裴二知道,他才隐瞒而已。
因为这层关系,宣平写的信时,直接告诉李禅秀,是杨元在查他们,裴二应该也被询问。
毕竟在他看来,那两人是杨元的手下,会认为是杨元在查也正常。只是这样一来,却误导了李禅秀。
李禅秀越看越心惊,看完后,迅速将纸团扔进炭盆烧干净,面色一片凝重。
他没想到这件事会暴露这么快,如果是梦中西北已经沦陷的情况下,这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雍州还好好的,贩盐被发现,就是死罪。宣平匆忙写信来,也是提醒他,让他最近注意安全。
当然,他相信宣平能妥善处理这件事,就算不幸被抓,也不会供出他。
至于那位杨元,对方不知道他和宣平等人的来往,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怀疑到他,可是……裴二!
裴二知道他和宣平等人的来往,那次酒楼谈话,裴二虽没听,但一直守在门外。
李禅秀清楚,有些时候,不知道一些事时,就不会往那方面想。可知道之后呢?会不会发现诸多疑点,继而猜想、联想?
尤其信上说,裴二是在回来的路上,和杨元一起遇到了对方的手下。至于杨元的手下都汇报了什么,因为怕被发现,宣平的人没敢靠近,也就无从得知。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裴二现在已经知道宣平等人在干什么。
再想到刚才裴二被陈将军叫去时,几次欲言又止看向他,李禅秀心不由愈沉——对方当时可能就是要问他这件事。
又或者,对方已经怀疑他了?
李禅秀坐在木床边,五指不自觉抓紧被褥,面色微微发白。
不知静静坐了多久,忽然,外面响起熟悉脚步声。
是裴二?
李禅秀瞬间回神,忙抬手搓了搓脸,让气色尽快恢复。
裴椹已经走到门帘旁,询问一声后,抬手掀开门帘。
微暗的帐内,李禅秀正坐在炭盆旁烤火,脸颊有少许不自然的薄红,见他掀开门帘,抬头朝他轻轻一笑。
裴椹撩开门帘的动作一顿,明显微怔。
面前女子笑意清浅,面容素净秀丽,如山顶被晨光照见的第一捧雪。
回神后,他很快走过去,坐在李禅秀旁边,抬头又看见对方脸颊上的不自然薄红。
“你……刚才出去过?”他轻咳一声掩饰问,以为那薄红是在外面被冻的。
李禅秀抬手又搓了搓脸,点头浅笑:“之前我在镇上的衣铺给你定做衣服,给尺寸时漏了一项,铺中伙计担心误工期,刚才特意来问我。”
给他做衣服?裴椹目光一动,不由试探性握住他的手,道:“我平时在军营里,穿军衣就行,不需要经常做衣,你多给自己做一些。”
接着又想起之前去县城,对方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定做衣服,甚至不需要丈量,就知道他的身高尺寸。
如此关心照顾,事事想着他,怎会不是真夫妻?
何况之前他刚回来时,对方跟顾衡说的那番话,他也都听见了,他们的确是恩爱非常。
至于之前,可能确实是……
裴椹轻咳,想到此刻还揣在怀中的三本书册,觉得下次应当不会了。
“对了,还有件事……是关于宣平的。”迟疑一下,他忽然又道。
李禅秀心中一紧,知道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尤其他此刻还被裴椹握着手,不能表现出丝毫异样,甚至不能立刻抽回,免得显出心虚。
他极力克制,平静微笑问:“什么事?”
裴椹几经斟酌,终于还是开口:“也不是我想问,是杨元……他之前觉得宣平不一般,让手下跟去查了查,结果发现宣平竟然在贩卖私盐,这事……你知道吗?”
