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旧教堂不远处。
穿着褪色红裙的少女,把醉醺醺的客人搀扶到正街的路口丢下,便转过身,毫不留情地走回她来时的那条街道。
这条街名叫“车厘街”,是一处阴暗隐蔽、却又相当“热闹”的小巷子。这里是埃城出了名的红|灯|区,用粗俗下流的说法,这里又被叫作“ji女街”。
少女就是在这里的一处店面工作、居住。
此时已经接近半夜三点,她今天接待了三位客人,现在浑身疼得厉害,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身后传来了客人震天响的鼾声,少女却不想看他半眼——和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耗了半个晚上,直到把他彻底灌醉了,自己才在他的身上摸到些“小费”,现在她恨不得快点让这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反正巡逻的警督会捡到他,就算运气不好在马路睡上一夜也没什么关系,夏季的夜晚冻不死人,明天一早,就会有旧教堂的牧师碰到他的。
少女低头从胸口里掏出今天的“小费”,忍不住又数了数,瞬间便觉得今天的辛苦也算是值得了。
明天给自己放一天假吧,她想,终于可以给妹妹买一只新书包了。
想到这里,少女忍不住面露笑意,步伐都轻快些。
深夜的埃城冷清得有些吓人,除了不远处车厘街隐约营业的灯光,整个镇子的街道都漆黑一片,遍地可闻的锅炉声在狭长的巷口穿梭,像是吃人的怪物,叫一阵背后发凉。
少女浑身一紧,四处张望了一番,将钱塞回胸口,赶忙加快了步子。
听街上姐妹们说,最近附近治安好像不大好,这两个月已经发生三起命案了,最近又总听说有人似乎失踪了——说是似乎,因为干这一行的很多都是外地人,突然来又突然离开的事情太常见,大家谁也不会过问彼此的行踪。
或许是已经找到了有钱的靠山了,少女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又有些羡慕地心想,换做自己傍上了有钱的,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半步了。
少女踩着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快步走着,“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街巷里。她明明已经习惯了夜间出行,但今天这阴风嗖嗖的模样,还是让她感觉到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拢了拢暴露的领口,刚准备拐进巷子里,就感觉到背后一凉——似乎有人在跟着她!
少女的心脏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慌忙回头看去:“谁?!”
看到来人的轮廓时,少女长长松了口气,继而装作没事人一样,朝对方弯眼笑了笑,算是点头打了个招呼。
漆黑的夜让少女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很快,她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刺鼻的血腥味。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来时的巷子,身后是乌漆麻黑的一片,但借着月光又似乎能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有一大片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那血腥味,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少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紧绷着身子看向面前的人。
下一秒,那人忽然迈开步子朝她快步走来,看到那家伙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少女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少女失去意识前心想——妹妹的书包该怎么办啊。
清晨,一向安宁的埃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窄窄的路口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凑上最新鲜的第一手热闹,雪茸换衣服的速度都快出了残影。
“哗”地一声,拉帘被拉开。
雪茸穿着小洋裙,神采奕奕闪亮登场——长发、礼帽、长裙……他现在又变成了坎贝尔家那个不能说话的艾琳小姐。
他似乎还蛮享受女装的样子,走出来提着裙摆,朝莱安和梅尔行了个礼,那淡淡的香氛顺着裙边的风,轻轻在车厢内扩散开来。
莱安控制不住脸红起来,回头看向梅尔,发现这一向对主子极度不耐烦的猫,此时从下往上打量雪茸的目光,也变得难得温柔出神——
果然,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如此漂亮的“姑娘”。
但很快,当他的目光聚焦到雪茸的五官时,表情就忽然冷淡下来,那股子不耐烦的劲儿就又冒出来了。
梅尔不情不愿地扭过头,掏出一个箱子,又呼啦啦摆出一堆化妆品,把正要往车下跳的雪茸一把揪了回来:“坐过来把妆化了,别顶着那张逃犯脸瞎显摆。”
雪茸似乎永远没脾气,被自家仆人呼来喝去也不生气,就这么乖乖坐到桌前,抬着头,任由梅尔在自己的脸上一顿捣鼓。
一旁的莱安对此情景十分好奇——家里除了已经不再爱打扮的母亲之外,只有三个哥哥,倒是很少见到这番景象,他抱着oo在一边观摩,像是在围观一位伟大画家创作作品。
雪茸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伸出手指卷了卷那及腰的金色卷发,笑道:“这头发也是梅尔做的,厉害吧?”
