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电石火花之间, 许怀清推开了柳仪温,一脚踹翻了老头。
老头已经完全没了刚刚老态龙钟的模样, 一声令下,树林中冒出了好几个黑衣人,直冲他们而来。
许怀清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软剑,迎面而上,一剑就抹了一个黑衣人脖子,血液喷涌了出来,紧接着就是血肉横飞的场景。
一向被养在温室的小兔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 被许怀清推的那一下直接摔在了地上,呲溜了好远。
不过他只是一时的愣怔,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连忙去寻找着趁手的武器, 最后只找到了一根粗木棍。
可是对方都是真刀真枪, 自己拿个脆皮木棍根本不顶事, 还会成为许怀清的累赘。
于是柳仪温快速地决定,趁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挪到了马车附近,解开了马匹与车之间的连接绳, 减轻马儿的负担,然后攥紧了一个药瓶。
那些人通通冲着许怀清而去, 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动作。
许怀清和对方打得不可开交,他的武艺不低, 但双拳难敌四手, 尽管一把长剑在手,可体力却渐渐跟不上了, 一时不察竟然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单膝跪下, 微微喘着粗气,眼神狠辣,重重地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
“哥,屏住呼吸!”
柳仪温的话一出,许怀清是立刻做出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天撒出的药粉。
那些黑衣人来不及屏气,吸了大半,踉跄了两步,柳仪温趁机赶紧拉起了许怀清,飞身上马,挥舞缰绳,马儿疯狂地朝前跑去。
等跑远了,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柳仪温才将许怀清扶下来,拍了拍马的屁股,让他朝反方向而去,混淆视听。
现在不是下山的好时机,山路难行,骑马更是不方便,而许怀清又负伤,得赶紧医治,他们只能先藏起来。
“你刚刚给他们撒了什么?”许怀清被架在柳仪温身上,微微喘着气息。
“一点点加了料的蒙汗药,应该会让他们晕一会儿。”柳仪温总会带着这些东西,出门在外还是要防范一些的。
柳仪温边走边道,然后将许怀清扶到了一处荒废的草屋,一路上都小心地处理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这个草屋是他以前上山采药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草屋外面都是杂乱的蓬草,十分隐蔽,一时半会不会让人察觉。
伤口在后背,流了好多血,柳仪温的衣袖都湿了一些。
柳仪温只得将许怀清的衣料撕开,除了血痕以外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刀伤,好像从肩胛骨一直没入腰间,伤口早已就愈合了,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只觉一阵惊心肉跳,但也不做他想,连忙给许怀清医治伤口,他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一股脑地全部掏了出来。
“这个是百消丹,吃了能缓解痛苦。”柳仪温倒出两粒,手都因为而有点抖,努力地克制着喂进了许怀清的嘴巴,然后将止血药撒在伤口上。
尽管有百消丹的加持,但药效还没有那么快起作用,仍旧疼得许怀清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柳仪温迅速地给许怀清裹好伤口,紧接着去处理地上留下的血迹。
一番折腾下,药效终于上来了,许怀清觉得没有那么痛了。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药材也有限,等我们回去了,还是要好好看看。”
其实不能耽搁太久,如今已经是夏季,天气炎热,就怕会发炎化脓。
“嗯。”许怀清点了点头,而后视线落在了柳仪温的腕子上,“你刚刚也摔了一跤,手腕都破了。”
柳仪温低头一看,发现手腕被破了皮,这才觉得有些痛,但不严重,直接把手腕往衣服上蹭了蹭,擦掉了血迹,撒了些药,忍着泪水,“我没事,就是破皮而已。”这和许怀清的伤口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柳仪温实在是太惊惧了,虽然身为医者看惯了各类伤痕与鲜血淋漓的伤口,但这样亲眼所见血肉横飞的场景是从来没有的,那样凶狠,那样毫不留情地置人于死地,一时让人有些不适。
现在冷静下来才能仔细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些人身手了得,看起来是练家子,为什么要杀你啊?”
柳仪温不是看不出那些人是冲着许怀清去的,招招式式都在命门上。
“官场上尔虞我诈、争锋相对的事情太多了。”许怀清神色平静,许是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不足为奇。
但这样的事情是柳仪温所不能理解的,或用毒或下药,都可以杀人,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那也太明目张胆了,死了朝廷命官,若是追查下去,他们一个个也跑不掉的啊。”
许怀清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们既然敢出手,就有办法让人查不到,在这荒山之中伪装成盗匪抢劫灭口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无妨的,这样的事情我经历的太多次了。”
身为皇子有争权夺位的嫌疑要被下毒,身为大臣政见不同发生龃龉会被暗杀,身为奴才犯了错会被打死,身为太医医治不好主子要一同陪葬,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是安全的。
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爬上来,柳仪温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是凉凉的,更觉得心惊肉跳地很。
许怀清见柳仪温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心知自己不该和他说这样的话,官场上的腌臜事怎么能够说给他听,一个小太医哪里能经受这样的事情。
于是连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怕,我在路上留了记号,我的人很快就能赶过来。”
“我……我不怕。”柳仪温嘴上说着不怕,但心里实在是心慌的厉害,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早该知道的,师父早就跟他说过了,宫里的日子是最不好过的,看似风光的背后全是血与泪堆砌起来。
他十五岁考入太医院,不满一年就到宋琲身边伺候,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他一个,宋琲护着他,没受磋磨与苦楚,倒让他渐渐忘了除了楚王府以外的世界是如何的黑暗。
看着许怀清伤势惨重的模样,柳仪温顿生愧疚之心,“对不起,不该让你陪同我一起的。”
如果不是他来山上,或许那些人是没有可乘之机的,柳仪温在懊悔为什么自己今日要出门,请许怀清到府里聊聊就好了,不然他就不会有此一难了。
柳仪温越想越难过,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长这么大的许怀清不怕疼不怕流血,就怕自己的宝贝弟弟掉眼泪珠子。
幼时的弟弟一哭起来小脸儿就红彤彤的,许怀清都是把人抱在怀里哄的,恨不得把世上最珍惜最宝贝的东西都拿来哄弟弟。
现在也是一样,柳仪温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根本不受控制,脸色憋得通红。
许怀清手忙脚乱着,“没事的没事的,想杀我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会杀我,况且是我要跟着来的,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坏人。”
柳仪温没办法与自己和解,猛地擦了擦眼泪,“我还是……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然后直起身子,打开窗户一角,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外面有人高的蓬草轻轻晃动着,似乎还发出“铃铃铃”的细微声响。
柳仪温如临大敌,如今是神情紧绷,草木皆兵了。
回头一看,发现许怀清的脸色实在是不好,人也浑浑噩噩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一般,赶忙扑了过去,急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又倒出了几颗百消丹,“你……怎么样啊?是不是还很痛?再吃一颗丹药吧。”
许怀清摇了摇头,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不痛的,只是刚刚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扯到伤口罢了,别浪费药丸了,我听到了外面有响铃的声音。”
“是,应该是有人追来了,我们还是快跑吧。”柳仪温的手紧紧攥着蒙汗药,另一只手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锄头。
眼角因为高度紧张与害怕沁出了泪珠,他又连忙擦掉,强迫自己坚强与冷静,许怀清现在受伤了行动不便,救援还没有到,就只能靠自己了。
对比之下,许怀清的表情就沉静许多,仿佛外面不断逼近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对了!”柳仪温忽然一个激灵,不知想起了什么,慌里慌张地在自己身上翻找着,摸出了一个信号弹,“我……我有信号弹的。”
这是宋琲给他的,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就朝天空发射,南越尘一群人就赶到。
人在极度的恐惧与惊慌之下大脑会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关键东西的存在。
许怀清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眸色一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仪温的腿脚还有些发软,扶着墙面才勉强站起来,再次打开了窗户,就在即将拉响信号弹的时候被人袭击了颈后。
巨痛与麻痹之下让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了大门被破开,一丝光透了进来,然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
柳仪温觉得头好疼,脑袋一片浆糊,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是似乎眼皮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了景王的声音,清清冽冽又带些许怒气与祈求,许怀清的语气也不是很友善,冰冷而呛人。
“你冷静一点,许怀清!你就不能……不能听话一次?稍微……稍微地依赖我一下吗……”
“这是善知啊,我怎么能够冷静下来!”
善知,那个梦里曾经出现的名字,可是善知究竟是谁啊……
渐渐地,耳边的声音变小了,柳仪温感觉到脑袋上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哒哒哒”……
耳边传来了小跑的声音,声音渐渐变大,画面也清晰了起来。
“小少爷,您跑慢些,仔细摔着了。”两个仆从在一个小娃娃身后追着护着,生怕自家小主子磕在哪儿碰在哪儿了,然后哭鼻子。
因为跑得太快,善知的小脸蛋儿都是红扑扑的,可脸上却是挂着明媚的笑容,跑到了一个小亭子里,踮起脚尖够在了书桌上。
“哥哥,哥哥,你看你看,小兔叽哦,给哥哥哒。”善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陶瓷小白兔放在了书桌上。
哥哥眼睛一亮,“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和爹爹一起做的哦。”善知的小脑袋扬得高高的,十分得意的模样。
“真可爱。”拿起小兔子仔仔细细地看着,兔子憨态可掬,就是鼻子嘴巴有点歪,但是不影响他的可爱。
忽然,按到了底座的一个机关,一个纸条掉了出来,上面赫然写着“生辰快乐”,也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出于谁的手笔。
哥哥又惊又喜,直接将把小善知抱了起来,在他软软糯糯的脸颊亲了一口,“我们善知可真厉害,又会捏陶土又会写字的。”
“嘿嘿,哥哥喜欢就好。”
“你做什么你哥哥都喜欢,去年生辰还送了哥哥一只小麻雀呢,被养得胖乎乎的,都要飞不起来了。”来人轻轻地摸了摸小善知毛茸茸的脑袋。
男子一袭浅色长袍,长发垂落,仅用一根玉簪挽起,富有书卷气,温文尔雅,两个小家伙的容貌便是随了他。
“爹爹!”善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伸出手就要爹爹抱。
爹爹将小善知抱了起来,温温润润地笑道:“哎呀,小粘人精,长大了可怎么好哦。”
“长大了我也要粘着爹爹和哥哥呀。”小善知在爹爹脸上亲了一口。
温暖温馨的场景转瞬即逝,还是同样的小院子,同样的爹爹与哥哥。
只是庭院的门忽然被破开,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跑了进来,“夫人,少爷,快跑!啊——”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一剑刺穿了喉咙。
随着丫鬟倒地,院外的全景显露出来,到处是尸体,鲜血都溅在了门扉上。
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还笑颜如花的爹爹已经躺在了地上,漂亮的容颜上全是血迹,脖子上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眼睛半阖着,闭都闭不上。
小善知被哥哥压在身下,紧紧地抱在怀中护着,一小团的人儿让人一时没有察觉到。
哥哥还有一口气息,后背有道伤痕从肩胛骨一直往下,血流不止,善知的脸上手上全是血,那只白色的小兔子也沾了血迹,滚了出来。
“呜呜呜,哥哥,哥哥……”善知小声的啜泣着。
“嘘,乖宝,不哭不哭……”哥哥扯出了一个笑容,想要伸出手摸摸弟弟的脑袋,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气息也开始渐渐地变得微弱起来。
善知紧紧地咬住嘴唇,听话的没有再出声,唇上溢出了血珠,眼泪鼻涕横飞,泪水糊住了眼睛。
紧接着他的阿爹被拽了进来,蒙着面的黑衣人高举大刀架在阿爹的脖子上,冷冷道:“许世仁,要怪就怪你不听主子的话。”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冲上去对着黑衣人撕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爹也死在了自己眼前,死不瞑目惨不忍睹。
一场大火燃气,火光映着血光血水混着雨水吞没了整个许府。
他受了刺激直接昏死了过去,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直到一个仆从将他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那是阿爹的贴身侍从,他愣怔地被人抱了起来,许府一片阴沉死寂,许家上下二十一人,除了他们无一活口。
仆从抱着小善知声泪雨下,“小少爷,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忘了,通通忘了,将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全部忘掉,可连同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阿爹、爹爹还有哥哥……
柳仪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满脸呆滞,被迫地承受着这些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心痛,心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至亲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仪温,你醒了!”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许怀清身上,他的容貌与记忆中的哥哥慢慢重叠,最后一眼的那张一张灰白死气变得鲜活起来,他的眼泪珠子一串一串往下落,滴在了枕巾上,浸湿了一片。
许怀清手忙脚乱地给柳仪温擦眼泪,轻声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得救了,不哭不哭……”
柳仪温紧紧地握住了许怀清的手,抓住了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哥哥,好痛,好痛啊……”
许怀清难受死了,以为是自己手劲大了,弄疼了他,一脸的歉意与愧疚,“是脖子痛吗?我帮你揉揉。”
等柳仪温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身处柳府,是许怀清将他送回来的。
原来是“铃铃铃”的响铃声不是那群追杀的人,而是许怀清的援助,至于他是如何晕倒的,据说是房梁上掉下了一根木棍,正好砸到了他,柳仪温不疑有他,信了这个说法。
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柳仪温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总是往许怀清那儿跑,一来为了给他治伤,二来和他说说话。
柳仪温还想给宋琲写信,想要把这个喜讯分享给他,告诉他自己除了师父还有别的亲人,是最亲最亲的人,可刚提笔写了几个字就犹豫住了。
许怀清还没有明确地表示要认他,每每提到相关的事情,期许地望向哥哥,可哥哥总是故意岔开话题。
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隐形的仇人,那人不知身份不知地位,更不知道是因为何事而灭了许家满门,所以不能轻易将此事说出来的。
柳仪温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这封信撕掉了,重新给宋琲写了一封,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当然隐去了遇刺之事,以免宋琲担忧。
宋琲的书信一般两日一次,长的便是三日,可今天已经第四天了,还没有收到回信,就连报信的鸽子都没有飞回来,让人觉得很是奇怪。
幸好师父有了点消息,羽荣回来说恭顺亲王的病还没有好全,总是反反复复的,特请皇帝让柳庆在待上几日。
柳仪温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在就剩宋琲是毫无音讯了,宛如失踪了一般,真让人忧心焦躁不已。
然而没等他多想什么,今日就又出了事情。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看着眼熟,是御前的人,神色慌张,对着整个太医院道:“都去椒房殿,陛下头风发作,疼痛难忍!”
等众人匆匆忙忙地赶到时,皇帝正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皇后一脸担忧地守在身边,用手轻轻地为皇帝按着太阳穴。
今儿是十五,皇帝散了朝就到椒房殿来,用过午膳后就开始头疼,吃了柳庆留下的药丹都不管用,安妃是后来被叫过来的,站在一旁,皇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要找到一丝慰藉,缓解痛苦一般。
皇帝一旦头风发作,比常人痛苦百倍,诸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唯一能有效解决皇帝头风症的柳庆远在顺山就算现在召回也来不及了,其他太医只敢采取保守治疗方式,不敢对皇帝下针。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柳庆在医治,其他人用手都没有此功效,从前就有个为皇帝医治的人由于没有成效而被诛连九族,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敢出头,只能自称无能。
“无用!”皇帝疼得将桌面上的茶碗通通扫了下去,瓷碗四分五裂,“要你们太医院做什么!”
诸位太医随着瓷碗破碎都哆哆嗦嗦地跪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安妃微微蹙眉,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多余的情绪。
“陛下不要动气啊,小心伤身啊。”皇后轻轻地顺着皇帝的心口,又转头朝着张之勇问道:“张太医连你都不行吗?”
张之勇立刻道:“微臣并不擅长此道,陛下圣体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还是将柳院首召回吧。”
“现下也来不及了啊,一来一回也要三两日的功夫,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陛下实在是太痛了。”皇后眼中一片担忧与悲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柳仪温的身影,眼眸中都带着阴邪的笑意。
“听闻柳太医是柳院首唯一的徒弟,想必也是受到柳院首的真传。”
第32章
一旁默不作声的安妃终于有了反应, 直接看穿了皇后这些日子来的操作,立即道:“柳太医才多大年纪, 更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如何能给陛下治病?”
“柳太医自小便跟在柳院首身边,进入太医院已有三年,柳院首每每为陛下针灸都在场,耳濡目染之下也该会些了,如今陛下头风发作,疼痛难忍, 柳太医身为医者不该为陛下排忧解难吗?”皇后势必要让柳仪温上,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处处为皇帝身子着想。
饶是柳仪温如何笨拙也能看得出皇后是故意将自己推上去, 特别是再接触到安妃娘娘投来的目光后将头低得更低一些。
师父为恭顺亲王医治是皇后极力推荐, 就连宋琲远赴济城, 也是太子要求的, 桩桩件件的巧合之下就不再是巧合, 可是目的是什么呢?为了他这么一个小太医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
安妃乘胜追击据理力争,“三年又如何,还不是初出茅庐, 若是有损陛下龙体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况且已经让人去请柳院首,快马加鞭一日也能到, 恭顺亲王再如何病重也得放人,先紧着陛下来吧。”
将话题又攀扯到了恭顺亲王身上, 亲王虽是皇帝的亲弟弟, 可当年争夺皇位激烈,他也有资格, 若不是看清时局,及时退出, 成为皇帝一党,凭着皇帝的冷血冷情,根本不会留他到今日,但此时此刻并没有人仔细思考这些。
皇后亦然,“陛下头风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就算能够赶到,舟车劳顿之下柳院首能以最佳的状态来为陛下医治吗?安妃,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让陛下如此痛苦。”
面对言辞犀利的皇后,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安妃直接跪了下来,泪眼婆娑,轻轻地扯着皇帝的衣袖,“陛下,臣妾是一心为了陛下身体着想,若是下针有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您让臣妾该如何是好啊?”
皇帝实在是疼得太厉害了,不禁是生理上的疼痛还有被他们叽叽喳喳地吵的疼。
两人都有理,但现在他想要觉得如今的困境,面对安妃的哭诉,但还是在清醒之余拍了拍安妃的手以示安慰,“爱妃别怕,可朕实在是太疼了,就试试吧。”
皇帝对柳庆信赖有加,加之柳仪温是柳庆的徒弟这一身份,而且柳仪温治理皇子有一定的成效,想必医术也并不会差到哪里,针灸之术谁都可以实施,只是没有如柳庆那般有奇效。
安妃的气势顿时弱了一些,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的,只得忿忿地看向皇后,而皇后却是一脸得意。
皇后隐下心中窃喜,朝柳仪温道:“还不快去。”
柳仪温望了无可奈何的安妃一眼,提着自己的小药箱走上前,将东西一一摆好。
其实柳仪温不是没有经验的,近年跟在师父身边学习了许多,阿爹留下的手记也整理出来一些,两相结合受益匪浅,也曾未同样被头风所困扰的百姓所医治过,有显著的成效,且无一失败的例子。
只是现在病患换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有了身份的加持,让人一时有些害怕与惊惧。
柳仪温将手放在皇帝的头上,先行确定一下穴位,这个过程也让他渐渐地平复了自己心绪。
这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也只不过是个需要缓解病痛的病患而已。
紧接着取出一根银针。
“柳太医可得仔细些,一针落错可是株连九族之罪。”皇后在他即将下针的时候稍作提醒,
这一刻,柳仪温才确确实实地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可怕之处。
可他的手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威胁而有一丝一毫地晃动,又稳有准地扎进穴位。
治疗头风其原理便是以银针针灸入穴,调和气血通经络止疼痛,以局部穴位为主要下针之处,配合循经远端穴道。
但不同的人穴位有微细的差别,不同的医者力度准度有所区分,所以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万般病症万般医法,本就因人而异千差万别。
全部银针已经落针完成,无一穴位漏掉,柳仪温根本病患的不同反应,轻轻调整用针深浅。
在场的每个人都神情紧绷,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被雷霆震怒所波及到,整个太医院陪葬。
安妃亦是仔细地观察者皇帝的表情,心中细细地盘算着若是失败了该怎么办,而皇后原本得意的神色渐渐地染上了凝重与不可思议。
因为此时皇帝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下来,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与沉重。
等银针全部拔出,皇帝彻底松快了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神清气爽,龙心大悦,“好啊,朕觉得清爽了许多,你的医术不比你师父差。”
听到此番话,安妃的腰肢又挺直起来,“陛下,琲儿的身子也是在柳太医的医治下才渐渐好转的,如今又解了陛下的困扰,真真是可造之材啊。”
皇帝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被皇后接了过去,“安妃现在倒是会说漂亮话了,方才怎么还极力地阻止了?”
