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随手, 一具强健的身体挡住了所有光源。
湿漉漉的头发一直滴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林景年刚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 倏然灯光大亮, 刺的他眼前一片发白。
他一副狼狈的模样, 被麻绳绑在椅子里, 甚至有些皮肤被粗粝的纤维磨得泛血, 苍白的脸色冷汗涔涔, 看起来特别无助可怜。
商知许痛快的笑了:“当初在我和江眠之间横插一脚的时候, 有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林景年甩了甩头发挂着的水珠,冷冷的直视他。
商知许挑眉:“怎么?现在想讨好, 晚了。”
他侧身, 拍了拍身后的电子屏幕, 表情陷入回忆:“我在监狱里的这两年, 没有一天是不想复仇的。这期间我从未放弃过锻炼、与外界联络,难道你就不觉得我会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我观察了你一年,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事情。如今终于找到机会我绝不会错过!也绝不会再像曾经一样放过你!”
他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瞳仁里, 隐隐燃烧着恨意与盛怒,仿佛下一秒便能化作一头凶狠的猛兽,把这里的一切都撕吃殆尽。
“你仔细想想,从你继承仪式那天开始,孟策舟有一次打算害你吗?商业中针锋相对本来就是常事, 可动辄以生死威胁实在是没品。你跟江眠爱恨沉沦也好, 孟策舟反而在孟氏重用他,你难道就没想过,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吗?”
“闭嘴!”商知许怒喝,一把掐住他的下巴, 强.迫他抬头,笑了,“可再怎么样,你先在也是落到了我的手里不是?你是死是活,现在是我说了算!等解决了孟策舟,你和江眠就永远也别想再见面!”
林景年甩开桎梏着他下巴的手,“江眠被你这种人缠上,真是可怜。”
商知许眯眼:“还在嘴硬。”
俩人对峙时,房门开关,一前一后走来了两个男人,前头的那个年龄半旬,头发灰败,脸色在白炽灯下透着浅淡的青色脉络,那是一种很不正常的白皙,更像是多年不出房间的苍白。
后边那个个头很高,目光看向他时微顿,立马变得狰狞恐怖起来。
“林景年?他怎么在这里!快把他弄走啊!万一孟策舟来了我们就全完了!”
商知许侧身挡了他一下。
林景年微微喘息:“孟坤?”
孟坤伸手制止了白茶,道:“我们是来清算和孟策舟的恩怨,不要把事情闹大。”
他看了一眼林景年,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不过随即被仅剩的理智压制:“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哪,依靠的谁的人手。等事情结束了把他弄晕扔路边。”
林景年身体已经麻木到了失温,他道:“既然不要我的命,那各位能不能先帮我松绑?或者,让我见一眼我母亲。”
孟坤示意白茶,他掏出手机,调出监控画面给他看,那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宜君倒在一张软垫上,看样子应该是没事的。
潦草给他看了两眼就收回去了。
“你最好老实一点,如果事后敢透露出一个字或者报警,我们立马撕票!”白茶眯眼威胁道。
这间屋子只有他们几个,陈又安下落不明,商知许早就和白茶他们密谋这件事,如今鹿青源也掺在其中,这恐怕不只是清算恩怨那么简单。
林景年笑了一声:“你们一开始绑架我母亲,应该不是为了引我出来吧?你们只是想以我为筹码,赌孟策舟会不会心甘情愿落入你们精心编制的圈套。孟坤,你向来不喜欢孟策舟,孟沁和宋怜死后,他把你关进孤岛折.磨三年,这三年里你恨透了他,现在却只敢龟缩在这间屋子里,你自己不觉得很窝囊吗。”
孟坤眼睛一瞪,拍案而起,因动作剧烈而身体一阵疯狂咳嗽,半晌,才摇摇晃晃站住了脚:“混账东西!我放你一条生路是心软,真算起来你以为你能躲得掉!?”
他情绪激烈,冲到白茶面前往下一扯,上衣掉在地板,顺着脖颈一路延伸到腰窝,狰狞蜿蜒的疤痕犹如盘根错节的树枝,在他后背留下一条条凸起,以及遍布的大大小小紫青伤口以及一些骇人惊悚的刀疤。
“这些,全拜孟策舟所赐!你以为被他关起来是一件什么好事吗?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没有一天不被伤口带来的痛苦折磨!没有一天不被那些人虐.待!现在窝囊一会又能怎么样,等我们的人活捉了孟策舟,我一定会把我三年来所有的痛苦加倍还给他!”
孟坤细薄的皮肤泛着喷涌而上的赤红,眼睛瞪得硕大,血丝密密麻麻爬上来,几乎行走在狂.暴边缘。
“至于你,我说了,你听话我不会动你,如果再敢耍小聪明,我立刻下令把宜君从三十楼扔下去。”
林景年表情一僵,掌心黏腻的全是冷汗。
坏了!宜君不在这里。
他来前已经报警,手机开了定位,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拖,拖到市里调来的特警找到他们。
林景年疯狂运转大脑,迅速过了一遍《覆水不收》中孟策舟的那条线,从中抽丝剥茧想一套暂时能拖延他们时间的办法。
“我母亲是宜家的独女,你若真动他警方一定会查到你头上,你三年好不容易出来为了这个得不偿失。你想想,孟老爷子死了,何老死了,那对于孟策舟而言唯一重要的就只有我,要真想活捉他也很简单,你直接带着我去找他不就行了?”
商知许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老实待着!”
孟坤似乎听到了哪个不得了的词语,一下子彪了,“孟老爷子?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呵、他在地下要是能看到,最好庆幸他死的早!曾经——”
孟坤一掌拍在控制台,震动引发屏幕出现一连串的信号紊乱,“我是真心敬爱他、仰慕他,一心想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所以我从小事事以孟家家主的规矩要求自己、规束自己,在公司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半分差池。可他呢?我只是喜欢田覃而已,结果她……死在了我亲生父亲的手下,尸骨都不肯给我,让我第二个心爱的女人替他背锅二十多年!让我生生疑心宋怜二十多年!直到——”
孟坤说着,身体开始哀痛的颤抖起来,眼角皱纹褶皱掉下一串眼泪,目光逐渐燃烧起难以形容的滔天恨意:“直到宋怜快死了我才知道真相,之后我被亲生儿子关进像监狱一样的地方折.磨整整三年,沁沁死了我没能去送她,宋怜死了我也没能见一面!这一切都不该是我承担的,是那个老不死的错,是他害死了宋怜和沁沁,把我的家主给了他的孙子,还有本该就属于我的权利!
孟策舟的一切都本应该是我的,我的权利、我的公司、我的股票、我的钱,我的钱!那是我的钱!!!”
他眼珠血红:“我回国拿回我的东西没有错!稀释股权本来就该给他签,我马上就要成功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后来全被你给毁了!你现在还来跟我故技重施是不是》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跟孟策舟的关系!一丘之貉,要不是局势所迫我现在就杀了你!”
屋外一记闷雷,混着着他尖锐的厉喝犹如来追魂索命的厉鬼,孟坤一张脸惨白如雪,两只猩红的眼珠子挂着尤为醒目,似乎能透过看到他眼底报复般的快.感。
“时间到了,事情要结束了,一切也都该物归原主。”孟坤从后腰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扔给商知许,警告似的看了林景年一眼:“不老实就划一刀。”
说完,带着白茶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里。
热闹的木屋骤然寂静下来,连屋外呼啸的风声都似乎刮在耳边般清晰,商知许背对着他,指尖缓缓摩挲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你故意带我进山里,之后迷晕我们,等的就是现在吧。”
商知许悠悠道:“不是你要见孟坤?还有,我对你一再忍让是为了江眠,不过现在——”
他悠悠转身,露出那双不甘和嫉妒到发红的眼睛,刀尖高高扬起,刺破空气呼啸而下——
白刃反着的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忽觉身上一松,帮着他的麻绳被悉数斩断。林景年活动活动手腕,见商知许扔了匕首,蹲下帮他解开脚踝的死结。
林景年一脸茫然。
商知许闷声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江眠,我可不想他下半辈子抱着骨灰盒过日子。”
解开绳子,商知许找来一块破布撕成长条在匕首刀身裹了几圈别在了林景年的怀里:“他们没走远,跟.踪人会吧?赶紧去。”
林景年摸了一下匕首,本能朝门口跑了两步再停下,非常犹疑地回头。
商知许攥紧拳头,锐利的眉眼似乎在压制某种暴.虐的情绪,语气冷硬道:“还不快走,等我一会后悔了把你抓回来三刀六个窟窿捅了你吗!”