说完,他目光紧紧望着李禅秀,握着对方的手也有一丝不明显的紧张。
李禅秀迎着他的视线,原本以为自己会露馅、会紧张,可真正被问起时,却有种尘埃落定的镇静。
“什么?竟有这种事?”他震惊睁大双眸,表现得格外正常,仿佛真不知此事一般。
裴椹微不可察松了口气,觉得他果然不知,想了想,又道:“是杨元手下发现的,他们还说……”
他又看李禅秀一眼,顿了顿,才接着道:“他们说宣平贩盐赚钱后,给你送过两次,今天杨元来问我……”
李禅秀闻言,清丽眼眸瞬间浮现不安,声音更带了几分轻颤和无措:“我、我不知道……他之前见我们生活清贫,加上我们曾有恩于他和陆骘,便想帮我们一把,可又觉得直接送钱给你,你可能不会收,便送给了我。”
他语气顿了顿,带了几分不安:“那时家里正缺钱,还要养一只金雕,花费甚多。而且一开始,他们是把钱放下就骑马走了,我追不上就……对不起,如果知道那是贩私盐的钱,我肯定不会收。”
说到这,他眼睛微红,神情满是懊悔——是真懊悔,万万没想到,对方连钱的事都查出来了。
本来他就没想要,实在是宣平他们不想让他吃亏……好在他明面上拿的不多,未必会被看出是拿分成。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哄住裴二,找个借口圆过去,让裴二不往更深的方面去想,不把他和宣平他们之间的来往告诉杨元。
只要裴二不去想、不去说,杨元在不知道他和宣平等人有交情的情况下,就不会怀疑到他。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李禅秀愈发无措和害怕。
他微微抬头看向裴椹,朦胧眼中盈着水光,眼皮因为太薄而微红,纤浓的睫毛似乎就快被浸透,白净秀丽的面容满是担忧和惶然。
裴椹呼吸微滞,望着他清润中带着不安和无助的眼睛,心中忽然一阵柔软,忍不住将他轻轻拥入怀中,安慰道:“别怕,杨元也没查出什么,只是一点钱而已,我跟他说是向宣平借的就行。”
顿了顿,又道:“何况我听说,那个盐池并非官府发现、记录在册,杨元又不是雍州郡守,他现在忙着查吕公公的案子,未必会真管。而且就算真有事,也是宣平他们有事,跟你我无关。”
李禅秀忽然被他揽入怀中,身体不由微僵,可怕被察觉异常,又慢慢放松脊背。
“真的吗?”他微微抬头,语带希冀,同时不太明显地想挣脱出来。
裴椹低头对上他湿漉不安的眼睛,心中愈软,反将手臂又收紧几分,将他拢紧,薄唇轻轻碰触他额头眉眼,吻去眼中将落未落的水珠,轻叹安慰:“真的,别怕,有我在。”
李禅秀一时更僵,心中错愕,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更不好直接挣脱。
他虽然想哄裴二相信自己,可也没想……
“对了,之前你跟顾衡说的那些话,我也都听见了。”裴椹想了想,还是决定一起都说了。
难得他和妻子再次亲密温馨,对方还如此依赖他,趁这个机会说清,希望妻子以后不要再躲着自己。
“之前是我做的不好,你放心,以后不会了。”他再次轻吻李禅秀的眉眼说。
李禅秀下意识闭紧薄红眼皮,像受惊的小动物,眼睫剧烈轻颤。
裴二竟在此时提这件事,这下本来就说不清的事,变得更没法解释了。
第 80 章
李禅秀心底一片混乱, 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明白裴二之所以轻易就相信他的话,还这样安慰他,都是因为对方以为他们是真夫妻, 以为他们很恩爱。
尤其对方现在还有他对顾衡说的那番话当佐证。若是之前, 李禅秀肯定会解释一下。
可现在……只有让裴二相信他,帮助他,不把他和陆骘、宣平等人的来往往可疑方向想,更不告诉杨元, 他才能保住身份。否则, 万一杨元怀疑到他, 开始调查他,很有可能发现他身份的秘密。
何况, 就算他再解释一次是假成亲,裴二也不会信。之前又不是没解释过,对方已经认定他们是真夫妻, 尤其除了山寨那晚,如今又有他跟顾衡说的话被对方听见, 想解释清楚更难。
既然如此, 既然已经说不清,那不如……
李禅秀咬咬牙,渐渐放松微僵的脊背, 干脆任由自己被紧拥着, 靠在裴椹怀中。
他慢慢睁开眼, 伸出的细白手指迟疑一瞬,轻轻捏住裴椹胸口的一处冰凉衣甲, 轻声道:“谢谢你,夫君, 多亏有你。”
清落的嗓音有些低,像清晨山中的雾气,轻柔缥缈。
裴椹的心弦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
感受到怀中人害怕的身体渐渐变软,像受惊的小鸟蜷缩依赖着自己,他心中又像被什么填满,充盈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不由握住对方捏着自己衣甲的手,吻了吻对方发顶,轻声哄:“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也不用说谢,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
李禅秀轻轻“嗯”一声,心中暗暗说了声“抱歉”。
最多骗对方这几日,明天他就找个借口再去趟县城,看之前留的暗号还在不在,能不能寻到父亲旧部的踪迹,为何他们迟迟没来?
最多等这个月寒毒发作结束,也就是三天后,若还没有父亲旧部的消息,就是找宣平等人帮忙,他也得想办法离开了。
再待下去,他真怕哪天身份忽然暴露,何况他也不能骗裴二太久。几天还行,时间一久,裴二要……跟他圆房怎么办?他找什么借口推辞掩饰?