“臣妾是关心则乱啊,毕竟柳太医没有此方面的经验,若真有个万一,臣妾是要伤心死的。”安妃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作出这小鸟依人十分担惊受怕的姿态。
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心疼不已,连忙将人扶起,然后看着柳仪温,看清楚他的相貌后瞳孔一震,随即道:“爱妃说的是,柳太医有功,朕便破格封你为一等御医。”
柳仪温愣怔住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一等御医进入太医院藏书阁,竟然在此刻实现了,于是立刻跪下谢恩,“多谢陛下!”
皇后的脸色铁青,像是做了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柳仪温拿到了属于一等御医的服饰与腰牌,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忧心,高兴自己离心愿又进了一步,忧心于伴君如伴虎接下来的日子是否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马车行驶在街道,在还未到达柳府门口时,羽荣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公子!老爷出事了!”
柳庆在赶回来的路上,马车不慎掉落了山崖,生死未卜。
柳仪温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他六神无主,现在能找的人就只有许怀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许府,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还在许府门口还摔了一跤,顾不得疼又爬了起来。
“公子你别急啊。”羽荣在后面扶着他。
可是他如何能不急啊,那是他的师父,他十余年来相依为命的亲人,宁愿那个跌落山崖的人是自己,也不是师父。
许怀清也是和柳仪温同时得知此事的,他先前就派人去留意着,车马陡然掉落山崖,他的人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但到达山底的时候就发现了一辆空马车,地上还有行走的痕迹。
柳仪温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已经害怕地不能说出话来了,手指紧紧地攥着,指甲都将手心掐出了血。
许怀清扒开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都流血了,连忙用帕子擦拭着,还抹了一点药,尽力地安慰着,“仪温,这说明院首还活着,是他觉得马车内不安全才走开的,只是还没有找到他在哪儿而已。”
“你们没有找到人,是不是师父已经回来了?”柳仪温一把握住了许怀清的手,期许地望着他,然而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就“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我要回去,万一……万一师父回来了呢,看不见我,他会着急的。”
“仪温……”许怀清根本不放心他这样的状态,跟着他一起出去。
柳仪温将他推了回去,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哥,我没事的,你回去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已经够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你怎么会是麻烦呢,”许怀清边说边让人去套辆马车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的……”柳仪温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马车就在那儿呢,我没事的,没事的。”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本以为自己无依无靠了,他遇到了师父,本以为家人都不在,可他找到了哥哥,一切都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尽管柳仪温不让跟,但许怀清还是不放心地悄悄跟在后面,等马车进了柳府,大门紧闭上才回去。
柳仪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柳府。
这些日子来,大惧大喜大悲之下让他身心俱惫,除了灭门之案,从未有此刻让他如此心惊胆颤。
好累啊。
房间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几盏烛火跳动着微弱的光芒。
柳仪温窝在了一方小榻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紧紧地蜷缩起来,像只没有安全感不断寻求庇护所的小兽,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自己,静默冷寂,孤孤单单的。
他想家了,想师父,想宋琲,他不想孤独一个人了……
渐渐地红了眼圈,小声地呜咽起来。
其实柳仪温是个小哭包,小的时候疼了会哭,受了委屈会哭,阿爹要出远门会哭,爹爹教书时会哭,哥哥不理自己时会哭。
他像个小粘豆包一样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成为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尾巴。
随着慢慢长大,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自己而去,他就不敢哭了,因为这些眼泪除了让欺负自己的更加肆无忌惮外便毫无用处,所以哪怕再难过他都会忍着。
可是现在没有人了,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人,才敢这样哭出声。
忽然,蜡烛熄灭,窗户微动,熟悉且温暖的怀抱笼罩了过来。
动作轻柔,语气温软,“对不起,让我们的阿温受委屈了。”
柳仪温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紧紧地抓住宋琲的手,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自己这么多天来的各种情绪通通发泄出来,“殿下,呜呜呜……”
宋琲将人面对面地抱了起来,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既疼惜又难过地哄着,自己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没事了没事了,乖宝,我回来了,别怕。”
柳仪温窝在宋琲的怀中,贪恋他怀中的温暖,泪水沾湿了宋琲的衣服,揪着他的衣襟抽噎着,“殿下,师父……师父出事了……”
“你师父没事,我让人救下了。”
柳仪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泪珠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掉落,不禁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看着宋琲,“真的吗?”
眼见着宋琲点了点头,可柳仪温还是想要再三确定,用袖子猛地擦了擦眼泪,生怕是泪水糊住眼睛看错了,又问了一遍,“可是……可是不是马车里没人吗?”
宋琲抓住了柳仪温的手,不让他用袖子擦脸,脸都蹭红了,用绵软的帕子细细地擦,“傻阿温,人被救了,马车里可不就是没人吗?”
生怕柳仪温不信,宋琲拿出了一块玉佩,放在了他手中。
这玉佩是柳庆的爱物,是他与妻子的定情之物,由妻子亲手雕刻地,从不离身,此时此刻将它拿出来能安柳仪温的心。
得到了确认的回答与手里师父的爱物,柳仪温的眼眸中一点一点地闪起亮光,不再那般死气沉沉,挣扎着要起身,“那我……我要去找师父。”
“现在不行,”宋琲把柳仪温按了下来,仔细地解释着,“他从山崖上掉落,被树枝垫了一下,虽说性命无碍,但腿受伤导致行动不便,不能轻易挪动,还养在顺山附近,待身子好些了再挪动。”
不能轻易挪动的话就不可能是受伤那么简单,一定是腿断了,而且肯定很严重,“不行,我得去看看,我还得照顾师父的。”
“阿温,你冷静一些,他真的没事,”宋琲捧着柳仪温的脸,温热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指尖,“你看,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山路不好行,你这样贸然地去,院首也不会放心的,明日一早我带你,好不好?”
是啊,这样贸然地跑过去,让师父担忧不说,还得再麻烦宋琲一次,只要确定师父没事就好了,不在乎那一天两天的时间。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同意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要和许大人说一声,我麻烦了他帮我找,既然找到了师父了,不能让他白跑一趟。”这次清醒过来的柳仪温不叫许怀清哥哥了。
“嗯,我知道了。”宋琲点了点头,“不过以后还是离许怀清远一些,这次你们遇刺都是冲着许怀清而去的,虽说许怀清并无错处,但是殃及了无辜。”
柳仪温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宋琲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握着他的手,心疼地给伤口上药,“我把南越尘留给你,你为什么不用?医者的手多矜贵啊,让自己伤成了这样。”
先前因为遇刺的事情而受得伤还没有好全,如今又添了新伤。
柳仪温低下了头,静静地看着宋琲抹药,有些底气不足,“我只是去山上采个药,都是我平时走惯了的山路,你都知道的,我没想到会遇到一群黑衣人,我后来有想使用信号弹的,但被人打晕了。”
谁知道熟的不能再熟的一条路还能遇到危险呢,还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微微抬起,语气轻柔,没有一丝一毫地责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要提醒你凡事要提高警惕。”
“我听说你成一等御医了。”
“殿下怎么什么都知道?从我遇刺到师父坠崖再到被封官,殿下似乎都一清二楚。”柳仪温不禁疑惑。
“我从南越尘那儿得知你遇刺的消息,急得跑死三匹马才赶了回来。”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宋琲这么多来都没有回信,原来是在赶回来的路上。
竟然还会有人因为自己遇刺的事情而如此紧张与担忧,柳仪温不禁心中一暖,又听得宋琲继续说着。
“我能去济城是太子和父皇请求的,他能有那么好心吗?”宋琲与太子耍心眼耍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会天真地相信他会真心要历练自己。
果然不久之后柳庆也被支了出去,宋琲同样安插人在柳庆身边时时观察着。
后来柳仪温遇刺,虽然被许怀清所累,但也让人心惊不已,还没有喘口气的功夫又被召去了椒房殿。
“我当时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便让母妃千万要拖着,没曾想是给父皇治病。”天知道他那个时候都急死了,恨不得飞进皇宫,将柳仪温像小鸡崽子一样护在身后。
柳仪温将手附在宋琲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也是第一次给皇帝看病,很紧张,也有点害怕,但我没有失败。”
“我相信你,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医术,我担忧的是那些恶人,你不知道有些人心坏到什么地步。”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他无法赶到柳仪温身边的情况下,就只能阻止一切的发生,只是皇后有备而来还是让她得逞了,幸亏结果是有惊无险。
柳仪温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坏到可以杀死一个人,坏到可以灭了一个家,坏到可以将九五之尊的皇帝都算计进去。
一切尘埃落定,他的阿温并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不吝夸赞道:“不过我的阿温真是厉害,你可是本朝开国以来年轻最小的一等御医呢。”
宋琲忍不住亲了亲柳仪温的额头,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抱到香香软软的小兔子了,如今重新抱回来,自然是格外的珍惜。
“可是皇后他们安排这一系列事情是为什么呢?大费周章地要害死我一个小小太医吗?”柳仪温不理解。
皇后支走宋琲,设计师父坠崖,让他孤立无援,独自面对皇帝的病情,想必皇后是料定了他没有经验注定会失败,到时候肯定活不了。
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不止是你,而是我身边的所有人,将我支走,从柳庆开始,未必到你结束,如果你与柳庆都死了,他们想要借我的身体未愈为由安插一个太医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他们居然如此的大费周章,甚至将陛下的安危弃之不顾,若是我真的无能,下针之时伤到了陛下呢?”
说起来,太医虽然重要,但也不是身居要职,目前来看,搞了这么半天就为了杀两个太医,有些不值当了。
柳仪温从许怀清身上吸取到了经验,“直接派杀手暗杀不是更好,就像许大人遇刺一样,将名头按在劫匪身上,”
“父皇出了意外,柳庆在外,你在劫难逃,在场的太医都是皇后的人,你猜对谁更有力?”
“那必然是皇后。”柳仪温来了精神,细细地捋了捋前后关系,“陛下如果有个万一,张太医上前诊脉,说是我的原因才导致如此,甚至会说是我故意为之,而我是你的太医,皇后还能把锅甩到殿下与安妃娘娘身上。”
张太医是副院判,他的话有一定的分量,太医院其他人更不敢出头发出异议。
柳仪温继续道:“而殿下远在济城,无法及时回到京都,皇帝不成了,便是太子继位,一箭三雕啊。”
宋琲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说了一句,“不过这只是猜测。”
“是啊,都是猜测,毕竟我们都没事,这件事也只能是猜测。”柳仪温愤愤难平。
皇后是不是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谁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已经准备对宋琲身边的下手了,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成功绝不会罢休。
“对了,殿下这样贸然地跑回来,要是被太子知道,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一顿,是不是对你不好。”从不安情绪中恢复过来的柳仪温忽然想到了此事,又担忧了起来。
“没事的,”宋琲抚摸着柳仪温的后背,安慰这只担心紧张的小兔子,“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了,就剩扫尾的任务,而且我已经提前上书跟父皇说了我身子不适,想要先行一步回京,我已经安排了马车,今日下午就已经出发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在马车上,我只不过是比预期地早到几日而已。”
他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除了安妃与柳仪温还有几个亲信以外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悄无声息之间就可以圆上。
见他如此说,柳仪温才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宋琲,累了三天三夜,脸色很是沧桑,胡子都长出来了。
柳仪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宋琲,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还觉得有些扎手,然后就笑了。
哭得眼睛红了,声音也沙哑了,脸颊都挂着泪痕,此时此刻眉眼中是有光辉的,一只阴郁失落的小兔子又重新笑了起来了。
宋琲亲了柳仪温一口,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两天还得叨扰阿温了。”
柳仪温摸着宋琲的胡渣点了点头,而后道:“殿下,这次去济城可一切顺利?”
宋琲摇了摇头,“济城曾遭受疫灾,虽已过去十余年,但当年之事亦是重创,如今贪污一事依旧层出不穷,实在是可恶。”他曾经亲眼见过济城困乏与危机重重,差点成为一座死城,所以很痛恨那些贪官污吏。
为官为君者若不是为百姓服务便也没有其存在的价值了。
听宋琲一席话,那些幼时所见所闻之景全部涌入脑海中,不禁感慨良多,“是啊,路有饿殍、病疫蔓延、尸横遍野,百姓之苦源于天然地理灾害,更源于上位者的统治与管辖。”
柳仪温进入藏书阁阅览群书,有朝一日应用于百姓之上,让他们不再受病痛之扰。
“希望世上再无病灾,百姓安居乐业。”
“嗯,一定可以的。”
第33章
第二日, 柳仪温早早地便起来收拾要去见师父。
柳庆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从山崖上滚落, 被安置在了顺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上,躺在床榻上,腿上上了夹板,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手腕上缠着绷带,面色更加不是很好看,显得沧桑了许多。
原本柳仪温是不想哭的, 觉得自己可以忍着,可是看着师父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悲从心中来, 想忍都忍不住地滚下了泪来。
柳仪温扑倒了柳庆的床前, 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还不住地抽噎着, “师父,你疼不疼啊。”想碰他却又不敢碰,生怕碰疼了他, 伸着手十分地无措。
捡回了一条命的柳庆在看见自家的小徒弟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灰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光彩, 揉了揉了柳仪温的脑袋,“我没事, 也不疼, 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小哭包, 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我不哭, 我不哭,”柳仪温用袖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两日哭得实在是太多了,两只眼睛都像核桃似的肿着,“只要师父没事就好。”
“我听说陛下晋升你为一等御医了。”柳庆很是欣慰,可也有无奈与担忧,“这是对你能力的认可,日后也要更加要小心谨慎些。”
其实柳庆是不想让柳仪温如此接近皇权的,可是造化弄人,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知道的,我会小心的。”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词对柳仪温来说已经不陌生了,他已经切实地体会到了宫中的险恶与尔虞我诈。
“我带了很多药材来,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柳仪温翻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来,外头还停了一辆马车,里面都是药材。
柳庆现在行动不便,最好不要轻易挪动,得好好修养一阵子,柳仪温生怕药材不够,都快把整个柳府的药材室都要搬空了。
今日正好休沐,柳仪温在镇上呆了一整天,帮柳庆擦了身,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检查了伤口与敷药,勤勤恳恳仔仔细细,直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因为宫中的事物,柳仪温不能在这里待几日,又将玉佩还给师父,聊以慰藉。
坐在马车里时眼眶还红着,但是这次没有再哭了,他的眼泪似乎都已经流干了,现在只剩下疼。
宋琲无声无息地掏出了一颗鸡蛋,剥了外壳就贴在了柳仪温的眼皮上。
“唔——”鸡蛋还残留一些温度,好奇地问道:“你哪儿来的鸡蛋?”
“让林栩然煮的,消肿。”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将脸转过来,“你的眼睛还肿着呢。”
宋琲仔细地滚动着鸡蛋,手指有意无意地蹭到柳仪温的脸颊,像羽毛轻轻拂过,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痕迹,在他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殿下为何对我这么好啊。”
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就从济城赶了回来,派人保护师父救助师父,大早上被吵醒又陪着自己来看师父也是毫无怨言,甚至偷偷地给他煮鸡蛋消肿,还有从前的很多事情。
再如何迟钝的柳仪温也觉得宋琲对待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你是我的小太医啊,日后还要依仗你呢。”宋琲拖着他下巴的手轻轻地摸了两下,像逗小猫一样。
脖子那里传来一阵痒意,惹得柳仪温笑出了声,可是想着想着笑容就淡了下去。
原来只是太医啊,他在期待什么呢?心情又为何忽然低落起来了呢……
***
柳仪温凭着腰牌打开了太医院的藏书阁,一股陈旧的书卷香草气混杂着霉味,有的地方已经落了灰,有的地方结了蜘蛛网,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一般,只有临近门口的几个架子是新的,上头的书籍应当是刚放上去不久。
书架排列整齐,书籍也是按照一定的规律摆放,想要什么样的书很容易找到。
柳仪温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掸去灰尘,将里面打扫了一下,至此他无事的时候都会来藏书阁,书籍不能外带,他就窝在里面看,随时随地做好笔记。
不日,太子回朝,济城之事办得很好,揪出了其中的蠹虫,顺带着朝中有些人,整治官官相护的风气,功劳全部落在了太子头上,太子受到皇帝嘉奖。
然而没多久,万和如就出事了,原来当年冀州贪污粮饷之事的背后也有万和如的手笔,此事被许怀清等一干文臣曝露出来,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但万和如巧舌如簧据理力争,完全将自己摘了出去,最后只落得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不过还是牵连出了太子的一众党羽,损失惨重,甚至波及到了太子,好不容易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又因此事而被冷落。
柳仪温替柳庆在宫中告假,皇帝有了更厉害的太医,自然没必要再抓着一个柳庆便欣然同意了,不久,他也将柳庆接了回来,每日都悉心照顾着。
春芳斋又出了新品,散职之后,柳仪温就拎着一盒春芳斋的点心来许府,神采奕奕的。
柳仪温已经来过了几趟,守门人都认识他,就直接让他进去了。
不过许怀清正在书房和人谈论事情,侍从让他等一会儿,自己去告知一声。
没一会侍从就来说许怀清身子不适,请柳仪温回去。
柳仪温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担忧,“是伤口还没有愈合吗?我去瞧瞧。”
“公子……”侍从拦着他的去路,一脸难色。
柳仪温愣怔了一下,读懂了他的意思,叹了一声气,然后将手里的糕点给了侍从,让他转交给哥哥。
书房内。
许怀清看着春芳斋的点心,心情复杂,他弹劾万和如之事失败,虽然皇帝对万和如有了嫌隙,但也没有动摇他的地位,甚至因为这件事自己还遭到了他们的追杀。
他不是不知道柳仪温已经渐渐地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好几次的试探都被自己装着糊涂敷衍过去。
可是如果柳仪温再和自己扯上关系,只会被自己连累,还不如不要相认的好。
一旁的宋瑾将许怀清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忍不住想要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想要安慰,但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你的伤还好吗?”宋瑾的视线落在许怀清的肩上,心疼不已。
许怀清收拾好自己的心绪,不动声色地抹了抹泛红的眼角,“没事,不过小伤而已。”
“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难道还少吗?”与许怀清认识的时候他就是一身伤,好像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一般,如今十年过去旧痕犹在又添新伤。
与许怀清相识的这十年,对他的脾气性子一清二楚,清冷倔强,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自己扛,不肯说出来,不想拖累旁人。
“你要报仇,我能帮你的,何必舍近求远,舍易求难,难道你不想和善知真正地团聚吗?”宋瑾慢慢地靠近,想要离许怀清的心更近一些。
“我当然想,我的亲人只剩善知了。”
没有人知道当年他从痛苦中清醒了过来,阿爹与爹爹惨死在身侧,唯有怀里的弟弟不知所踪,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力活着,如同鬼魅一般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弟弟,为了报仇。
他还有一个孩子的,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可宋琲知道这话不能提,那本来就是自己强求来的。
“善知是很在乎你的,如果你不能全身而退,或者受到了伤害,善知会伤心的,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哥哥,你让他怎么办呢?”宋瑾抓住了许怀清的手臂,他想要许怀清不要那么累,不要事事都自己扛着。
五年前许怀清因为得罪太子而被外放为官,又生了宋允鹤,这几年无论多苦多累都咬牙自己一个人撑着,哪怕自己祈求着帮助他,他都不愿意。
许怀清渐渐地红了眼眶,心也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他有了弟弟,有了亲人,就有了软肋,再也不是独身一人,做事就不能再顾头不顾尾了。
那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的弟弟,怎么可能不希望他高兴快乐的,怎么可能不想认他呢。
“瑞知。”见许怀清的心房在慢慢地松动,宋瑾乘胜追击,唤了许多年都没有叫出口的称呼。
宋瑾的手逐渐上移,然后抱住了许怀清,“我不是六年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了,你信我一次吧,我可以护住你的。”
从许府回来,柳仪温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羽荣看出自家公子心绪不佳,安慰着,“公子你别不高兴,说不准许大人是真的身子不适呢,而且我听闻许大人弹劾万大人的事情,想必他心情也不是很好,等过些日子自然就会见你啦。”
柳仪温清楚地知道许怀清为什么不见自己,为什么不明确地表示要与自己相认。
因为万和如之事,许怀清正在风口浪尖上,因为灭门之人还没有找到或者对方位高权重不能轻易报仇,他不想连累自己,就减少见面,最好是不见。
可是他们本就是至亲之人,是血脉相连的,有些事情他也该一同承担。
“羽荣,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羽荣摇了摇头,“公子先前不是也找过吗?都没有找到,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年,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楚王殿下对公子那么好,不如让楚王殿下帮帮忙呢?”