林景年抿嘴,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商知许在白炽灯下兀自站了一会,指甲掐进□□里的指头终于卸了劲。
算了,放就放了。
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他稍微思忖,破坏了定位控制台迅速逃离这里,原路返回到他迷晕林景年的地方,那辆越野车还在,陈又安被五花大绑昏死在后座,林间风声簌簌,寒风如刃刮过脸侧。
商知许掏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指尖轻轻夹着刚点燃的香烟。
眯眼望向天边,眼下天色暗沉,笨重的云堆拥挤成一团,严丝合缝遮住了清冷的月光。
狂风四起,林景年的心跟打擂鼓般,不敢跟孟坤太近,只能等人走得非常远才敢顺着过去,最终到了一截废弃公路。
从这里通向盘山公路要穿过一片林子。
乌泱泱包了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里三层外三层将浑身是血的孟策舟围起来。
他现在已经筋疲力尽,手里一截断了的棒球棒,撑着地面,自上掌心顺着流落鲜红的血行,另一条胳膊无力垂落,臂弯结结实实中了一枪子.弹。
他咬着一嘴血,怒视孟坤:“既然我来了,放了宜君。”
他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孟坤看了痛快地放声笑了很久。
鹿青源二话不多说,上去朝他肩膀补了一脚。孟策舟跟这群人打游击,已经激.战一天一夜,如今已经耗尽了体力,全凭意志力在支撑他不昏死,这一觉,差点把他的五脏六腑踹出来。
孟策舟踉跄,勉强撑住了身体。
“孟策舟,三年——不,从田覃死的那天开始,已经二十多年,我终于等到了今天,终于!”孟坤整个人都处于几度兴.奋:“终于要拿回我的孟氏!”
“痴心妄想。”孟策舟半跪在地面,颤巍巍的擦了嘴角血迹,“孟氏永远不可能落在你手里。我早就立过遗嘱,我死后,孟氏会捐赠给政.府,名下遗产一半分给全体孟氏员工,一半……归林景年所有。”
鹿青源厌恶地拧了下眉。
孟坤不屑:“遗嘱,等你死了我烧了不就成了?”
即便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孟策舟还是轻笑一声:“你又知道,我的遗嘱被放在了哪里?”
“……”
气氛凝固一瞬。
孟坤怒喝,一把躲过身边人手里的匕首,对准他的肩膀就是一下!孟策舟闷哼一声,张着嘴半晌发不出一丝声音,可身体依旧强撑这没有倒下。
他一把抓着半边刀身,滚烫的血顺着手腕滑落滴在地面汇聚成血滩。
眼看他流的血越来越多,鹿青源若有所思的挥散了点人群,把冲动中的孟坤拽回来:
“杀人犯法,要死,你自己去,别带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孟坤挥开他,眼睛瞪圆:“杀了他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合作不就是遮了这个,临了你到开始优柔寡断了!”
鹿青源冷冷瞥他:“杀人犯法,差不多行了。”
“你该不会心疼他吧,他不是一直跟你作对来着?还是说,你害怕林景年到时候会像上次坚定的站在孟策舟那边而怀疑你?”白茶在一旁呵呵笑道。
“你,闭嘴,死人妖。”鹿青源似乎很嫌弃他扭扭捏捏的说话方式,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一点。
“你!”
“好了,先说说现在怎么办吧。”孟坤退让一步:“这样,人我带走,林景年和他母亲我随后就放,自此咱们算合作完成,以后各不相干。”
他自认为做出了很大退让。他刚逃出来,孟策舟紧锣密鼓的满世界找他,他只能跟镇子里的这个年轻人合作,一个出人力,一个负责把孟策舟引到这里来。
按理说,鹿青源这种他也应该杜绝后患的。
谁料鹿青源一听立马火了:“谁让你们,抓他的!”
第52章 第 52 章
此时盘山公路已经被深夜浓郁的月色包拢, 凛冽的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一辆SUV急刹停下,江眠神色匆匆的下来,两步到了商知许车门前敲了两下。他弯腰目光在车内扫视了一圈:“景年呢?”
商知许翻了个白眼, “被我迷晕送到孟坤那了, 不过, 刚才趁孟坤他们离开把他放了, 你可别怀疑我,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然后呢!”江眠抓紧窗框, “然后他人呢?”
“……找孟策舟去了。”商知许低头, 手指点了几下手机递给他:“打给总部让他们去南府十里街商厦35楼2号房救人,宜君被他们关在那里。”
江眠是孟氏核心权利人物之一, 发号施令比他管用的多。
江眠接过手机拨出总部的号码, 报了地址又交代了几句, 挂了电话担忧的望向一眼看不到头的山顶, 抬手脱了风衣跑到车里发动汽车。
“你干什么!”
商知许冲下车一把拽住他打开车门的动作,怒吼道:“现在山里全是他们的人,高毅在哪也不知道, 孟坤现在顶破天就是带着孟策舟回到昭安,事后怎么样自由解决的办法,而且警察等会就来,你现在就这么莽撞过去是想送死吗!”
“景年也在里面,我总得把他带出来吧!”
“他是死是活也都是自找的!是他自己要来这里, 是他自己要去找孟策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实在这待着不许动!”
江眠甩了一下,没甩开他指骨的手, 冷声道:“放开!”
“放开就能不让你去找他了吗?”
商知许怒目,因为嫉妒眼底染了一层鲜红。江眠想也没想抬手给了他一拳, 商知许被打的脸侧过去。
之后甩开他上了车,留下一串车尾气扬长而去。商知许咬了咬牙,回到自己车上一脚把还在昏迷的陈又安踢下去,连带那把雨伞一块扔下来,跳上驾驶跟着一块过去。
山野阒寂,一轮残缺的明月悬挂苍穹,立在山林诡谲云涌之上。
“他被关着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你们,抓他干什么!”
“多个人多层担保,孟策舟阴险狡诈,难保这不是他的圈套。”
“既然这样,那商知许,在哪?”
“……”
林景年躲在暗处,见他们掏出定位仪,脸色个个都变了,之后他便看到孟坤他们带着一些打手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他赶紧躲起来,待人走远了,才敢探头探脑地出来。
鹿青源敛回视线,月光照在他脸上宛若盖上了一层霜雪,抬起脚不紧不慢朝孟策舟过去。
“我不会带你回小镇,也没心思犯法。”他从旁边那人手提包里抽出来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签了它我就放你离开。”
孟策舟转动眼珠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鹿青源对他没多少耐心,语气微妙道:“你是害怕,没了权利和金钱就无法强迫福福在你身边对吗?可你这种只能算强.制,逼出来的爱根本不算数。”
在他眼里,孟策舟无非是利用从前那点所剩无几的情谊,故意在林景年面前卖惨博同情罢了。所以总会让林景年产生一种孟策舟还很爱他的错觉。
可林景年不应该和孟策舟这种人厮混。
“福福被你迷得颠三倒四,我必须把他从你编织的美梦里拉出来,才能阻止他靠近你、再误入歧途。”
孟策舟嘶哑着嗓音反问:“你只是嫉妒而已,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屡次伤害他,你现在所作所为跟我有什么区别?”
“怎么可能!”鹿青源喝道:“我跟他这三年来从来没有过嫌隙和吵架,自从你来了之后把小镇搅得鸡犬不宁,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
那道声音甚至带着几分恨意,与划破苍穹的电光轰鸣声一起,震的林景年半边心脏都在麻木。
他从没见过如此偏执的鹿青源,乃至追溯他的记忆中,也想象不出鹿青源这种凶神恶煞的模样。
刺眼的电光映亮了半边夜色,林景年战栗着咬着嘴唇,指甲几乎嵌入树皮。
鹿青源退后了几步,一挥手,几个大汉冲过去摁住孟策舟,“拿着他的手,让他签。”
得到命令,几个人左右开弓,孟策舟还残余了点体力,勉强撑了一会,可那些人毫不客气,抬手朝他冒血的伤口一摁。
蚀骨痛苦如雷电般侵.袭!孟策舟视线发黑,咬牙忍得脖颈一路青筋暴起,那感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活撕成两半。
他面红耳赤,豆大的血珠几乎连成一条线。才终于扛不住,被狼狈摁在地面,被掰出带血的手指在那份长达几十页的转增书上摁下指印。
孟策舟咬牙咽了下喉间锈气的血,“你就没想过,就算模仿我的字迹签下去,司.法部会不会看出来?我麾下下属会不会认孟坤这个新家主?”
