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气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距离小娃娃出生已经一个月了。

    小娃娃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儿, 已经褪去了一开始皱巴巴的小老头样,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眉眼与柳仪温简直一模一样,只有嘴巴和鼻子有点像宋琲。

    宋琲对这个女儿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抱着,逢人就炫耀这是自己的女儿,问人家“漂不漂亮”, 柳仪温都笑着由他去了。

    柳仪温的体质本来就很好,已经恢复如初了, 只有不做一些笨重劳累的活是没有大碍的。

    他与师父说了金针入脑医治, 两人共同研究, 都拿出了毕生所学, 迎来了第一个试验者——魏伯增。

    但柳仪温有些担心,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做,怕下手不稳,于是柳庆在旁协助。

    魏伯增很相信柳仪温, 更有柳庆坐镇,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柳仪温取出金针,如银针一般细, 但足有一尺长, 由穴道没入大脑,轻轻转动刺激神经, 他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很考验医师的准确度与稳定性,稍有不慎就会让病患造成痴呆。

    魏伯增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痛苦渐渐地舒展了眉头, 放松了下来。

    一炷香之后,柳仪温闭住呼吸,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一点一点地取出金针,上面未沾丝毫血迹,终于松了一口气,成了。

    魏伯增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从未有此刻这般清明,比针灸之术还要舒爽许多,眼不糊了,头不痛了,多走两步路也不会有“嗡嗡嗡”的声音。

    “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柳仪温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脸色有点白,刚刚消耗了不少精神力,毕竟要全神贯注,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差距,“虽然入针成功,但还要看两个月后会不会复发,如果没有,那才是真的成功了。”

    “如果真的可行,那你就是为成千上万的百姓解决难题了。”

    百姓辛苦劳作,常年在外风吹日晒,最容易发作的就是头风之症,却并不能根治,深受困扰,确实如大叔所言,若是成功,造福不小。

    柳庆已经在月城待了一个月了,当初就是和皇帝告假,说是回老家祭拜父母,时间已经不短了,得赶紧回去。

    柳仪温心中很是不舍,帮柳庆收拾包袱,“师父已经年愈五十了,按理来说可以致仕了。”

    柳庆叹了一声气,他已不止一次提出要致仕的事情,但都被堵了回去,不禁感慨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要留在这个魔窟里了,也幸好自己单纯的小徒弟能够远离是非,快乐地生活着。

    “师父可要万分小心。”柳仪温又不禁碎碎念念了起来,反反复复地说着要提防这提防那儿的。

    “放心吧,没事的。”柳庆怜爱地揉了揉柳仪温的脑袋。

    柳庆离开两天后,许怀清和宋瑄过来了。

    皇帝派两人出城办事,许怀清想念得很,就拐了个弯来月城看一眼柳仪温,宋瑄自然而然地跟着。

    诺诺是个自来熟,谁抱着都乖乖巧巧的,睁着乌溜溜的漂亮眼睛打量着对方,还伸出小手手乱抓着,逗得大家都很开心,她对长得和自己爹爹很像的叔叔特别有好感,握着他的手指不放。

    许怀清抱着可爱的诺诺忍不住亲了一口,嘴角噙着一抹笑,眼中尽显柔情,可这样的神态落在宋瑾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眼,因为他对自己的孩子从未这般过。

    “诺诺很喜欢哥哥呢。”柳仪温眼含笑意,扯了扯诺诺身上的小衣服。

    “我也很喜欢诺诺,对了,我给诺诺带了些东西来,我也不知道小孩子需要什么,多少都买了一些。”精致的肚兜,漂亮的小衣服,还有拨浪鼓玉如意这样的小玩具,

    “都好,诺诺会喜欢的,哥哥来就来了,何必费钱买这些东西了。”柳仪温仔细地叠着小衣服。

    “这是我的小侄子,我当然要好好宠着了。”许怀清又亲了一口,沾了一身奶味儿,逗得小家伙“咯咯咯”直笑。

    抱了一会儿,诺诺就哭了,到了吃奶的时候了,就被奶娘抱了下去。

    所有人都走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兄弟俩,柳仪温倒了一杯水给许怀清,不禁道:“哥哥最近还好吗?”

    “很好。”许怀清抿了一口茶水。

    “宫里怎么样?”柳仪温想要知道宫里的事情,知道太子一事的进展,可是他们谁都不告诉他,宋琲敷衍过去,许怀清更是只字不提地岔开了话题。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说道:“我给哥哥安排了住处,住几天吧,陪诺诺玩一玩。”

    许怀清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坐坐就走,这次是有公务在身顺道过来的,耽误不得,等事情处理好了,能多出些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

    柳仪温眼中一阵落寞,送走了师父,现在又要送走哥哥了,他找到了亲人,却也只能聚少离多。

    另一间房。

    “父皇让我与怀清去冀州查当年贪污腐败之事。”他们并非顺道过来的,而是许怀清实在是思念得很,快马加鞭赶过来瞧一瞧的,继续道:“父皇准备翻案,给万和如致命的一击,我们收集的证据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好,过两日我就回去了。”原本宋琲禁足就是为了让宋珩他们放松警惕,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当然要回去演一场好戏。

    “对了哥,我还要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柳庆是我们的人,中宫那里是不会放过他的。”

    每次宋琲来月城都是暗中行动,没有人发现,这次过来也是避开了耳目,但他发现有人跟在柳庆身后欲图不轨,于是他让人在林子里兜了半天甩掉了他们。

    中宫想杀柳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一个皇帝身边的贴身御医,在宫里不方便动手,只有在宫外寻找机会,宋琲打算一劳永逸,既然他们想要柳庆的命,那就给他,从此绝了念头,柳仪温他们才能更加安全。

    “我知道,皇后一直想要在父皇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御医,张之勇已经被父皇猜疑,是不可能用的,她私下里肯定还培养了其他亲信,既然她千方百计地想要柳庆的命,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宋瑄动作很快,当即就令人秘密去做这件事,许怀清在这里吃了顿午饭就起身离开了,柳仪温送他出了月城,刚回到就听到了柳庆在半路遇到贼匪被杀身亡的事情,恨不得即刻冲了出去。

    宋琲也没想到宋珩的手脚这么快,刚说完的事情就已经办成了,立刻拉住了柳仪温跟他说明了缘由。

    “你是说你们弄了一具假尸体,伪装成师父的模样。”

    “是,皇后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了,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能顾及到,所以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也好保他的安全。”

    刚刚得知师父遇难,又知晓其实是个局,柳仪温努力消化着这些事情,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心理素质强了许多,“师父也知道这件事?”