柳仪温闷闷地回府,倒是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少年公子眼眸晶亮,冲着柳仪温蹦跳着挥手,一脸兴奋,“美人儿!我终于找到你啦!”
“你是?”柳仪温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没有认不出来,可面对对方的热情又有些不好意思。
“美人儿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李携言啊,住在重华街的李携言,就是端午那日被蛇咬了得你救命的李携言!”李携言跑到了柳仪温面前,因为太兴奋了还差点儿没有刹住。
一下子重复了三次名字,这次让柳仪温想忘记都难了。
“李公子好,不知有何事?”柳仪温回以礼貌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让李携言微微地红了脸,赧然起来,挠了挠头,“那日……那日你没有留下名姓,就找了你许久,我是来感谢你的,谢谢你当日的救命之恩。”
“不过举手之劳,李公子不必言谢,而且那不是毒蛇,不至于致命,也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那也算的,要不是你救我,我还会疼死呢。”李携言一下子就急了起来,一定要把救命之恩按在柳仪温身上一般,然后道:“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以示感谢。”
“这……”柳仪温有些为难,李携言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拒绝呢,忽然一个黑影笼罩了下来,他被宋琲揽住了肩膀,作出亲密的模样,“柳公子已经有约了。”
“怎么又是你!”李携言瞬间炸毛,“你是谁啊?”
“我是柳公子密友。”宋琲大言不惭着,他很想说和柳仪温是无比亲密的那种关系来着,但说出来恐对柳仪温名声不好,于是退而求其次。
“那……那我还是柳公子的救助对象呢。”李携言不甘示弱着,非要和柳仪温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柳公子每日救助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要是每个都像你这样来邀请,柳公子岂不是要忙死了,小屁孩,赶紧回家。”宋琲微微弯腰,将脑袋往柳仪温肩头一搁,仗着柳仪温不会拿他怎么样地挑衅着李携言。
李携言顿时涨红了脸,“我……我才不是小屁孩,我已经十六了!”
“哦,那也是小屁孩。”
两个人就跟个孩子一样争吵,一个“恃宠生娇”,一个面红耳赤,年龄加起来不超过十岁吧。
柳仪温拉了宋琲一把,适时地阻止了这场“恶战”,“李公子,我确实已经有约,天色已然不早,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携言悻悻着,临走前又重新了一遍,“我是李携言哦,家住重华街,你可不要忘了我哦!”
柳仪温忍不住地笑了,这孩子好有趣啊,是真的怕自己会忘了他。
宋琲忽然捧住了柳仪温的脸,让他面向自己,吃味道:“笑什么呢?”
柳仪温的眉眼带着笑意,望向宋琲,无奈地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和他吵起来呢,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显得跟欺负人家一样。”
“都十六七了,还是小孩啊,十六七的人都会……”宋琲忽然停顿住了,视线落在了柳仪温的嘴唇上。
这个年纪的人是最经不住美□□惑的,这样漂亮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谁不想扯上关系,当年的他就是没忍住,在柳仪温醉酒时亲了他。
“都会什么?”柳仪温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奇地等待着宋琲接下来的话,但他死活不说了,于是道:“殿下方才还说他是小孩呢,现在又说不是,真是自相矛盾呢。”
“此一时彼一时了。”宋琲整个身子都挂在了柳仪温身上,紧紧地包裹着,想把这只小兔子藏起来,但他的小兔子有鸿鹄之志,是注定要翱翔于天空的。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想要将宋琲推远一些,但他硬得跟铁一样,不仅没推开,还差点儿被带得一个趔趄,接着就被宋琲拉进了柳府,关上了房门。
羽荣已经见怪不怪了,还觉得是楚王殿下极为看中自家公子呢,沾沾自喜地很,立刻下去看看饭菜有没有备好了。
“我刚看你从许怀清那儿过来,还闷闷不乐的样子。”
“嗯,不过他没有见我,说是身体有些不适。”柳仪温又低落了起来。
“弹劾万和如失败,他自然心情不好,虽说也扒了一层皮,但到底没有彻底垮台,日后他会成为太子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他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柳仪温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但先有太子下毒谋害宋琲之事,后有暗中刺杀许怀清,又想置自己于死地,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与可怕。
“许怀清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乃职责所在,如果万大人没有过错,也不会让人抓到把柄,既然是他做错了,却还要视别人为仇敌,处处作对,甚至是残害生命。”柳仪温不认为许怀清有错,可是此等境地之下已经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了,他期许地望向宋琲,“就不能帮到他吗?”
“除非太子彻底失败。”宋琲直言道。
“明明太子身为太子本就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如果没有意外,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帝,万人之上受人敬仰,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呢?”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永恒的利益,你不想挣别人就会逼着你去挣,皇后从来就视我母妃为死敌,这副仇恨也顺延到了我与太子身上,如果太子顺利登基,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下场?”
死路一条。
就像宋珩与皇后害死他的哥哥一样,当年落水没死,皇后又让张之勇下药,若不是慧贵妃想出让他装病的方法,他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身在皇家,命根本就不是命,只有有没有价值。
柳仪温紧了紧拳头,对太子的恨意又多了一分,“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当年遭难,是一个仆从带我跑出来的。”
“嗯,他还排第三呢。”提到这,宋琲就很是不满了,他连个仆从都打不过,明明把他卖了来着,还差点儿一刀“咔嚓”了。
“什么第三?”柳仪温有些疑惑,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他心目中重要之人的排名,但现在柳仪温没管这么多,“殿下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找他做什么?”宋琲微微蹙眉。
“我想谢谢他,我以前也找过,可是我的能力与人脉有限,犹如大海捞针一样,但殿下不一样,高官显爵足智多谋的。”柳仪温将宋琲捧了起来,说尽了好话。
宋琲的嘴角抖了抖,忍不住翘了翘,整个人又抖擞了起来,自己对于柳仪温来说还是蛮重要的嘛,“好啦好啦,别给我戴高帽,既然是阿温所求,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
然而眼咕噜一转,又有了个坏点子,“我要是帮你,我得要些好处。”
“什么好处?”
宋琲不怀好意地笑着,慢慢地凑到了柳仪温的跟前,牵起来他的手,“我们明明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可是阿温从来没有主动过一次。”
已经人事的柳仪温瞬间明白了宋琲的意思,脸色倏地一下全红了,脱口而出,“我……我不要!”
宋琲知道柳仪温脸皮子薄,让他主动干那事儿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于是将脸凑了过去,退而求其次,“你亲我一下。”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然后亲了亲宋琲的脸颊。
然而宋琲不太满意,“我平时只亲脸颊吗?”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宋琲撅起的嘴唇上,于是心一横,猛地上前又迅速撤离,“啵”地一下盖了一个戳。
宛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只能感受到唇上一点点温热的触感,但已经让宋琲十分满足了,不免痴痴地笑着。
双双红了脸颊而耳尖,明明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此时此刻倒像个没什么经验的愣头青一样。
这时羽荣也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几样精致可口的小炒,是柳仪温与宋琲平常的口味。
看着桌上的点心,他就想到了春芳斋,继而就是许怀清,不禁道:“不知道许大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我当时应该再仔细问问的……”
柳仪温碎碎念念了一会儿,但身侧的宋琲始终保持沉默,令他有些奇怪,便凑了过去,“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宋琲捏住了柳仪温的下巴,“我不限制你的行为,也不反对你结交朋友,但你得容许我不高兴。”
“我又没有犯错,为什么要约束我,而且和谁做朋友是我的权利,哪怕是殿下也不可以左右一二的。”
“……”宋琲有些噎住了,他的重点在于自己不高兴了这件事啊,“所以我不会这样啊,那自然是你的自由,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柳仪温不明就里,“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柳仪温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看出来宋琲哪里不高兴了。
宋琲更不高兴了,轻轻地敲了敲柳仪温的脑壳,“那就好好想想吧。”呆呆笨笨的小兔子,什么都不知道。
柳仪温不懂了,真是搞不懂他了。
第34章
柳仪温觉得浑身乏力 , 昨夜又和宋琲胡闹了一宿,他好像生气了一般, 力气很大,而且很不听话,明明说了不要了,非要继续,于是气呼呼地在宋琲的肩膀手臂上咬了好几口,最终太累了,直接睡了过去。
一睁眼就发现宋琲还紧紧地缠着他, 手和脚都搁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当成了人形抱枕。
柳仪温眉心跳了跳, 直接扒拉开宋琲的手, 坐起身, 随着动作隐秘之处传来一阵酸疼, 除了第一次都没什么经验外,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
气得他恨不得抬脚踹宋琲两下,可顾及着他的身份地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刚爬到一半又被宋琲扯了回去,餍足地道:“还没有天亮呢, 去哪儿啊?”
柳仪温不说话,努着嘴巴, 满脸的不高兴, 这样的沉默让宋琲睁开了眼睛,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着, “生气了?”
“没有。”柳仪温拿开宋琲的手,翻了个身窝到了最里面, 不想理会他了。
然而宋琲再一次死皮白脸地拥了上来,埋在柳仪温的脖颈间,“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柳仪温懒得想,他太累了。
宋琲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嗅着他发间的清香,看着他脖颈上那枚清晰的一抹红痕,没有再说话,“那就乖乖睡觉吧。”
趁着行人还未活动时,宋琲回了王府。
他慵懒地躺在太妃椅上,手里拿着本翻都没有翻页的论传陷入了苦恼,“他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林栩然跟在宋琲十几年,哪里能不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谁,思忖片刻道:“许是殿下也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吧。”
宋琲微微蹙眉,示意林栩然继续说下去。
林栩然壮了壮胆子,腰杆都挺了起来,“柳太医本来就有些迟钝,尤其是对‘情’一事亦是如此,殿下从未表明心意,又怎么能让柳太医知道呢并作出反应呢。”
自从柳仪温到了宋琲身边,林栩然才觉得自家主子活得像个人,有了人味,不再是那般浑浑噩噩的,而是变得鲜活了起来。
林栩然不是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从见柳仪温的第一眼就沦陷了进去,他早就看出了端倪,也更希望柳仪温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主子身边,也乐得促成此事,毕竟这也是主子心中所想。
“你说的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宋琲来了精神,不知不觉又陷入了迷茫中,“本王要怎么做?”
这倒是让林栩然为难了,毕竟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想了半天最终就憋出来个,“殿下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应当能探究出个一二来。”
再不久便是七夕了……
宋琲抿了口茶水,头脑风暴着,忽然有了个主意,招呼林栩然凑近一些,“你去给本王办件事。”
***
柳庆的腿已经痊愈了不少,可以下地走动了,柳仪温吩咐了厨房炖了猪蹄汤,俗话说以形补形,多喝喝会好得快一些。
“宫里还安生吗?”柳庆一边喝汤一边问道。
“嗯,陛下头风发作的频率没有那么频繁了。”柳仪温将阿爹留下的手记中有关于治理头风的举措运用到师父的针灸之法中,皇帝的病症好了许多。
“那便好,不过在陛下身边行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些的。”虽说柳仪温性子沉稳,医术高明,但柳庆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二,“你不要嫌弃师父说话啰嗦,师父只是害怕。”他战战兢兢了一辈子,临老来也要操心操心自己的小徒弟。
“怎么会呢,温儿知道师父是为我好,我会做好本职的工作,不会事事强出头的。”柳仪温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
“那便好。”柳庆松了一口气,然后眼眸一抬,忽然瞥见了柳仪温脖颈后的红痕,“温儿有了心仪之人了吗?”
“嗯?师父何出此言啊?”柳仪温不明就里。
“你也十八岁了,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婚了,你若是看中了哪户人家的女儿哥儿的,和师父说一声,师父也好替你去说和说和,提提娶亲之事。”
柳仪温浅浅一笑,拒绝道:“师父,我没有想要成亲的。”
“都这样了还不成亲?”
“啊?”
看着柳仪温懵懂的模样,柳庆急了起来,“都还未成婚呢就做这样亲密的事情到底是不雅,对女儿家哥儿家的名声也不好,你可不能做那种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啊。”
柳仪温这才反应过来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一种被长辈发现的羞耻感涌上心头,矢口否认,“没……没有!”
听到这样坚决的回答,柳庆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不是心仪之人,无精打采的眼睛都陡然睁大了,就连声音都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柳仪温疯狂的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看看你的脖子!”柳庆着急坏了,直接指着柳仪温的脖子。
柳庆知道自家小徒弟是什么心性,性子柔和纯真,像只绵软的小兔子,受了委屈都不肯告诉他,只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咽,这要是被人欺负了还得了啊。
“是你那些同僚,还是……”
柳仪温的脸色通红,既有羞耻又有赧然,在心里又将宋琲骂了一百遍,明明说了不许留痕迹的。
看着师父着急上火的模样,又憋红了眼睛,“师父,真的没有人欺负我,只是他……他不是女子,也不是哥儿……”
柳庆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就算是男子也无妨的,只要你真心喜欢,他也喜欢你就好,师父不求别人,只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能够幸福快乐。”
他喜欢宋琲吗?宋琲也喜欢他吗?
柳仪温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他们的关系似乎是在那夜醉酒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琲得到了发泄,他也得到了疏解,以至于往后的很多次半推半就间就同意了,倒是让他忘记,这是这样做的前提是要彼此钦慕彼此相爱的。
“师父,你别担心,我……我会弄明白的。”
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弄明白……
一夜暴雨过后,皇帝病倒了,柳仪温被紧急召入宫中,张之勇等人已经诊完脉了,拟出了一个药方。
皇帝让他先拿给柳仪温过目,柳仪温看过,确确实实是对症下药,这才让人下去抓药煎煮。
而后驱散众人,只留安妃随侍在侧,柳仪温又被要求给皇帝再把了一下脉,似乎是很不信任张之勇。
柳仪温认真诊脉,道:“陛下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气温骤变,寒气入体,服用几贴药便可痊愈了。”
皇帝点了点头,最终放下心来,让柳仪温退下。
柳仪温即将跨出宫门时听到了里面的一点动静。
安妃问:“陛下难道是信不过张太医吗?”
“他到底是皇后的人。”
走在回去的路上,张彬春一脸愤愤难平,“明明父亲是副院判,竟然还让柳仪温这个毛头小子还检查父亲的药方,真真是奇耻大辱。”他是忍不了一点,皇帝当着那么多太医的面这般行事,真是连父亲的脸面都不顾了。
“我们虽得皇后娘娘重用,却始终走不到御前去。”
“那又如何呢,只要皇后娘娘器重咱们不就好了,”张彬春脱口而出,而后又想到了什么,“父亲在太医院数十年,论资历与医术总是比那柳仪温强的,为何陛下还要让柳仪温过来,难道是陛下不信任皇后娘娘?”
张之勇微微蹙眉,“难道是陛下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当年下毒之事不是没人知道吗?”
“嘘,”张之勇脸色大变,四处观望着是否有人,才道:“我说过,这事得烂在肚子里。”
张彬春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躲在暗处的柳仪温刚好听了一耳朵。
下毒?给谁下毒?宋琲吗?
但那次并没有成功啊。
除了宋琲与安妃,柳仪温想不到皇后一党还有什么痛恨的人,安妃娘娘一向康健,况且他们也不会胆大到要给皇帝下毒吧,但他刚刚号脉是一切正常的。
那究竟是谁?
柳仪温怀揣着小心思出了宫。
刚到柳府,李携言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美人儿!”
“李公子。”柳仪温一眼便认出了他。
“你这次记得我了啊,”李携言很高兴,“真算是让我逮到机会啦,我知道你是宫里的太医,那个男人是楚王殿下,怪不得那么霸道呢,占着你不放,哼哼。”
“天色不早了,李公子怎么还在外面呢?”
“我爹非要我在府里读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的,”李携言有些苦恼,不过一看见柳仪温,他的烦恼就都消了,“我就是给你送个答谢礼物的。”
李携言递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你……你别拒绝我啊,你救了我一命的,要是不收……不收我会很难过的。”
这样一说,柳仪温也不好再拒绝什么,就收下了。
李携言很是高兴,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微微红了脸,“还有……还有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
柳仪温回到府邸,打开了精致的木盒,是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笔杆是玉质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宋琲灵巧地翻窗进来,越发的娴熟了,一来便抽走了毛笔,嘴巴一撇,“这就是那个毛头小子送你的吗?”
柳仪温对他不走寻常路的进来方式见怪不怪了,“殿下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呢。”
宋琲将毛笔随意地放进了笔筒,抚了抚柳仪温的下巴,笑道:“你说我是鬼啊,真是好大的胆子,得要好好地惩罚你了。”
柳仪温对宋琲的惩罚视若无睹,反而问道:“殿下今日的药喝了吗?”
“自然是喝了才来的,我可是最听话的。”宋琲懒懒地往小榻上一躺,越发的随性了。
柳仪温垂眸一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每次宋琲说要罚他,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从来没有真正实质性的惩罚,也就纵得他“恃宠而骄”起来。
这次柳仪温倒是问了起来,“殿下要罚我什么呢?旁人冒犯主子不是打板子就是抽鞭子,殿下怎么不这样呢?”
宋琲一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四周寻找着,找到了一把戒尺,握住了柳仪温的手腕,“对哦,本王倒是忘了。”这是宋琲第一次在柳仪温面前自称“本王”,威严又疏离的感觉,“手伸直了。”
饶是一向乖巧的柳仪温也是有犯错的时候的,师父会用戒尺打他的手心,力道一点都不含糊,手心被打得红彤彤的,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眼见着戒尺快要落下了,柳仪温猛地闭上了眼睛,秀气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然而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气息、温软的嘴唇,宋琲在他手心落下了一个吻。
手心滚烫,连带着整颗心都滚烫了起来,“噗通噗通”地跳着,如同打鼓一般,脸颊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
手指揪住了衣角,心潮澎湃,“殿下为什么不罚了?”
“我何时真的罚过你啊。”宋琲察觉到柳仪温有些不对劲,“你今日怎么了?从前可不会怎么问。”
柳仪温沉默了,从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忽然发觉了而已。
从到宋琲身边伺候开始就有人说他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起先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医者的手最是矜贵了,若是伤着碰着了便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了。”宋琲揉了揉柳仪温的手,“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呢。”
柳仪温揪着衣角的手更紧了,脖子都染了薄红,宛如夜晚天边的云霞,煞是好看。
宋琲将他拉着坐过来,一点点靠近,想要一亲芳泽,柳仪温一时赧然,躲了过去,“对了,殿下,我今日偶然听到了张之勇父子在讨论当年下毒之事。”
听到这话,宋琲眸色一敛,叙说着当年之事,“我那年被太子推入水中,命大没有死成,皇后为了永绝后患,直接让张之勇给我下毒,幸好慧娘娘带着柳院首来了才没有酿成大祸。”
“殿下如今身体未愈,除了落水导致寒气侵体留下弱症与寒症,是不是还有他们下毒的缘故?”柳仪温初次给宋琲把脉,觉得脉象虚弱无比,但年岁已长,已经探不出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琲的手一顿,随即点了点头,直接将名头按在了张之勇身上。
“师父说当年殿下落水就是在下江南的时候,在许府。”
“嗯,当时许世仁为父皇施针,住在了许府,是许府的一个仆从救了我,当时也是许世仁医治的,只不过皇后赶了过来,让张之勇替换了许世仁,可我的身体却越治越差,差点丢了性命。”宋琲冷冷一笑,想起当年之事真真是险之又险,若不是慧贵妃的帮就彻底完了。
宋琲落水之时,不过五六岁,恰逢许府被灭门之时,柳仪温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那许府遭难,殿下是不是也知道一些内情?”
