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生辰
羲灵慌乱走过去,将那匣子拿起。
这条粉色嵌宝石的额链,是自己刚变成小鹦鹉,谢玄玉送给自己的,此前一直被藏在山上的小鸟巢穴中,羲灵觉得束之高阁太过可惜,便将它从巢穴拿了出来,没想到今日被谢玄玉撞到这一幕。
她手忙脚乱,谢玄玉已到她身侧,比她先一步从匣子中拿出额链。
谢玄玉指尖摩挲着额链,眉心渐渐拢起。
猫公诧异道:“这是老大送给小凤雏的,怎么会在你这边?”
羲灵手扣着匣子,“就是你养的那只小鹦鹉叼来给我的呀。”
猫公:“送你的?”
羲灵摇头:“学宫里的小鸟们喜欢我,白日都围在我寝殿附近,你的小鸟也是,它叫凤雏,总在学宫晃荡,偶尔我会陪她说说话,那日她将这个叼来,让我暂替她保管。”
谢玄玉目光狐疑:“让你保管?”
羲灵道:“对,你看,连你养的灵宠都很喜欢我呢。”
她面不红心不跳,神色鸣鸣得意,炫耀一般。
谢玄玉抬起手,将额链慢慢放回了匣子中,粉色闪烁宝光的额链落在匣子中,明明不重,却沉甸甸的——
羲灵悬到嗓子的心,因为这个动作,也回到了胸膛。
“既然它让你保管,你就替它好好收着。”谢玄玉道。
羲灵道:“自然。”
她将紫檀木匣子放入柜子中收好,谢玄玉环顾大殿,羲灵生怕他待久了,发现什么端倪,连忙道:“快走快走,我要歇息了。”
她送谢玄玉出屋子,将殿门一点点关上,看着他的面庞消失在门缝后。
羲灵清晰地感觉到后背滑下冷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可能轻易消除。谢玄玉生性多疑,定然会对小鹦鹉起疑,日后多关注它。
自己只能小心。
羲灵绕到内间,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特地避开屋内的小鸟。
“噗通”一声,少女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变成了小鹦鹉。不多时,一道圆球似的影子离开窗户,朝外飞去。
夜色浓郁,云雾萦绕月盘,时不时风拂过花丛,花枝摇曳,猫公陪着谢玄玉走在小道上,一人一猫的影子一前一后。
猫公,道:“这就是你的谋划?你说不是说来找羲灵有正事的吗?”
“我难道没和羲灵说正事吗?”
猫公简直要赞叹一句,此人厚脸皮说瞎话本事一流。
谢玄玉道:“不过是顺便看了下小鸟,没有做别的。”
“你究竟是为了看哪只鸟?”
“都有。”
猫公道:“你别到了最后,真陷下去才追悔莫及,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谢玄玉并无所谓,苍生道虽不要求斩断凡尘感情,万年来他在情感一事上都没有过太多的起伏,直到如今遇到羲灵,才稍微活过来一点,一股颤栗感在体内苏醒。
谢玄玉道:“不会的,你放心,就算我陷下去,最后也会及时抽身。”
猫公仰起头,见他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
在诸多修道路上,苍生道是最难修,是因为功法要求极高,在失控的边缘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而他至今体内都是浩然灵气,都没走歪过。
猫公嘴上说那么多,倒也相信谢玄玉,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将自我博弈、失控与克制间转换的这种事,练就炉火纯青。
“不过,凤雏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小青鸾那里?奇怪得很,不应该啊。”猫公爪子挠了挠头。
“是不应该。”谢玄玉道。
猫公:“我早觉得凤雏不对劲,它三天两夜都往外跑,你不在家,它也不在家,你一回来,它好似看准似的回来。”
“且,凤雏性格变了很多,就是从那次离家出走,被雷劈后,你将它带回来开始。”
正说着,二人绕过花丛,前方的树上正停留着一只小鹦鹉,像是在他回去的路上等候多时。
一见到谢玄玉,它眼里放光,朝着谢玄玉飞来,“老大,老大!”
