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舒窈还是丝毫不敢放松,刚走出围房的大门,小脸就一直紧紧绷着,眼神无比警惕,跟在清瑶的身边,闷头走路。
很快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的宫人早已得知此讯,面不改色将郭络罗清瑶同李舒窈一起迎了进去,请入殿中,在距离门口最近的绣墩上落座。
又捧来一杯热茶,一边递给清瑶,一边语气温和地同她说,宫中其他妃嫔小主还未赶到,老祖宗也正睡着呢,请她再耐心地等上一等。
清瑶浅笑着答应了。
她自进了慈宁宫就有些不一样,仪态端庄,姿势落落,进退有度。
明明刚才还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和李舒窈嬉笑打闹,却在转眼间就穿上了大人的衣裳,行为举止都合乎规范,仿若一瞬之间就长大了好几岁一般。
李舒窈低头再看看自己,几根白皙的手指头还紧张地抓握着衣服下摆。
小脸虽冷然地肃着,却不见半分优容和文雅,叫人很轻易就能看穿她心底的胆怯,继而生出一股“此人无足轻重”的印象来。
李舒窈不免有些沮丧。
郭络罗清瑶面前回话的宫人得到她一声答应后,也随之放下了心,脚步匆匆去忙自己的事情。
清瑶便立刻转头将一整杯热茶都塞进了李舒窈的手里,而后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快喝两口,喝完心里就不紧张了。”
李舒窈愣愣地接过来,递到嘴边,浅浅地抿了两口,温热的茶水只触及唇.瓣和舌尖一点点,并未有多少落入喉中,可不知为何,看着清瑶明媚的笑脸,她心中的紧张之感顿时消去大半。
她把茶杯还给清瑶,同时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也紧张吗?”
清瑶点点头,毫不嫌弃地把茶杯送向了自己唇边,喝了两口以后,才说道:“紧张的呀,我都要紧张死了,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舒窈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要是老祖宗不喜欢我怎么办?我以后还能去后宫吗?要是不能去后宫……皇上又把我忘在了后围房……”
“真是想一想都害怕呢,我真的快要怕死了。”
“那你……”李舒窈想问,那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是怎么做到如此镇定自若的。
清瑶不等李舒窈问出口,就拉过了她的一只手掌,微微晃动了两下,嘴里好似撒娇一样说道:“那不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嘛?”
“我想着要是老祖宗不待见我的话,要受委屈,也是我俩一起受委屈。”
“不是我一个人丢脸,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心没肺,可李舒窈竟然诡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这不就是她跟她现代闺蜜互坑互爱的日常嘛?
一个人没完成作业的话,是一件超级可怕的事情。
可如果好朋友也没完成,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网络上那个很热门的梗,“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好朋友的成功才更叫人揪心”。【1】
大抵就是一个意思。
然而理解归理解,李舒窈却不想苟同。
她微微用力甩开了清瑶的手,另一只手叉住了腰,朝着清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好哇,你让我陪你来,原是打的这个目的。”
“嘿嘿。”清瑶很是明目张胆地窃笑了一声。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灵光泛动,显得俏皮又可爱。
她再次拉住李舒窈的手,“不管,反正你来都来了,别想跑回去,就乖乖陪我参加完端午宴吧。”
两人一番打闹,终于彻底打消了李舒窈心底那股害怕紧张的情绪。
她一边喝着清瑶讨好递过来的茶,一边在心里思忖,自己可是看过原著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小心一些,谨慎一些,不要被人陷害,不要被人泼脏水,也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拿出从前看过的诡辩技巧,万一出了事,理不直,气也得壮起来。
依着皇上现如今对清瑶的宠爱,怎么都不会把她发落到慎刑司才是!
对,就是这样,不要怕!
李小窈,你终于成长了!【2】
*
一刻钟后,才有宫妃缓缓赶至。
她们穿着耀眼华贵的旗装,或梳成清丽简约的小两把头,或梳成华美繁杂的钿子头,面上的妆容一丝不苟,口脂涂得格外鲜艳。
衣香鬓影,婷婷袅袅。
李舒窈跟在清瑶的身后,低头闷声行了数不清的礼,才听见有宫人站在门口大声喝唱,“皇太后驾到,太皇太后驾到!”