“什么内情,他们不是遭遇了匪患吗?”
柳仪温的眼眶湿润了一些,“若是只求财,为什么还要灭门呢,”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黑衣人所说的话,因为阿爹不给他们主子办事所以才被灭了口,主子是谁,办什么事情,“殿下还记不记得当日住在许府的都有哪些贵人啊。”
“皇后、母妃,惠娘娘是后来才过来的,”宋琲的记性一向很好,况且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场噩梦,“对了,还有一位方昭仪。”
“方昭仪?”柳仪温一下子就想到了冷宫里的那位疯癫的宫女,便是从前伺候过方昭仪的。
“嗯,方昭仪原本是皇后的侍女,生育太子时,为了固宠,就送给了父皇,不过自从江南回来她就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没了。”
这也太蹊跷了,许府灭门,方昭仪就病了,后来她的宫女也变得疯疯癫癫,直觉告诉柳仪温这个人会知道些什么。
第二日,柳仪温便找借口找到了小荣,旁敲侧击地打听冷宫的事情,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死了?”
“对啊,她这人疯癫地很,跟旁人不一样,大晚上地说着火了,要救火,竟然跑到了水池边,谁知道就失足落水淹死了。”小荣倒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宫里死个小宫女小太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差不多有两三个月了吧,这在冷宫里都不是稀奇的事儿。”
推算日子也就是他去完冷宫不久就死了,很多巧合的事情堆砌在了一起就不是巧合了,当年的方昭仪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小荣看着柳仪温蹙眉沉默的模样,不禁问道:“柳太医怎么这么关心起来了冷宫的事儿啊?”
“我研制了一种治疗疯症的药方,想要找个患者试一试的,真是可惜了。”柳仪温圆了一个谎。
“哦哦,没事的,等哪日冷宫再疯一个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小荣热心肠地道。
“如此便多谢小荣公公了。”
线索断了,柳仪温又闷闷不乐起来,许怀清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虽然最近肯见自己一两面了,可还是没有与自己相认的意思。
没几日,宋琲派人去找吴伯的事情得到了回应,现下人已经在王府了。
柳仪温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回了楚王府,推开了房门,只看见一个身形佝偻衣衫破烂的老人。
有想过与昔日旧人相见的场景,可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境遇,虽然苍老成这样,但柳仪温还是认出了这是看着他长大的吴伯。
柳仪温眼角瞬间泛红,不可置信地走过去,蹲下身,抚摸着吴伯花白的头发,“吴伯,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吴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拐杖,浑身颤抖着,眼神混沌无法聚焦,形状很是痴呆,好不容易视线落在了柳仪温身上,忽然痴笑了起来,深处枯槁的手就摸上了柳仪温的脸,狠狠地掐了一下,“哈哈哈哈,面团子!”
柳仪温忍着痛,眼眶的泪水滚落下来,“吴伯,我是善知啊,你从小抱到大的善知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吴伯一把推开了柳仪温,又拿回了被自己甩出去的拐杖,躲到了墙角,哆哆嗦嗦着,很是不安。
这样的吴伯是问不出什么的,柳仪温慢慢上前,试着和吴伯接触,想要摸摸他的脉搏,探一探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吴伯防备地很,不让他碰了,甚至抓伤了他的手腕,最终只得暂时放弃。
因为那个疯癫宫女的事情,柳仪温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于是求了宋琲,让吴伯待在楚王府,没人会轻易在王府动手。
等安排好了一切就马不停蹄地去找许怀清。
许怀清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站起来迎接着他,“这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还和小……”他忽然顿住了,也停下了脚步,“小心别摔着了。”
柳仪温一上来便抓住了许怀清的手,“哥哥,我找到了以前府里的老管家。”
许怀清的脸色一僵,眼眸闪过一丝讶然与惊喜,但很快被掩饰了过去,将手抽了出来,“那很好,你也可以与旧人团聚,怎么这时候还来我这儿了?”
手中一空,柳仪温的心也空了一下,“可此事真的和哥哥没有关系吗?吴伯也抱过哥哥的。”
这是他来就是想要和许怀清相认,他不想再被闷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不想明明亲人就在自己眼前却不能聊表思念之情。
“我不认识什么吴伯。”许怀清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水,故作镇定与无所谓。
柳仪温走到了许怀清的身边,动之以情,说着当年的事情,“哥哥,我记起了一切,阿爹、爹爹、哥哥还有许府上下死不瞑目的二十几口人。”
然而许怀清却猛地站了起来,茶杯被“砰”地一声搁下,眼眶泛红,隐忍着,“柳仪温,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
柳仪温瞬间红了眼圈,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还在,哥哥当真不想认善知了吗?”
第35章
“哥哥还记得这只小兔子吗?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柳仪温捧着小兔子来到了许怀清面前, 将兔子放进了他的手心中。
许怀清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发红的眼圈沁出了泪花, 泪水夺眶而出,手指微微颤抖,接过了这只小兔子。
柳仪温用袖子抹了抹脸,情绪激动着继续道:“哥哥说我做的小兔子很可爱,说这是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还要一辈子保存着,哥哥真的不记得了吗?”
许怀清紧紧地握着这只有些残破的小兔子, 上头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可破碎的地方是永远磨灭不了了, 他不禁声音颤抖着, “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是我最疼爱的弟弟送我的礼物, 我说过要好好珍惜的,但是我在那一日让他滚满血污,还弄丢了它……”
“我也记得的, 我记得是哥哥拼死救了我,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日遇刺, 柳仪温看见了那道伤疤,触目惊心, 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根本不敢想象哥哥是如何千难万难才能活下来的。
“哥哥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年纪小,所以不知道许家有一颗灵药, 无论什么病症,还是受了多重的伤, 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吃了那颗药才能活到今天。”许怀清醒来之后知道自己不可以死,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不能轻易地死掉。
柳仪温忍不住摸上了许怀清的后背,满心满眼的愧疚与心疼,“哥哥,还疼吗?”
许怀清一把抱住了柳仪温,紧紧地揽在怀中,相拥而泣,痛苦万分又无比酸涩,“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当好你的太医,前途无量、平安喜乐,我不想你如我一般活在仇恨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仇之心而奋力往上爬。”
“家仇未报,我如何喜乐呢,若加我一个也可多一分胜算。”
“不能,对方不是我们能轻易抗衡的。”许怀清苦心经营了五年,还是没有成功。
柳仪温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听许怀清这么一说,那人肯定身居高位权利在握,不是能轻易拉下来的,“不能也要尽力一试的,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许怀清放开了柳仪温,擦拭干净了泪水,“你说你找到了吴伯?”
“是,不过他神情恍惚,疯疯傻傻的,不认识我了。”柳仪温的内心苦痛与难受,“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后来靠行乞为生拉扯着我,只是他断了一条腿实在是精力不济,就把我卖了,原来是想卖进大户人家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进了宫,之后我也找过他,但是没找到,这次是托了楚王殿下才找到的。”
“楚王也知道这事?”许怀清惊讶道。
“嗯,那时候吴伯总是跟我说我们是济城人,逃难来的,我记忆混乱,以为那边是真的,我同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许怀清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那便好,我知道你与楚王的情意不一般,但你我的事情也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报仇一事大张旗鼓之下反而不好,还是不要牵扯太多的人。
“我……我们没有什么情意的。”柳仪温扯着衣角,脸色微微一红,嗫嚅着。
许怀清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柳仪温不承认,他也不能再明说什么,叹了一声气,不知是想起了自己还是旁的,“身做帝王家,都是表面风光,有很多的无奈,没有情意反而是好的。”
柳仪温能够感同身受,虽然他不参与什么明争暗斗,但也知晓在宫里生活本就是如履薄冰的,许怀清的眸色更是悲凉与难受。
“哥哥,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冷宫,你是不是想找那个疯癫的宫女?”
“是,可惜她死了。”许怀清的眼眸逐渐转暗,露出了十分痛恨的神色,“证人没了。”
能这样说,柳仪温知道许怀清肯定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他不愿意说出来,当年住在许府的无外乎那几个人,安妃与慧贵妃没有理由这么做,就只剩推宋琲落水又下毒,需要善后的那个人。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是中宫吗?”
许怀清一顿,沉默住了,这份沉默让柳仪温知道了答案,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吴伯是除你我二人唯一的活口,又是日日跟在阿爹身边的,他肯定知道些什么的,我会治好吴伯的病。”
“善知,就好好医治着吴伯吧,剩下的我来做,你就不要插手了。”许怀清怜爱地摸了摸柳仪温的头,若是再失败,他希望许家还有一个人能够留下,希望他的善知可以平平安安的。
从许府回来,柳仪温百感交集,有与哥哥相认的喜悦,又有对许家灭门的悲痛,还有不知道幕后之人的怆然。
宋琲一直等着他回来,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见着人回来了便迎了上去,“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多说了两句话,忘了时间了。”柳仪温笑了起来。
虽然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喜悦之心占了上风,毕竟自己还有亲人在世,且认了他。
可宋琲只觉得这样的柳仪温太刺目了,尤其是脸颊上那一小片被掐红的肌肤。
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给他抹药,“你今日倒是很高兴,见到许怀清便这样高兴吗?许怀清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那是亲人,还是活着的唯一亲人,是最重要的人。
听到柳仪温这般说,宋琲心中吃味地很,手劲儿不由得大了一些。
“嘶——痛,殿下。”柳仪温小小地叫了一声,埋怨了一句,满满地撒娇意味。
宋琲放轻了手的力度,“你还知道疼啊,那个什么吴伯掐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呢?”
“吴伯是生病了才会这样的,他从前很疼我的。”柳仪温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掐疼的地方。
又是找昔日的旧仆,找到了还没说两句话就急匆匆地跑到了许府,待了快两个时辰才回来,一回来就傻呵呵地乐着,明媚地像个小太阳,与这两日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宋琲倒是没觉得柳仪温与许怀清见了几次面就心生爱慕这种事,毕竟柳仪温这样呆呆笨笨的小兔子怎么可能忽然通透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柳仪温静默了,他在宋琲面前从来不会掩饰自己,什么样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他也得不想瞒着宋琲,可是哥哥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宋琲也不行。
过了许久,才道:“殿下,每个人都有秘密的,我也有不可言说的原因。”
宋琲叹了一声气,“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便好了,”看着柳仪温的伤口,只觉得心疼,“只是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柳仪温望着宋琲,手搭在他的手上,慢慢地抱住了宋琲,“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不让殿下担忧。”
***
吴伯还是疯疯癫癫地,柳仪温给他喂了一些药才安生了一些,这才有机会帮着清洗与清理伤口,他身上都是痈疮,有的地方还化脓了。
现在天气还炎热着,感染起来还是很严重的,不知道这些年吴伯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楚。
柳仪温一边处理一边红了眼圈,用药棉轻轻地擦拭着,一直和他说着小时候的事情,希望能够唤起他的回忆。
皇帝的头风虽然有所好转,耽还有复发的时候,柳仪温刚给皇帝施完针回到了太医院,等到散职后便来到了楚王府为宋琲请平安脉。
这段时间,柳仪温总是很累,一面是照顾吴伯,一面还是皇帝的圣体,还要为照看宋琲。
“殿下又不在?”柳仪温有些惊讶,不过也在预料之中,毕竟最近连墙都不翻了,“殿下最近在忙什么呢,为什么时常看不见人影,陛下也没有让殿下再出门办事啊。”
“许是有别的事情吧,这些药就给奴才吧。”林栩然弯腰接了过去,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笑道。
“可我还要给殿下把脉呢,殿下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林栩然有些为难,又不能明说,只是说道:“这……主子的事情,奴才也不知道的。”
“那我坐一会儿吧。”
林栩然识趣地退了下去。
以前总有宋琲在,饶是他不说话,宋琲还是会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如今他不在,这里倒是寂静地很。
柳仪温困意上涌,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百无聊赖着,拿出一本医书看着,他时常住在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
可看了两眼又没了兴致,偶然瞥见了一旁的矮子松,树干枯燥,松针也是稀稀拉拉蔫头搭脑的,原先明明是很健壮的。
柳仪温拿起小铲子,给矮子松松了松土,便靠近了一些,发现这土的味道也是奇奇怪怪的,不过气味很杂,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什么,就用帕子装了一些,想带回去仔细研究一番。
宋琲回来的太晚了,柳仪温已经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趴在桌子上,脸上都睡出了红印,连被宋琲抱上了床都浑然不觉。
直到感觉有人在给自己脱衣服才清醒了几分,但是太困了又知道这是自己熟悉的人,干脆不要清醒了,l直接拥上了宋琲的脖子,“不要动,困……”
“笨蛋,我不回来你也去床上睡啊。”宋琲吻了吻柳仪温沉重的眼皮。
“唔……睡觉。”柳仪温软软地往宋琲怀里钻,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好,睡觉睡觉,不闹你了。”宋琲宠溺地很,想着那件事儿也觉得美滋滋的。
***
又是一段时间后,吴伯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人也清醒了一些,只不过还是呆呆愣愣的样子,认不出柳仪温也不怎么说话,天天地紧紧握着他的拐杖,生怕被人抢了一样。
李携言总是隔些日子就来找他,上次他说能不能成为朋友,柳仪温也欣然接受了,一来二去间便也熟络了起来。
正巧吴伯身子渐好,柳仪温空闲了不少,请了李携言吃饭。
“美人儿,我没想到你会请我吃饭讷,你快吃呀,这家店可好吃了。”李携言满脸笑意,高兴地不行。
“你送了我那么昂贵的礼物,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的,只不过那段时间有些忙,一直不得空。”柳仪温一脸歉意地解释着。
“那是我从我爹那儿拿的,多的很,不足挂齿,而且本来就是为了感谢你的,我可不想让你感到困扰,不过你能请我吃饭我还是很高兴哒!”言罢,李携言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道:“今日楚王不在吧。”
“你倒是很害怕他。”
“我听人说楚王殿下脾气不好,你在他身边伺候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柳仪温一愣,垂眸一笑,这宋琲的名声看来真的不大好,连经商之家都知道。
“他天天待在你身边,每次和你见面都能被他逮着,眼睛瞪得恨不得要把我吃了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偷了他的宝贝呢。”李携言愤愤不平着。
确实每次都不巧,柳仪温和李携言见面都没说两句话呢,宋琲就冒了出来,瞎扯一堆有的没有的就把他带走了。
柳仪温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他也有些害怕会再遇到了宋琲,可四周连个影子都没有,便松了口气,可被李携言这么一说,柳仪温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明日便是七夕了,你有没有空,我想邀你夜游。”李携言小心地试探着,眼中满含热切与期许。
“他没空。”宋琲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柳仪温拒绝了李携言。
“怎么又是……”李携言的脸色一阵铁青,但顾及宋琲的身份又不敢造次,只得气呼呼着,瞪着眼睛,小声道:“仪温都还没有说话呢……”李携言将希望寄托在柳仪温身上。
可柳仪温刚想说话,就被宋琲沉着脸打断了,“他有约了。”说完还私下里捏了捏柳仪温的手,眼神示意着,不让他拒绝。
柳仪温轻声一笑,“对,有约了,抱歉。”
李携言一脸悻悻,又啃了一口鸡腿,努力地想要忽视宋琲的存在,“仪温,我爹这次要去江南谈生意,听闻江南多奇珍异宝,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让我爹买回来送你。”
提起江南便勾起了柳仪温的伤心之处,江南是他的故乡,他魂牵梦绕之所,更是痛苦万分的牢狱,连笑容都淡了下去,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的东西,多谢你了。”
“哦哦,反正我爹隔一段时间就到处跑,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就跟我说哦。”李携言边说边往柳仪温碗里夹菜。
宋琲虽然不发一言,但紧紧地盯着李携言的一举一动,也往柳仪温碗里夹菜,没一会儿,碗里就堆成小山了,“多吃点,你最近都忙瘦了。”
“有那么明显吗?”柳仪温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感觉。
“有啊,下巴都尖了,脸上都挂不住肉了。”宋琲心疼地很,偏偏自己这几日事务忙,有些没有顾得上柳仪温,好不容易把小脸儿养得圆圆的,现在全回去了。
“对哦对哦,你多吃点。”李携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氛围,还以为真的在讨论瘦了还是胖了的事情,又关切夹了几块肉。
这一顿饭左一口肉右一口肉的,吃得柳仪温肚子圆圆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撑了。
走在神武街的路上,柳仪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回去要喝点消食药了。”
“瞧你这肚子跟怀了似的。”宋琲笑眯眯地打趣着。
柳仪温瞪了宋琲一眼,有些生气了,“殿下,我可怀不了。”
“谁知道呢,万一可以呢。”
“我不是小哥儿。”
从小到大因为身量小、性子绵软的原因总会被人当成小哥儿,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身为哥儿就要相夫教子,就要本本分分,柳仪温讨厌这样的话。
可是说来也可笑,事实就是那么的残酷,所有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是一个男子上,他是男子才能进宫,成为太医,成为一等御医,进入太医院藏书阁博览群书。
宋琲见柳仪温的心绪不佳,知道自己的玩笑开过了,立刻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说了,给我们阿温揉揉肚子,这样就不难受喽。”宋琲伸出手轻轻地揉着。
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柳仪温的手附在了他的手上,“殿下不是说不妨碍我交朋友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那小子一逮到机会就缠着你。”宋琲一提到那个毛头小子就是一脸的不悦。
“他缠着我,殿下为什么不乐意了?我与殿下是什么关系呢?”
宋琲一怔,他完全没想到柳仪温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柳仪温盯着宋琲的眼睛,眸色认真又满含隐隐的期许,想要知道答案,“我与殿下是主仆,可是主仆不会牵着手,不会关心肚子撑了会疼,不会发现是瘦了还是胖了,不会在意每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但除了主仆,我们是什么呢?”