小鹦鹉绕着谢玄玉飞了一圈,声音甜柔喊着他的名字,最后停在谢玄玉的肩膀上,在他的耳垂上落下一个吻。
羲灵羞耻极了,脸颊生出红晕,扭捏地低下头去,但至少每一次亲完,那二人绝对不会将小鹦鹉往羲灵想去,这招屡试不爽。
猫公道:“要是所有的小鸟能有像凤雏这样会撒娇该多好,尤其是羲灵。”
谢玄玉指尖拨弄了她下巴一下:“她要是会撒娇, 那就不是她了。”
羲灵哼了一声,不是滋味,可在他的手探来时,还是不得不将脑袋凑过去,任由他抚摸,还得道一声:“好舒服哦。”
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师兄——”
谢玄玉转头,见一弟子从远处游廊处走来,抱拳行礼起身。
谢玄玉朝他颔首。那人也是祝衡上神座下的弟子,与谢玄玉师出同门。
那人道:“师兄您在这,我寻了您很久,上神请您过去一趟。”
谢玄玉道:“他唤我过去?”
“是,上神有事要与您说。”
猫公仰起头,有些担忧,祝衡喊他去是为何事?若是寻常的事,不可能这么晚还喊他。
谢玄玉立在游廊边上,身影被灯笼烛光拉长,身影分毫不动,“是有何事?”
“我也不知道,应当是是关于师兄此前去西海的事。”弟子慢慢抬起头来,“鲛人出逃,而此事由师兄负责调查,师尊听闻后,似乎有些不悦。”
弟子走上来,“师兄快去吧,莫让师尊久等。”
“不必了。”谢玄玉开口。
那弟子不解。
谢玄玉道:“告诉师尊,我从西海回来,奔波多时,实在劳累,有事择日再谈。”
如此敷衍的态度,让那弟子一下愣住,猫公也是诧异。
那弟子为难:“可若是师尊怪罪……”
“他若要怪罪就怪罪,你将我的原话转述给他,我奉神主之命, 明日还需出门。”
那弟子抬起头来,谢玄玉身量极高,一身玄袍融入月色中,往那里一站,骨子里冷漠与疏离就都散了出来,偏偏面容秀美,连目中的显露几分阴戾,都叫那张眉眼更显得秾丽清冷,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那弟子低下头,道:“那我为师兄去传话。”
谢玄玉:“多谢。”
猫公拽了拽他的衣角。
祝衡为神主监视他,在某种程度上,祝衡的态度就是神主的态度,今日祝衡不悦喊谢玄玉过去,那显然是神主不满西海的事,要借机敲打他一番。
但谢玄玉这样拒绝,便是明晃晃地轻视祝衡。
猫公道:“你是准备与他撕破脸面了吗?祝衡常年打压你,你今日这样,他会作何感想?”
“自然觉得我不服管教罢了。”
谢玄玉随手拂过身边花丛的花,夜色浸染他的面颊。
羲灵蹲在谢玄玉的肩膀上,感受到了师徒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若非自己得以窥见他私下的一幕,只怕也和外人一样,觉得祝衡格外照顾他,疼爱他,对他亦师亦如父,但谢玄玉与他师父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地步。
她没有多言,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跟随谢玄玉回去。
接下来一两日,谢玄玉都在忙西海的事。
这日清晨出门前,谢玄玉收到了好友宗沅递来的传音。
“今晚早点回来,不要迟到哦,你是答应和羲灵今天晚上见面,对吗?羲灵不止约了你, 还约了学宫和她玩得要好的同窗们,私下设了晚宴,大家一起玩,今日很重要,她让我转述提醒你,千万不要迟到。”
猫公嘀咕道:“不是你们二人私下见面吗,她约了这么多人要干什么?”