梅尔没有搭理他的阿谀奉承,面无表情地打断道:“请记住自己是个哑巴。”
一旁的莱安倒是越看越佩服得五体投地——梅尔真是除了做饭什么都会,比自己家那满地的仆人加在一起还厉害!
其实雪茸的五官底子很好,偏柔和的线条在长发的修饰下,穿上女装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其实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以假乱真了。
但梅尔还是认真地为他的脸上铺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这清淡又不夸张的红晕,铺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倒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健康了很多,接着梅尔又认真修了修他的眼型,完美遮住了他狡黠中带着锐利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真的像小兔子那样楚楚可怜、不谙世事的纯洁。
修完眼睛、涂完唇膏之后,梅尔盯着他的脸端详许久,似乎总有哪儿不满意,直到雪茸开口:“挺像的了。”
“你不要开口。”梅尔咬紧牙关,不耐烦地警告他。
接着他又上下扫视了一眼,转身,从马车上的那个花盆里摘下一朵白色的小雏菊,用别针别在他的衣领上,表情这才满意些。
雪茸显然已经习惯了,伸手理了理那朵小花,接着重新戴回蕾丝礼帽,提着裙摆下车了。
怕他出乱子,莱安赶紧跟上前,只是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他无意提到的那句——“挺像的了。”
像谁?是具体的某个人,还是单纯指看起来像女生?
他不敢多问,只是把oo揣进兜里,紧紧跟到雪茸身边去——从现在开始,他便是艾琳·坎贝尔小姐合格的贴身侍卫。
下了马车,看到面前满当当的警员和猎犬,莱安就差点儿一阵腿软。
但想到这些人暂时不是奔着自己来的,莱安又慢慢镇定下来,一抬头,自家“艾琳”小姐,早已经提着裙子,硬生生钻到人群最中央看热闹去了。
“……”
梅尔说得没错,这家伙是真不怕死。
人群簇拥的中心,是一张通缉告示。而一旁,好奇心驱动的雪茸,早已经举起了刚写好的纸条,问身边的路人:“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路人扭过头,解释道:“‘午夜刽子手’又出来杀人了。今天凌晨,在旧教堂门口发现了一具女尸,应该是车厘街的布朗小姐……”
说完,他还很可惜地补充道:“听说死状特别惨,凶手还挖走了她的眼睛……那么漂亮的眼睛啊,像大海那么蓝,像宝石那么亮……”
路人还没说完,就正对上对面这哑巴小姐的双眸,近乎透明的浅金色在一瞬间揪紧了他的心脏,他张张嘴,没敢说出口的是——现在倒是有更漂亮的眼睛出现了。
雪茸倒是很擅长运用自己的外貌优势,趁着人迷迷糊糊,一口气把想问的都问清楚了——
这已经是这两个月的第三起杀人案了,据知情人士透露,案发现场极其恐怖血腥,发现尸体的牧师直接当场吓病了。
“那又怎么确定是‘午夜刽子手’干的?”雪茸又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路人反问道,“还有谁能干出这么恶心的事儿?”
目前,警方正在积极寻找布朗小姐的失踪的眼睛,给予这可怜的少女些许安慰。
说到这里,路人忍不住遗憾道:“哎,可惜,真的是太可惜了。”
“呵,干那种勾当的人有什么好可惜的?”一旁的男人冷笑道,“烂臭下作的biao子罢了。”
这句话像是个火药星子,直接逼得两人吵了起来。雪茸是个不能劝架的哑巴,只能竖着耳朵,竭尽所能听到更多的八卦——
这双眼睛的主人奎尔·布朗小姐,是旧教堂附近从事x交易的ji女。
此前在大陆的其他地区,“午夜刽子手”案件的受害者也多为ji女、拾荒者、无家可归的赌徒这类“边缘化人物”,因此在坊间,凶手其实有个更加直白粗俗的称谓——“垃圾清道夫”。
“那魔鬼一定是嫉妒那双美丽的双眸!”路人叹惋道,“那漂亮的眼睛啊!”