呆呆笨笨的小兔子忽然聪明了起来,让宋琲一时招架不住了,无奈一笑,“阿温啊,你太犯规了,你这样问,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觉得我们之间还仅仅是主子与奴才吗?主仆可不会亲吻,更不会做亲密无间的情事,早在两年前我们就不是了。”宋琲轻轻地抚摸着柳仪温的脸,手指发烫、心也滚烫。
继续道:“我总是出现在你们面前,是知道李携言存了什么心思,因为我也是这个时期过来的,对他这副殷勤又被勾了魂的样子太熟悉了。”
两年前是柳仪温与宋琲刚见面不久,但好像从一开始宋琲对他就不一样了。
晚间的清风吹起,吹动了一颗本该平静的心,渐渐地躁动起来,在这一刻,柳仪温也明了了自己的内心。
“殿下……”
“你别说话。”宋琲打断了柳仪温,他从未有此刻这般认真又紧张,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微微红了耳尖,但心里酸的要死,“我就是吃醋了,不喜欢你对他笑,不喜欢你和他亲近,你要交朋友也是你的自由,但我……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还想邀你参加七夕夜游呢。”
柳仪温忍俊不禁起来,这样的宋琲像个讨不到糖糕的小孩子一样,让人忍不住心软了,“就算没有殿下,我也不会答应他的,七夕夜游,本就是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才好。”
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对着自己笑,晶亮的眼眸比夜幕中点点的星子还要耀眼,还要夺目,令宋琲有一阵的恍惚与愣神。
“明日便是七夕了,殿下有空吗?”柳仪温笑弯了眼睛,缱绻柔和地望着宋琲。
宋琲招架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澎湃的心情,但是平静不下来了,就连嘴角也压制不住,赞许又喜悦, “阿温啊,你真的太犯规了,不该是这样。”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七夕佳节了,最终破在自家的小兔子身上了。
“不该怎样?”柳仪温眨巴眨巴了眼睛,一双漂亮眉眼十分的灵动,又充满了好奇。
宋琲拦住了柳仪温的腰身,带得靠近了自己一些,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枚情深又真挚的吻,“原来我家阿温也是会调情的,不需要书本教授,已是高超。”
“我一点都不高超的,因为是殿下才会这么觉得。”柳仪温扬起了嘴角,有些得意。
温软的小兔子在爱人面前也变成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只是这只小狐狸还是十分可爱的,惹人怜爱。
七夕佳节这日柳仪温不用值夜,散了职便出宫了,柳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那儿了,他爬了上去就看见了宋琲,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是宋琲的常规操作了。
马车“咕噜咕噜”地最终停下,但不是七夕佳节夜游的鹊桥,而是十里春风楼。
神武大街最繁华最盛大的酒楼,光是门面都十分地有派头,可抵得上半个宫门,吃一顿就要花费近百两,非达官显贵所不敢踏足的地界。
十里春风楼挂满了红绸与彩色的灯笼,窗户是琉璃片所制,在日光与灯光的交相辉映下发出五彩的光芒,重新休整一番的楼宇比起从前更加好看。
“怎么来这儿了啊,不是夜游嘛?”柳仪温坐在马车里,虽然好奇,但是两眼放光。
“不是说了我们有约吗?”宋琲一直记得他们的烤肉之约,“而且还没到夜游的时候,总得先填饱肚子。”
其实他早就想带柳仪温来了,但头两年十里春风楼都在重新修建中,年前刚刚完成,这几个月他又忙着处理事务一直不得空。
宋琲伸手去牵柳仪温,但他不习惯在人前与宋琲过分亲密,将手抽了回来,静静地跟在宋琲的身边,只是眼神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从前只听说过十里春风楼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富丽堂皇,如今亲眼所见,甚至比描述中的更加华丽些,怪不得会需要修整几年的时间。
小二一路引着他们进了包间,包间有个视野宽阔的窗户,可以看见下面的歌舞,大厅中央有个巨大的高台,正在表演胡旋舞,漂亮的美人扭动腰肢翩翩起舞,引得众位宾客喝彩。
反正由宋琲请客,柳仪温也不忸怩,点了几个招牌菜,宋琲又添了几个。
三鲜笋炸鹌鹑,鲈鱼羹,炙羊肉,馕坑兔肉,还有有名的甜点冰酪,软酪等等,再多下去就要吃不完了。
食物用银器银盏盛着,连用的茶水都是用梅花上的雪水烧煮,茶水质轻清新爽口,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味,馕坑兔肉最好,取兔子最肥美的兔肉,肉质丰满结实,柳仪温很喜欢,吃了好几口。
柳仪温的两只眼睛都笑得弯弯的,每尝一样新菜眸色就亮了亮,宋琲自己没吃多少,看着柳仪温高兴的模样就已经十分餍足了,一个劲儿地往他碟子里夹菜。
“这个软酪也好吃,绵绵糯糯的。”柳仪温咬了一口,好吃到恨不得跺脚,但生生地忍不住,不住地和宋琲赞扬。
谁知道下一刻,宋琲就凑了过来,将手里咬了还剩一半的软酪叼走了。
“啊,我还以为你是送过来给我尝尝的呢。”
“那是我吃过的。”柳仪温努了努嘴巴,表示不开心。
宋琲凑了过来,附在柳仪温耳边,悄声说,“我们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啊。”
柳仪温耳尖一阵滚烫,挪了挪自己身下的凳子,离宋琲远一些。
“干嘛呀,还害羞了吗?脸红得跟颗苹果一样,可爱。”
第36章
“好饱啊, 殿下。”一大半的菜都进了柳仪温的肚子,小肚子鼓囊囊的,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我吃这么多会不会变成小猪啊。”
“阿温就算变成小猪也是最可爱的小猪。”宋琲宠溺地蹭了蹭柳仪温的鼻尖,“喜欢吃的话,日后经常带你来。”
“一顿饭近百两银子,再怎么好吃,也不能经常来的。”柳仪温清醒了过来。
刚刚看见宋琲结账的时候都吓到了,他一个月俸禄也就五两银子, 不吃不喝两年才能在十里春风楼吃上一顿饭,虽说花的不是他的银子, 但也觉得肉疼。
“我们阿温可真是勤俭持家啊, 不过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的, 不用为我省银子。”他身为最受宠的皇子, 这点子闲钱还是有的。
“那不一样, 奢靡之风不可行……”柳仪温摇了摇头,说起大道理来是一套一套的,将太祖皇帝提倡节俭之事都搬了出来, 喋喋不休着。
宋琲喜欢他絮絮叨叨的,一本正经地板起小脸儿的模样特别的可爱, 等他说累了就亲亲他的嘴角,投降道:“好好好, 依你, 都依你。”
柳仪温摸着肚子,“哼哼”了两声。
鹊桥位于光星路, 刚到路口便发现这里有好多人,有羞涩腼腆的少男少女, 有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也有白头偕老的老伴,热闹程度一点都不亚于端午节赛龙舟。
光星路两边设有小商贩,卖着各色各异的商品,让人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中心有个巨大的戏台,表演着情情爱爱的戏剧,让人沉迷其中。
柳仪温就被戏台上色彩斑斓的戏服与精彩绝伦的表演所吸引,眼睛都转不开了,身旁的宋琲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好看吗?”
“好看。”
“你也多看看我吧,我也好看。”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可柳仪温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只狐狸面具,被吓了一跳,可是拿开面具后面就是一张英俊潇洒的脸庞。
双眸如夜幕中的星子那般明亮,眸色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水波微动,流露出浓浓的爱意与柔情。
“是,殿下最好看。”
明明是最简单夸人的话,偏偏从柳仪温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喜悦,让人羞涩。
最不会调情的阿温被包裹在爱意之中,也变得成熟起来。
忽然一个东西朝着柳仪温砸了过来,宋琲眼疾手快地抓住,以为是什么暗器,整个人都警惕严肃了起来,然而摊开手掌一看,发现是只精致小巧的荷包。
七夕佳节,本就是男女表明心迹携手同游的节日,但也有不少没有结亲的少男少女,若是瞧见了哪个心仪的郎君,就将荷包扔给他,若是看对眼了,就接了人家的荷包,上前去攀谈两句。
抬眸望去,高台之上,有几位年轻害羞的少女正看着柳仪温的方向掩面而笑。
有人见他们接了荷包,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又有好几个抛了出来,宋琲拉着柳仪温一一躲过,倒是柳仪温下意识地接住了一个。
那枚荷包的主人喜上眉梢地跟身旁的炫耀着,柳仪温还未和姑娘道谢,就被拉着跑掉了,生怕跑慢了媳妇儿被拐走了一样。
奔跑在行人纷纷地街道,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都一点一点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柳仪温从未有此刻这般激动与疯狂。
他们跑到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远离人群与喧嚣,但人群的欢笑声、悦耳的丝竹声,还是有丝丝缕缕地传入耳中。
“我的阿温真是举世荣光,引得那么多人奋勇上前。”宋琲怜爱地摸了摸柳仪温的脸颊,既骄傲又自豪。
柳仪温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对不起。”方才确实砸到了路人,还给他们身边的行人造成困扰。
“不,”宋琲微微蹙眉,“应该怪那些把持不住美貌的人,而不是拥有美丽皮囊的人,阿温总是会让自己陷入自责之中,这样很是不好。”
若是宋琲不说,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毛病,似乎不管对错,他都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可是这样真的不好吗?
“不是首先自省才对吗?”柳仪温不解道。
“那也得分情况,明明阿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儿而已,怎么能将罪责怪在你身上。”
是啊,有些时候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明明错的是其他人,又怎么能将过错都加在自己身上,从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呢。
“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宋琲弯腰抱住了柳仪温,将人紧紧地拥在怀中,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温和而又柔情,“我希望你过得顺遂快乐,永远像个太阳一样明媚。”明明是抱着柳仪温的姿势,却像是自己依赖他一般。
柳仪温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宋琲的后背,“嗯,我会的,我也希望殿下能够平安喜乐。”
他有视为父亲的师父,有血缘相融的哥哥,有几位关系亲近的朋友,有一个彼此钦慕的爱人,他已经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了。
若是能够报仇雪恨,让九泉之下的亲人能够瞑目,便是更完美的了。
“阿温快乐,我便快乐。”宋琲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情深不能自抑。
夜幕中月亮高悬,点点星子点缀,偶尔几颗流星划过,留下一道道痕迹,晚风轻起,吹动发丝,撩拨心弦。
“我带你去个地方。”宋琲牵着柳仪温的手来到了一座宅子——碧落院。
坐落在神武大街末端,落霞观景的最优之处,临近湖泊,景致优美,月光与星子的交相辉印之下波澜粼粼。
打开院落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花海,落英缤纷,草木葱郁,围起的栅栏中还养了几只小兔子,这一刻柳仪温体会到了诗词歌赋中对美景的描述。
“这院子在你的名下,我送你的。”
柳仪温无比惊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你为什么送我院子。”
“想送就送了,你喜欢吗?”
“我何德何能可以收这样的礼物啊。”柳仪温紧紧地攥着手指,宋琲能给予他一切,可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宋琲。
“怎么没有了,阿温值得这世上的一切美好,而且这是我愿意的,你不能有负担,”宋琲红着脸,紧紧地捏着柳仪温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从我见你第一眼起就很喜欢,你说我见色起意也好,是我色胆包天也罢,我就是喜欢你。”
柳仪温愣怔着,这次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的方式。
“也是我不好,怪我没有从一开始就说清楚,给你造成那么多困扰,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但想着总不能太过敷衍,所以趁着七夕佳节有了这个想法,谁知道我家阿温竟然提前一日说出了口。”宋琲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爱意,反正什么话都说一点。
千言万语只汇集成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超喜欢”!
“今晚的一切我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
“我已经知道了。”宋琲握着柳仪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还有这个,”宋琲拿出了一只丑啦吧唧的荷包,“这是我绣的,以后你就只能收我的荷包了。”
荷包上绣着一只吃草的小兔子,针脚十分的粗糙,但也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柳仪温完全想象不到一个能拿刀拿剑执笔的皇子,竟然还能拿得起绣花针。
柳仪温瞬间红了眼睛,抽泣着,“你怎么……怎么还做这个啊?”
“闲暇之余做的,不是说除夕之夜要用荷包来表明心意嘛,丑是丑了点,但……”
柳仪温紧紧地抱住了宋琲,拥吻了上去,笨拙地交缠着彼此的呼吸,“不丑,我很喜欢……”
宋琲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揽住了柳仪温的腰身,回应着他的吻,带着他一步一步地纠缠起来。
相互拥吻着推开房门,一件件衣物散落,一路滚到了小榻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映照在交缠的两团身影上。
室内的温度慢慢升高,清风吹开了窗纱,漏出了一节断断续续的低吟。
随着“砰砰砰”的几声,夜幕中绽放出漂亮的烟花,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
宋琲从温柔乡中抬起头,眼眸深邃又沉醉,托起了柳仪温汗湿的下巴,哑然道:“阿温,你看,还有烟花,也是为你而绽放……”他从身后一一地吻去了自家宝贝额间的汗珠,缱绻又情意绵绵。
“唔……”柳仪温的意识有些涣散了,眼眸中氤氲着水汽,雾蒙蒙的一片,看不太真切,却也能感知到五彩缤纷、无比绚烂。
情到深处,宋琲也尽了兴,渐渐地不着边际起来,一边动作着,一边附在柳仪温耳边轻声道:“阿温啊,你知不知道,你里面有颗小痣。”
可是柳仪温迷醉在一汪春水之中,根本什么都听不清了……
***
自从表明心意之后,他们之间就像是蜜里调油一般,只是宋琲的需求越发频繁了,让柳仪温有些招架不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啃也啃了,都没有用,嘴上说的好听是最后一次,可是来了一次又一次,简直是个骗子!
柳仪温揉了揉自己的腰,捣药的力度都大了几分,恨不得将药材当成了宋琲,狠狠地戳着,忽然灵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碗中的药。
宋琲接过已经熬好药,只是轻轻地闻了闻,便知道药方不一样了,随口道:“又换药啦?”
第一次干坏事的柳仪温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面上不显,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发能做到尽管心中波涛汹涌,但任面不改色了。
看着宋琲毫无防备地将汤药一饮而尽,才缓缓开口道:“你就不怕我毒死你啊?”
宋琲眼眸中的笑意渐深,“要是死在阿温的手上,我也是死得其所了。”
柳仪温努着嘴巴,哼哼了两声,颇为沾沾自喜地等着宋琲日后的变化。
渐渐地,宋琲确实减少了那方面的需求,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他对柳仪温的,都清心寡欲起来,后来发现不是自己对柳仪温无动于衷,而是那玩意儿不给力。
宋琲趴在柳仪温身上喘了半天,郁闷了半天,都要以为自己不成了,忽然想到了什么,捏着柳仪温的下巴,眯了眯眼睛,“柳仪温,你给我吃什么?”
柳仪温咧嘴一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只是让殿下消消火,无欲无求的药。”
宋琲生气了,可气着气着就笑了起来,自家养的小兔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不过还是脸色一沉,故作生气,想要吓吓这只蔫坏的小兔子,“你为何给我下药?”
但柳仪温丝毫不带怕的,比宋琲还要生气,脸颊都气鼓鼓的,甚至数落了起来,“因为你总是精力太旺盛了,我让你停,你也不停,很讨厌,我不喜欢这样,你不听话,我就只能给你下药了。”
听到这样的理由,宋琲愣住了,随即“噗嗤”一笑,趴在柳仪温的胸膛上,笑得胸膛都在颤抖。
柳仪温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以为宋琲是在嘲笑自己,扒拉起了他的脑袋,“我说认真的,我真的不喜欢。”
“你不喜欢就说啊,”宋琲死皮白脸地笑嘻嘻着,“好宝贝,你别给我下药了,我下次再也不那样了。”
柳仪温瞧他的态度还算诚恳,于是点了点头。
宋琲又高兴起来了,腻在柳仪温的肩窝,又亲又吸的。
柳仪温想着反正做不成事,便由着他去了,然而宋琲忽然抬起头,不知不觉又后怕了起来,“那东西吃多了,以后会不会都不举啊?”
“不会的。”
“真的不会?”
“殿下不信我的医术吗?”
“自然是信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宋琲才松了一口气,调侃道:“要是不成了,以后阿温可没有幸福了。”
柳仪温脸色爆红,“我……我才不要这种幸福!”
“是吗?那它为什么这么精神呢?”
“它……它……”柳仪温手足无措起来,把自己蜷缩起来,想要避开宋琲的触碰。
然而宋琲根本不给他机会,紧紧地盯着柳仪温的眼睛,眸色深沉,如同一匹夜中伺机而动的饿狼,渐渐地将头埋了下去,没多久柳仪温就受不住了。
事实证明,哪怕是被下了药,他依旧不是宋琲的对手。
***
盛夏悄然过去,天气不再那么炎热,室内的冰炉都撤掉了,可柳仪温还是觉得热,穿着薄薄的衣衫都冒起了汗珠,将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甩到一旁,又把被子踢掉了。
宋琲一下子就被惊动了,又搂了上来,黏黏糊糊地道:“干什么去?”
“渴了,想喝水。”柳仪温扒拉的宋琲的手,拉不动,把自己给整得烦躁不已的,“热……”
“我给你倒。”宋琲拍了拍柳仪温的脑袋,下床去倒水递给柳仪温。
柳仪温就着宋琲的将水一口气全部喝掉了,缓解了一些,重新躺了回去,紧接着他就拥了上来,“殿下,你这样不热吗?”
“不热,这样正正好。”宋琲甚至蹭了蹭,安逸得很。
“可是我热啊,你松开些吧。”柳仪温热得都头脑发晕了,这种热不是外在感受的,而是由体内往外发散的,但柳仪温昏昏欲睡着,并不当成一回事,只当还是天气的缘由。
烦躁!
柳仪温猛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起身,麻溜地爬了起来。
宋琲回过神来,“又去哪?”
“回家。”柳仪温气呼呼地系着自己的衣带。
“嗯?”听到这话,宋琲的瞌睡虫都跑走了,拉住了柳仪温的手,“天还没亮呢,睡觉睡觉。”
“不要。”
“那我不抱你了,好不好?乖宝。”宋琲妥协了,撤回了手,他还以为是柳仪温使小性子不愿让自己抱呢,原来是真的怕热,但还是把薄被搭在了柳仪温的肚子上,避免着凉。
柳仪温这才老老实实地躺着,闭上了眼睛,通知一声,“嗯,那我睡觉喽。”
“噗嗤,”宋琲被他可爱到了,“今年怎么这么怕热啊?”
柳仪温也不知道,但他懒得仔细想了,困得很,于是直接捂住了宋琲的嘴巴,不让他再说话了。
宋琲笑了笑,亲了一口他的手心,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一起睡觉了。
***
柳仪温为吴伯熬了药,里头放了一些糖浆,不算特别苦,可以入口。
吴伯不像之前那般总是把药碗打翻,已经可以静静地喝完一整碗。
“吴伯,我今天把哥哥带过来了。”柳仪温指了指站在身侧的许怀清,“你还记得哥哥吗?小时候你总是抱在怀里的。”
吴伯睁着眼睛打量着许怀清,可是眼神中还是一片茫然,毕竟许怀清不常来,对他不是很熟悉。
许怀清伸手想要触碰他一下,可吴伯却猛地一抖,往床里缩了一些,紧紧地抱着他的拐杖,只得无奈叹息,又看了看他的拐杖,很好奇,“他为什么总是抓着这个?”
“不知道,他不愿意撒手,连睡觉都抱着的。”柳仪温叹了一声气,将药碗放下,道:“已经这么久了,吴伯还是这个样子,我们是从他口中探究不出什么的。”
许怀清摇了摇头,“就算吴伯知道当年的事情,可以作为人证,但仅凭他一面之词是扳不倒的。”就如同弹劾万和如一般,就算人证物证俱在,也能被他巧舌如簧地逃脱。
但许怀清清楚地知道那是陛下还不想处置他们,不然铁证如山之下又如何能逃得过,而且吴伯也未必真的知道什么。
“不管吴伯知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为他颐养天年的。”他的吴伯已经很老很老了。
柳仪温拿起帕子细细地为吴伯擦拭着手指,现在也只有自己靠近他,才不会有过激的反应。
***
皇帝偶感身体不适,柳仪温过去诊脉,是头风即将发作引起的不适,他又为皇帝扎了几针,“陛下切不可劳累,好好休养生息。”
“你倒是比你师父厉害些,朕头风的毛病倒是许久不曾有过了。”这次若不是前朝不安,他也不会如此忧心,诱发病症了。
“微臣的绵薄之力如何能与师父相比,只是微臣查看了藏书阁的书籍,有些部分很值得学习,所以运用到了治理陛下头风之中,那些书有一定的效用,若是好好修缮与整合,一定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若是柳仪温不提,皇帝已经快忘了这件事了,仔细想了想,才想起了太医院内还有一个藏书阁,只是并不当成一回事,现在也是如此,“费时费力不说,又繁琐,浪费资源,从太祖开始便没有这样的规矩,好了,朕乏了,下去吧。”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露出倦色,命令贴身太监让安妃过来。
见皇帝这般,柳仪温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自觉地退了下去,回了太医院,听到了张彬春与另一位交好的太医在讨论。
“皇后娘娘郁结于心,整日恹恹的,身子都不大好了,陛下也不来瞧瞧。”张彬春摇了摇头道。
“自上次皇后娘娘支走柳院首,又让柳仪温为陛下针灸一事,陛下已经许久不理会娘娘。”
“是啊,每月初一十五都是陛下去椒房殿的日子,这已经有两回没去了。”张彬春有些忿忿,像是被斥责了一般,“娘娘也是为了陛下着想,陛下也冷落娘娘这么久,这次还去了顾贵君那儿,也不顾及着娘娘的脸面。”
另一位太医宽慰道:“娘娘是心情不佳,不是你的错,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柳仪温不欲听他们的窃窃私语,从他们身边走过,直接进了里屋。
上次在宋琲发现矮子松有异,挖了一些土回来研究,柳仪温翻了许久医书,才将其中的几味药写了出来。
几种药材堆放在一起,柳仪温发现了端倪,又大为吃惊。
这药竟然是使人身体孱弱,久病不愈的!
