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滑溜溜地蛇钻进莹姬的衣服里,她惊恐地脱衣服,拼命拍打。
三位渡雪国的公主哈哈大笑,等莹姬身上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了,再倨傲地睥着莹姬,像看一道耻辱:“果然蠢笨,连幻术都看不出来。真是给皇家丢脸!”
莹姬呆住。她再去看自己的身上,一条蛇也没有了。
另一个公主笑:“不愧是狐妖选中的人,真喜欢脱衣服呀。”
一阵哄笑后,为首公主抬手一指:“把她关进去!”
两个宫婢立刻上前,压住莹姬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扔进柴房里。
“姐姐,接下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呀。”高傲的公主耸肩,“她和咱们不一样,需要吃饭喝水。饿着她足够了呀。”
几位公主在院子里嬉笑,分享着最近淘来的灵器。后来觉得无聊了,干脆打坐修炼。
她们在外面待了三天,才打开柴房。
“看看那丫头饿死了没有。”
“吱呀”一声响,柴房的门被打开,热烈的阳光毫不留情灌进昏暗潮湿的柴房。
莹姬跪坐在杂草堆上,正往嘴里塞东西。
光芒万丈照亮她的脸,她脸上脏兮兮的,沾满血迹,老鼠的尾巴还坠在她嘴外。
“她、她居然吃老鼠!”几位公主弯腰作恶,嫌弃地离去。
莹姬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虚弱让她一下子跌倒。几乎是没有停顿,她又爬起来,小跑着去拿树上挂着的一块腊肉。
她飞快地将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满一个大碗。
空梵以为她饿坏了,却见她抱着大碗快步跑进屋里,打开柜子。她将一大碗腊肉放在幼虎面前,笑着抚摸它:“饿坏了吧?快吃。明天再给你弄新鲜的。”
空梵在莹姬面前蹲下来,看着她似乎对欺凌早就习以为常的表情。他伸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血迹,虚无的手悄然穿过她的脸颊。
夜里,莹姬悄声走出房间。
她捡起地上的背篓,手里握了一把镰刀。
她没有灵力不会幻术,所以她去抓真正的蛇。
空梵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抓了一条又一条的蛇,看着她将抓来的蛇,从窗口倒进那三位公主的寝殿。
惊恐的尖叫响彻黑夜。
莹姬安安静静地站在夜色里,一双眼睛明亮坚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事情败露了。
她遭受了更多的报复,遍体鳞伤地被扔进佛堂忏悔。
她一动不动地蜷缩着,闭着眼睛去忍受身体上的疼痛。
黎明照进佛堂时,她爬起来,虔诚跪在佛祖面前忏悔。
“我错了。”她亮着眼睛忏悔,“佛祖,我不该莽撞行事。应该准备更完备的计划。一招毙命,永绝后患。”
言辞凿凿,宛如立誓。
空梵望着莹姬瘦弱却跪得笔直的身影,他立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去望慈悲的佛陀。
·
幼虎腿上的伤痊愈,活蹦乱跳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小院里仍旧晾晒着各种草药,摊开在石桌上的医书,却变成了一本毒物籍。
“公主!大皇子和凌薇公主回来了!”小宫婢笑盈盈跑进来。
莹姬瞬间展颜,脸上罕见地露出孩童的笑容。她开心地跑出去迎接。
“哥哥!凌薇姐姐!”
雪中羽大步走来,弯腰将莹姬抱起来。“阿莹又长高了!”
雪凌薇微笑着说:“是高了,可我瞧着怎么瘦了不少?”
她捏捏莹姬的脸,问:“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有。每天都吃得很好很饱!”莹姬弯着眼睛笑,笑得单纯稚气。
空梵困惑地看着她,很难将这样的她和前几日的她联系起来。
画面一转,莹姬和雪中羽、渡雪国的皇帝,还有她与雪中羽的母妃烷妃,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笑声不断。
烷妃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只有雪中羽回宫,她才走出寝殿。
烷妃一边与雪中羽说话,一边将莹姬抱在腿上。她偶尔会温柔地低头,亲自喂莹姬吃东西。
一家人其乐融融。
莹姬仰着脸望着自己的母亲,眼里一片幸福的温柔。
只要雪中羽回宫,莹姬就会被带到这里,依恋地偎在母亲身边。可雪中羽是大皇子,更是诸位皇子中能力最为强大的一个,是下一位储君。他留在宫中时间不多,大多时候都在外面捉妖历练。
莹姬待在她偏僻的宫殿,一个唤木槿的宫婢和一只老虎相伴。欺凌总是会时不时找上她。她大多时候默默承受,不反抗。
正如她在佛前下定的决心,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狠狠回击。
·
空梵日复一日陪在莹姬身边,看着她长大。她自小就有一张令人惊赞的漂亮脸蛋。随着她年纪渐长,她的容貌越来越出众,已经不能简单的用美人来形容。
可是她和空梵接触到的那个莹姬不一样。
渡雪国一年四季有三季落雪,她总是裹着厚厚的袄,从不打扮自己,低着头行色匆匆,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她。
可惜她的美貌实在太惹眼,纵使素面朝天也难掩绝色姿容,反倒要被赞一句出水芙蓉。
男人们望着她的目光逐渐多了垂涎,像打量猎物。
莹姬拢着身上的斗篷,低着头快步回到住处。她忧虑地坐下,长叹一声。
木槿给她倒茶,问她怎么了。
“凌薇姐姐要和亲北轩。”她垂着眼,焦虑心疼。
天下战事越来越频繁,渡雪国国势渐微,夹在几大国之间,这几年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雪中羽颓然走进来,他饮了酒,身上带着酒气。他怪自己能力不足,让渡雪女子远嫁和亲。
莹姬安静地陪着他饮酒。
款待北轩的宫宴上,莹姬时不时望向雪凌薇,她面带微笑,可是再厚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眼里的哀戚。
莹姬为雪凌薇难过,也为自己担忧,恐怕远嫁他国和亲也将是她未来的命运。
觥筹交错间,莹姬悄声离席。
她回到住处翻看着古籍,木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她出大事了,大皇子出事了。
莹姬放下古籍,匆匆赶回宴上。
——众人撞见雪中羽与人榻上厮缠。人影一晃而过,只来得及看见翻窗而去的女子穿着渡雪国公主的宫装。
撞见此事的人乃是北轩国的人,北轩的人乐于见到渡雪皇家兄妹□□的丑闻,更乐于见到渡雪国最优秀的皇子跌下淤泥,恨不得将事情闹大。
总是卧床养病的烷妃冲过来,拉着雪中羽的衣襟,急声:“到底是谁勾引我儿?你说话啊,你告诉母亲到底是谁?”