是啊,为什么要单独带走眼睛呢?雪茸皱起眉。
此时此刻,他又感觉到了埃城那无处不在的“注视”。
——像是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一般。
与此同时,埃城车厘街。
女孩的尸体在巷子最里头,曲曲折折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闻不着,但闻玉白刚翻过警戒线,就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人类不顶用的鼻子什么也闻不到,但对他来说,血腥味实在是太浓了。
一边的警官面色苍白地给他打预防针:“闻长官,死者身体被破坏程度有些严重……”
“嗯。”闻玉白皱起眉,步伐放慢了些许,“闻出来了。”
喉咙发痒,全身燥热,想吃生肉。
这个念头快速闪过,闻玉白便第一时间从口袋里拿出特制的香水,沿着口笼的边缘抹了一圈,又吞服了一粒特制的丸剂,直到那血腥味散去些许,喉咙的刺痒感慢慢褪去,眉头才稍稍缓解开来。
猎犬就不应当调查命案,闻玉白无奈地心想,要不是他还算有些克制力,命案破不了不说,再犯下几桩案子倒是都有可能。
他想起了正代替自己出征的闻长生——那荤素不忌的傻狗,倒是大概率会喜欢这种任务的。
调整好了身体状态,再快步穿过狭长的小巷,站到尸体面前时,闻玉白的情绪要比所有人都平静几百倍。
面前的尸体死相可谓极其惨烈——她被人残忍地挖去了双眼,全身上下布满了发泄式的刀割伤,腹部被从上往下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被捣成了一摊血泥的内脏……
身后几个警督,老远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扶着门框狂呕起来,跟过来的牧师和神父也接连昏过去几个,剩下坚|挺着的也统统面如死灰,似乎稍一松懈就会精神崩溃。
早在嗅到血腥味的时候,闻玉白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画面。他盯着尸体,面无波澜,直视着尸体脸上那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黑洞便就这样幽幽地、毫不躲闪地回望着闻玉白,那洞的边缘狰狞无比,像是两张惊慌的喉口,歇斯底里地迸发出恐惧的悲鸣。
闻玉白戴上手套,仔细摸了摸伤口的边缘,然后开始慢慢地、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死者身体的每个角落。
忽然,他开口道:“为什么说是‘午夜刽子手’作的案?”
“呃……”警官被问得一愣,这才为难道,“据说是上面又收到了他的署名信……”
闻玉白没有追问,而是道:“这个‘午夜刽子手’之前在其他地区作案,并没有挖人眼睛、还特意丢到别的地方的习惯。”
一旁抱着卷宗的小警督一听,立刻又低头翻阅检查了一遍,这才说:“确实是没有过……不过每次的现场都没有什么共性,所以……”
警员说得没错,这位“午夜刽子手”的作案风格非常的自由多变,有时候采用极端暴力的方式对尸体进行大肆破坏,有时候又干脆利落、一刀割喉就直接拂袖而去。
如果不是受害者身份统一、并且统一在作案后向皇室寄出带有“午夜刽子手”署名、并且笔迹统一的信件,这些案子大抵永远不会被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真是个富有创造力的杀人犯。
闻玉白点点头,不再深究,沉吟片刻后,掀开了死者的上衣衣领。
在警官诧异而又复杂的目光中,闻玉白从死者的领子上,摸到了一根别针。
别针和衣领一起被染成了血红色,藏在一片泥泞之中,仔细看才发现,别针上似乎还有残存的植物残片。
闻玉白捻起那别针,对着光观察片刻,得出结论:“雏菊。”
“……什么?”警官问。
闻玉白没有回答,又在尸体上翻查了一遍,又找到了几片散落在各处、被血染红、很难被发现的雏菊花瓣。
他盯着那花瓣观察许久,拿起镊子一根一根存放在证据袋中,刚封好袋口,就听到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唤:“长官!”
巷子那头,一位面色苍白的牧师估计刚吐过一轮,听到闻玉白的声音,刚要礼节性地打招呼,结果一回头,看到这恐怖的画面,就又一口喷了出来:“呕!!”