第37章
“哎呀, 柳太医,您怎么风风火火的。”
柳仪温散了职就直接去了楚王府, 一路跑了进去,碰上了林之盛,打了声招呼便直挺挺地往里闯。
林之盛连忙去拦,“殿下正和景王殿下说话呢!”
虽然慌张与担忧,但柳仪温还是顿住了脚步,景王与楚王定有要事相商,他不能轻易进去打扰。
柳仪温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在门外来回的踱步,林之盛见他如此焦急, 便进去通传一声, 正巧景王也聊完了就出来了。
看着柳仪温进来, 宋琲就迎了上去, “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跑得满头是汗。”
柳仪温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将里头的土倒了出来,又打开了另一个油纸包, 让宋琲看里头的药材,前前后后解释了一番, 越说越激动,“怪不得十余年, 师父都没有治好你的病, 原来有人从中作梗,而且这种药化于水中无色无形, 让人不易察觉,连脉象都摸不出来, 若不是我翻阅了古籍,根本查不到。”
宋琲怔了怔,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被柳仪温发现,而且说得分毫不差。
“这人的心思不可估量啊,一定要找出来,不然你的身体永远好不了。”柳仪温一把抓住了宋琲的手,既慌张又惊恐,行为表现比宋琲还要激烈。
“阿温,你先冷静一下。”宋琲头脑风暴着,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掩饰过去,可没等他想好,柳仪温又提出了一个猜测。
他得不到宋琲的有用回应,心里着急就只能胡思乱想起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殿下,我们从前有谈论过此事,师父为你医治却毫无起色,可自从我接手,殿下就开始慢慢好转了,我怀疑是不是药量下少了,但那个人是没有理由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才将药倒了?”
宋琲叹了一声气,拉着柳仪温坐下,让他不要这般着急上火,踟蹰了许久才缓缓道:“都不是,这药是你师父配的。”
他还是决定说了出来了,一来他们互相表明了心意,已然是一体,二来此时已经被发现了,就算这次找到借口搪塞过去,那么下一次呢,用一个谎来圆另一个谎,总有出纰漏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对着柳仪温有所隐瞒了。
“什么?”柳仪温僵在了原地,双目一瞬间睁圆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你什么意思?”
“当年我被推入水中没死,皇后就派张之勇暗中下药,其实那次没有成功,被柳院首发现了,后来是慧娘娘说不如将计就计,让柳院首配置了能使人孱弱、久病不治的药丸,好叫他们以为计策成功。”
柳仪温挺直的腰杆渐渐地塌了下去,有些不能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真相。
怪不得师父总是和他说只要保持脉象就行,不用太过纠结于是否会痊愈,缘由竟然是在这里。
可确实,如果真的让皇后得手,宋琲早就死了,可如果不得手,此类意外、暗杀等谋害人的手段只会层出不穷,倒不如让自己彻底病倒,对皇后他们不再构成威胁,才能保住一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对不起,我并非刻意瞒着你的,如果你不问我,这些事情只会烂在肚子里,”宋琲面露愧疚之色,他害得柳仪温如此着急如此担忧,“自两年前起,我便断断续续地不再服用此药了,减少了药量,将剩余的药倒进了矮子松。”
由于这药吃了十余年了,自己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若是贸然停药会事极必反,柳庆便建议慢慢地停,没想到这几年矮子松长势不好,倒是让柳仪温发现了端倪。
柳仪温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其实想通之后并不觉得有什么了,这是无奈之举。
他坐下来,抱住了宋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殿下为什么要道歉呢,要怪就怪始作俑者,若不是中宫要置于你死地,你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就算瞒着也是为了事情能够顺遂稳妥。”
这是宋琲教他的,凡事不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如若不是太子将他推入水中,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着会不会有人要害自己,就连饭食都不敢多吃,活在小心翼翼与担惊受怕之中。
宋琲紧紧地抱着柳仪温,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聊以慰藉,“母妃原先还有一个儿子的,那是父皇的第一子,总是听母妃说大哥乖巧懂事,仅仅因为父皇一句话,就让一场意外夺去了大哥的性命,后来我出生了,母妃很高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可没想到已经有了嫡子的皇后还是会对我痛下杀手。”
这一切应该怪谁呢?怪皇帝不能平衡六宫,让安妃母子成为众矢之的,还是该怪皇后嫉妒成性,心狠手辣,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参与其中之人多多少少都有罪责吧。
“这些流言蜚语我也曾听说过,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呵,”宋琲冷冷一笑,“怎会是假的呢,皇后也未必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可她背景深厚,轻易动弹不得,又恰巧有了身孕,让痛失一子的父皇更下不了手了,最终不了了之。”
这让柳仪温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阿爹与爹爹,他们又何尝做错了什么呢,最终遭了灭顶之灾,此时此刻,他与宋琲感同身受。
柳仪温轻柔地抚摸着宋琲,“殿下,不要难过,在天上的大皇子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好好地活着,那些恶人终究会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宋琲抬起头,望向柳仪温,眼眸中烨烨生辉,已经没了刚刚那般的失意与落寞,“我早就不难过了,何必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情而消耗自己的情绪呢,我现在唯一想的便是将宋珩从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位置上拉下了而已。”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成为九五之尊呢,若是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掌握生杀大权,首先死的便是宋琲。
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了,做一些你推我入水,我害你坠马这样无脑的事情。
“你现在还在吃那种药吗?”
“几个月前就彻底停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你日日诊脉也能发现我在慢慢变好,很快就会与常人无异了。”宋琲捧着柳仪温的脸,发现他的眼圈都红了。
柳仪温吸了吸鼻子,“那便好,你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不会了,以后就要拜托小柳太医了。”宋琲摸了摸他的眼角,浅浅一笑。
***
九月初,如期在西京围场举行秋猎。
往年宋琲身子不适,不宜来回奔波,都没有去过,今年身体好了很多,便随着皇帝一同前往,浩浩荡荡耗费了两日多的功夫才到。
这是柳仪温第一次跟着来西京围场,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清爽的天气,和煦的秋风,到处都是青草的芳香,令人身心愉悦。
西京行宫已经收拾妥当,柳仪温也不用与其他医者挤在一起,而是住在宋琲的寝宫。
宋琲不在的时候,柳仪温会和其他太医一起整理东西。
临近午时,第一次来西京围场的小殿下宋瑄有些水土不服,又吐又拉的,柳仪温过去瞧了瞧。
小殿下小脸儿红扑扑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顾贵君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所幸没什么大问题,吃几贴药就好了。
出了顾贵君的住所,一个小太监冲着柳仪温招招手,小跑着过来,脸色红扑扑的,挂着笑意,“柳太医,原来您在这儿啊。”
“安德公公。”柳仪温回礼,笑道。
安德帮小殿下捡风筝,不小心从岩石上摔了下来,腿上豁开了好大的一个口子,虽说伤口已经愈合,但到底落下了病根,一到了雨季就有腿疼的毛病。
“前些日子给我的药真的很好用,一抹上就不痛了。 ”安德的手里端着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好几块白软软的点心,“这是贵妃娘娘赏的,给你送一些,可好吃了。”
不等柳仪温拒绝,安德就将碟子一股脑地塞进了他的怀里了,然后挥了挥手,“我还要去陛下身边当差呢,就先走啦!”
柳仪温找了一处干净地石头,坐在上面,一点一点地吃着点心。
贵妃娘娘赏的东西是极好的,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吃得人心里都是甜丝丝的。
柳仪温想起来宋琲是最喜欢甜食的,也一定喜欢这样的点心。
“你怎么坐在这里啊?你找了你许久,用过饭没有?”宋琲走近了才发现柳仪温的腿上垫着一个碟子,上头躺着几块捏成兔子形状的糕点。
柳仪温的嘴巴一鼓一鼓的,像只藏食儿的小仓鼠,嘴唇上还沾了一些糖粉。
宋琲笑着伸手帮他抹掉,然后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香气都要溢出来了,“瞧,我带给你了什么来了。”
油纸包一打开是烤熟了的肉,依稀能辨别出兔子的腿,肉的表面油汪汪的,烤肉的香气混着香料的气味,引得都要流口水了。
柳仪温把糕点收了起来,在烤肉的面前,点心瞬间就不香了,撕开了一小块肉放入口中,十分地满足。
“好吃吗?”宋琲坐在柳仪温的身侧,撑着下巴望向他。
柳仪温点了点头,“嗯嗯。”
“特意给你烤的,之前瞧你就很喜欢吃烤兔肉,”宋琲伸手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调笑道:“明明自己是只小兔子,倒是吃起同类来了。”
“我才不是小兔子呢。”柳仪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然后直接撕了一块塞进宋琲的嘴巴里,让他不许在说话。
谁知道宋琲下一刻就吐了出来。
柳仪温吓了一跳,连忙去拍拍他的后背,一脸的担忧,“殿下,你……你怎么了?”
宋琲吐了半天,把刚刚吃的清淡小菜都呕了出来,很是不舒服,顺了顺自己的心口,“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闻见荤腥的就恶心想吐。”
“不舒服吗?”柳仪温赶紧上前把了把宋琲的脉象,并没有异常,“殿下康健地很呢,这次药方也不会有这些不良反应的。”
不同的药材杂糅在一起,可能会造成不良反应,或腹泻或呕吐或头晕目眩,但这次不应该啊。
宋琲见柳仪温着急忙慌的样子,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不过除了想吐以外也没什么症状,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柳仪温站了起来,烤兔肉都被搁置在了一旁,“那不成,现在你的身体是重中之重,我回去再研究研究方子。”
“好啦,别忙活了,把东西吃完了,可不许浪费了。”宋琲将柳仪温拉了回来,轻轻地捏了捏柳仪温的小脸儿,最近他是越发圆润起来了。
***
中午休整了两个时辰,下午的围猎又开始了。
树林密布,猎物丛生,在丛林深处还隐藏着猛虎,要万分小心。
宋琲驾马跑进丛林,马儿猛烈地跑走,耳边清风变成了疾风,只听得呼呼呼的声音,缓解了心中的躁动不安。
忽然,宋琲看见了一只白狐狸,肥硕漂亮,于是拉满弓准备射击。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从身侧射来,来势汹汹,宋琲反应及时,立刻拍打马屁往前走了一步,灵巧地躲开冷箭,再定睛一看发现是太子宋珩。
宋珩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骑马慢悠悠地走来,笑道:“哎呦,真是抱歉,孤手滑偏了一些,差点儿射中六弟。”
“无妨的,不过那样大的猎物都会失了准头,不会用午膳时贪杯了吧,太子哥哥可得好好地养护身体,别闹出从前那样的丑事了。”宋琲故作担忧,实则揭宋珩的伤疤。
宋珩本来就对宋琲跟着一起出来围猎一事颇为不满,何况又提到了令他感觉奇耻大辱的事情,说话更加不客气了,“孤可比不得六弟精细,出行还需要太医陪同,身体才好些,就该好好待着,不要乱跑才是。”
“是啊,弟弟的身子不好,不过我这几年都有练习骑射,恰好能来西京围场,自然要实际试试了,”宋琲微微歪头看向宋珩,“弟弟可记得太子哥哥曾经说过,身为渊朝皇子不可以不会这些,我学会了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不然哪天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谁要害六弟啊,六弟若是安分守己,不肖想自己不该有的东西,就不会受伤。”
中宫与安乐宫不合之事是人尽皆知的,有人在时还能维持表面的体面,无人在时便露出来本来的面目。
“我肖想什么了?做弟弟的不明白,还要太子哥哥指点一二。”宋琲并不正面回答宋珩的话,将问句直接抛给了他。
宋珩走近了一些,“你自己心知肚明,你的母妃也心知肚明。”
“可弟弟实在是太笨了,不理解太子哥哥的意思,太子哥哥你就明说了吧。”宋琲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反正他就是装作一窍不通的模样,无论宋珩说什么都以“不清楚不明白”回应,他最能装模作样了。
宋珩张了张口也说不出来,宋琲这样一说三不知的模样让他直接偃旗息鼓。
难道要直接说出你有觊觎太子之心,觊觎皇位之心吗?这话若是传到了父皇耳中,又免不了一顿责备。
最终只道:“这丛林深处可是有猛虎的,六弟还是小心为上。”
宋琲咧嘴一笑,真诚地道:“多谢太子哥哥提醒,我这就离开。”
不等宋珩再说什么,宋琲就骑马离开了,一同离开的还有丛林中一道黑影。
其实宋琲早就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回答宋珩的话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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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安妃掀开了帘子,笑颜如花。
慧贵妃也停下了手里的刺绣,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陛下与琲儿都不在,我便来找姐姐了。”安妃屏退众人,坐在慧贵妃的身侧,看着她绣花,“姐姐在绣大雁吗?”
“嗯。”慧贵妃点了点头。
绣布上的大雁栩栩如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安妃撑着下巴,望向慧贵妃,露出小女儿的娇俏,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姐姐手真巧,我学了一辈子还是学不会这样精细的手艺。”
“你是最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了。”慧贵妃眼睛一弯,笑眯眯着,“怎么没有去骑马?”
安妃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故作不在意与玩笑道:“那都是儿时的事情了,现在哪有精力骑马,早已荒废,恐怕连怎么上马都忘记了。”
虽然她的嘴上这么说着,可眼底的向往是抑制不住的。
她的父亲是城中将军,虽不是特别大的官职,但她从小也是过得无忧无虑,被捧在手心中长大,不受拘束,骑马射箭等男儿会的东西她样样精通,英姿飒爽、恣意张扬,甚至还有一位志同道合的心爱之人。
可一朝被皇帝看中,被迫嫁入宫门,恋人惨死,从此与自由、与爱情无缘,她怎么能不恨呢。
安妃抱住了慧贵妃的腰身,偶尔畅想一下,“我时常会想如果我们没有进宫会是怎样的光景,我一定踏遍大好河山,自由自在地骑射,而姐姐在旁吟诗作对,与我们的……”忽然她停了下来,眼底的光骤然暗下,“可惜了,我们都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慧贵妃轻柔地抚摸着安妃的头发,眼底柔和,“是啊,没有了。”
深宫多寂寥,哪怕是极为受宠的安妃也体会不到宫中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有贵妃姐姐这儿才能寻求到丝丝安慰,哪怕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不至于只有一人承担。
“姐姐,你说我们能成功吗?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抢什么,就因为我得陛下宠爱而成为众矢之的,人人都恨我,都讨厌我,皇后更是要置我于死地,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这些明明都不是我想要的啊……”他不想进宫,不想成为皇帝的爱宠,可是天命难违,她更有母家要保护。
慧贵妃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满目悲凉,可还未等再说什么,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了。
“娘娘,陛下叫您过去呢。”
安妃顿时露出嫌恶与不耐烦的神色,但仅仅一瞬间,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不叫人察觉,将泪抹尽,对着慧贵妃露出歉意,“姐姐,我过去了。”
“去吧。”
待人走后,慧贵妃脸上的柔情与温和转瞬即逝,然后继续绣着自己的大雁。
***
柳仪温看着宋琲这次的方子陷入了沉思。
忽然,程书礼蹭了过来,一脸八卦的表情,“你午饭在哪儿吃的,怎么半天不见人影啊?”
“遇上个以前救助过小太监,他给了我一碟子点心。”柳仪温自然而然地隐去了与宋琲的那一段。
“噢噢,也是,你经常给太监宫女们看病。”
“太医!太医!快!”忽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还摔了个跟头,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有皇子被咬伤了!”
柳仪温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急急忙忙道:“哪位皇子!”
“是魏王殿下!”
柳仪温顿时松了一口气。
皇子受伤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几乎全部太医都出动了,这次过来的有资历的太医是江太医与副院首,他们首当其冲,一众年纪小的通通跟在身后。
“平放平放!”江太医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魏王宋珲的腿放平。
皮肉外翻,牙印深可见骨,幸好只是外伤,抱住了一条腿,但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魏王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晕死了过去。
张之勇吩咐人去捣药,柳仪温将捣药的止血草药敷在伤口上,死死地按住出血点。
程书礼将熬好的药汁直接给魏王灌了进去,吐出来就再灌,势必要全部喝进去。
皇帝收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来,一同来的还有几位皇子与大臣,皇帝看见了这样的惨状,声音阴冷低沉,“围场怎么会有老虎。”
侍卫长回禀道:“回陛下,微臣已经仔细排查过,围场内的一处围栏经年未修,破了一个洞口,洞口周围有虎足印,那虎想必就是从洞中爬出。”
“放肆!围场都太师何在。”
“微臣……微臣在。”都太师抖抖索索地跪下,抖如筛糠满脸惊恐,“陛下恕罪……”
还未等都太师再说些什么,皇帝直接将人拉出去斩了。
围场境内出现猛虎已是大罪,加之还咬伤了皇子,更是罪上加罪。
柳仪温将捣碎的药草敷上,伤口的血堪堪止住,又撒了一层厚厚的止血伤药,用布条紧紧缠住。
魏王的状态才好了一些,张太医号脉,开了药方下去,熬好了又端上了给魏王喂下,然后才擦了擦汗,“魏王殿下起了高热,这属于正常现象,待高热褪去,就无大碍,不过被虎伤的地方会肿胀,不可随意动弹,要好好的将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帝亦是,“那便让魏王好好养着,不可有任何懈怠,张太医,朕把魏王交给你了。”
“是,微臣绝不懈怠。”张之勇领命。
由于出了意外,今日的狩猎暂停,令围场都管为都太师,新上任的围场都太师带着人肃清围场,排除是否还有猛兽的存在,再做出伤人的举动,又令工匠修复破损的围栏并检查剩余的地方是否安全。
新任都太师雷厉风行,不出半日就将全部隐患排查干净,而那只银虎,由于是珍惜濒危物种,皇帝下令等它养好了伤便放归山林。
魏王身边有张太医与江太医,其他人都回了住所待命。
柳仪温回到宋琲的这里,宋琲问道:“五哥的伤严不严重?”
“不算特别伤重,只是皮外伤,虽然深可见骨,但到底伤到骨头,若是再深一些,腿恐怕就保不住了,不过除了皮外伤,魏王殿下还受了不小的惊吓,外伤加心悸也要半月之余才能见好。”柳仪温边给宋琲把脉边道。
听到这样的话,宋琲点了点头。
柳仪温给宋琲诊脉,发现并无异常,有些后怕地说道:“真是可怕,若是伤到了陛下,可就麻烦了。”那样的话就不是杀个都太师这么简单的了,整个围场的人都跑不掉。
宋琲一口喝掉了林之盛端来的汤药,“秋猎之事是惯例,陛下亲临更是重中之重,围场栏杆又异常坚硬,怎么会连个洞都没有发现呢?”