    “嗯。”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宋琲有些心虚,挠了挠脸颊,“我也是怕事情未必能办成,免得你提前担惊受怕的,幸好三哥来了,才得以如此的顺利。”

    “这样的话,师父是不是就可以安享晚年了?”随着宋琲的点头,柳仪温愁苦的脸上才绽开了笑容,心里也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为师父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柳庆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有了致仕的心思,只是当时安妃不让,因为宋琲还“病着”,需要他调理,后来安妃用不着柳庆了,倒是皇帝又离不开他了,也只有意外才能让他脱身。

    虽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但师父一日不回到月城他一日便不能安心。

    终于在第五天后,柳庆回到了月城,师徒二人团聚了,宋琲也在这日下午动身回京。

    这是来到月城之后,他们的第二次分离,这样的分离,以后只多不少。

    没人知道柳庆是御医,城民们只知道他是柳仪温的老师,医术高明,为人随和,大家都很喜欢他。

    柳仪温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也有大把的时间,在师父的指点下研学父亲留下的典籍,还有魏伯增的巫医之术,柳仪温本就天赋异禀,十分聪慧,短短时间就有了质的飞跃。

    两个月后,魏伯增的头风之症没有复发,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柳仪温的金针之术成功了。

    许多有头风之症的百姓纷纷慕名而来,柳仪温分文不取,为百姓造福,一时之间,柳仪温的名声传播了整个月城。

    被金针治疗之后的大爷恢复了清明,脑袋从未有过如此的清爽,感觉浑身轻松,不吝啬地夸赞着,“柳大夫颇有当年许神医的风范,我还以为是许神仙轮回转世了呢。”

    柳仪温浅浅一笑,并没有反驳,他是许家子孙,是许世仁的儿子,自然要继承父亲的衣钵,不能让父亲的医术就此失传。

    为医者就是要以人为本,减少病痛。

    渐渐地,距离宋琲回京已经快三个月了,原本平均每七日就会有一封书信的,可已经近半个月了,都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就连南越尘那儿也没有半点动静,不禁让人惴惴不安起来。

    魏伯增抱着诺诺走过来,“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吧,无暇顾及上,别担心。”他安慰着柳仪温,让他放宽心,“来,诺诺,亲爹爹一口。”。”

    小诺诺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听懂一些了,停下手里正玩着的拨浪鼓,凑过来亲了爹爹一口,咧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得开心。

    柳仪温顺势从魏伯增手里接过了小诺诺,展开了笑容,暂时将宋琲的事情抛之脑后。

    两日之后收到了宋琲的回信,倒是不像往常那样碎碎念念了,只说了一句“安好”。

    柳仪温觉得有些奇怪,但只当他忙,没有空理会一些小事,便没有过分在意。

    两个月后,宋琲回来了以此,但匆匆忙忙待了几日便走了,当时柳仪温并不知道,那是他与宋琲在月城见的最后一面。

    转眼间又到了夏季,这是柳仪温在月城第二年,诺诺都两岁了,会走路,会抱着他的腿喊“爹爹”,小巷子里的人都特别喜欢她。

    宋琲写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不久前还能传来京城的消息,近日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大叔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日,小诺诺坐在床边晃着小脚脚,手里玩着一只布老虎,布老虎是爹爹缝的,扎脚不好歪歪扭扭的,但她十分喜欢。

    脚上的粉色小鞋是小莫姐姐纳的,上面还绣着黄色的小花花,特别精致,身上一件绣着小兔子的小衫是叔公新买的,两只圆乎乎的腕子上套着柳庆送的一对银镯子,脖子上还环着金项圈,可是她对阿爹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

    柳仪温一边收拾一边对柳庆道:“师父,我要出城一趟,溪城有一病患突发急症,那儿的医师一时没有办法,我去瞧瞧。”

    魏伯增与柳庆的脸色皆是一变,对视一眼后才道:“温儿啊,昨日大雨,你淋了雨又着了风寒,身子才好了一些,还是不要来回奔波了,我去一趟。”

    “没事的,我身体很好的,不过是小小风寒罢了,师父腿脚不便怎能让师父去。”

    魏伯增也加入劝说之中,“阿知啊,外头不安全,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月城吧,再说了诺诺也离不开你的。”

    小诺诺十分配合地爬到了爹爹的腿上,然后环住了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着撒娇娇,“爹爹,你别走嘛,诺诺舍不得爹爹。”

    柳仪温怕她掉下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托着她的小屁股抱起来,温温柔柔地道:“爹爹给你带好吃的糖糕,好不好?”

    诺诺两眼放光,立刻被策反,咧着嘴巴笑,“好呀好呀!”

    然后对师父他们说,“我以前也出去过的,还有南公子的,不会有什么意外,诺诺有大叔和师父照顾我也很放心。”他已经打定主意了,毕竟他的愿望就是运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去帮助需要帮助的百姓。

    从前在宫里,他未能实现,如今在宫外,行动自由,自然是要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的。

    两人见此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让他去,不过这次让他把小莫带去,说是让他也长长见识,柳仪温同意了。

    晚上,柳仪温抱着诺诺睡觉,但诺诺一点睡意都没有,玩着脖子上的金项圈,金锁下的小铃铛“铃铃”地响着,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中很是明显。

    “你怎么还不睡啊?”柳仪温将薄毯给诺诺盖好,轻轻地拍着他。

    诺诺松开金项圈,钻进了爹爹的怀抱,“爹爹,我想阿爹了,为什么阿爹这么久了还不来看我呢,我都要忘了阿爹长什么样子了。”

    柳仪温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你阿爹很忙,等他忙完了就可以见到了。”

    诺诺努了努嘴巴,不是很高兴,“阿爹都不想我吗,不想爹爹吗?哼,坏阿爹!”

    柳仪温刮了刮诺诺的鼻尖,“不可以这么说阿爹的,阿爹在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如果成功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如果失败了……”他顿住了。

    “嗯?失败了会怎么样?”诺诺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他就回不来了……”柳仪温哽咽了一下,一想到宋琲失败的后果,他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诺诺一把抱住了柳仪温,她不懂“回不来”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我不要这样,我要阿爹和我们在一起,我不说他是坏阿爹了。”

    柳仪温回抱了诺诺,紧紧地拥着,贪恋着一丝温暖。

    第二日一大早,柳仪温带着小莫和南越尘坐着驴车出发了。

    临近中午他们才到溪城,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去找人。

    柳仪温胃口不大,只要了半碗面,一会儿就吃完了,用帕子擦了擦嘴巴,看着旁边加快速度的小莫与南越尘,笑道:“慢慢吃,不着急的。”

    一抬头,发现一蜂窝的人聚集在前面,柳仪温有些好奇,于是走过去看一看,原来是张贴皇榜,大致内容是皇帝病重,太医束手无策,便在民间征集能人异士,解陛下之困。

    旁边的人都在小声地讨论着,“这皇帝好好的怎么就病倒了啊?”

    “我听小道消息说,皇帝已经病了有一阵子了,只是还不算严重,现在都在民间找大夫医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了惹来杀身之祸。

    另一个人面露愁容,“那……那岂不是太子很快就要继位了?”