鹿青源脸色一冷。
股权转赠仅凭一份合同书是远远不够的,其流程繁复甚至需要孟策舟本人到场。若是这样,除非孟策舟自愿。
鹿青源眼神黯下,踢开了那份文件,抽出腰间匕首,二话不说,对准那只染满血迹的手被利落划下!随即高高一举,匕刃直直嵌在孟策舟手边泥地里。
那一刀不深不浅,刚好皮开肉绽。孟策舟对这种伤口似乎已经麻木了,连流出来的血都觉得是冰凉的。
“给你一分钟,不然我一直切到你同意。”
孟策舟那只手已经抖如筛糠,掀起沉重的眼皮拆穿他:“一分钟?你是担心山路困不了高毅他们太久。”
鹿青源耐心彻底耗尽,倏然起身,撇了一眼周遭环境。这片山林几乎在山顶,从这处废弃公路往下的杂树外,便是料峭的陡坡。
“……”
林景年眼廓陡然瞪大!
他隔着层层叠叠的杂树杂草,看到了那人眼底的意思——立刻手脚并用从掩体后爬出来,在有一道轰然落下的雷电中大喊:“鹿青源!”
一时间狂风呼啸而过,在张牙舞爪的林叶中吹出尖锐哨向。
这时候时间已经进入夜色最浓重的时候,潮湿空气中,武装特警车队疾驰而过,车队紧锣密鼓朝山脚驶去,直升机紧随其后。
铺天盖地的的螺旋桨的轰鸣声迅速惊动了鹿青源以及孟坤他们。
来不及细想,鹿青源冲过去扣住林景年的手,慌张道:“跟我走,快!”
他随即手一挥,那群人松开孟策舟纷纷撤逃。
“快,警察来了。”
“跑啊!”
“……”
人群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离,林景年却迟迟不见动静,甚至避开了鹿青源的拉扯。
他似乎迟疑了一会,抬脚朝孟策舟奔去。
“林景年!”
鹿青源抬头看了一眼,山林已被警笛声席卷了半座山头,估计已经快到他们这了,如果被抓到,他可能就、
鹿青源回头望了一眼,低声怒骂一声抬脚跟过去了。
他心里窝着火,过去两手一环林景年的腰身,把人锢在怀里半拖半拽想把人弄走,可林景年一点不配合他,一个劲的推开他。
“你闹够了没有!跟我走,等会警察就找到他了,孟策舟又死不了!”
他摇了摇后槽牙,左右一抓,把林景年两只手腕攥在掌心,暴躁道:“你听着,我这次来只是跟孟坤合作,他要孟氏,我要孟策舟彻底离开这里就这么简单!他的命我没兴趣要,听懂了吗!”
孟策舟现在太狼狈了,破损的衬衫被鲜血染透半边,头发凌乱,左臂中了一弹,掌心汩汩冒着血,几乎整个人都跪倒在血泊中。
他一双泼了墨的眼睛沉沉注视林景年,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鼻腔涌出的鲜血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滴落。被冷风吹动的碎发孤零零地垂着,时不时会碰到被溅了红点的眉骨。
林景年眉心缓缓拢起,被鹿青源拽着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可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孟坤已经从木屋赶到了这里,看到林景年时似乎早有预料,满目决绝地冲上一辆停放路边的越野,一脚油门踩到底!
——要与林景年和孟策舟他们同归于尽!
天空又是一声鬼厉轰雷!腾蛇游走的亮光映在孟坤惨白的脸上,宛若活生生从地底爬出的白骨骷髅。
鹿青源眼疾手快立马推开怀里人,可孟坤一转方向,直冲冲奔向林景年!
“咣——”
一声,越野车保险杠嵌在断裂的树身。
林景年懵然地从孟策舟怀里爬出来,刚才孟策舟抱走他的那一摔,像是摔碎了五脏六腑,咬着牙又突出一大口血。
“孟策舟……”
就在他慌张的刹那间,孟坤像疯魔了一般甩了甩摔出血的头,调了个方向还想再来。孟策舟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从地面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把林景年塞进他的那辆红旗车里。
肺腑像有一双大手死死掐着般发紧、发痛,一条胳膊几乎没有了知觉,连指尖都胀痛到失温。孟策舟咬着牙,咽了一口涌到嘴角的血,集中精神甩开身后紧咬着的越野。
这段废弃公路仅有几百米,继续朝前就是山林,这种车型根本过不去,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往下,陡坡下边就是公路,只要到了公路山顶盘旋的直升机会立即发现,他们便能获救。
可是,这陡坡坡度太高,他并不熟悉地形,下去了也是九死一生。如果被孟坤抓了,依照他现在理智丧失的样子……
前方已经到了尽头,孟策舟一脚踩下刹车,望了一眼副驾驶那人。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极.端紧绷的精神下,他一直将林景年抱在怀里,只用那条中.弹的胳膊开车。现在人被自己染了一身的血。
“孟策舟,你别动,我下去和他周旋。只要我再拖一拖就能等到警察。”
林景年把那把缠了布条的匕首递到他手里防身,可车门还没推开就被重新拉回来。孟策舟紧张的看了一眼后视镜:“没时间了,我下车,孟坤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两车几乎首尾相连,他们没有时间互相腻歪,只能草草打定主意。可就算这样也晚了,孟坤根本没打算停车。
对他而言,山下全是警察,鹿青源压根不跟他真心合作,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了。
于是,他油门踩到底,冲着红旗车车尾直接撞过去,孟策舟毫不犹豫朝右拧方向盘,以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角度调转方向,直勾勾冲向右侧的防护栏,朝坡边杂树和灌木丛冲去!
清凉的山风贯穿林间,此起彼伏的树木连绵成山脉,倏然一声巨响,飞鸟惊林。
听到这一声的时候,江眠下车的腿都软了,差点没直接跪下去。他找到那栋木屋,看到被暴.力破坏了的设备以及一个匕首刀鞘。
“景年……”江眠直接跌坐在地面。
林景年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昏暗的光线,感觉全身都特别炙热,跟火烧的一样,很快,他发现这种闷热来自身边的人。
“孟、孟策舟!”
他嗓子跟刀割似的又干又疼,挣扎着从孟策舟怀里爬出来,刚落地额头一片眩晕,视线天旋地转,等缓解了一会,他才开始观察起周遭来。
他们运气不好,并没有落地在公路,而是一处不知地点的山林,不知道在车里滚落了多久、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滚落。
好在一点,这车不错,撞断一棵粗大的树干,保险杠凹进车头,车架弯弯曲曲的变了形,几侧玻璃全部撞成了碎块,但人却没有受多大伤,林景年除了头晕和身上的擦伤,没有其他伤。
他甩了甩头,尽量让自己视线更清晰一些。孟策舟被安全气囊闷得都快没了呼吸,方向盘、后视镜全都不成样子,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截树枝整个从车门刺穿,直接把孟策舟一条腿嵌在驾驶室里出不来。
林景年从后座找到那把没甩出去的匕首扎破了气囊,又从自己身上切下一条布条绑在孟策舟掌心和胳膊止血。
“孟策舟,我只有一把匕首,木头把你的腿和车门嵌在了一起,我没办法替你弄断,如果你还有意识的话不要睡觉,我、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林景年咬着嘴,往口袋里摸出手机,商知许还给他留着,他立刻用急救拨出了报警电话,可目前乌云笼罩,透不出一丝月光,无法辨别方向,他只能就着附近大致的模样描述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那番话起了作用,孟策舟倒在座椅里,额头被撞了一大块口子,血行蜿蜒到耳边。他整个人像是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一样,还算干净的眼皮微微闪动。
不过没睁开眼睛,因为方才那场惊险的逃跑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景年……”他声音已经哑得听不清字了,刚颤颤巍巍吐出两个字,喉间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景年抿嘴,用布条在他额间缠了一圈暂时止血,道:“你千万不要睡,在这等着我,我去探路,看看这里离公路多远。”
“……不用了,我,八成活不了了。”孟策舟闭着眼睛却红了眼眶,一排颀长的睫毛变得湿润,缓缓的声音响起:“你来做什么,他们又、又不要你的命。”
林景年顿了一下,掐了一下指尖:“你别耗力气了,我去找找哪有信号,发个定位也行。”
“景年、景年,”
声如蚊蚋的嗓音轻轻响起,虽然没有起伏,但林景年从中感觉到他的挽留。
这个人,这个气若游丝的男人不想他离开,接下来肯定要说一大堆肉麻的情话和依依不舍的遗言,试图在最后的时间换来他的原谅以及日后愧疚。
林景年下意识是要逃离的,但这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就呆愣的坐在那里。
“你看的这本小说,叫什么名字……”
林景年反应了一会,想起自己跟孟策舟提过,他们都是小说世界里的人,所以才心甘情愿的掺和进他们的恩怨斗争里,是因为想完成任务回家,还有——
还有……
还有喜欢孟策舟。
他垂下眼帘:“《覆水不收》,‘孟策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我认为他太惨了,被所有人背叛,沦落到一个流浪汉都不如的人,直到最后死的时候,都死在了最信任的人手里。‘孟策舟’比他们都有人性,我觉得他可怜,可悲。”
看小说时在书外无能为力,后来阴差阳错真的进了这本书,其实是真心想过要疼他爱他的。
只是这世界上的阴差阳错太多,一旦开启,就会一错再错下去,乃至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着,心里觉得难过。
一开始明明那么快乐,他和每个人都在开心相处,以为自己能拯救,改变这里的一切,结果到了最后死的人却越来越多。
林景年眼睫颤了颤。
“那样啊……我觉得、咳咳、这一切都挺好的。”孟策舟用尽了力气,努力扯出嘴角的一点弧度:
“原来我这两辈子,你都有在喜欢我。”
林景年抬起眼,诧异地望向孟策舟。座椅里的人又咳出几口血沫,但嘴角一直在笑。
那一瞬间孟策舟就觉得值了。
从前总觉得他没人疼爱,爷爷只是为了孟氏的未来培养他,连亲生父母都弃他弃如敝屣。
亲人害他生不如死,东山再起,他还是死在了最后能信任的人手中。
所以重生之后,他恨;他怨;发誓绝不重蹈覆辙,一定要杀光那群曾背叛过他的人!