李禅秀越想越心乱如麻,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喊了那声“夫君”,可眼下又确实没别的办法……
就在两人一个觉得温馨,一个心乱之际,忽然,张虎在外间传话,说杨元来找裴校尉。
李禅秀忙坐直身体,终于有理由从裴椹怀中离开,但听说是杨元来找,神情又不可避免浮现紧张,转头看向裴椹。
裴椹对上他眼中的不安,以为他被吓到,再次安慰:“别怕,真的没事,杨元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跟他说。何况我们夫妻一体,你跟宣平他们有来往,我又何尝没有?”
说完,心中甚至有些后悔,觉得之前不该问那么直接,有些吓到妻子了。
李禅秀轻轻点头,目光轻柔,送他出去。
但在裴椹离开后,他神情却迅速冷静,转身踱步,拇指抵着唇,皱眉思索。
药房外,裴椹见到杨元羿后,语气有种被打扰到不高兴:“什么事,这么急?”
杨元羿赶紧把他拉走,到他的校尉营帐后,才松开手,压低声音道:“并州那边传消息来,说西南出事了,那位太子殿下在西南起兵造反了。”
裴椹闻言,神情闪过意外,随即脸色凝重,沉声问:“洛阳被攻破了?”
杨元羿说的这位太子,乃是先帝嫡子,当今圣上的皇侄。
据说先帝当年在北征途中重伤,突然薨逝,去世前担心自己儿子年幼,又远在京畿,不能顺利继位稳住局势,便下诏命他的三弟——当时还是楚王的今上于阵前匆忙登基,保住了大周国祚安稳。
今上感念先帝,继位后仍立先帝嫡子为太子,同时稳住朝堂和先帝的旧臣。但十八年前,这位太子勾结异族造反,令今上伤心不已。
可即便如此,今上念及先帝,仍不忍废,只将他圈禁在太子府北院,令其反思悔过。
要杨元羿说,这跟被废也没什么两样,被关在一方小院里悔过悔了十八年,正常人都疯了。
当然,眼下这不是重点,而是洛阳如今被流民围困,那位本该被圈禁在洛阳太子府的太子殿下,却忽然出现在西南造反,裴椹第一反应是洛阳城破、太子趁乱逃离了,也实属正常。
毕竟今上对太子府的看守,不可谓不森严。
但杨元羿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洛阳没被攻破,但这事应该也是真的。并州来信说,昨天长安被围之困已解,今上旨意已到并州,让你速速带兵去救洛阳,然后去西南平乱。另外就在并州援兵出发来雍州那天,梁王世子也到并州了,他肯定是想去见你,让你出兵……”
说到这,他小心看裴椹一眼,才斟酌问:“俭之,你要不要先回并州?吕公公的案子可以让我留下继续查,你总装病拖着也不行,现在长安危机已解,圣上又腾出手了,万一被他知道你根本不在并州,这段时日是欺君……”
裴椹目光沉了沉,权衡片刻,却道:“等再过两日。”
说完转头看向有些不赞同的杨元羿,沉眸道:“吕全的案子牵扯到梁王,你留下查,镇不住他们,必须是我。而且——”
他语气顿了顿,才继续道:“让我去洛阳、西南平乱,他们总该拿出些诚意才行。吕全不是已经招了?你立刻派人去府城查清楚。”
不把这些蠹虫拔除,将雍并两州安排好,他不能放心离开,还有……
想到李禅秀,想到自己还没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他又微微失神。
等安排好一切后,他也该告诉对方了。只是该如何开口,他还没想好。
杨元羿猜到他不会同意离开,闻言叹气:“好吧,那就先按你说的办。”
顿了顿,可能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又笑道:“说起来,你猜我今天是怎么收到消息的?爷爷让小黑给我们送信,结果这家伙直接带着信飞到你那小院了,幸亏你娘子不在家,不然这信就被她看到了。我说,这金雕现在是真不认你,只认你娘子了?”
裴椹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杨元羿早就习惯,倒也不在意,不过提到李禅秀,他又想起一事,再次问:“对了,你今早不是说,回来会问你娘子关于宣平的事?问过了吗?”
裴椹:“……”
见他沉默不语,杨元羿忍不住要催。
但还没开口,裴椹便不疾不徐问:“你派去洛阳查的人,怎么样了?”
杨元羿一愣,道:“还没回来。”
洛阳正被流民围困,哪那么容易进出?
裴椹默了默,又道:“你说,她有没有可能真是沈秀?”
杨元羿:“?”