    柳仪温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宋琲他们失败了,联想到三个月没有收到宋琲的回信,让他心中惴惴不安,旁敲侧击地向那些人打听着。

    “这事儿不是传遍了吗?楚王殿下两个月前就失踪了,好像被皇帝派去镇压叛军,遭到了伏击坠落海底,了无音讯啊……”

    柳仪温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僵在原地。

    怪不得宋琲没有回信,怪不得大叔和师父的神色有异,怪不得他们不让自己乱跑,原来是宋琲出了意外!

    柳仪温失魂落魄地回到面摊,小莫紧张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小莫的眼神有些心虚,看了南越尘一眼,“我……我怕你丢了。”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南越尘身上,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吃完饭后柳仪温就去了那个病患的家中给他看病,他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症,有些经验,医治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开了方子,一贴药喝下去,症状就缓解了一些,下午就回了月城。

    晚上回去,一家子围着吃饭,但饭桌上出奇的安静,只有诺诺晃着小脚,挥舞着手里的勺子,“爹爹,我要吃蛋蛋。”

    柳仪温拿走了她的勺子,把他抱在怀中喂她吃饭,小诺诺吃饱了就睡,雷打不动。

    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落针可闻,柳仪温忽然开口道:“宋琲是不是出事了?”

    魏伯增与柳庆皆是一惊,南越尘手一僵,本就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温儿啊……”柳庆率先开口。

    柳仪温眼角一片通红,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手指,隐忍着情绪,不让自己爆发出来,“你们不用瞒着我了,我今日在溪城听见了,楚王失踪,皇帝病重,太子即将继位。”

    柳庆看向魏伯增,眼神求助,但魏伯增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而是道:“两个月前就传来了消息,西海那儿不安定,皇帝派他与左将军前去镇压,殿下的那支队伍落入海中,没有找回来,我们怕你一时承受不住,所以……所以才没有说。”

    柳仪温的手指握拳,紧紧地攥着,悲伤难过的情绪不断上涌,就要控制不住了,他柳仪温的耳边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柳庆见状,连忙道:“温儿,现在殿下生死未卜,你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

    “是啊,阿知,殿下希望你能过得好,而且……而且你还有诺诺要照顾呢,殿下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魏伯增又搬出了诺诺这个救星。

    但柳仪温的情绪顷刻间就爆发了,眼角滚出了泪珠,一滴一滴往下落,“父亲的仇,你们让我坐以待毙,现在宋琲出了事,还是让我待在原地,好好生活,我如何能够好好生活!是我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吗!”

    许家的仇,他帮不了,许怀清的艰辛,他体会不到,他早已经被排除在外,可现在宋琲又出了事情,还是同样的说辞,所有人都说要保护他,可是所有的后果都要他来担着。

    家仇,亲人,爱人……所有本应该拥有的一切他都全部都在失去!

    他不该同意答应他们的请求,置身事外,从一开始就要和他们共同进退的!

    柳仪温猛地站起身,下定决心,“我要回京,我要去找宋琲。”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能再坐以待毙。

    “不行,”南越尘拦了一下,“殿下吩咐了,一切以您的安全为重,现在殿下毫无音讯,我等更不能让您冒险。”

    柳仪温见南越尘丝毫不动摇,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拿出了那块白玉镂空双狮环佩,目光沉静,态度坚决,紧紧地盯着南越尘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见此玉如见楚王,我以楚王的名义命令你,带我回京!”

    第52章

    柳仪温一旦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劝说, 安顿好了诺诺,就带着招揽民间大夫的告示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南越尘在背后打点一切, 一路上十分顺利,只用了三天就抵达了京城。

    京城中的流言比外头更多,说什么的都有,凡事揭了告示来京城的医师都被统一安排住处,统一进行考核,以免有人浑水摸鱼,最终都达标者才能进去内宫。

    一共有两个人合格, 均顺理成章地进了内宫。

    这才知道,如今内宫由皇后只手遮天, 一些忠心为主的朝臣们一方面为皇帝身体着想, 另一方面不相信皇后与太医的一面之词, 所以提出张贴告示, 广纳能人异士, 探究皇帝真正的病因。

    另一位医师是冀州人,举止端庄面容沉静,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天家威仪。

    乾清宫的门口有重兵把守, 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一个小侍卫看了柳仪温一眼。

    皇后端坐正殿, 垂下珠帘,堂前还站着丞相等几位要臣,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 先是问了另一位医师,然后到柳仪温。

    柳仪温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毕恭毕敬地回话, “回皇后娘娘,草民方义, 来自于宛城,家中世代为医……”他抖抖索索地介绍着自己的来历。

    早在这批大夫进宫之前,皇后就已经把他们的家底摸了个底朝天,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去看看陛下。”

    柳仪温颤抖着腿站起身,弓着身子跟在领头公公的身后进了内殿。

    随着殿门打开,一股药材味扑面而来,柳仪温轻轻地嗅了嗅,判断其中都是什么药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而旁边随侍的太医竟然是张之勇的徒弟周立。

    隔着幔帐伸出了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总管太监搭上了帕子,才让他们轮流上前诊脉,柳仪温轻轻地搭了脉象,眉心一跳。

    起先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内里虚空,气走游丝,是典型的命不久矣的症状,但仔细探听之下,柳仪温发现了细微的差异,皇帝如今这样不是自身身体原因,而是药物导致。

    请完脉之后,他们被轮流叫去回话,大抵就是皇帝年岁已高,身体欠佳,又偶遇风寒,久病成疾,病症郁结于心无法排解,到了弥留之际,就算用药,也只能缓解一二。

    皇后立刻垂泪,拿着帕子擦拭着眼角,丞相亦是满面愁容,道:“既如此,便让他们留下,与太医一同斟酌用药吧,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只要能治好陛下的病,一切由丞相做主。”

    就这样,柳仪温与另一位祝医师留了下来。

    祝医师捣着药,凑到柳仪温身边来,小声问道:“方大夫,你瞧出什么了吗?”

    柳仪温摇了摇头,还是和皇后的那套说辞,但他知道并非如此,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心思精巧,寻常医者恐怕不能察觉到。

    但他已经跟着柳庆与魏伯增学习了许久,一些细微的小变化不会轻易放过,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下的什么药,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治好皇帝。

    还有,他得去找安妃娘娘通个气,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如今在这宫里唯一能够信任的就是安妃娘娘了,希望她可以不计前嫌。

    安德在皇帝床前伺候汤药,柳仪温有种见到熟人的欣喜感,但由于戴着人皮面具,安德认不出他。

    柳仪温不知道安德是否是皇后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跟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安妃娘娘与其他后妃都在佛堂,为皇帝祈福。

    这些天,柳仪温、祝医师与其他太医都兢兢业业地守在皇帝的床前,时刻关注皇帝的状态,柳仪温在暗中偷偷地皇帝下药。

    那是可以改变脉象却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的药物,一边造成病重未好的假象,一边在偷偷地治疗皇帝的身体,至今没有人发现。