自以为被别人视若草菅,可他不知道,在世界之外,已经有人爱了他一生。
那些曾经不堪回首的一生,一直一直都有人陪着他。
孟策舟紧紧闭着眼睛,可是都太晚了。
有些东西,总在失去后才会后悔。
他久久不说话,空气中只有风过山林的声音,刮在脸上凉凉的。
久到林景年以为他昏过去了,就想伸手唤醒,但半空被孟策舟那只血手抓住,轻轻翻了个面。
掌心朝上。
一根猩红手指颤巍巍举起,在他掌心缓慢的一笔一划轻划。
林景年不明所以,但还是撑住了掌心,晕乎乎的大脑这会跟断了线似的,眼前发黑,除了掌心冰凉的触感有些熟悉外,他缓了好一会。
呆呆的盯着掌心浅淡的血迹留下的字。
过了许久,脑子缓过劲,才反应过来孟策舟写了什么。
手心,静静躺着的是一个“福”字。
第53章 第 53 章
“……对不起。”
林景年贴近了一些:“什么?”
血淋淋的唇瓣颤巍巍地张合:
“对、不、起、”
“……”
林景年还在朝上的掌心指尖抽搐似的蜷了蜷。
对不起。
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是为了从前那些误会?伤害?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一声明明那样轻, 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的三个字落在他耳朵里却如此沉重,震的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从前往事不堪回首,阴差阳错误会是非, 林景年刚开始自信过、期盼过, 后来伤心过、心冷过, 有踌躇满志也有心灰意冷,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 或许早就化作空气里的灰尘, 早就隐匿在时光长河中的某个节点里。
和那些怨怼不忿一起, 被岁月悄悄淡化,俨然成了一颗永远不会跳动的心脏, 而如今, 被一点点注入血液, 竟也渐渐跳动鲜活。
孟策舟倒在了车座里, 那只被鲜血染透的手无力地垂下,彻底不动了,连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都完全湮灭了。
“孟策舟……孟策舟!”
林景年赶紧推车门下去, 绕道驾驶室,那条被木头严丝合缝嵌入的小腿下流成了一条刺目的血河,伤口还在汩汩往外涌血,孟策舟露在外面的皮肤在月色下几乎灰青。
而山林外,警笛声如同潮水涌来, 红红绿绿的警灯染透了半边天。
林景年死死捂着不断涌血的伤口, 滚热的血液顺着指缝往外冒,他急得满头大汗, 昏昏沉沉千斤重的脑袋几乎要涨到爆.炸。
他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撕心裂肺的冲着警车声音源头求救了几声, 就再也顶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孟策舟腿上。
“找到了,裴队,找到了裴队!”
“……在哪!这么多血……裴队,好像死了一个!”
“医生!医生!!急救!快啊!”
“……”
直升机、悍马、越野,一群身穿制服的特警迅速包拢这片满目疮痍的山林,人群嘶吼声、忙碌的身影、喧嚣警笛交织缠绕,在沉重的黑云遮住的天穹下,上演了一场紧张又刺激的电影。
轰隆——
憋了半晚的云块,在最后一声电光闪电后,铺天盖地的落下大片豆大的暴雨,阵仗浩大,仿佛要将这座城市彻底洗涤一遍似的。
林景年是在病房里醒来的,身上擦伤都抹了药,手边趴着不小心睡着了的江眠。
苏醒的动静似乎惊醒了小憩的男人,江眠见他下床,赶紧拽住他:“景年,医生说你现在有点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你要干什么我帮你去千万不要乱动!”
“脑震荡?”
“嗯,应激反应,很轻,医生给你开了药,说只要按时吃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我怎么回来的?”
“鹿青源顺着车辆的方向和坠崖的痕迹找到了你们,及时叫了警察。”江眠拉了他一下:“坐下吧。”
林景年眼皮耷拉,继而猛然抬起:“孟策舟呢?他怎么样了!”
“这……”江眠为难的抿了抿嘴。
手术室还亮着醒目的灯光。一众人肃穆的在长廊等着,有的失魂落魄的站着,有的已经瘫坐在地板,还有一些焦虑的正在踱步。
林景年一来,大家全都聚过来。
鹿青源率先喊了一声:“景年。”
高毅道:“孟总已经送到手术室急救,不过……不过伤情太严重,里边的人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全身失血过多,手臂中.弹,掌心几乎被斩烂了半截,我推他进去的时候还看到露在外面的骨头。”蓝烟靠着墙,颤动地阖眼:“再下一次病危通知陈律就要当众公布孟总遗嘱。小少爷,你拿了这些钱以后就不要再怨孟总了,从今以后他的死活和你也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语气太冷,空气几乎瞬间凝固了。高毅脸色僵了一下:“一切还是都要孟总做决策的。”
林景年越过她,问高毅:“腿怎么样?”
高毅忧愁的皱眉,轻轻摇头:“从小腿截断了骨头,而且严重失血可能局部神经坏死,就算万幸接上,恐怕下辈子想正常走路也离不开外力了。”
像一记重锤,林景年眼冒金星连连后退,最后抵到墙根,“车太田,车太田在哪,我要去找车太田!”
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急诊室大门开了一条缝,医生带着口罩出来:“病人失血过多,能用的血袋已经告罄,从隔壁市调来需要几个小时,这期间你们去采样部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能匹配的血型。”
说完,那扇门“嘭”一声又关上了。
几个人就赶紧去各自抽血。鹿青源本来没打算动,但一见林景年理都不想理他了,才板着脸不情不愿的去了。
这些人和孟策舟非亲非故,运气也没多好一个能匹配的都没有。结果一出,林景年这次二话不说,掉头去找车太田。
盘山公路的事情迅速传到车太田耳朵里,如此大事他早早来了医院等结果。林景年在医院后院的长椅找到了他。
“福福?你怎么下来了?医生不是说你明天才——呃!”
林景年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小说里的反派会死吗?如果按照故事里的时间线,孟策舟现在、现在是不是不会死?”
“啊?”车太田差点没反应过来,挠挠头:“你的出现和孟策舟本人重生早早搅乱了主线,大结局早就结束了,之后发展也全看角色本身,再说……再说现在确实到了孟策舟死亡的时间线啊。”
林景年急了:“什么?!”
车太田目光奇怪的看着他,“你忘了?孟策舟东山再起之后也没辉煌多少年,毕竟有主角光环压制他。在游轮奇袭失败后,孟策舟拖着一条断了的左腿,被‘林景年’一碗毒汤送上西天。时间点就是三年后,而且腿也断了,满足孟策舟下线的条件除了孟氏破产指望基本都有了。”
“那、也就是说……孟策舟也是会死的,他不再受剧情约束和保护,这次可能就死了对吗?”
“哎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种。毕竟咱这没系统没主神没有混沌世界,其实和现实世界运行法则是相同的。也许孟策舟能活也许跟着剧情走直接死了。”
车太田戳戳差点撕烂他衣服的拳头,“先、先松开我,一切好说。”
“没有任何方法能救他?”