闻玉白抬起目光看他,平静中带着嫌弃:“离远点,别吐尸体上了。”
警员赶紧给牧师递上一瓶水,拍拍他的后背:“坚持一下,一会问完话就可以走了。”
这位牧师名叫约翰·托马斯,是本起案件的报案人,也是现场的第一目击者。今天早上,他照例和教堂的另一位牧师杰克·福德一起,在旧教堂周边步巡。走到正街靠近车厘街的时候,忽然闻到路旁一个几乎不会有人经过的小巷子里,传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两个人凑上去查看,便看到了眼前这番情景。
闻玉白听完简要介绍,问:“那个杰克·福德呢?”
约翰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哆哆嗦嗦回答道:“他、他看到之后直接吓晕过去了,我让路过的人帮忙把他送教堂了,现在应该正躺着呢……”
闻玉白又看了一眼面前惨绝人寰的情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眼前这位约翰先生也被吓得不轻,一时半会估计也很难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闻玉白还是例行公事地仔细询问了现场的状况——
他和预料的一样,没有听到可疑的声音、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就是光天化日之下,一具新鲜出炉的女尸横空出世,直接将两人的美好生活劈成两半。
闻玉白又按规矩询问了随行的警督:“最近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不好说。”警官摇摇头,“因为‘注视’的原因,埃城的固定居民很少,但是流动人口很多,所以很难判断。”
人员流动性强,就很难锁定所谓的犯罪嫌疑人,再加上受害者身份特殊,不仅自身来无影去无踪,每天要接触大量来自各地、鱼龙混杂的人,这无疑是再一次增加了侦破的难度。
闻玉白转身扫视着眼前比自己先到现场的人们——目击证人、当地的警员、跟着自己来的缉查行动组、跟着闻风清受邀而来的教会成员……满满当当的人,几乎个个都在尸体上留下了浓烈的气味,也个个都沾染上了那尸体的腥味。
对于普通猎犬来说,这样混杂的气味是根本不能分辨的,但闻玉白却不得不分辨得清清楚楚——他能分辨出几乎所有人的气味,它们不分主次地涌进闻玉白的鼻腔,分解出了无比庞大的信息量,再加上那无处不在的刺激性的血腥味,反倒扰得他有些头疼。
这些人可能做着美梦,以为让自己闻一闻就能找到凶手,闻玉白对此毫无担当——他可没有为他人圆梦的好习惯。
“人太多了。”闻玉白有些不耐烦道,“气味太杂,不好分辨。”
或者说,每个人的气味都那么普通,平平无奇到每个都不一样,却都又没什么区别。
不像某只兔子,哪怕是在千人的大教堂里,碰过的东西都还是那么好分辨。闻玉白里不适时地冒出这个念头,鼻尖又好似若有似无地闻到那独特的香味——丁香、茉莉和肉豆蔻,没有肉桂。
啧。闻玉白的额角暴出青筋来。
带头的探长被吓噎住了:“那……我让他们撤离?”
闻玉白没有理会,只是皱紧眉戴上手套,走到尸体的身边,微微弯下腰来,仔细观察尸体——
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几乎腌入味的廉价脂粉味,还有一种如影随形的、独属于男人的腥。除此之外,闻玉白嗅出了ji女短时间内极其复杂的人际关系,闻到了各种各样不同身份的气味——带着铁锈味的工人、沾着家畜血味的屠夫、抹着劣质发油的穷书生、带着铜臭味的贵族……
过量的复杂气味让闻玉白几乎失去耐心,但他还是咬着牙,努力将这些成分抽丝剥茧。
直到他觉得太阳穴开始有些跳痛,才想起来抬头换了口气。
但这一次正常的呼吸,反而让他捕捉到了一个明明非常明显、却莫名被他忽视了的气味——
这是一种辨识度很高的气味,如果硬要说起成分那便是“丁香、茉莉和肉豆蔻,没有肉桂。”
简单来说,那是独属于某只兔子的气味。
闻玉白的眼神在一瞬间冷冽起来,他戴上手套,轻轻摸了摸她们的口袋里。手帕、口红、脂粉……还分别有着几枚银币。
他谨慎地拿起银币,递到鼻尖前,甚至不需要这样的动作他都能肯定,兔子的气味就是从这些银币上来的。
所以,为什么带着兔子气味的东西,会出现在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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