    已经在宫里待了差不多十多天了,柳仪温已经摸清了侍卫轮值的规律,趁着看准时机溜了出去,打算去找安妃身边相熟的小宫女。

    柳仪温心中很紧张,哪怕是从前走惯了的一条路也让他神情紧绷,一丝丝的风吹草动都让感到害怕与恐惧。

    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尽量避开人群,可在走到拐角处时,被一个人大力地扯进了怀里,进了一间屋子。

    柳仪温立刻从袖口里滑出银针,在即将刺入那人的皮肤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温。”

    柳仪温浑身一僵,瞪大了双眼,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转过头看向那个侍卫打扮的男人,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眼圈瞬间一红,颤抖着手指去摸他的脸,“殿……殿下……”

    宋琲连忙去擦柳仪温的眼泪,心疼坏了,轻声哄着,“不哭不哭,你真是疯了,居然独身一人跑到宫里来!”语气既是责备又是疼惜。

    这只小兔子真的越来越大胆了,虎狼窝也敢直挺挺地闯进来。

    柳仪温紧紧攥着宋琲的手,一刻都不放开,生怕一松手,人就从指缝中溜走一般,“我听到你坠海了,下落不明,我在月城得不到你们的消息,我写给你给哥哥的信,没一封回应,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他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根本控制不住。

    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这些天担心受怕的委屈,有太多太多的情绪了,在这一刻终究是忍不住了。

    宋琲抱着柳仪温坐下,透过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皮看向真正的他,又亲又吻的,“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没事。”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他脸上还贴着大叔特制的人皮面具呢。

    “你来乾清宫的第一天,你说过,一个人的容貌再如何变化,行为举止气息是不可能会变的。”宋琲目光柔和,“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接近你,今天晚上我发现你在鬼鬼祟祟的,怕你有危险就拽住了你,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找安妃娘娘,你出了意外,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很担心,我看见宫里找大夫,我就来了,我……我在宫里举目无亲,谁都不相信,能找的就只有安妃娘娘了。”柳仪温攥着宋琲的衣襟,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还是有些不安,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去。

    宋琲看出了他的想法,宽慰道:“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我没事,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柳仪温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泪水。

    宋琲抹掉了柳仪温最后一滴泪珠,“嗯,只是为了让皇后他们放松警惕。”

    “那我哥哥呢?”

    “许怀清只是被贬黜,性命无虞,正与我们里应外合着。”

    柳仪温愣怔了一下,眼睛瞪得滚圆,染上了怒气,他在月城担惊受怕,竟然都是假的,他狠狠地锤了宋琲一拳,“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饶是宋琲也不由得心口一痛,但他不在乎也没有躲开,而是握住了柳仪温的手,嬉笑着,“再打也别用自己的手,打痛了怎么办。”

    柳仪温敛着眸色,气还未消,宋琲见状连忙解释,“是我轻敌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的,是真的差一点回不来,太子勾结了左将军,想让我死在海里,我是死里逃生跑回来的,万和如已经倒台,皇后失去了一大助力,他们不得不想别的办法。”

    “给皇帝下药吗?”

    宋琲点了点头。

    万和如是不行了,但万家还在,宋珩的太子之位没有被废黜,一切就还有机会,不过皇后已经意识到皇帝有了废太子的心思,时间早晚的问题,为了登上九五之尊保住皇位就只要让皇帝神不知鬼不觉死掉,这样尚在太子之位的宋珩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位。

    所以皇后才要在途中暗杀柳庆,就是为了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又将宋琲支出去,除了心腹之患。

    非太子一党的朝臣们不信皇帝会突发恶疾,久病不治,便由丞相和皇后提议,招揽能人异士,一同为陛下医治,皇后迫于压力同意实施。

    “那个祝医师是丞相的人?”柳仪温瞬间是想通了其中的关卡。

    既然有所提议,那肯定是要从中安排自己的人进来,才能保证不被皇后等人收买,探究皇帝的真正病因。

    “是。”只是那个祝医师医术不算特别高明,看不清陛下的病因。

    “陛下根本没有生病,是有人下了慢性毒药,那药古怪,轻易摸不出脉象,所以太医院的御医们才会束手无策,”柳仪温很庆幸,他和魏伯增学了些皮毛,有些歪魔邪道的功夫,才摸清了脉象,“我已经偷偷地在给陛下医治了,只是周立谨慎,我还没有查到那究竟是什么药。”

    宋琲翻出了一个布袋,递给了柳仪温,“这是我在周立房间里悄悄捡来的药渣,你看看有没有用。”

    柳仪温赶紧捻了一些轻轻地嗅了嗅,立刻知道了周立使用的是什么药材,“我知道了,我一定可以治好陛下的。”

    “不行,”宋琲立刻拒绝,“这里太危险,你必须马上走,我已经安排了人,秘密地送你出宫。”

    他告诉柳仪温一切,是为了解释自己杳无音信的原因,是为了让他不要讨厌自己,恨自己,不是要让他留下来犯险。

    “宋琲,你要再一次抛弃我吗?”柳仪温握住了宋琲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眸中满是担忧难过与无尽的不舍。

    “……”宋琲顿住了,可是这事关柳仪温的性命,不能由着他来的,“这不是抛弃,是保护,你乖一点,好不好?等事情成功了,我就会……”

    “诺诺说很想你,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你了,你是想要她永远失去父亲吗?”

    宋琲说不出话来了,他何尝不想柳仪温,不想诺诺,自从诺诺出生,他都没有抱过几次,他连诺诺什么长牙,什么时候会说话的都不知道,他错过了太多了。

    “可……”

    柳仪温直接打断,“我走了,你们要如何医治陛下,陛下是你们这一环的关键,不管你们是不是有军队埋伏在外面,等着瓮中捉鳖,只要陛下死了,太子就会继位,而埋伏宫外的你们就会成为叛军,株连九族。”

    “不行,”宋琲的态度依旧坚决,“我已经弄到了药渣,只要送出宫就可以……”

    柳仪温知道宋琲不会同意,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催他离开,所以直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为自己据理力争,“就算你们将药送出去,得到了解决的方式,来来回回要耽误多少时间?陛下的情况等不得的。”

    他们是在兵行险着,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如果不能皇帝彻底咽气之前将他们拿下,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我知道陛下中了什么毒,知道怎么在不被发现的情况医治,我对你们绝对忠诚,不会泄密,我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你让我留下,至少……至少我可以帮你们,我真的不想活在担惊受怕,活在愧疚之中了。”

    宋琲被柳仪温说动了,稍稍有些动摇,可是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绝不能让柳仪温陷入窘境,于是望向了他的后脖颈,举起了手。

    柳仪温察觉到他的意图,冷冷地看着他,“你敢打晕我,把我送出去,我就再也不要你了,诺诺也不会要你。”

    宋琲一怔,手缓缓地放了下去,艰涩且祈求地唤了一声,“阿温……”

    “宋琲。”柳仪温坚定道。

    最终宋琲叹了一声气,将头搁在柳仪温的肩膀上,妥协了,“如果……,诺诺怎么办啊?”