车太田惋惜的摇了摇头:“福福,我其实也只是意外穿越来这的现实世界的人,没有外挂能改变任何结果。”
如果有,他早用在许执身上了。
林景年失魂落魄地回到急诊室,听到医生第五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抬起浑浑噩噩的,连自己怎么签的字都不知道。
直到鹿青源把他拽到走廊另一侧,冷脸问道:“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林景年抵着墙壁,目光空泛地抬起看他,摇了摇头,“你的我的朋友,对我很好的房东,和曾对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的坏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关系和想法。”
鹿青源听了,不知道是不是气的,一个劲的点头。
“那就好。我现在去,自.首。”
林景年没有说话,沉默了。
那片山林已经被警方层层封锁,不少刑侦技侦已经进入现场取证,而且痕迹明显带有指向性,查到鹿青源头上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望了一眼手术室,那盏亮眼灼目的手术灯,赤红的就像昨晚孟策舟一样,浑身是血,跟从染缸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是那么苍白和脆弱,和往日冷峻矜贵的孟策舟判若两人,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似的。
他已经在书外经历了一次孟策舟消失,如今身临其境,他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哪怕和孟策舟天涯相隔再也不见,哪怕以最恶劣的形象活在他的记忆里,那也是打破剧情桎梏最终得到应属于他的一切,继续当那个意气风发的反派,总好过现在仍躲不过死亡的命运。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鹿青源不知滋味地走了两步再回头。目光聚焦在他那张英俊的侧脸,虚化了身后的长廊。
“不管在哪,从今往后,我都只喜欢你一个。”鹿青源眼神很落寞又掺杂了愧疚,多种情绪混合到一起,渐渐滑下一滴眼泪:“你多,保重。”
林景年皱眉。
对于鹿青源来说,这次犯下的错还不至于要了性命,自.首是眼下最明智的做法。
鹿青源做事向来干脆利落,林景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间心里也不是滋味。
而鹿青源没走两步,在拐角被冲上来的人影抬手给了一拳。这一下结结实实,鹿青源踉跄摔跪地板上。
江倦目眦欲裂,隐隐作痛的拳头都在发抖:“鹿青源!你是失心疯了还是脑子有泡,你怎么能对福福干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那辆车翻下来的时候他也在车里!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想过,所以才干得出。”鹿青源蹭掉嘴角血渍,冷声道。
“你!”
江倦青筋暴起,似乎还想上去揍两拳,不过被林景年拦下了。
“好,好。鹿青源你有种,那就算我当初看走眼,居然结交了你这种的朋友,品德败坏,畜生不如,你算我什么朋友!”江倦推开林景年,吸了一下鼻子:“以后,我不认你你也别认我,咱俩,咱俩就当没彼此这个朋友!”
“好。”
江倦眼底鲜红,伸手一锤墙壁,冷冷地盯了他几眼,拽着林景年反方向离开。
下山找林景年途中,鹿青源摔出不少伤,这一拳让他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才扶墙起身,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昨晚在山脚, 商知许一路追上江眠,俩人在山林里兜兜转转,误打误撞碰到孟坤车祸的地方。
那辆越野撞翻红旗也未能幸免, 一头撞到树干上, 好在那棵树粗壮, 只是车头凹下去一块。
江眠一心全在林景年身上, 也没管他, 这正好, 现在商知许就把人提溜来了, 粗壮的膀子一甩,孟坤跟小鸡崽子似的一头趴在地板上。
“我提前绕过警方把他带来了, 孟策舟不是缺血?喏, 他现成的亲爹。”商知许努努嘴。
林景年站在原地, 看了看孟坤, 又看看商知许,眼底闪过迟疑。
“查过项目了,能用。”商知许说着踢了一脚, “你这边一吭声,我就找人来先抽两大管子。”
孟坤被踢得一哆嗦,吓得浑身发抖,把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虽然说着不靠谱,但也是个办法。
林景年就站在墙根, 人几乎成了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塑。他拒绝了陈律的遗产宣读, 目光聚焦在那道醒目的红灯。
在几个人愁眉不展时,急诊室传出消息, 说孟策舟的血止住了。
不止他们,连孟坤都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被商知许拽着移交警方去了。
没过多久,急诊室门口的那盏灯灭了,孟策舟移到了icu,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林景年站在无菌仓外,隔着玻璃望着孟策舟,孟策舟左边一整条手臂都缠满了绷带,身上其他大大小小伤口不计,医生说左腿打了钢钉,就算恢复得再好,以后也很难再站立。
主治医生说:“我从没见过毅力如此刚强的人,竟然能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口,在体力耗尽后还能吊着一口气被送来医院。手术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休克昏死了,当时整个医室里所有大夫都觉得无力回天,可没想他又全凭意志力醒来了,几乎是用阳寿在吊着身体,在纸上写下了这些字。”
林景年接过纸,上面黑笔写的比划如春蚓秋蛇,好几次扎透了纸面的“对不起”三个字。
“他保持了两分钟的清醒,期间不断喊你的名字,所以我们大概推断,这应该是写给你的。”
“谢谢医生。”林景年咬着嘴唇,鼻尖酸热。
主治医师摆摆手,“客气了。”
他走后,林景年一直盯着纸张上的字迹,眼圈已经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来。
忽然他被人撞了一下,几个身形粗犷的保镖挡着他,蓝烟风风火火的一路赶来。
“既然孟总脱离了生命危险,剩下的请放心交给我们和医疗团队,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回了。”
林景年把那张纸收起来,扫视了一圈,“蓝秘书,我看不懂你的意思。”
“口头意思。”蓝烟一看到他,险些情绪控制不住,“当初,我以为你是真心待孟总,所以总是帮你维护。”
她跟孟策舟年数多,自家老板是如何四面楚歌一步步走来的,她清楚看到眼里。所以她不想见孟总失去任何一个忠心的下属,哪怕是床.伴的身份。
“孟总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你的存在只会加深对他的伤害,所以,还请你以后不要再见他。”
林景年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很可笑,“蓝秘书,你告诉我,我蜷缩在小镇苟活的那三年,又是因为谁?”
蓝烟一噎。
“是我求着见他的吗?是我突然出现打破他的生活的吗?是我三年来无数次匿名给他发短信的吗?”
他明明句句实话,却像说了很刁钻的话题一样,堵得蓝烟一个字也说不出。
“其实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只是找个由头把怒火发在我身上罢了。”林景年又朝玻璃里看了一眼,道:“明天早上我会离开,学生还在等着我上课。麻烦你转告你们孟总一声。”
他绕过这群人,离开了icu。
他没有停脚,驱车去了林家见了宜君。她被迷晕扔在房间关了一两天,补了营养剂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林少川入狱后孟策舟清算过林氏一次,林氏没有根基轻轻一拨摇摇欲坠,林怀信直接气到脑梗住院,没多久撑不下去了。
林家只剩宜君一个,孟氏也算既往不咎,期间孟策舟出手收购分给宜君不少股权,不过仅仅在她活着的时候罢了。
宜君上了年纪,林家也没有什么人,早年一病人也糊涂了不少,拽着林景年的手一个劲“少川、小景”的叫,后来护工提醒。
“夫人,这是小少爷。”
宜君眼神微动,混沌的瞳孔也恢复了一些清明,目光微顿。
她抓着林景年的手缓缓松开,道:“是你啊,景年,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宜君道:“那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景年摇头:
“医生说要静养,很抱歉这次让您受了牵连,万幸你没事。以后得空,我会常来看您,还希望您保重身体。”
“我没事,”宜君点点头,年纪大了,她眼尾已经有了细纹。对视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愿意来探望我,我心里很高兴,也很盼望你能常来,不过——”
林景年离近了一点。
“我的小儿子,小景,他还会回来吗?”
“……”
林景年脸上露出了惊诧,退后了两步。
他试图透过宜君的眼睛来证明她已经病糊涂了,可那双温柔似水的眼廓里,分明是一片清明,仿佛静静的,就能透过肉.体将他看穿。
他听到了自己干哑的声音:“什么时候知道的?”
宜君敛眼,露出一个干笑:“哪有妈妈认不出自家儿子的道理?少川都能将你一眼识破,而我这个妈妈,确实在得知你绿豆过敏之后。”
“是吗……”
林景年也不知道想到了哪,憋了半天的情绪瞬间涌上酸热的鼻尖。
“少川只是钻了牛角尖,他心里并没想要伤害我们母子,他虽然对你……我代他道歉,但不论如何小景没有坏心思,还请你不要迁怒他。”
宜君迟疑了一会,从躺椅起身拒绝了搀扶,一把抓住林景年的手,满眼悲戚:“你告诉我,我是要请大师还是拜菩萨?不管什么我都能做,我想在临死前再见一眼他,就一眼,看完就走绝不多留。”
林景年抿嘴,低下了头,“他……回不来了,尸体已经凉了。抱歉,我没有办法救他回来。”
“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
“用我的身体也不行?”
“……抱歉。”
“……”
他出了门,已经是夜晚了。天际昏暗,整个城市都拢着一层黯淡的锈光。
方才的护工一路追过来,叫停了他。
见了他,护工支支吾吾道:“夫人说,以后、以后您不用来了,她谁也不见了。”
护工搓手,“她说见了您,可能会更难过。”
“然后呢?”