渡雪国皇帝脸色铁青,冷声逼问逃窗而去的人是谁。事到如今,只有抓住那个女儿,再将所有责任推给她,才能保全长子。
“来人!”渡雪国皇帝大手一挥,“让所有公主过来,一一验身!”
“阿莹……”雪中羽颤声。
空梵立刻转头,望向莹姬。她站在角落里,一点一点抬起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从小敬重的长兄。
人群一片骚动,莹姬的手腕被握住,踉跄着被押上前去。她还没站稳,烷妃的巴掌已经狠狠落下来。
她直接被打得跌跪在地,眼前短暂的漆黑了一瞬。
莹姬顾不得疼痛,顾不得辩解。她转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边的雪中羽。
她不明白,她不相信。
“哥哥?”
雪中羽闭上眼睛,不敢看她。
烷妃蹲下来拽着莹姬的衣领,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打下来。
“都说你不安份我还不相信!你怎能连你亲兄长都糟践!生得好看不是让你勾引男人的!早知今日,你一出生没有灵力就该掐死你!丢人现眼不够,还污你兄长!”
疼痛劈头盖脸而来,莹姬摇摇欲坠。她迎着打骂抬起脸望着母亲。“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她伸手去拉母亲的衣袖。
烷妃嫌恶地甩开莹姬,“还狡辩?你这个下贱的狐狸精!”
“来人!把她押下去,绑到寒雪石上!”
莹姬被拖下去的时候,眼巴巴望着母亲,却见母亲满眼心疼地望着她的儿子。
那一刻,莹姬突然不再辩解。
她一瞬间明白,真相根本不重要,母亲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选择尽量保全她的儿子。
有什么可意外的呢?哥哥一直都是母亲的傲娇。而她只是母亲心情好时才抱一抱的消遣。
空梵望着莹姬,皱眉。他宁愿莹姬挣扎哭喊为自己伸冤,而不是一瞬间安静下去。她的眼神狠狠地在他心口刺痛了一下。
空梵默默穿过人群跟着莹姬走出去。他伸出手来,半透明的手掌提醒着他,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寒雪石在渡雪国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莹姬靠着寒雪石坐在雪地里,足腕被沉重的铁链锁住。
渡雪国百姓来来往往,打量着宫中娇贵的公主。
空梵站在莹姬身前,很想替她去挡那些冒犯的目光。他还想去捂莹姬的双耳,不让那些肮脏的议论传进她耳朵里。
夜深了,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不怀好意地朝莹姬走过去。
莹姬试着动了一下,足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把她绑在这里将会遭遇什么,母亲应该知道吧?这一刻,莹姬忽然不想挣扎。
好累。
木槿从远处跑过来,抱住莹姬护住她。
“公主什么都没做!公主是被冤枉的!”
一直没有哭过的莹姬,突然就掉了眼泪。
木槿用她微弱的灵气保护莹姬。莹姬眼睁睁看着她被虐杀,鲜血汩汩,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木槿!”莹姬哭着将木槿抱在怀里,双手用力去堵她的伤口,鲜血滚烫,烫伤了她的手。
空梵望着莹姬仰天恸哭的样子,他抬手压了压心口,去止狂跳的疼痛。
他见多了人间悲剧,却从未有过这样彻骨的心痛。
是因为同生蛊吗?他可以真切感受到莹姬的痛楚,所以他心里才这么痛吗?
可他进入了莹姬的心魔,回到了她的过去。他与她的同生蛊还未生效。
一道剑光劈开黑夜,雪中羽手中执剑,蓄势横劈,一剑下去,围向莹姬的几个人皆闷哼一声,身首异处,齐声倒下。
雪中羽深吸了一口气,奔向莹姬。“阿莹……我……”
他腿一软,在莹姬面前跪下。
莹姬望着他,忽然诡异一笑。
“谢谢你。”她笑,“我这一生信任的人不多,从此之后不再有了。是好事啊。”
莹姬挣开铁链的脚腕血肉模糊,她站起身来,抱着木槿的尸体,一步步走进大雪里。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便再也无所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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