    柳仪温抱住了宋琲轻轻地拍了拍,“诺诺有师父,有大叔,有小莫,有小巷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不会受欺负受委屈的。”

    没有父母双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事到如今,已经是没有办法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贪恋着双方身体上的温暖,享受彼此的温度,一刻都不想放开,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未见了,但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叙旧。

    转眼之间又到了分开的时候。

    一炷香之后,宋琲依旧是守门的小侍卫,而柳仪温依旧是宛城的方大夫。

    柳仪温将熬好的药递给了安德,周立忽然道:“等一下,拿来给我看看。”

    安德将药碗呈了上去,柳仪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药里偷偷放改变脉象的药丸,但就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不由得咽了咽唾液。

    最终周立什么都没有发现,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看着安德将药喂给了皇帝。

    “周御医,陛下什么时候会醒呢?”柳仪温试探地问道。

    周立对这两个新来的大夫都不放心,主子娘娘让他盯紧了,立刻警惕起来,“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柳仪温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担心,不瞒您说,你当时是冲着赏银来的,谁知道……谁知道陛下病得这样重,到时候要是有个万一,我……我还能回家啊?”

    周立放松了下来,对这个大夫嗤之以鼻,不过是贪财之辈罢了,“你放心,既是为陛下,结果如何都不会亏待了你。”

    柳仪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故作松了一口气,一脸地谄媚,“那就好那就好,草民一定配合好周御医,尽心侍奉。”

    和宋琲待在一起久了他都会做戏起来,一点都没有被看出破绽。

    忽然,外头传来了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第53章

    柳仪温低着头, 自觉地退到了一边,与祝医师一起去捣药熬药。

    宋珩用沾了热水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皇帝的手, 为他清理,在旁人眼中完全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尚书大人贪污腐败欺压良民,儿臣判他流放千里,永不回京,丞相那些老臣们竟然说儿臣有失公允,听信谗言,要请父皇做主, 儿臣都是太子了,他们还是不听儿臣的话……”宋珩缓缓地说着朝堂上的事情, 他自认为自己处理的很好, 可偏偏有人不服他。

    然而他说的再多, 床上昏迷的皇帝都不为所动。

    宋珩轻轻地笑了一下, 将自己的脸贴上皇帝的手心, 像个求抚摸的孩子一样,“父皇,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您才能安安静静地听儿臣说话了。”

    或许他也不想皇帝有什么回应, 因为皇帝若是还清醒着,肯定会厉声斥责他, 这么多年来他都活在责备之中。

    “儿臣居于长,又是嫡子, 可父皇从来不喜欢儿臣, 父皇只喜欢安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父皇所有的爱都给了宋琲, 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匀给儿臣与母后,母后是您的结发妻子啊, 不是外人不是仇敌,儿臣只想要父皇的一点点关心,儿臣为父皇猎得灵狐,父皇却送给了宋琲,儿臣送父皇香囊,却被父皇以为别有用心,儿臣在父皇眼中就是如此的不堪吗?”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得到过皇帝一丝一毫的偏爱,他是太子,什么都拥有,可他只想要宋琲的一切。

    安妃的第一子刚出生就要破例被封为太子,而他的太子之位是母族以祖训之由挣来的,甚至在宋琲出生之后还动了要改立太子的心思。

    母后夜夜垂泪,痛恨安妃与宋琲,日日都说如果安妃和宋琲没了就好了,他们通通死掉就好了。

    是啊,死了就好了,就没人和他争了。

    忽然宋珩语气斗转,变得阴冷起来,“没关系的,现在宋琲死了,您最爱的儿子死了,父皇的目光终于该落在我身上了,可是父皇您为什么不睁眼瞧瞧儿臣呢?”宋珩猩红着眼眸,盯着皇帝那张形容枯槁的脸,可是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帝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本不该出现的一个动作,但幸好没有被人发觉。

    宋珩知道父皇永远醒不过来了,露出了一个癫狂的笑容,像是也不在乎了一样,“还是母后说的对,与其期望父皇的喜爱,不如将权利抓在手中。”他放下了皇帝的手,“父皇,您就安心地睡吧,儿臣会比宋琲更加适合当个皇帝。”

    柳仪温静静地听着宋珩的这些话,心沉入了谷底,原来太子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可这一切的一切要怪谁呢?

    要怪就只能怪皇帝,是他要宠着安妃娘娘,要疼爱宋琲,对皇后爱答不理,对身为嫡子的太子多加苛责,造成太子不是太子皇后不是皇后的局面。

    宋珩应该恨皇帝,而不是将罪责全部怪罪在当初并不想争夺什么的安妃母子身上。

    皇帝始终没有清醒,虽然柳仪温已经在悄悄地治理,但周立同样在下药,是将药材制成药丸,每日给皇帝喂下去,然而那些药丸都被他带在身上,柳仪温轻易接近不了。

    夏季多发暴雨,一到下雨天,安德的腿疾就会复发,走一步都疼痛不已,他坐在廊下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的腿。

    柳仪温走过来,递了一瓶药,“敷些药会好一点的。”

    安德一时愣怔住,盯着柳仪温看了好一会儿,“方大夫,你让我感觉很熟悉,从前有位柳御医就对我们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很好,可你与他并不相像,大抵心善之人都是慈眉善目的吧。”

    柳仪温轻轻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安德接过药,轻轻地嗅了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深深地望了柳仪温的后背一眼。

    柳仪温和祝医师通了气,打算趁周立熟睡的时候给他下点麻醉散,然后趁此机会调换荷包。

    有些冒险的就是麻醉散的气味有些特殊,容易被察觉,柳仪温加了别的东西,减少了气味,但药效也大减,所以他们必须要动作迅速。

    然而在他们将要动手的时候,安德阻止了他,悄声且坚定地说道:“我帮你。”

    安德的师父成了皇后的人,周立自然而然不会对他们有所怀疑,他不小心将水泼到了周立身上,趁他换衣服的时候将荷包偷偷调换,拿给了柳仪温。

    由于紧张,安德脸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

    “谢谢。”

    安德笑了笑,然后就跑掉了。

    祝医师有些担心与怀疑,“他可信吗?”

    柳仪温打开了荷包,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可信。”

    之后,柳仪温还和宋琲见了几次面,但都是分析当下的时局与传达消息,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好好说话。

    又过了半个月,柳仪温为皇帝号脉之时,发现他的脉象趋于平稳,毒已经清了大半,有时候还能看清他的手指在动,动地越发频繁,柳仪温不动神色地将被子盖上,遮住了这一变化。

    算算日子,收网的时间要到了,饶是知道全部计划,可柳仪温还是惶惶不安,可殿内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让他不敢将情绪显露出来。

    祝医师到底是专业的,面容沉静地多,看不出一丝破绽,甚至还能与身边的小太监说话话,只是在说话间就将蒙汗药洒了进去。

    没多久,外头吵吵闹闹了起来,嘈杂一片,有叫嚷着,有兵刃声,令人惶恐。

    周立冲了进来,衣服都跑乱了,身上还沾着血迹,神情神情慌张与惊恐,来到皇帝的床前,去探他的鼻息,然后掏出个药丸就要往皇帝嘴里塞。

    柳仪温找了个趁手的棍子,直接敲在了周立的脑袋上,力气不够,当即还没有敲晕,又补了几下,之后又去摸了摸他的脉象,确定只是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与祝医师合力将所有倒地的太监宫女都捆绑了起来。

    这是一项体力活,两个大夫累得气喘吁吁,他们不敢有一刻的耽误,柳仪温去给皇帝喂药,祝医师趴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外面的情况,原本守门的两拨侍卫打了起来,不知道谁是谁的人。

    柳仪温捡起地上刚刚周立掉落的丹药,仔细一闻发现是致命的毒药,他们竟然狗急跳墙要直接毒死皇帝!