“没了。”
交代完这些,护工一路小跑回去了,林景年站在草坪外,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刮了很久的凉风。
不过时间来不及他伤感,一路驱车去花店,买了一束桔梗,开着车去了墓园。他倒是第一回来这,被人带着才堪堪摸到许执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来见许执,待得时间很久,一直到深夜实在太冷,他担心明天耽误上课就匆匆出来了。
“墓园,能带吃的进来吗?”
“可以啊,有的那些守旧的家庭,回回祭祖都带着贡品呢。”
林景年点点头,擦了一下眼角。
下次等鸡蛋花开了,他要做鸡蛋花羹和炸一些带来。
第二天,他就回小镇上课了。放了暑假,兴趣班也会进行一个月的休假期,林景年心事重重的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去岗位和几个老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江倦没来,林景年猜测应该还在伤心鹿青源的事,毕竟从小长大的好兄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暴露本性,而江倦的性子最不能容忍这种人。
现在应该也在纠结吧。
他帮忙一块收拾了给人送去,然后才回了自己公寓。
乡下小镇没那么多规束,他在楼下公园挖坑种了一棵塔树,在他住的地方刚好一眼能望的到。他回到家照例望了一眼。
那棵塔树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买错了树苗,枝叶旺盛拔节,可这三年来没开过一次花。今年是第四年,还是枝叶疯涨不见花苞。
他无精打采的趴在窗沿,露在外边的半张脸被阳光晒得绯红,长长的眼睫垂落,打在手背一排阴影。
“景年!这儿!”
江眠再楼下叫他,一边冲他挥手。林景年从椅子跳下来连忙跑下楼。
江眠跟他一样,被晒得两颊通红,一看到他,好像更红了一点。
林景年微微喘着气:“江眠哥?你怎么在这。”
“今天周末,我来看你。”江眠笑道:“去海边走走吧!”
日光如灼。
车太田一脸生无可恋的站在树底下,晒得冒泡,见他们来立马有精神:“行啊你小子,这地方找的好啊,有山有水的,我都不想走了。”
他拉着林景年,迫不及待的就想吃瓜:“哎哎哎,我跟你说,那边那个小卖铺老板,叫万桥南的你知道吧,前儿在海边捡的那个外国佬跑了!”
江眠皱眉:“陈又安?”
“啊对对对,就是他,听说去了山里,结果一晚上,嘿!人找不到了,就跟蒸发了似的!”车太田抱臂,理直气壮的分析:“这世界上有因必有果,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找不到了?”
江眠好像品出了一点,点头:“所以你觉得,他穿越了?”
车太田撇嘴:“难说。”
俩人说了一会,林景年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车太田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吃瓜?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没有。”林景年说:“只是突然想到桥南哥最近心情不好,我应该去看看他。”
“哟?”车太田歪头看他,“怎么开始多愁善感了?”
江眠不动声色的拉了他一把,“车太田想玩潜水,我觉得还是带上你比较好,你很熟悉这里,参观的时候可以给他介绍的详细一点。”
车太田:“对,我听说好像有什么……旅游大奖?”
江眠掌心出汗,攥紧了兜里那张券。
最后他还是没去,并非扫兴,而是实在没心情。车太田见他不高兴也没再强求,乖乖跟着江眠去和教练转了一圈子,收拾收拾下海了。
下去前,车太田腿肚子打颤,死死抱着林景年不敢下去,仰个脖子鬼哭狼嚎,最后折腾太久都没了耐心,被教练骂骂咧咧一脚踹下去了。炸起的水花撒了林景年一脸,半晌也跟着笑了。
他也明白,这是车太田故意逗他高兴呢。
果不其然,玩完水,车太田拎着拖鞋就巴巴的来了,挨着他坐在栈桥上,脚丫蹚着海水。
“怎么样?高兴了点没?”
林景年摇头:“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一个人住在这无忧无虑,挺好的。”
车太田撇嘴:“你当我二愣子啊?前段时期晚上找许执去了吧?我以为你看开了终于肯去了。怎么回事说说呗,还是说因为孟策舟啊?”
车太田扫了一下水,眼神若有所思:“虽然他是我写出来的产品,但生死这种事情每个人都会有,早晚的事,所以我不心疼。你现在这么浑浑噩噩是因为你心疼,你觉得不应该如此,对吧?”
林景年没有说话,低下了头。
车太田笑笑,歪身撞他一下:“因为你是人啊。”
阳光从发隙透过,在他眼睫镀了一层澄澈的白光。林景年叹了口气,望着此起彼伏的海面:“他们让我走我就得走;他们让我来我就得去;他们弃我如敝屣我也得蜷缩在角落独自忍受。”
他就像一块飘在海面的浮萍,无处落脚,随波漂流。
车太田问道:“所以,你并不打算原谅他?”
林景年疲惫的阖上眼:“我之前心里对他是有怨的,我明明那样真心对他,可现在……我不知道了,他好像是真的在认错、真的在为从前而弥补。可是他知道错了我就一定要原谅他吗。”
他说着,又想起那天高烧后听到孟策舟和陈又安的谈话。
“或许是我自己在钻牛角尖吧。”
林景年起身,顺着栈桥的方向离开了。
他走后,车太田独自玩了一会,江眠才刚换好衣服出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车太田:“他走了,应该回车里了吧。”
说完手机响了两声,他看了两眼:“哦,高毅带他去昭安了,说……孟策舟醒了?”
车太田放下手机,“他刚才还在跟我聊这个,说着说着就醒了。他估计是去做个了结吧彻底。”
“啊、哦……这样啊。”江眠语气有点失落,掏出那张旅游券看了一会,再无奈的塞回去。
第55章 第 55 章
昏迷一周, 孟策舟才醒。这场争分夺秒紧张对逃生太惊险,以至于他醒来时还在恍惚。
“景年!”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可刚起身喉间便剧烈对开始咳, 疼的浑身肌肉牵动缝合线, 口子火辣辣对疼。
他试了半天也没能从床上起来, 反而耗尽了力气重新倒在枕头里。
他又咳嗽了两声, 倏然耳边响起林景年对声音。
“别喊了, 外边没人。”
林景年坐在床头, 坐着把藤椅, 表情淡淡的,在给手里的苹果削皮。
“……嗷。”孟策舟应了一声, 侧身想坐起来, 可打了石膏的手脚根本使不上劲, 一会疼的满头大汗。
林景年把削完皮对苹果放在盘子里, 起身扶着他,拿了两个枕头塞在他后脑,之后又起身出去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 还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孟策舟见他这会忙前忙后,脸上不自在道:“叫护工进来吧。”
“现在是饭点,我叫他们吃饭去了。你有什么事喊我。”林景年看着他。
孟策舟对脸色比病床铺着的床单还要苍白,额头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和嘴巴能动, 看起来特别落寞和颓唐。
孟策舟问道:“那你吃饭了没?在这待多久了?我叫高毅他们去饭店给你——”
“不用, ”林景年打断他,“我吃过饭来的。”
孟策舟悻悻地闭了嘴, 转眼见他削好的苹果,林景年就坐在他手边, 一言不发的盯着手机。他咳聊一声:“景年,喂我吃苹果吧。”
林景年放下手机,找来小刀就着盘子切成小块,拿牙签扎起递到他嘴边。
孟策舟忙不迭一口含.在嘴里,两只眼睛炯炯的盯着他对动作,心里对甜蜜都能溢出来似的。
他现在跟做梦差不多,甚至想出去看看,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景年对他温柔对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真想永远沉溺在此刻不出来,哪怕是一场即将崩逝的美梦。
林景年目光微顿,眉毛一皱:“你笑什么?”
孟策舟摇头:“只是觉得总算幸运了点。”
林景年不明所以。
“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见他嘴角忍不住的高兴,林景年愣了愣,躲开了来自他的视线,道:“直接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什么?”孟策舟目光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里对意思,急的差点没直接坐起来,不过半道,又敛了眼神,“我想你能不计前嫌继续当我男朋友,和我像从前一样生活。你能答应吗。”
他说了自己都觉得可笑,但脸上又怎么也笑不出来。
其实俩人心里都知道答案,正因为这样,他们总是怎么也无法心平气和的说回话。
“你始终不肯接纳我,是因为在你心里有道过不去对坎那就是家庭,从开始到现在你没有一天是释怀的。对吗?我……没有办法能帮你回去,反正咱俩是一辈子也别想扯干净关系了,在这种前提下我想能让你更宽松,更开心一点,所以孟坤利用宜君给我下套我还是去了,因为我知道如果宜君再没了,你在这里真就没有任何亲人了。”
孟策舟道:“你不肯和我当亲人,想来和她当好像也差不多,我在那座山里和高毅他们走失,我独自跟那群人周旋一天一夜,渴了喝山野水,饿了抓点野果吃,后来不幸仍落在鹿青源手里,我当时已经没力气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你那天在海里抱着我哭的样子,就在想还不如直接死在山里好了,起码在你心里还能落个‘好人’的名头,以后再也没人能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我死了,你应该会很开心。”
林景年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在泛痛:“怎么会。”
“你看,你总是这么心软,其实比起你不忍心的善良,我更希望你能坏一点,对我不好一点、再不好一点,最好动辄打骂,”孟策舟绷着下颚,没有失态的哭出来,一双深邃的眼睛憋得鲜红:“也许这样,我就真的能忘了你,再也不来找你了。”
林景年吸鼻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孟策舟盯着他,身体好像微不可查的向他倾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濒死那会看到你甩开鹿青源向我冲来的时候,心里就在想我这辈子别说孟氏,连我这条命都能心甘情愿送给你。真的,你别不信,我孟策舟这辈子能遇上像你对我这么呵护、这么好的人真的值了,从前都怪我,是我眼瞎心盲脑子有病,怎么会把你这么好的爱人伤的心灰意冷了?”