裴椹解释:“今天她表哥来了。”
“表哥?”杨元羿疑惑。
“嗯。”裴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让人去查一查这个顾衡,看他到底什么来历,近几年是否见过沈秀?”
如果对方近几年见过沈秀,又真是沈秀的表哥的话,是不是能说明他妻子身份没有疑问?确实就是沈太医的孙女?
毕竟顾衡好像没觉得他妻子不是沈秀。
想到这,他沉思着敲了敲身旁桌案。
杨元羿觉得不太可能,他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沈秀,但有一次去沈太医家时,隔帘听见过那位沈姑娘的声音,跟裴椹妻子的声音并不一样。
真正的沈秀,可能因为常年抱病,声音细弱,有点中气不足。但裴椹的妻子,虽然声音也轻柔,但给人一种很平稳的感觉,像清风拂面,并不细弱。
不过裴椹让他查,他自然得去查一下,说不定这表哥是假冒的呢?
他忙点头说“好”,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来:“等等,所以你问了吗?”
裴椹看他一眼,绕到桌案后坐下,边倒茶边淡然说:“问了,她说不知道。”
杨元羿:“……然后呢?”
裴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然后?”
杨元羿:“……”你这跟没问有什么区别?
裴椹倒完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才接着道:“她应该真的不知道,会收宣平的钱,是因为家中清贫,金雕吃的又多。何况……”
他语气顿了顿,才继续道:“她有事情瞒我,我又何尝没有事情瞒她?无论如何,我跟她都已经成亲,夫妻一体,她若真牵扯在这些事里,我岂能不管不问?何况,现在不是还不确定宣平他们把盐卖去哪了?”
反正不是官盐,只要不是卖给胡人,也未尝不能轻拿轻放。毕竟这跟贪污本该给百姓和边军的官盐,转手倒卖给胡人,是两回事。
杨元羿:“……”之前是谁说自己不会被私情左右来着?
他神情一片复杂,想想又道:“那她的身份……”
裴椹再次沉默,片刻后道:“等去洛阳的人回来再说。”
顿了顿,又补充:“只要她不是什么胡人的细作,便是她真不是沈秀,身份有疑,也没什么。无论如何,我跟她已经是夫妻,这事已成事实,总归不能不负责。”
何况妻子和他成亲时,他只是个穷酸落魄的小兵,哪个细作会特意潜伏到他身边?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妻子的身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何况他们夫妻一体,便是妻子的真实身份真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是犯过杀人放火的大罪,他都能帮忙遮掩。而且妻子那般柔弱善良,定也不可能犯过什么大罪。
依裴椹推测,对方兴许只是被人花钱买去顶罪,代替真正的沈秀被流放。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有些有门路的人,确实可以花钱买通官吏和狱卒,让别人代替本该被流放的人。
毕竟沈太医常在宫中行走,未尝没认识几个有地位,又愿意帮他这么做的人。
也许他妻子是因为家贫,被家中人卖去代替贵人被流放。也许她是被有权势的人安排,身不由已……总之,若有一个好的出身,定然不会落到这一步。
这般一想,再回想之前妻子因害怕,被他拥在怀中的情形,他忽然有些心疼。
“对了。”见杨元羿再次要离开,裴椹忽然斟酌提醒,“你最近,尽量少来营中走动。”
杨元羿疑惑,问:“怎么了?”
裴椹:“……”
他斟酌了又斟酌,轻咳说:“我娘子见到你,可能会害怕。”
杨元羿:“……”
杨元羿:“???”
“不是,我长得应该不丑吧?”他一脸费解。
甚至不谦虚地说,他觉得自己还挺俊的,干嘛害怕他?
裴椹:“……”
在李禅秀面前把所有锅都甩给杨元羿,说都是杨元羿在查宣平的他默不作声,甚至端起茶杯假装喝茶,遮掩心虚.
伤兵营内,因裴椹之前带五百人去武定关支援,今天又新增不少伤兵。
李禅秀在裴椹离开后,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后,先拎着药箱来给这些人处理伤势。
进营帐没多久,正在帮一名伤兵缝合伤口时,他忽然听说一件事——洛阳那位被圈禁了十八年的太子李玹逃出太子府,在西南起兵了。
顷刻间,他脑中“嗡”地一下,仿佛忽然耳鸣,手指险些捏不住针。
脑海像是空白了一瞬,回神后,他忙强压下震惊,目光倏然看向正在小声议论这件事的两名伤兵。
西南叛乱并不是什么秘密事,尤其叛军还打着太子的名义,遍发檄文,称当今皇帝得位不正。
只是永丰地处边塞,位置偏远,消息传来得慢,大家才一直不知。
但到今天下午,军营里显然也有人渐渐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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