    看见了血流成河场景的祝医师这才有些慌张了起来,“方大夫,咱们赶紧把陛下往密道运吧,万一太子的人先冲进来,我们就完了。”

    乾清宫有个密道,直通宫外,这是唯有宋琲才知道的事情,于是告诉了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可以保命。

    然而话音刚落,一个小侍卫就冲了进来,凶神恶煞的,脸上全是血迹,大肆地在宫内搜寻着,最终触及到柳仪温的视线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

    柳仪温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下来,在祝医师的震惊中冲过去抱住了他。

    整个皇宫都被宋瑾的人围了,宫内有宋琲的人,很快就将局面控制了下来,所有叛党全部抓获,只有宋珩在亲信的掩护下跑了。

    皇帝在柳仪温的悉心照顾下清醒了过来,丞相等几位要臣与皇帝细说太子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试图谋反杀亲弑君,实乃大罪。

    立刻下令废黜太子与皇后,将他们的一应罪行全部公示,包括屠杀许氏满门之事,还有陷害忠良、残害手足,所行之事令人发指,所有的叛党全部斩首,亲信者杖杀,旁支流放千里,只是一直寻不到宋珩的踪迹。

    两个月后,所有的事情全部处理完,他们回到了月城。

    魏伯增与柳庆接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待在诺诺等在门口。

    诺诺太困了,趴在叔公的肩头昏昏欲睡,乌溜溜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小缝,脸颊上的软肉被挤到团在了一起,像只小糯米团子一样。

    直到叔公说爹爹回来了才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爹爹的身影,立刻兴奋了起来,摆弄着自己的小脚,想要下来。

    柳仪温抱起了一路跑过来的诺诺,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诺诺了。

    “爹爹,我好想你哦,你都不来看诺诺。”诺诺抱着爹爹的脖子不撒手,用自己肉乎乎的小脸儿去蹭他的脸颊,奶声奶气地,还很委屈。

    “爹爹也很想诺诺的,对不起诺诺,是爹爹不好,离开诺诺太久了。”柳仪温眼角泛红,心里很是难过,这是他第一次离自己的宝贝这么远。

    诺诺捧住了柳仪温的脸,在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亲亲,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没关系哒,叔公和爷爷说,爹爹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等做完了爹爹就会回家,诺诺只要爹爹回来就好了。”

    小孩子没有多少心思,爹爹不回家陪自己就会很难过,可爹爹回来了就把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了,只要和爹爹在一起就好了。

    忽然,诺诺瞥见了爹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既陌生又熟悉,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笑,两只手半举着,像是要抱她一样。

    诺诺有些躲在了柳仪温的脖颈处,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悄悄地打量着爹爹身侧的男人。

    柳仪温察觉到了,轻声道:“诺诺,这是阿爹啊,你不是总说想见阿爹吗?”

    诺诺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盯着宋琲的脸看,虽然她想见阿爹,可是阿爹的脸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她努了努嘴巴,又埋进了柳仪温的脖子,无声地抗拒着。

    宋琲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很难过的表情,可也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他与诺诺都一年未见了,上次见这个小家伙还窝在怀里不会说话,只会睁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人看呢。

    “爹爹,我饿了,为了迎接爹爹,我今天早上起的可早了,都没有吃东西。”诺诺抱着柳仪温的脖子撒娇娇。

    魏伯增无情地拆穿了她,“少来,你还吃了一颗鸡蛋,一个糖包呢。”

    诺诺急了,闹着下来,挥着小拳拳就要去打魏伯增,“哼~叔公真讨厌,诺诺不和你好了。”

    可爱的小家伙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柳仪温走到了宋琲身边,浅浅一笑,“她只是和你许久未见,有些生疏了,多陪她玩玩就好。”

    宋琲握住柳仪温的手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诺诺乖乖地坐在柳仪温的身边,但视线忍不住往宋琲那儿瞥。

    宋琲捕捉到了几次,小诺诺就像受惊的小麻雀地别过来去,他眼含笑意,给她的小碗夹了一只鸡腿。

    诺诺望了他一眼,然后把鸡腿啃掉了。

    午饭后,柳仪温帮诺诺擦小手和小脸蛋儿,忽然她奶声奶气地开口道:“爹爹,我想起来了,他是阿爹,我的项圈是阿爹送的。”

    柳仪温有些惊喜,“对啊,他是诺诺的阿爹,不止是项圈,阿爹还给你送了好多东西。”

    诺诺拨了拨金锁上的小铃铛,“那我……我要去看看阿爹。”

    柳仪温笑弯了眼睛,把他的小项圈摆正了,“他知道你想起他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宋琲在屋里收拾东西,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在门口探头探脑,悄悄地溜了进来。

    从她一出现在门口,宋琲就察觉到了,但他不敢出声,生怕吓到她又跑掉。

    诺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吸引阿爹的注意,阿爹似乎没有发现她,都不理会她,又觉得无趣了,看见小凳子上放了一只草编蚂蚱,一时来了兴趣,“我能玩这个吗?”

    宋琲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当然可以了。”

    诺诺仔细地看着小蚂蚱,努了努嘴巴,“这个好丑,没有街上买的精致,你是不是被骗了?”

    “这是我自己编的。”

    诺诺:“……”

    她抬眸看了宋琲一眼,发现他好像有点难过呢,于是道:“那你还是很厉害的,我都不会编呢。”

    宋琲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与她平时,笑道:“你是在安慰我?”

    诺诺长这么大除了爹爹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一时脸红,连忙别过脸去,娇娇俏俏地“哼”了一声。

    又嘴硬着,“我才没有呢,不过这样丑兮兮的蚂蚱是没人会买的,你挣不了银子,就养不起我和爹爹了,我爹爹很贵的。”

    宋琲被她的童言童语勾起了好奇,顺着她的话问道:“有多贵啊?”