“我、”林景年哽咽开口,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我去救你,是因为——”
“别说了,”孟策舟迅速打断:“不管因为什么,我都是这么想的……反正你说出来的也不是我喜欢听的话。”
林景年蹭了两下眼尾,起身道:“你先养病吧,我们的事情……事情以后再说。”
“现在说完吧,以后说不定就不想说了。”孟策舟又把他叫回来,咳嗽了好几声,“景年,你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在你选择我的那一刻,只要我能活下来就再也不会对你松手,我们两个这辈子……都再也扯不清关系了。景年,你的行动我都看在眼里,要是说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我是一点也不信的,我不傻。”
孟策舟眼神柔和,但又格外分明。
林景年慢慢、慢慢的挪开了位置,站起来,苦笑着摇头:“这件事情之后,我们两个一笔勾销,我以后,原谅你了。至于其他的,其他的以后再说。”
孟策舟忙道:“你的世界回不去了!你想要家,我可以给你一个家,景年,你不要因为过不去这个坎就放弃我们、放弃你未来的人生!我给你一个家,你也给我一个家,我们都放下这一切,重新开始。”
林景年对上他的目光的那一秒,心猛地提起来,迅速躲开,逃也似的想离开这里。
“景年、景年回来、”
“林景年……”
“林景年!”
孟策舟急的怒吼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像最后一面,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似的,急的根本不管伤口,撑着床沿翻身想下去。
可羸弱的身体根本经不动折腾,刚一落地就重重摔下去,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茵出血来。
他闷声一声,浑身撕裂般的痛苦席卷,可也不及他内心十分之一。
他撑起上半身,眼底被疼痛痉挛到跟泼了红漆似的,哀切道:“我不逼你,我再也不逼你了,以后再也没人强迫你了,景年……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能做,我什么都听你的!留下来,你别走,景年!”
林景年其实没有走远,因为他心里也在纠结。
一边觉得既然原谅了,不妨再给孟策舟一次机会吧;一边实在……实在又不晓得该怎么办。
那股情绪就像是将所有的调味料全部混在一起,含在嘴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三年,就三年时间。”
林景年攥紧了拳头,缓缓闭上滚热的眼睛,又像是在回忆品尝曾经的苦涩,但也仅仅浅尝辄止。
那段回忆平白让人心伤,又像是含了刀片的蜜糖不舍得吐掉,他只能试着尘封在内心最深处,试着再也不去触碰。
他道:“三年之后,如果我还没有爱上别人,我们就在一起。”
“……”
他背对着孟策舟,不知道对方听到这句话脸上是何表情。
可能肯定比哭的还要难看。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孟策舟颤巍巍的一声“好”。
那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挤出来的,虚弱又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这期间若我若和你碰面或刻意调查你的去处,那我孟策舟这辈子,都不准再去找你。”
林景年一愣,震惊的转过脸,他看见孟策舟伤口血迹斑斑,脸色被窗外阳光照的惨白。灰白的唇角弯起一勾弧度:“你以后随心所欲,再也没人能束缚你。三年来真是……辛苦了你,这次换我龟缩角落、每天提心吊胆的过完这三年。景年,或许你明天就要消失在我眼前,或许三年后你早就跑到了天涯海角,但三年一到我会立马出现在你住的地方等着你,如果你不来见我,我就一直等你。”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只有内心深处最惧怕失去的东西。
对孟策舟而言,这无异于毒誓了。
林景年拇指扣着食指指骨,泛白的指甲几乎要掰断。他咬着唇瓣,不忍地转过脸,飞快离开了这间病房。
而他走后高毅他们进去了,没几秒传来一阵嘈杂的嘶吼——
“医生,快叫医生,孟总晕过去了!”
“止血,先止血!拿绷带来!”
“快去准备血袋,通知急诊室伤口二次缝合!快,快!”
“……”
“不行,血止不住,快来人啊,来人止血!”
“……”
林景年穿过来来往往的人影,期间差点被人撞得摔下楼梯,好在江眠及时出现,扶了他一把。
不过那会,他浑浑噩噩的,连说了什么自己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两只呆愣的眼珠只能简单转动,看着江眠把他安置在床上,端来饭店买来的鸡汤给他,又去厨房匆忙炒了几碟菜,先帮他对付了晚饭。
之后一会也没歇着,找了一圈才知道他家没体温计,风风火火开着车去街上买了测温.枪和一些感冒药,回来测了一下,有点低烧,少了热水小心给他喂下。
喝了药,扶着林景年躺下睡了一会,他就坐在一边用手机处理公务,时不时用温度计测一□□温。
深夜。林景年终于退烧了,他关了手机接了盆温水仔细替人擦了闷出来的热汗,换上睡衣调了空调温度才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外边风一吹,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出了一身热汗,伸手脱了西装扔车后座。
“他俩聊了什么,你在外边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商知许低着车门,弓腰掸了掸烟灰,嗤笑道:“现在,也想争一争了?”
江眠挺直了脊背,目光冷硬,“当然了。我还有三年时间,以后我会和他越来越亲密,直到取代孟总。”
商知许朝他的方向看了一会,在夜色中连连摇头:“晚了。”
江眠没理他,解开了领口两颗扣子透气,绕到驾驶室打算离开,可开门时动作一顿,失神道:“刚开始太迟钝,没早点看清对他的感情,之后又觉得我们不合适,他和孟总简直是金玉良缘,然后下场就是一句告别也没有分开三年,这三年任他们谁过得不好再委屈,难道我就不难过?”
他拽着车门,语气旦旦:“不管景年能不能接受一段藏在他身边多年的感情,都算我自私一回,贪心一回。”
然后关上车门,驱车离开了这里。
第56章 第 56 章
那辆车穿过清冷孤寂的街道、穿过灯红酒绿的闹市, 最后渐行渐远模糊虚化变成一抹光点没入耸立的深山。
星河灿灿,轻薄的云块被风卷残云一扫而空,昏暗的天穹边陲泛起鱼肚白, 早晨第一抹金光顺着水平线冉冉升起。
迎着晨露白雾, 轿车稳稳停在一栋清雅的公寓楼下。
早年孟氏重工开发小镇, 建设大片旅游设施, 几乎翻新了这座城市。这些年来随着游客量增大, 政府有了资金也开始渐渐修葺这些老旧房屋, 连街上琴行都得到了扩张更新。
这栋公寓楼下公园足足大了一倍, 草木旺盛,早起飘着带着露珠味的香草气。
林景年趴在窗沿, 身上睡衣没换。楼下草坪那颗垂危的塔树。
这些年来倒是生命旺盛, 叶子黄了绿, 绿了又黄, 一朵花也没开,就这么独自挺了三年又三年,今年熬过了冬天, 没成想刚到开春就死了,而如今已经只是一条手臂粗细的枯干,光秃秃插.在草坪。
看了一会,他打着哈欠去了隔壁,把还在被窝里的车太田揪起来, 车太田顶个鸡窝头眼神幽怨。
“大夏天让人多睡一会怎么了, 干嘛啊。”
林景年按下遥控器,打开窗帘, 屋内瞬间明亮了,他撇了一眼凌乱的床铺:“你昨晚又熬夜敲键盘了?”
“昂, 我也总得吃饭,原主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商业我又不懂,只能干回老本行了,不过你别说,这里网文行业没现实世界发达,以我的才智和惊艳绝伦的梗,早晚会红透半边天!”