谢玄玉对玉简那头道:“我知道了。”
猫公送他出门,“早点回来,我傍晚会去找小青鸾,有什么事帮你盯着。”
羲灵很重视今日呢。
谢玄玉离开学宫,不久入西海。
鲛人出逃,事情已无可挽回,大概最后此事也不了了之,最后将责任推到神主调派到西海的大将身上罢了,是他们看管鲛人不周。
但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一做,好将事情糊弄过去。
朝晔在查幕后黑手,谢玄玉只管搜寻出逃鲛人一事,但就算搜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今日深入海底不久,和朝晔分开,让身后的灵卫四散开来。
海底空旷深邃,大多数时候空无一人,谢玄玉独自前行,身后两灵卫见他落单,悄无声息跟上,而前方人神色专注,脚驭海底灵兽赶路,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尾随。
那二人大胆了些,渐渐跟紧,只落后一段距离,藏在盔甲之下的双目锁定前方那道身影,手掌中变幻出武器。
这二人放在修士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步入仙人后期,难有敌手,今日奉祝衡之命,目的在于毁他灵骨。
海底嘛,那可太容易出事了。
二人变换容貌, 寻常修士的打扮,继续跟随。
海波徐徐,万籁俱寂,海水有规律地拂来,而在这时,有一股异样的海波到达谢玄玉的身边,他微微侧眸,察觉到了来自身后两道身影。
那二人论修为,不在他之下。
谢玄玉放慢了速度,手掌凝聚灵力,在海水中荡开一层灵涟漪。
轰然一声,身侧的海石炸开,一道强悍的灵光卷着浓烈的杀意,朝着谢玄玉涌来。
谢玄玉的墨色的发带拂过眼眸,长眉之下眼眸轻眯,掌中断水剑的灵光大作,剑气强势横扫,迅速惊起一阵阵飓风,掀起海底波澜。
那二人几个瞬移,紫色的长镰划破海浪,“小子,你得罪的人可不少!”
谢玄玉懒得多说什么,两方人直接在海底打起来。
日将暮,夕阳将山染成霞红,猫公坐在小院中,给谢玄玉传音。
他从午后百无聊赖联系谢玄玉到现在,那头人都没有回话,猫公喃喃道:“怎么了,不回我怎么回事?”
眼看夜色浸染天穹,猫公在小院中徘徊。
隔得远远的,猫公还能听到弟子们寝舍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那晚宴已经开始,谢玄玉已经迟到。
寻常时候,谢玄玉从不会这么久不搭理他,今日实在反常,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猫公的心头。
它正要去找羲灵,告诉她此事,却听脚步声近,猫公抬头,一道玄色的身影从树木幽深处走出来。
正是谢玄玉。
猫公一溜烟跑过去,“你总算回来了,今日是小青鸾的生辰,所以她才反复叮嘱你不要迟到,你完蛋了,那边宴席快结束了……”
猫公推开柴门,声音顿住,目光落在谢玄玉捂住胸口的手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血从他的指缝处不断渗出来,滴答溅落在泥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痕。
猫公方寸大乱:“怎么了,你受伤了?”
谢玄玉脸色白如冷霜,喉结还沾着血渍,上下滚动,“没事。刚刚杀了两个仙者而已。”
猫公大惊,两个仙人合力杀他,被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他入了屋,解开上身衣袍,伤口处血与肉黏在一起,触目惊心,即便用灵力封堵,胸膛上血窟窿还是不断流出血来,顺着他的腰腹肌肉滑下,隐没在下袍中。
谢玄玉将灵丹碾碎,胡乱扯了纱布,包扎伤口。
猫公想伸手帮忙,又害怕弄疼他,光看着就觉得疼出了一层冷汗,更不论他了。
谢玄玉上完药,终于回过头,肩颈上布满汗珠。
猫公道:“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谢玄玉问道:“你说,今日是羲灵的生辰?”
猫公点点头,但以谢玄玉眼下的状态,显然是不能去了,“我去帮你和她说一声,她能理解的。”
“不用了。”谢玄玉从衣架上捞了一件干净的玄袍重新披上,朝着外走去。
“你要去见羲灵吗?”
“得去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去杀一个人。”
谢玄玉给羲灵传音,掌中玉简泛起绿光,鲜血渗透进玉简上雕刻的花纹纹路里。
那头响起少女冷淡的声音:“干什么?”
“晚点来,善善。”他声音难得的低柔。
那头没有回音,绿光暗淡下去。
乌黑的柏树投下森然幽光,夜风拂起谢玄玉的碎发,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被幽光照亮一半,话音落下,微凉的眼眸里,最后的一丝温度也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冷之色。
阴晴难辨,黑寂如潭。
仿佛一尊从阿修罗地狱走出的杀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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