    “我爹爹会医术,他是月城最厉害的大夫,什么病都能治,除了月城,别的地方的人也来找爹爹治病,他们给爹爹好多好多银子,可一个蚂蚱才三个铜板。”这样丑兮兮的能卖两个铜板就不错了,哪里能养得起爹爹。

    “阿爹也有很多银子的,阿爹有很多庄园山林,有一座像宫殿一样的府邸,有穿不完的花衣服和漂亮的首饰……”宋琲和小姑娘细数着自己的家产,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养得起他们父子俩。

    但诺诺太小了,不能理解这些东西是什么概念,晕乎乎的,只知道有数不清的银子,“那……那也就能勉强养得起爹爹吧。”

    宋琲“噗嗤”一笑,觉得这个小娃娃实在是太可爱了,板起小脸儿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和柳仪温别无二致。

    诺诺生气了,脸颊气鼓鼓的,“你笑什么呢,我在和你说正经话,不过你有银子也没有用,你要好好对待爹爹,不能让爹爹难过,你不能让爹爹难过,不然我就让叔公把你抓起来,让爷爷扎你针。”

    “我不会让你爹爹难过的,他是我的心肝宝贝啊,我疼都来不及呢。”

    “真的吗?从前爹爹每天晚上的时候都在偷偷抹眼泪呢,我哭的时候爹爹就会哄我,可爹爹哭了,没有人哄他的。”诺诺满眼的失落,想起爹爹偷偷哭的样子,她也要忍不住哭了。

    宋琲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的疼,他亏欠阿温太多了,不禁抱住了一团团的小人儿,“对不起,诺诺,都是我不好。”

    诺诺伸出小手摸了摸宋琲的脸颊,“爹爹说过不能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所以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

    “诺诺啊,你真的才两岁吗?”竟然这么听话,这么懂事,简直是让人心疼。

    “对呀,”诺诺竖起了两根手指头,“我两岁零两个月了哦,你连这个都忘记了,你果然是骗子,哼~”

    说完,诺诺又生气得“哒哒哒”地跑掉了,去和爹爹告状。

    没多久房门被推开了,柳仪温走了进来,“诺诺说你都不记得她几岁了。”

    宋琲拉着柳仪温的手,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我怎么会不记得,平元三十六年四月初七未时三刻。”他忘了一切,也不会忘了与柳仪温的点点滴滴,更不会忘了自己女儿的出生年月,“阿温,对不起。”

    对不起他没有好好陪在阿温与诺诺身边,对不起给阿温带来了担忧与惶惶不安,对不起让阿温陷入了漩涡之中。

    柳仪温抱住了宋琲的脖子,轻轻地蹭了蹭,“我们之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如果总是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的,咱们的日子还要不要过啦?”

    宋琲埋进了柳仪温的肩窝,心中无限愧疚,“阿温,你有没有……有没有后悔过……”他一直想问柳仪温这样的问题,他见过柳仪温在月城无忧无虑快乐的模样,见过没有他能够生活得更好。

    是否会后悔遇见他,后悔和他在一起,后悔被牵扯进本可以不用参与的阴谋诡计。

    “不后悔,我从没有后悔认识你。”柳仪温想都没想的回答着,宋琲如同光照亮了自己一汪平静的水面,微微泛起涟漪,波光粼粼。

    在遇见宋琲之前,他没有想过成亲,没有想过要和一个人共度一生,可与他在一起之后有了这样的想法。

    “阿温,你真的太好了……”宋琲的眼眶湿润了,他的阿温怎么能这么好呢。

    柳仪温听到了十分轻微的抽泣声,忍不住问道:“殿下哭了吗?”

    “嗯。你别看,丢人。”宋琲将头埋得很低,脸红了,耳尖也红了,不肯抬起头。

    “不丢人,殿下哭的样子也很俊美。”

    宋琲忍俊不禁起来。

    柳仪温浅浅一笑,“反正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虽然废太子还没有被抓到,但昭告了天下,他的身份已废,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吧,我们的好日子都来了,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事情都解决了,不会再有什么能够打扰他们幸福的生活,只要好好地生活就够了。

    宋琲握住了柳仪温的手,十指紧扣,“好。”

    埋在脖颈间的宋琲渐渐地不安分起来,温软的嘴唇蹭着他的脖子,留下一片滚烫,手渐渐地抚上了他的腰身,用力地揉了一把,衣衫都揉乱了。

    清风微动,吹着薄薄的窗户,静谧的小屋里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与摩擦衣料的轻微声音。

    窗户被吹开了一些,室内的热气散了出去,仔细听还能听到椅子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柳仪温额间冒出汗珠,断断续续地说着,“去……去床上……”

    宋琲直接将柳仪温抱了起来,向榻上倒去……

    “阿温啊,我看见那颗小痣了。”

    “唔——”

    ……

    柳仪温累极了,趴在床上动都不想动,眼睛朦胧一片,都是水汽,谁能想到他的孕痣居然长在那个地方,怪不得没有发现,偏偏宋琲还尝了又尝,简直是……

    “怎么了?害羞吗?”宋琲亲了一下他的嘴巴,“我们连诺诺都生了。”

    柳仪温别过头去,不想和宋琲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扯到了别去,“我饿了。”但他也确实是饿了。

    “我去给你做。”宋琲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笑弯了眼睛。

    然而刚穿好衣服下床,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找不到爹爹的诺诺一下子进来了,大叫一声,“爹爹!”

    诺……诺诺!

    柳仪温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自己还光裸着呢,还是宋琲眼疾手快地把被子盖好,将柳仪温遮得严严实实。

    蜷缩在被子里的柳仪温脸红得像颗熟透了的苹果,羞耻极了。

    “你们在玩什么呀,不带诺诺一起嘛?诺诺要生气了!”诺诺浑然不觉,上来就要掀开被子。

    宋琲也是一阵慌乱,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诺诺抱了起来,“阿爹……阿爹陪诺诺玩!”

    “可是……爹爹怎么了?”诺诺有些担忧地看着大被蒙过头的爹爹。

    “爹爹太累了,睡着了。”宋琲看了一眼床上的小鼓包,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赶紧转移注意力,“诺诺想玩什么?”

    “要放风筝。”

    “好好,我们先去。”

    第54章

    魏伯增亲手做的风筝, 是一只彩色的蝴蝶,特别漂亮, 拿在手里和诺诺差不多高,简直是爱不释手。

    宋琲算是个放风筝的老手了,跟着柳仪温时没少放风筝玩,从山坡上跑下来,接着风的力量,风筝顺利地飞上了天空,一拉一放之间飞得越来越高。

    “爹爹说把愿望说给风筝听, 风筝就实现诺诺的愿望,风筝飞得越高, 实现的可能性就会越大!”诺诺看着高飞的风筝, 闭上眼睛, 在心里默默说出自己的心愿。

    “诺诺许了什么愿望?”

    “阿爹猜一猜!”诺诺朝着宋琲伸出双手。

    宋琲顺势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诺诺将来是要做大夫吗?”