“嗯?难道还能是人为吗?”柳仪温疑惑道。
第38章
宋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不过不管人为还是疏于管辖,都太师已死, 此事也到此为止了。”
柳仪温开始没有明白,忽然猛地一震,脊背发凉。
是啊,秋猎的日子是规定好的,皇帝亲临又是多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疏于防范,闹出大事。
都太师被杀, 最得力者是谁就取决于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了。
老虎被捕,魏王高烧已退, 已无大碍,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皇帝狩猎的心, 围猎继续, 只不过人人都怀揣着心思。
到了晚上, 众人都满载而归。
毫无疑问,又是宋珩的猎物最多,甚至超过了皇帝, 一旁的大臣连连称赞,就连皇帝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笑道:“太子真是不错。”
皇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均猎得了不少好物, 但还是不及太子的数量, 也得到了皇帝的赞许。
宋琲最终也猎得了那只白狐,通体雪白的皮毛, 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侍从拎着几只野鸡野兔,还有一只白狐狸, 呈上去。
宋琲的脸红红的,气息也有些喘,造成骑马射箭累极了的表现,眉眼带笑地道:“父皇,儿臣骑射不精,统共就射了这么几只。”
皇帝脸上眼中尽是笑意,与方才对太子那样完全不同,完完全全一个慈父的模样,“皇儿首次参与秋猎,能够猎到这些已经不错了,这白狐狸的成色甚是不错,可以给你母妃做个毛领。”
那样的笑容从未对太子流露过,实在是太过刺眼。
宋珩恶狠狠地瞪着宋琲,握紧了拳头,他从前猎到白狐时也未见父皇如此高兴。
皇后注意到太子的神色,于是道:“六殿下身子刚好,还是要好好将养啊。”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是第一次出远门,心生欢喜,才多跑了两圈,儿臣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开心固然重要,但还是要保重身体啊。”皇后继续道,俨然一副慈母心肠。
宋琲脸色不变,道:“母后说的是,不过太医也让儿臣适当运动一番,有利于身体恢复。”
“说的是适当,可像骑马射箭还是太过激烈,在校练场上练练即可,真上了围场是不一样的,林中有猛兽,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办,到底还是安妃妹妹伤心难过。”话题被抛给了安妃。
安妃处变不惊,不直接回答皇后的话,而是对皇帝道:“男儿是该历练成长的,前些日子也能完成陛下分付的任务出门办事,上个围场也是可以的。”
“还是安妃说的是。”皇帝投来柔和的目光,“男儿还是要多历练。”
皇后脸色一僵,不再言语,宋珩更是一脸菜色。
皇帝连续几日的狩猎有些累着了,加之晚上未睡好的缘故,身体疲乏,柳仪温被叫了过去,但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息便可。
没多久,太子过来了,听说皇帝病了,就送了一个香包,香包中的药材可助平心静气,夜晚好眠。
安妃就在身边,说尽了太子的好话,惹得皇帝夸赞了太子两句,说会将香囊日日佩戴在身上。
几天下来,银虎的伤口已经见好,柳仪温会趁着老虎熟睡时去给它换药。
“那老虎可真是大,我还未曾见过真正的老虎呢,之前只有柳太医见过,我可好奇了,方才还去偷偷地瞧了一眼。”一个新来的小太医喜上眉梢,很是激动。
程书礼有些惊讶,“你怎么看的?那儿不是有人看管吗?说银虎凶猛,不让人靠近。”
“我去的时候没有人啊,而且他在笼子里睡觉呢,一动不动的,像只大猫一样。”
程书礼轻轻地敲了敲小太医的脑壳,“他的爪子一拍,你可就没了,心可真大。”
小太医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柳仪温在一旁笑了笑,“它的伤好得已经差不多了,可能明日就能放归山林了。”
“你瞧,幸亏我早点看了,不然都没有机会呢,好啦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要去送药了!”在程书礼生气之前,小太医脚底抹油地跑掉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来围场还到处乱跑,别迷了路,被猛兽叼走了。”
“新任都太师已经将全场仔细排查了一遍,不会再有如银虎这般的猛禽出现了。”
“真是奇怪,陛下下旨要将银虎好生看管,怎么旭阳去的时候都没看见守卫呢?”
柳仪温垂下眼帘,神色不明。
丛林深处,宋琲追着一头梅花鹿甩开了身后的侍卫,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只猛虎猩红着双目,流着唾液,紧紧地盯着他。
猛虎猛地窜了出来,宋琲反应迅速,趋势黑马躲了过去,待看清是头银虎后,立刻做出反应,挥动长鞭,仓皇而逃,猛虎在后面穷追不舍,宋琲从丛林深处中跑出,要将猛虎甩掉。
忽然,猛虎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调转方向,冲着另一头袭击而去。
宋琲定睛一看,发现是皇帝,大惊失色,想都没想就驾马冲去。
“父皇小心!”宋琲从马上直接飞扑到了皇帝面前,以血肉之躯挡住猛虎的侵袭。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矢射来,正中银虎的咽喉,顷刻毙命轰然倒下,倒在了宋琲的身旁,射箭之人正是宋琲的贴身侍卫林栩然。
宋琲惊魂未定间连忙去查看皇帝的情况,可担忧关切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忽然猛吐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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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乱成了一团,宋琲浑身是血地被带了回来,得到消息的安妃已经哭成了泪人,险些要哭死过去。
饶是有准备的柳仪温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去给宋琲请脉,然后去找他的伤口,发现并没有被虎伤到,这才松了一口气,向皇帝禀报。
“回禀陛下,殿下受了惊吓,急火攻心,加之从马上坠下伤到了内腑才会吐血。”
安妃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如花似玉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弱柳扶风,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般,“这……这到底要不要紧啊。”
“回娘娘,楚王殿下幼时病症未除,虽然已经好转,渐渐与常人无异,但此经一事伤到了五脏六腑,怕是比之前还要严重。”柳仪温汗流雨下,十分惶恐。
安妃两眼一翻险些要晕了过去,皇帝连忙扶住,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怒道:“治不好楚王,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怎么会这样?林子里怎么还有老虎?不是已经让人抓了吗?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啊……”安妃伏在皇帝的肩头,泣不成声。
“查,去给朕查,将涉事之人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皇帝拍着安妃的后背,眼光阴狠,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皇后与慧贵妃一行人赶了过来,听闻猛虎要伤害皇帝,是楚王舍身相救,皇后一脸凝重,看了看宋琲的伤势,少不得宽慰两句,反观太子已经僵在了当场,眼神诚惶诚恐。
半晌之后,宋琲清醒了过来,脸色还是不好看,惨白着毫无血色,喘着粗气,好像很累的模样,柳仪温在旁边为他顺气。
安妃连忙过来看看,用帕子擦干了眼泪,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哭,皇帝也坐在了床边,细心关切地问候。
“父皇,是儿臣的错,是儿臣遇到了那头银虎,原来它是冲着儿臣而来,儿臣想老虎甩开,可不知为何它忽然调转了方向要去攻击父皇……咳咳……”宋琲边说边咳嗽,满脸歉意与后悔,脆弱又可怜。
听得皇帝心里一阵阵地抽疼,“好了好了,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畜生惹得祸,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陛下,臣妾有个疑惑,按理来说,猛虎捕食,不追到猎物誓不罢休,除非自己体力耗尽,可他并未跑多久,却换了目标,很是奇怪。”
经慧贵妃一说,皇帝仔细地想了想当时发生的情景,“是啊,朕想起来了,那虎分明是冲着朕来的。”
“陛下,微臣听闻猛兽对气味很是敏感,许是闻到了什么,受了刺激才会如此。”柳仪温适时地开口说道。
慧贵妃顺着柳仪温的话道:“难道是陛下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银虎吗?”言罢,目光仔仔细细地在皇帝身上寻找着什么,“并没有什么异常啊?玉佩玉坠还有香囊都是陛下平时佩戴的。”
皇帝也看了看,最终视线落在了最能散发气味的香囊上,奋力地取了下来,递给柳仪温。
柳仪温接过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此香囊中的药材均是清心静气、有助睡眠的好物。”
在皇帝的允许下将香囊打开,又仔细地嗅了嗅与观察,终于发现了一物,将其挑了出来,“这里头竟然有千引香。”
“有何不妥?”慧贵妃问道。
“千引香一物虽然亦是良药,但气味特殊,对于嗅觉敏感的猛兽而言是致命的,可令其发狂,增强攻击性。”柳仪温解释着这种药材的弊端。
慧贵妃不禁捂住了嘴巴,万分惊讶,“这么说来,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银虎发了性去攻击陛下,这真是太可怕了,稍有差池,陛下的圣体就受伤了。”
此话一出,太子骇然,这东西是他送给皇帝,于是立刻跪下,“儿臣不知这里面有什么千引香啊,儿臣……儿臣是想让父皇安眠才会将这个给父皇的!”
皇帝站起身,踱了几步,视线落在太子与同样跪在地上的皇后身上,目光锐利威严,然后一巴掌扇在宋珩的脸上,雷霆震怒,“放肆,你是想谋害朕!”
第39章
天子一怒, 可抵万军,众人纷纷跪下,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子从惊惧中清醒过来,抖抖索索地一路膝行上前,讨饶着,“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怎么会想要害父皇,儿臣那是好心啊, 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是啊,陛下, 珩儿是一片孝心, 一定是让人利用了啊。”皇后连忙辩驳。
皇帝坐了下来, 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冷静, 此时御前侍卫来回禀, 已经查明了真相,带上了包括新任都太师在内的三人,皆指正是太子让他们所为。
宋珩还想辩解几句, 直到他们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就连上任都太师都是在太子示意, 为的就是将银虎放进来,为的就是置宋琲于死地。
至于那个香囊是出自于太医院张彬春之手, 任凭他如何辩解没有在里面放什么千香引, 皇帝都充耳不闻,直接让侍卫拖下去杖毙。
经此一事, 不仅伤了魏王,还差点儿伤了皇帝。
皇帝怒极反笑, “真是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朕的好太子啊,你从前耍的那些小心机小心思,朕都可以不计较,但现在竟然还伤朕身上来了,你是要弑君啊。”笑完过后就一脚踹开了宋珩,“来人,将这个孽障与皇后送回京城看管起来!”
“不,不,父皇!”宋珩声嘶力竭地喊着,但皇帝已经不想再听他们的狡辩,只记得身心俱疲。
太子与皇后被带走,室内乌泱泱的一群人渐渐散去。
安妃擦干净了眼泪,又恢复了往日端方自持的模样,只吩咐柳仪温好好照顾宋琲。
柳仪温用热帕子给宋琲擦拭着身体,表情凝重,蹙着眉头,眼圈微微泛红,像是憋着一股劲儿,可又不说话。
看着柳仪温这般模样,宋琲一阵的心虚,都不敢直视他,只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阿温,怎么啦?”他伸出手想要抚平柳仪温的紧蹙的眉头。
柳仪温微微侧脸躲开,然后瞪着宋琲,“你骗了我,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没有说过要扑身去救陛下,如果不是林侍卫及时赶到,你以为现在仅仅是擦伤吗?你说过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的。”
宋琲发现了新任都太师有异,便让人去调查,查到了他的底细,果不其然与宋珩有所瓜葛,他便提前想好了对策,准备将计就计,和柳仪温商议,配置出可以令人吐血又不伤身的药物,所以只是看上去可怕,其实并没有什么。
但为了捶死宋珩,又将皇帝拉入局,让安妃偷偷得在香囊里放了千引香,吸引银虎的注意力,激发他的狂性去攻击皇帝。
如若只是对宋琲下手,皇帝或许还不会如此勃然大怒,毕竟从前使出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时候,总是被轻描淡写过去,直接板子打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
宋琲退而求其次地去拉柳仪温的手,小心翼翼着只牵了一根手指头,轻轻地磨搓着,“若我不挡那么一下,真伤到了父皇可就不好了。”
这次跟着一同围猎的人中大部分是太子一党的人,如果皇帝真的发生意外,不小心命陨当场,宋珩身为太子,有权利登基为帝,到时候就有些棘手了,他的父皇现在可不能死。
柳仪温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是听到来喊他的人描述伤情还是吓了一跳,心有余悸,他不敢想象如果宋琲真的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见柳仪温没有反抗,宋琲的胆子大了起来,直接握住了他的手,笑嘻嘻着,“没事的,林栩然也是我一早就安排的,我怎么可能会真的让自己受伤呢。”
柳仪温看着宋琲不着调的模样就来气,狠狠地在他破皮的地方按了一下。
“嘶——疼,阿温。”宋琲的眼角一下子冒出了泪花,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
柳仪温知道他是装的,但偏偏就吃他这一套,动作轻柔了许多,努着嘴巴,嗔怪道:“疼死你算了。”
“嘿嘿,还是阿温最好了。”宋琲顺势抱住了柳仪温的腰身,轻轻地蹭了蹭。
这是柳仪温第一次运用自己的医术来算计人,心中百感交集,但中宫是他的仇人,得到什么样结果都是咎由自取,与中宫相关联之人也并非无辜。
因为太子一事,皇帝心力交瘁,无心狩猎,没多久就回朝了 。
宋琲的身子养得很快,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装成病歪歪的样子,除了私下里见一见宋瑾以外甚少见人。
身子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吃不下饭闻不得荤腥,一闻就吐。
“你怎么还在吐啊?”柳仪温叼着一块排骨拍了拍宋琲的后背,“好点没有?”
“还行,只能吃点青菜米粥了。”宋琲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巴。
很奇怪的事情,按理来说,脾胃不适,已经在喝药调理了,还让师父过来号了号脉检查方子,可一点都没有好转,而除了这些身体又一切正常,这才从医好几年的柳仪温陷入了迷茫,又不禁道:“你这症状倒是像有孕一样。”
宋琲笑了出声,“宝贝,真要怀孕也不会是我啊。”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只能再观察观察了,幸好这样的症状在一个月之后就消失了,没有任何异常。
自从太子被带回京城关了起来,便对外称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谢绝一切人前来探望,但事发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仪温打了一个哈欠,刚刚午睡起来,还未有一个时辰又有些困了,但还是拍了拍自己脸蛋,打起精神。
可是不知不觉还是撑住了下巴,“我今天被召回给陛下针灸的时候,听到几个大臣要求见太子呢,但都被陛下堵了回去,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下达对太子的处罚决策,陛下是不是还是没有废掉太子的打算啊?”
“哪有那么容易啊,渊朝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太子既为嫡子又是长子,还有朝廷的势力,父皇还在权衡之中呢。”
历朝历代的太子均为皇后正宫所出,废太子意味着中宫失势,势必要册立新后,而这个新后是重新迎娶还是从宫中选择都是需要考量的。
如今宫中除了宋珩,便是景王宋瑾居长,能力超群,皇帝下达的任务就没有完成不了,心思更是缜密,而慧贵妃为众妃之首,又是德高望重,若无意外便是势在必得。
可现在所有的猜测都做不得数,一切还是皇帝的内心所想。
柳仪温又闭上了眼睛,语气都弱弱地,“若是他这次再被放出来,岂不是更加要与你作对了?”
“有父皇在,他不敢再有动作。”随即宋琲眸色暗了暗,可倘若没了父皇呢?
就在宋琲沉思之时,忽然臂弯上一重,发现柳仪温直接枕在了上面,于是无奈地笑了笑,将他抱起来,轻声道:“很困吗?再去睡会儿吧,用晚饭的时候叫你。”
本来今天柳仪温休沐,可皇帝一大早就把他召回宫中,都没有好好睡觉,不然他可以睡一整天的。
“唔。”柳仪温挂在宋琲的身上,点了点头,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柳仪温能吃能睡地,把自己养得圆乎了不少,很有精气神。
趁着皇帝还行的时候,柳仪温再一次提了提关于藏书阁一事,但都没能成功,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对。
于是没事的时候便一个人待在里面整理,有时候程书礼也会帮帮忙,自张彬春死后,跟在他身边的小团伙自然而然地散了,都不敢再到柳仪温面前说三道四,再也没有人欺负他冷嘲热讽于他了。
晚上,柳仪温与宋琲一同用饭,吃了两碗饭后又添了一碗汤,一口气全部喝掉了。
宋琲眨了眨眼睛,“你胃口倒是挺好的。”以前觉得柳仪温太瘦了,让他多吃两口都不肯的,现在连鸡腿都能啃两个了。
“嗯,我总觉得有些饿。”柳仪温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肚子,满足地不行,好像确实胖了一些,不过还好,没那么的明显。
晚上,柳仪温窝在宋琲怀里睡觉,睡到深夜,他被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吵醒了,本来想忍一忍的,可是忍不住了,于是推开宋琲想要爬起来。
刚爬到一半就被宋琲按了下去,“干什么去?”
柳仪温老老实实地趴在宋琲的胸前,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向宋琲,“殿下,我又饿了。”
宋琲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鼻子,“馋兔子。”让人送了一碟子糕点进来。
柳仪温嘴里塞了一块,手上还拿着一块,又喝了一口牛乳茶压一压。
宋琲给他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少吃一点,晚上吃多胃疼。”
“嗯,我就吃两块垫一垫。”最终还是吃了三块。
宋琲用帕子帮他擦手,“你怎么老是饿啊?”
“许是天气开始冷了,胃口就有些大了。”柳仪温并不觉得奇怪,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到了冬天就吃得多一些,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
果不其然,皇帝最终还是将太子放了出来,宋琲的脸色不是很好,这个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人愤慨不已。
从小到大宋珩都在欺负他,无论是在被窝放蛇鼠虫蚁这样的小事,还是雇杀手暗杀他这样的大事,最后都让皇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但如今纵虎伤人,还差点儿伤了皇帝,最终也只是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宋琲深吸了一口气,这宋珩还真是打不死的蟑螂。
柳仪温坐在了宋琲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宽慰道:“你别怕,会有别的办法的,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的。”
听着爱人的安慰,宋琲浅浅一笑,轻轻地捏了捏柳仪温圆乎乎的脸蛋,“那便借阿温吉言了。”
“琲儿!”安妃没有让人通传,直接闯了进来,为的就是太子一事。
柳仪温吓了一跳,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弹跳起来站在了一边,他不知道安妃有没有看见,只闻她让自己出去,柳仪温甚至都不敢看宋琲一眼。
出了房间,柳仪温松了一口气,他与宋琲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可除了林栩然与林之盛等亲信以外没有人知道,就连自己的师父都没有告知。
虽然大渊朝民风开放,同性之间皆可婚配嫁娶,但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双方亲属。
三番五次的失败之下,宋珩也不敢再有动作,又被关了一个月反省,变得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处理事物,但看向宋琲的眼神依旧是十分阴毒,恨不得啃他的骨头喝他的血。
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这日,柳仪温刚从顾贵君那儿就到太医院就被程书礼拉了过去,神色焦急,“仪温,你有没有听说阳昌爆发疫病了,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今日急报传来,让朝中大臣与陛下都愁坏了。”
柳仪温大为吃惊,立刻询问事情的真假,“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去御前送药,听安德公公说的,消息绝对准确,阳昌偏远,药材与医师均不够,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要去?”
当年济城灾祸,造成那么严重的结果就是消息被官府压了下来,更是缺少物资与人手,直到传到陛下耳中才着重处理,甚至还派出了柳庆及一众太医。
济城疫病死伤人数数以计万,哀嚎遍野,如今阳昌的消息即刻传来,如果及时解决处理便不会造成当年那般的惨状。
柳仪温想都没想便往外跑去。
“仪温,你去哪儿啊!”程书礼在后面喊了一声,但已经喊不回来了。
柳仪温一路跑到了勤政殿,累得气喘吁吁,额间都是汗珠,但他不敢有一刻的耽误,走了上去,被安德拦住了,“柳太医,您怎么来了?陛下未传召啊?”
“安德公公,陛下在吗?”柳仪温喘匀了气息,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在的,不过陛下现下心绪不佳。”安德也是忧心忡忡,“您若是有旁的事,现在还是不要打扰的为好。”
柳仪温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太监,安德的师父安之德走了出来,柳仪温连忙上去打了一声招呼,表达了自己来的意图。
安之德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着,“陛下已经下旨调几位太医前往支援,并在民间以重金悬赏愿意的大夫,还有各地方镇府城区也需要出人一同前往,但柳太医您是陛下的贴身御医,如今为陛下疗养生息,万事应当以陛下为主,就算您想去,陛下也未必应允。”
“可有拟定好了名单?”柳仪温焦急地问道。
安之德也曾受过柳仪温的恩惠,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一共有五人,咱家正要过去传陛下口谕呢,不过陛下还说阳昌困境,疫病传播迅速,若有自愿前往的亦可多多增援。”
柳仪温知道皇帝肯定没有点名让自己去,不然方才安之德不会说那样的话,于是坚定道:“我愿前往的,食君俸禄忠君之事,陛下为阳昌之事所扰,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见他如此坚持,安之德思忖片刻,最终道:“柳太医这样的还得和陛下说一说,那容咱家进去通传一声。”
“多谢安总管。”柳仪温万分感谢。
没多久,安之德出来表示,皇帝愿意见他,柳仪温一刻不耽误,快步走了进去,立刻跪下,以头触地,发出响亮的一声,“陛下,微臣愿前往阳昌增援,以尽绵薄之力。”
皇帝已经从安之德那里知道了全过程,有些不耐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为朕治疗头风一事有功,朕时常发作,不能让你去。”
“陛下,头风之症,师父也可解,阳昌之祸最为严重,阳昌百姓之忧亦如当年的济城啊。”
“名单之中已有柳庆,当年就是柳庆治愈了疫灾,想必这次也可以。”皇帝对柳庆很是信任,又身为院首,足够的有分量。
柳仪温一怔,满脸震惊与慌张,立刻道:“师父年事已高,不适合再舟车劳顿,况且这两年师父总是生病,体质已不似当年一样健壮,怕是有去无回,不如微臣身强体壮,微臣又身为师父的亲传弟子,师父会的微臣亦会,微臣自当为陛下解忧,为天下万民解忧。”
原本柳仪温不想济城之事再次发生,造成民不聊生尸横遍野的惨状,他读万卷书,便是要医治这世上万般病症,应用于天下万民,如今百姓受难,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但他没有想到皇帝拟定的名单之中竟然还有师父的名字,师父的腿伤才好,那副身子骨根本扛不住的,他一定不能去。
见皇帝的面容有一丝丝松动,柳仪温接着道:“微臣受陛下眷顾,成为一等御医,得以进入太医院藏书阁,日夜勤勉,遍览群书,古籍中许多记载有关疫病之事,微臣全部通读烂熟于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应对。”
“况且当年济城之事就是因为人才不够,耽误治疗才造成惨状,但现在阳昌若是准备充足,一定可以尽快解决令百姓信服。”
济城一事除了因感染疫病与官员不作为而死亡,有许多百姓因为此事而对朝廷不满,各地发生暴乱,差点儿引得朝廷动用武力压制。
皇帝静默了许久,没有再坚决地否认柳仪温的请求,而是道:“容朕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让安之德进来。”
“多谢陛下!”