“在你红之前,不如先收拾一下房间。”
林景年看着简约大气的装修和价值不菲的高档床,惋惜的叹了口气。
车太田为避免落个炮灰下场早早和家里决裂,一个人拖家带口来投奔他,他在在发愁房间不够住,忽然想起孟策舟曾给他这房子的钥匙,放着也是可惜,顺手给了车太田。
却不想……被祸害成这种模样,林景年心里难免愧疚。
江眠将车停在车库,拎着大包小包上了楼,一进门,就看到俩人坐在阳台玻璃桌两边,各一把藤椅聊着什么。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呢?”
江眠笑道,把东西朝林景年提了一下:“新的毛板抓。”
闻言,车太田比猫咪还兴奋高呼一声跑去组装了,江眠朝他过去:“你的那个时间太久,猫都这么大了跳不开,我这次新买了个更高的。”
阳台装了空调房,隔着玻璃江眠看了一眼窗外,最后目光停在林景年脸上。
“江眠哥,你对我太好,而我实在没有办法报答你这些年来对我的恩情,江眠哥,你以后还是对我冷淡一点吧。不然以后我可能真的要整夜整夜睡不着。”
这三年来,江眠除去工作日,一旦周末不加班就朝这里跑,哪怕开五六个小时的车也只为在他身边停留一个多小时,三年从未间断。
量林景年再是个傻子,到了这种份上也该明白了。
江眠敛眉:“好好的,怎么突然开始提这事了。”
“早晚要说开的,我和你的事情,一秒钟都不能耽误。”林景年坚决道。
“……你知道自己对我有多狠心吗?”
林景年低头:“我对你绝不会做出任何坏的决定,因为江眠哥对我而言和别人不同。”
“和别人不同?”江眠苦笑了一下,“那和孟总相同吗?你对他和对我的感情,也是一样的吗?我不信一样,这些年来你对我一点心动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是因为你还放不下孟策舟吗?”
他一字一句的逼问,林景年一路逃到墙根,低头不知道如何作答。
见他沉默,江眠只觉得再问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于是轻轻笑了一下,给林景年缓口气的时间。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
早在六年前,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林景年和孟策舟之间,他是从来都没有机会挤进去的。
金光千丝万缕透过云层,旭日东升。
江眠白衬衫、西装裤、袖口挽至手臂,别着一枚沉甸甸的宝石袖扣,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光圈似的,连垂下的眼睫都变成了透色。
“前段时间出去旅游,玩的开心吗?”
江眠坐下,也示意了他。
林景年拉开椅子,道:“车太田带我去了很多景点,不过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参观,下次有空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去。”
“那要等到年假了,不管那段时间我应该在陪家人。”江眠盯着玻璃里的倒影,问道:“那你回来见到孟策舟了吗?”
还记得他们之间有个约定,算算日子,应该早在上周就该见面了。
而他在这并未发现关于孟策舟的任何痕迹。
难道他们没在一起?
按理江眠不方便问这种私人感情,可他现在连自己的感情都无疾而终了,也无暇顾及这些。
林景年怔愣,慢慢抬起视线,停留在玻璃外景色某处。
“好坏对错总要有个结论,你们谈了吗?什么结果?”江眠压制心口酸楚,“你们在一起了吗?”
“……”
“还是说,没有?”
“那你心里放下孟策舟了吗,景年?你不爱他了?”
“……”-
其实林景年离开后,孟策舟才发现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什么都没留下。
他几乎发疯似的翻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有林景年的痕迹。
那段狭隘的时光甬道,是他度过这三年又三年唯一慰藉。
第一年。孟策舟花了一半时间养病,另一半时间复建。
他的伤实在太严重,肋骨骨折、手臂中弹、小腿流血过多导致休克,医生说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第二年。孟策舟出行基本依靠轮椅,偶尔能借助拐杖行走。
第三年。孟策舟就基本全部用来忙于公务了。
说来也奇怪,商氏早就灰飞烟灭,林氏也早就纳入孟氏麾下,早几年孟氏进军房地产行业,如今也算领头羊梯队。放眼全国,能做到像孟氏全面开花,屹立业界不倒的巨无霸集团只此一家,别的企业望其项背的程度。
孟策舟这辈子只要不犯法基本呼风唤雨,却出乎意料的更忙碌了,忙到整天被公务堆满办公室,每天睁眼工作闭眼工作,除去必要的锻炼外,甚至连吃饭时间也没有。
高毅每天进进出出孟氏,风风火火的跟着全昭安跑,累的每天固定跑去员工区叫魂。这三年来,孟策舟从没有踏出过昭安一步,若重要决策也是视频商议,实在不行就派高毅代表。
蓝烟弹了他个脑瓜崩:“工作了,再偷懒我会上报人事。”
高毅吐魂,不情不愿的回去干活了。
蓝烟心想再这么下去不光高毅,员工也吃不消,左右一寻思听了高毅的建议,试探性的在孟策舟面前提了一嘴“相亲”。
然后被扣了一个月工资出来了,高毅后来指着她嘲笑了半个月。
倒也不算不管用,起码孟策舟得知员工哭天喊地后规定到点必须下班,周末非重点项目不许加班,另加班费按日薪三倍结算,之后才消停了。
整个孟氏就在这种正常工作日忙碌,有时候也会焦头烂额,有时候也会闲的上吊。
就这么春夏秋冬不知轮了多少轮,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这种忽快忽慢的上班摸鱼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孟策舟推掉了所有高层会议,把一些不重要的工作全部丢给财务部,腾出来约莫长达一周的空闲。
搞得高毅他们一头雾水,纷纷猜测,有人说孟总想开了要结婚了,有人说孟总活明白了想退休了,不过不管什么风言风语,最后结论还是在孟策舟身上。
大厦楼底的那家咖啡店仍在照常营业,门口那颗粗壮的塔树冬去春来仍然旺盛,漫天飘着鸡蛋花的花瓣。
白莹莹的,内里圈着一抹淡黄。
孟策舟伸手摘了一朵,放平在掌心。娇艳的花朵缩成一团,被他掌心整个包拢。
“孟总。”
江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垂眼扫了一眼他左手攥着的手杖。
那根手杖通体莹润,约莫到大腿,上面覆盖一层精细的花雕,两端嵌入象牙装饰,手柄用象牙和金属雕了一只鹦鹉螺,盘卷的条纹中.央放了一颗掌心大的双色碧玺。
金钱和权利带来的压力是无形中的,光一把沉重的手杖敲地的声音,江眠的心就跟着恐惧战栗。
他压下心头怯意,道:“孟总是要去赴约吗?”
看见他,孟策舟下意识紧了眉间,“嗯,他在等我。”
“你要阻止?”孟策舟很微妙的问道。
“不是。”江眠摇头,“他去旅游了,和车太田一起。现在应该在布列斯特或者威斯敏斯特,离这里很远,也许他已经忘了。孟总,他们旅游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连我也无从得知,也许永远不回来,您没必要空跑一趟。”
他话里劝说的意味很明显,是带着恶意的,甚至是从江眠嘴里说出来,就更耐人寻味了。
所以孟策舟并不打算理他,手杖调转了另一个方向。
“孟总,就算去了,碰到林景年,他也不一定会,会心甘情愿选择你。”江眠脸色也很为难:“已经很多年了。”
咖啡店的鸡蛋花都连年开了三次,店铺老板换了一个又一个,咖啡早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也不再有林景年最爱的那种口味,孟氏员工也来了很多新面孔,他们敬畏这个顶头上司,崇拜孟氏响彻的威名,而听到“林景年”这个名字时,大多数新人都认为这只是从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
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冲淡曾经和这里的一切。每个人都在遗忘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很明显,江眠也没话再能说下去了。孟策舟背影沉默了少许,道:“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随后一头钻进那辆欧陆,头也不回的驶离这里。
三年来,他每一天都在度日如年,活在无穷无尽的深渊谷底里。在思念、病痛和残疾的三重折磨下,孟策舟连自己怎么扛过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论如何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以最完美的身体活下去!
有一个人被他放在心里,生根发芽,三年里他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早就融于血肉,占满了他的胸膛。
他无比思念这个人。
到了那栋既熟悉又陌生的公寓,孟策舟站着恍惚了好大一会儿。
夜色阒寂,星河倒悬。
小区里家家户户亮起了温馨的暖灯,一家三口坐在阳台吹着凉爽的夜风逗着孩子,路边偶尔经过一些老夫老妻和牵着手腻歪的热恋情侣。
唯独孟策舟立在昏暗的灯光地下,遥遥望向楼上那户在阳台装了玻璃房、灯光漆黑的住户。
那里的冷清和整个团员洋溢的氛围格格不入,尤其被月色铺上了一层寡淡的霜。
高毅倚着车门,站的腿都酸了,以为孟策舟继续这么呆下去,他还在纠结劝离的措辞时,孟策舟抬起手杖,一步一步,身影微跛的朝那一棵树靠近。
那是一颗早就枯死了的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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