于是殿内又是一通乱,方才落座不久,穿着正式吉服的钮祜禄妃和佟妃扶着各自贴身宫女的手,从大殿的最里面走到人群最外,立于所有妃嫔的身前,一左一右地领着众妃朝门口屈膝行礼。
“起来吧。”
门口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李舒窈闻声就想站起来。
——她不同于那些妃嫔,妃嫔行礼只需屈膝半蹲,她作为宫女则是需要跪在地上呈现出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人有些难受,好在也只需要行这一次……不对,是两次跪拜礼就够了。
因为等下皇上带着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过来给两位老祖宗请安之时,她也是要行大礼的。
李舒窈只起了上半身,膝盖还未动呢,手腕突兀地被清瑶用力捏了一下,她半蹲在李舒窈身边,无言冲她摇了一下头,示意她现在别起来。
李舒窈疑惑朝人群最前端看过去,就发现在场穿得最正式也是最沉重的两人,钮祜禄妃和佟妃,此刻才刚刚被各自的宫女扶着缓缓站直身体。
她们起身之后,后面的妃嫔才敢依着次序站起,像是流水线一般,流着流着,流到了清瑶这边。
清瑶便拉着李舒窈一起站了起来。
只她们两人落在人群的最后,才没引来旁人半分眼神。
老祖宗被皇太后搀扶着往殿内最中央的大椅走去,钮祜禄妃和佟妃紧紧跟着,又从门口走回了大殿最里面。
等到两位老祖宗在最上边的大椅上落座以后,她们两人毫无声息地冷然对视了一眼,方才一扭头,各自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李舒窈悄悄窥见,钮祜禄妃走向的是左手边的位置。
古人常以左为尊。
说明此时的钮祜禄妃和佟妃已然争出了长短,虽然内务府的圣旨还没下,却也不耽误她们从各自的渠道得知了钮祜禄妃即将为后的消息。
要不然佟妃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往右边走。
李舒窈又垂下眼睛,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根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弹的木头。
就听那边老祖宗乐呵呵地起了话头,先问钮祜禄妃和佟妃近来怎么样,又问另一个妃子,保清最近如何了?
问完,再次转向另一个妃子,二格格最近如何。
她就这么按照次序一个个问了下去,问完七八个人之后,语气有些迟疑,像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一样,“额”了两声,于是剩下的妃嫔就自发起来答话了。
这个说她是张庶妃,那个说她是蓝庶妃,一连又回答了七八个。
这副状似“领导下乡巡回问话”的场面才终于临近尾声。
老祖宗早已留意郭络罗清瑶许久了。
她自打一入殿起就在暗中观察她。
想来那些妃嫔也是如此,她们久居深宫,极少见到陌生人,方才郭络罗清瑶同她们请安的时候,她们心里还在琢磨着老祖宗的宫里何时多了这样两位模样俊俏的宫女。
……主要是,未免也太好看了些。
站在前面的那个,身姿婀娜,乌发雪肌,明明脸上只施了浅浅的一层粉黛,却如同秋后海棠一般叫人惊艳,眉簇春山,眼颦秋水,娇俏灵动之间又隐含几分入骨的秾丽艳色,分明得恰到好处,便是寻遍整个后宫,也难得这般姿容的佳人。
而后面那个呢,只穿着一身颜色极其寡淡的宫女服,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干干净净,也没有经过任何粉饰和雕琢。
然而仅仅凭借着那张仙姿昳丽的脸,和那双璀璨若星河,叫人一见就难忘怀的乌黑水眸,站在另一个“宫女”身后,竟也毫不逊色于她。
若是能够稍微装扮一下……
思及此,不少人的心头都重重跳了跳。
那边太皇太后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笑容和蔼地询问:“你便是郭络罗清瑶吧。”
清瑶立刻起身回话,态度异常恭谨,就像李舒窈从前被老师点名一样,半蹲在地上,双手搭在腰间,声音柔和而又落落大方地道,“回老祖宗话,奴婢正是郭络罗清瑶。”
原来她就是那个近来极得皇上宠爱的郭络罗官女子!
在场不少人面色倏地一变。
纷纷想起了今天是个什么场合,皇上竟然会允许一个官女子来参宴!
这……
还不容她们继续多思,就听老祖宗继续语气温和地叫了声起,而后又将之前问过妃嫔的例常问话问了一遍,态度之间,隐隐已经默认了郭络罗清瑶的位份一般。
这叫有些人情不自禁地拧起了眉头来。
等到老祖宗问完话,佟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原来你就是那个郭络罗清瑶啊。”
“怎的承宠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后宫走走?”
郭络罗清瑶坐在绣墩上,客气地回复:“回娘娘,皇上没有发话,奴婢自然不敢随意走动。”
佟贵妃拨了拨自己的指甲,面色慵慵而眸光黑沉,她又问:“你既能说动皇上放你来参宴,想必来给宫中各位姐妹们请个安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到底是皇上不许呢,还是你自己不愿呀?”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刁钻,李舒窈默默为清瑶捏了把冷汗。
然后就看见坐在她身前的清瑶,仿佛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可是,宫中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呀。”
“奴婢只是个普通寻常的官女子,只知道要遵守宫规,尽心伺候好皇上,除此之外,再不敢做他求,又如何敢同皇上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呢?”
“二者说,奴婢也不过一个官女子之身,又哪里有资格去拜见各位娘娘了?”
她的答话真诚得有些可怕,叫在场几个想以“不过是个官女子”为理由攻讦她的人,一时也找不到话说。
李舒窈缓缓睁大眼睛,瞪着清瑶的后脑勺。
过了片刻,悄然在心里竖起两根大拇指。
厉害了我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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