安之德一直守在外头,应皇帝的吩咐还没有去太医院宣读口谕,听到皇帝喊自己便立刻进去。
柳仪温出了勤政殿,松了一口气,至少能有一半成功的概率。
正当准备要走之时,安妃似乎是听到风声过来了,瞥了柳仪温一眼,神色明暗不明,柳仪温行了行礼便离开了。
***
阳昌疫病爆发,伴随着民心混乱,皇帝不想如济城一般重蹈覆辙,有意在朝中挑选一位重臣前往稳定民心,震慑当地官员不可趁机敛财生事,但满朝文武就只有御史大夫许怀清愿意前往,然而光许怀清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此事十万火急,但宋琲知道消息时已经是下午,急得团团转,济城之事他印象深刻,都是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百姓之惨有目共睹。
一个小小御史大夫,有谁能够服他,宋琲直接进宫,去找皇帝。
林栩然跟在身后,冰块脸上是少见的担忧与讶然,“殿下千金贵体,万万不可牵扯其中啊,况且陛下并未有让皇子前去赈灾的心思,怎么可能会让殿下去呢?”
宋琲来不及和林栩然掰扯什么,直接厉声道:“什么千金什么贵体,灾祸之下人人平等。”
等宋琲赶到勤政殿时发现宋珩也在,他所求之事与自己是一样的,在灾害面前不论是谁都责无旁贷。
已经一天过去了,柳仪温焦虑不安,安之德说是陛下有口谕,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到太医院来宣读,他知道肯定是陛下旨意有变,但有何变故他不知道。
柳仪温写字的手都有些颤抖,墨汁滴落在宣纸之上,形成一滩滩污迹,此时此刻他根本静不下心来,现在每耽误一刻,阳昌百姓就多受一刻的苦难,偏偏这时候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忽然,他站了起来,去收拾自己这几个月整理出来的手记,这些都是有实在价值的,要通通带去,希望到时候能够有所帮助。
又走到了外面,在太医院门口焦急地踱步,想着再等一会儿若是还没有口谕传来,他就再去一趟勤政殿。
然而没过多久,柳仪温看见宋琲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眼神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直冲而来,一把将他拽起拉进了里屋。
宋琲紧紧地捏着他的肩膀,愤怒、隐忍、疼惜之情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忍不住地吼道:“柳仪温,你是不是疯了!阳昌疫病,所有人都趋之若即,偏偏你还要往火坑里跳!”
第40章
柳仪温被这样的宋琲吓到了, 但愣怔仅仅只有一瞬间,他并未退缩, 而是直接迎了上去,目光坚定,不容任何退让,“我身为御医,有这个责任去帮助阳昌百姓,去治疗疫病。”
“太医院内还不缺你这一个。”宋琲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强硬,他不想在性命攸关之事上做出妥协。
“但也不能少了我一个, 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胜算。”宋琲说十句话,柳仪温就有十个理由回怼过去,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仪温丝毫不摇摆的态度让宋琲不知所措, 声音不知不觉又拔高了几分, “我说不行就不行, 你不知道疫病多凶险吗?一个不留神你就没了!”
“我知道有多危险, 我曾亲眼见过,就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去!”柳仪温没有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而吓到,从未有一刻的不坚定。
这样的柳仪温震慑住了宋琲, 三番五次劝说不动之下,他也不禁放软了一些语气与态度, 因为害怕而手指颤动着,“阿温, 你听话些好不好?”
柳仪温扯开了宋琲的手, 冷静道:“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理想与抱负,我希望这世上的百姓都不再受病痛之苦, 你也说过的,力量虽小, 可只要尽力就能够实现。”
“但现在不一样。”这是疫病,传染性强,死亡率高,可能一去就不回来了。
柳仪温知道宋琲话中的意思,但他不想背弃自己的理想,“一样的,没什么不一样。”
这是他的骄傲,他的毕生所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哪怕是宋琲。
宋琲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明白柳仪温的心之所向,他的倔强,于是重新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我不能把你绑在我身边的,那样你会讨厌我恨我,我希望阿温永远是天边翱翔的鹰,我阻止不了你了,你去吧。”
柳仪温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宋琲竟然妥协了。
“前往阳昌之路遥远,阿温,你别怕。”宋琲怜爱又轻柔地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
“我不怕,我以前怕过,但我现在不怕了。”柳仪温紧紧地拥住了宋琲。
从前宋琲告诉过他,什么都不要怕,他会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如今他也不会怕,哪怕再远也可以抵达,哪怕是死了,也不会后悔。
宋琲眸色一暗,目光深沉,似乎是下定决心了要做某件事情。
没一会儿,宋琲就离开了,不知道又去了哪里,柳仪温静静地坐着,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宋琲发生争吵,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安妃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让他去一趟安乐宫。
自宋琲搬去了楚王府,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柳仪温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叫自己有什么事情,他只一心扑在了阳昌之事上。
“本宫听说你与楚王的关系匪浅同塌而眠。”安妃开门见山道。
那日他们牵着手的画面还是让安妃娘娘看见了。
柳仪温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一开口就要辩解,“娘娘……”
“你别着急掩饰,本宫既然叫你过来,就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安妃看着柳仪温,眼眸中有一丝丝不忍,语重心长道:“本宫不想指责你什么,楚王从小就性子倔强,后来落水一事让他收敛了许多,如今身体已好,他再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顾虑,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要抓在手里的,对你也是一样,未必就是出于多少真情。”
柳仪温攥住了衣角,忍不住辩解,“娘娘,微臣……微臣与楚王殿下并非娘娘口中所言,一切也是微臣自愿的。”他与宋琲明明是两情相悦的,宋琲从未强迫过什么,他亦不是被动接受。
见此,安妃叹了一声气,眼眸不禁湿润,“楚王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已经没了一个孩子,毕生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平安喜乐,可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暗杀阴谋接连不断从未停歇,我是真的怕了,原本我沈家没什么势力,全靠弟弟在前朝得脸,还能庇护我们母子二人,终究是不够的,但若琲儿能有个背景有家世的岳家就会不一样。”
柳仪温慢慢地松开了衣角,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将头埋得更低了。
安妃知道他听了进去,继续道:“你是孤儿,虽然师从柳庆,坐到了一等御医的位置,但到底也不是多大的官,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能帮到他什么?是下毒还是暗害呢?”
是啊,他与宋琲所走的路终究是不同的,他们的情意让他竟然他们之间的身份与地位是天壤之别,他真的什么都帮不了宋琲。
“微臣……微臣知道的。”
“本宫知道你想要去阳昌,所以求了求陛下,他同意了,本宫遂了你的心愿只希望你能离楚王远一点。”
“臣,一定遵守。”柳仪温双眸无光,充满了落寞。
安妃眉眼一跳,疼惜之情流露而出,“其实本宫也很喜欢你的,你聪明优秀,可也要审时度势,你也……也不要怨恨本宫。”
“微臣知道。”除了这几个字,柳仪温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至少……至少他能去阳昌了。
望着柳仪温失意的背影,安妃到底是心中不忍,可为了她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又不得不这么做,“慧姐姐说得对,不下一剂猛药还是不让人放心的。”于是对身边的大宫女道:你安排下去,照本宫说的做。”
“是。”大宫女领命,退了下去。
柳仪温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双眼通红,却不想将眼泪落下了,抬头仰望天空,阴云密布,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有点难过,想要和宋琲说,可他们刚刚才吵了一架,安妃又是宋琲的母亲,他该如何说起呢……
偶尔间,柳仪温听到了墙根底下有两个小太监在谈论着什么。
“前段日子我听说陛下要给楚王殿下选妻呢,好像是孙将军家的小孙女。”
“孙将军祖上可是开国元勋呢,家世显赫,若楚王殿下背靠这棵大树那就更厉害了,前途不可估量啊。”
“是啊,楚王殿下又极为受宠,沈将军又在御前得脸,若是再有一个厉害的岳家,难保不会将所有皇子比下去!”另一个小太监添油加醋着
“对对对,而且楚王殿下都快二十了,旁的皇子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妻妾成群,儿女双全了,从前是殿下身子不好需要调理,现在都好全了到底是要娶个正儿八经的王妃的……”
……
医术是柳仪温最拿得出手的技能,可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说得对,有了助力宋琲才能成就更好的自己,什么太子,就该狠狠地踩在脚底的。
乌云悄悄地漏下了一两滴雨水,滴落在额头,瞬间眼角落下。
天气总是如此的寒冷与悲凉,一如心境。
算了,就这样吧。
为了避开宋琲,柳仪温这两日都住在程书礼这里,但援助队伍出发的日期迫在眼前,他没有过多的时间悲伤,甚至连许怀清都没有告诉,只是告知了师父,师父难过了许久,恨自己老而不中用。
可柳仪温很高兴,能让自己将师父替换下来。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护送物资与医者的军队就已经整装待发,这次为首的是江太医,曾经也去过疫灾救急,有一定的经验。
新来的那个小太医韦旭阳也自请加入队伍,比柳仪温的年纪还要小上几岁,小小的一团窝在他身边。
见他打了一个哈欠,柳仪温道:“今日一大早就出门,恐怕是没有睡好,睡一会儿吧。”
韦旭阳摇了摇头,“我不困的,就是有些害怕,我的老家就在济城,当年有那么多人都没有逃出来,实在是太可怜太可惜了,这次我去,如果我能尽一份力的话也是好的。”
柳仪温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坚定不移,“一定会的。”
楚王府内。
林之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担忧着,“殿下您真的要去吗?安妃娘娘哭了许久……”
宋琲手上一顿,继续在自己脸上捣鼓着,“哭过就好了,没什么的,又不是没有出过远门。”
“那里危险,如果殿下出了什么意外,柳太医也会心疼难过的。”林之盛因为这次主子都不让自己跟过去照顾同样难过死了。
“可本王更心疼他,连远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小兔子要去阳昌那样远的地方。”这几天更是躲着自己,连面都见不上,宋琲忿忿地将匕首插进了刀鞘中,反正之后也有的是机会了。
“柳太医也是为国为民啊。”
“是啊,他为国为民,那本王身为渊朝楚王,受天下万民之养,更加要责无旁贷,本王又不全是为了他。”宋琲嘴硬着。
宋琲停下了手,铜镜中映照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护送的军队已经待命,就等殿下过去了。”
“看不出破绽吧。”宋琲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一遍。
林之盛仔仔细细地瞧着,“看不出来的。”
“那便好。”他可不想让柳仪温认出来。
***
赶在了天亮之前,队伍陆陆续续地出发了。
“我听说这次来的还有一个高级官员呢。”韦旭阳环顾了一下四周,疑道:“怎么没有看见啊?”
“你知道是谁?”柳仪温撕开了一块带的干粮,起来的太早了,都没来得及吃早饭,他分了一半给韦旭阳。
韦旭阳啃着馍馍,道:“不知道啊,所以才要看看呢,我还听我哥说满朝文武就只有御史大夫许怀清愿意前往,不过许大人对朝廷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不同意,就又派了别人去。”
柳仪温先是猛地一惊,不过听到后半段话时又松了一口气,许怀清自愿前往阳昌自然亦是为了百姓,为了控制疫病。
人人都是有私心的,就像宋琲不希望自己过来一样,但他最终也会尊重许怀清的选择,只是担忧与害怕罢了。
不过此刻他有些庆幸他没有来,至少他的亲人都不会有危险。
柳仪温一点一点地吃着烤馍,仰望着天空,天边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一个戎装打扮的将军驱着高头大马过来,递进来一个油纸包,“别啃硬馍了,这有一些馒头,松软些。”
韦旭阳抬眸一看,两眼一亮,“是何将军耶,陛下竟然任命您为安抚司使,咱们这一路可就安全啦。”
何与非是沈翎的手下,而沈翎是宋琲的舅舅。
柳仪温无意间瞥了何与非一眼,又猛地抬眼盯了他好一会儿,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接过了馒头,然后分给了韦旭阳,“多谢何将军。”
白软软的馒头可比干巴巴的馍馍好啃多了,里头还有肉馅儿,韦旭阳大口大口地吃着,还不忘恭维两句,“何将军对柳太医真好啊。”
何与非摇了摇头,笑道:“每位医师都有,这次阳昌疫病靠得是医师,医师才是主力军,自然要好好照顾着。”
柳仪温咬了一口馒头,一口就咬到了肉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何将军领命运送物资与保护我们的安全,更是辛苦。”
“哪里哪里。”何与非目光柔和地看向柳仪温。
柳仪温别过脸去,视而不见。
多耽误一天,阳昌百姓就多痛苦一天,所以他们都是快马加鞭,一路上并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同样为了避免盗匪,他们走的是官道,但临近阳昌地界就只能走山路了。
等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清阳昌的全貌了,但山路多崎岖并不好走,影响了进程,夜晚也只能在山中安营扎寨。
燃起了篝火,用来取暖与烤一些吃食,还能避免夜中有猛兽袭击。
何与非安排人时刻盯梢,山林多贼匪,必须要加强警戒,部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柳仪温用树枝插着馍馍,放在火上烤,粗粮特有的香气散了出来。
一个年长些的民间大夫叹了一声气,“不知道阳昌现在情况如何了?”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大夫偷偷地抹了抹眼泪,“我……我曾经听过济城的疫病,很严重。我们会不会……会不会死在那儿啊?”
柳仪温将烤好的馍馍递给了小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会的。阳昌与济城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济城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是刻意隐瞒才耽误了救治时间,别担心。”
越接近阳昌,有些人心中就越是惴惴不安,柳仪温知道其中有不乏是各地方为了凑够人头数而被迫来的,有济城的这个前车之鉴,再加上尽说些令人害怕的丧气话,很容易动摇军心,这样很不好。
柳仪温靠着树干坐下,抬头望着高悬的月亮,同一片夜空之下还有在疫病中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声气。
何与非走了过来一起坐下,递过来一只烤山鸡腿,“柳太医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
“赏月。”
“柳太医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啊。”何与非笑盈盈着。
“不然能干什么呢?明天就能到阳昌了吧。”柳仪温依旧看着悬在夜空中月亮,皎洁明媚,哪怕是一片黑暗,也能照亮前路。
“嗯,”何与非点了点头,“你怕吗?”
“我不怕。”这次准备充足,没有耽误时间,没有缺粮少食,没有药材的匮乏,一定可以打一个胜仗。
“其实怕了也没什么的,面对这样的事情,谁都会害怕,”何与非撑着下巴眼含笑意,没有身为一个没怎么相处过的陌生人该有的疏离感,“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方才瞧你都没有吃几口。”
手里的烤山鸡腿还热气腾腾着,香气袭人,柳仪温望向何与非,试探道:“何将军似乎格外地关注我啊?”
“沈翎沈统领你认识吧,他让我照顾照顾你。”何与非不动声色着。
柳仪温盯着何与非这张脸,一张和何将军别无二致的脸,看似没有什么破绽,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就移开了目光,啃了一口鸡腿,“我不需要照顾,我是医者,能照顾别人,也能照顾好自己,何将军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何与非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士兵按着一个穿着简单的年轻人过来,“将军有个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年轻大喊着救命,还吵吵嚷嚷着,“别别别,放开我!你们是谁啊!”
这声音听起来很像李携言,柳仪温看了过来。
李携言也捕捉到了柳仪温的视线,满眼放光,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美人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何与非微微蹙眉,有种很想翻白眼的冲动,但还是挥了挥手,让手下把人放了。
柳仪温见到他也很高兴,“来支援阳昌的。”
李携言揉了揉鼻尖,“嘿嘿”一笑,“那我们还得有缘的,我家做些小本生意,我爹听说这事儿也急得不行,联合商会要给阳昌送物资,我便帮我爹走一趟。”他也是为了多尽一份力。
不过他是偷偷地跑出来的,因为他爹死活不允许,不过天高皇帝远,他老爹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了,没曾想能在这儿遇到柳仪温,可真是万分惊喜。
“来阳昌只有一条道,我们都没有遇上,你走的不是官道吗?”柳仪温疑惑道。
“我应当是比你们早出发两天,我跟你说这山里不太平,可能有贼匪,我来的时候总能听到林子里有淅淅索索的声音,”李携言往柳仪温这边挪了一些,四下巡视了一圈,“所以我才出来打探一二的,谁知道正巧碰上了你们,我们是商队,哪怕是乔装了一番也是惹眼,不过我遇上你们就放心啦。”
“肯定会是一些亡命之徒的。”一旁的江太医道。
“确实,灾祸之下势必会有这些人来打劫救灾物资,得加强警惕。”何与非又增派了一些人手站哨,以免被暗中袭击,另一部分人看管物资,这些人可都是救命的东西。
“你让你的商队跟上我们,不要掉队了。”柳仪温对李携言道。
李携言立刻回去让他们都过来。
韦旭阳是有些胆小的,挨着柳仪温身边坐下,整个人都要窝在他怀里了,然后被何与非提留了出来。
面对凶神恶煞的何将军,韦旭阳咽了咽唾液,自己一个人缩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除了放哨的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林中的飞鸟忽然惊起,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明显。
忽然,一道声音划破了沉寂。
“快快,快起来,有山匪!”
柳仪温听到了动静,拍了拍身边的韦旭阳,把他叫起来,然后掀开帐篷去叫醒其他人,清醒过来的人一个喊一个,没一会儿就全都醒了。
何与非大喊一声,“快,往南方跑!护好物资!”对方的人数还不能确定,不能坐以待毙。
山匪熟悉很这里的丛林,隐入其中很难发现,何与非没有走,留下来指挥士兵,柳仪温有一刻的停滞,但韦旭阳与李携言一同拉走了。
“这些人真是疯了,真的敢抢官府的赈灾物资!”李携言忿忿着。
他们猫着身子在丛林中跑,勉强跟上大部队,还有不少山匪冒了出来,士兵们都在与他们搏斗,血撒了一地。
李携言还捡了一把刀,韦旭阳拿出了匕首,手指颤抖着。
柳仪温抢不到刀,也没有随身携带匕首,只得掏出了装有蒙汗药的小瓷瓶,谁敢靠近就撒药,顷刻就会昏过去。
渐渐地,他们被冲散了,柳仪温跑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还好他经常去山林采药,有在山林中行走的经验,能够很好地辨别方向。
很快就找到了南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朝南而去,这里的山路比京城郊外的山地形复杂,很是崎岖不太好走,柳仪温差点儿被绊倒,一边小心地避开杂草堆,一边环顾四周。
渐渐地看见了人群,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然后太过欣喜,没有注意到脚下,忽然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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