    “我不做大夫, 我要做大将军,要向叔公学武艺,将来好保护爹爹!”诺诺挥了两拳, 还不小心打到了宋琲,小拳头还挺有劲儿。

    “诺诺可真是有远大的志向, 大渊朝还未出过女将军呢,我的诺诺这么厉害, 可要成为第一个。”

    “嘿嘿。”诺诺捧着宋琲的脸轻轻地蹭了蹭, 整个人都要雀跃起来了。

    过了几日,医馆的小莫来给他们送了请帖, 这个小姑娘比两年前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圆圆的小脸儿一团粉气, 又羞又怯还夹杂着满满的幸福,“柳大夫,我要成亲了,就在明日,我来给你们送一份请帖,可一定要来啊。”

    柳仪温捏着烫金色的喜帖,笑道:“恭喜啊,我们一定会去的。”

    诺诺还没有醒,小奶团子睡得香呼呼的,整张小脸都压得团在一起。

    宋琲已经穿戴整齐了,柳仪温轻轻地拍了拍诺诺的脸颊,轻声细语着,“诺诺,时辰不早了,该起床了。”

    “爹爹,我想再睡一会儿。”诺诺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翻了个身朝里睡着。

    柳仪温可不惯着她,将被子一掀,“你不是想去山中看小兔子小鹿的吗?”

    自回到月城之后,柳仪温的生活又回归了正轨,除了在医馆就诊,就是去山中采药,有一次提到了山中有不少的小动物,吸引了诺诺的注意,吵着嚷着要去看,今日倒是要将她带去了,偏偏不肯起床了。

    “嗯,我要去。”诺诺爬了起来,眼睛尚且不能完全睁开就已经去够自己的衣服了,意志力可真强。

    宋琲走过来给小家伙穿衣服,道:“要不让她睡觉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是她自己说要跟我们进山的,可不能光说不做,你不要老是惯着她。”

    宋琲刚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诺诺高声打断,“诺诺要去的!阿爹,我自己穿。”于是从自家阿爹手里抢过小衣服麻溜地套上,“呲溜”一下滑下了床,穿上鞋子,然后“吧嗒吧嗒”地跑出去洗漱。

    看得宋琲不禁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

    出发前,柳仪温给他们身上撒上了一些药粉,虽然不是盛夏了,但山中蛇蚁虫兽还是不少,有些还是带毒的,撒些药粉,可以避免被咬。

    宋琲套上了驴车,柳仪温背上了药篓子,诺诺戴着小挎包,里面都是肉干和蔬菜,说是要喂山里的小动物吃。

    诺诺看见了几只小兔子,给他们喂了蔬菜,“爹爹,我可不可以把小兔子带回家?”

    “好,但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会哒会哒!”诺诺兴奋地摸着毛茸茸的小白兔。

    宋琲在一旁的小溪中抓了几条鱼,支起一个简单的烤架,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诺诺,叮嘱道:“你不要走远了,就在这儿玩啊。”

    诺诺听话得没有跑远,一直围着两位爹爹转,小兔子要是走远一些,她就逮回来,于是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栅栏,把它们围了起来,就不会乱跑了。

    等柳仪温采了一筐药材,宋琲也把鱼烤好了,他还带了一些香料过来,撒在鱼肉上,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

    山下的风光一览无余,房屋变得矮小,行走的人们也如同小蚂蚁一般。

    柳仪温吃着烤鱼,欣赏着风景,忽然道:“我不想回京了。”

    “不回就不回,我也不喜欢京城,月城很好。”宋琲不觉得有什么,还帮诺诺挑去了鱼肉里的小刺。

    诺诺吃得很香,满嘴吃得油汪汪的,还要分神看看自己的小兔子有没有乖乖地吃蔬菜。

    “可你是皇子,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不回京城真的好吗?”柳仪温抬头望向宋琲,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虽然皇帝身体的毒素已解,但中毒已久,到底是伤了根本,加之年岁已高,身体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康健,而如今太子被废,朝野势必要动荡,新立太子之事也要被提上行程。

    宋琲知道柳仪温在担忧什么,但他志不在此,“太子已废,皇后自尽,剩下的最有资格成为新后的就是慧娘娘,三哥便是太子,其他的人不成气候,我若不想再搅合进去,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他伸手擦掉了抹掉了柳仪温嘴角的残渣,温柔道:“我陪着你,不好吗?”

    “好啊,我喜欢你陪着我,但我怕你为我牺牲的太多。”柳仪温不禁想从头到尾都是宋琲在做出牺牲,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收货了许多。

    “我从来就不喜欢争斗,其实幼时我很喜欢那些皇兄,也有过一段手足情深的美好回忆,只是皇家向来无情,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已经受够了。”

    回想起当初,宋琲的脸上难免露出了落寞与失望,他的身边又何尝不是空无一人,他已经斗够了,也到了该摆烂的时候了,“而且不在京城也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偶尔也能回去瞧瞧。”

    宋琲搂着柳仪温的肩膀,悄悄地亲了他一口,“好啦,乖宝,别想那么多的。”

    正巧诺诺转过头来,抱着两只兔子“嘿咻”一下坐在了宋琲怀里,“我也要亲,我也是乖宝宝。”

    “好好好,阿爹也抱你。”宋琲把诺诺抱了起来,稳稳地坐着,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还能比得上此刻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呢。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必让自己徒生烦恼,担忧这操心那,倒不如静心享受。

    到了小莫成亲的这日,他的夫君柳仪温也见过,是和小莫从小一起长大的,邻里邻居都熟悉,他还曾给他家的老爷子看过病。

    柳仪温是小哥儿,也可以随喜婆子进入小莫的闺房。

    圆圆的小脸上涂了一些胭脂,红扑扑的,像云霞一般,嘴唇抿了口脂,也是红润润的,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在新婚这一日也有着女儿家的娇羞。

    柳仪温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小莫,面带歉意,“我们回来的晚,事先也不知道你要成亲,贺礼送迟了一些。”

    小莫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收下,当着打开了盒子,是一只成色极佳的碧玉簪子,对柳仪温表示自己很喜欢,还让他帮自己簪上。

    随着红盖头盖上,姑娘出嫁了,一派喜气洋洋的场景,到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

    柳仪温长这么大还没有亲眼见过穿着火红喜庆的嫁衣成亲的场景,当真是美极了。

    因为高兴,柳仪温也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晕乎乎的,只能勉勉强强能看得清人,紧紧攥着宋琲的手走得乱七八糟。

    宋琲怕他摔倒了,干脆就把他背了起来。

    “诺诺呢?”柳仪温搂着宋琲的脖子,喃喃道。

    “他跟着师父回去了。”

    “哦。”柳仪温晃着两条小腿,声音轻轻浅浅的,像是撒娇一样,“宋琲,我好晕啊~”

    灼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了他的脖颈处,酥酥麻麻的,“你才喝了两杯。”

    “都怪酒劲太大,太醉人啦~”柳仪温努了努嘴巴,他可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酒量太差,他又脸往宋琲的脖间埋了埋,嘴唇轻轻地蹭过了他的脸颊,像是在亲吻一样。

    柳仪温甚少喝酒,因为一喝必醉,让他想起来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被宋琲哄着喝的,最后醉得一塌糊涂。

    可能同样是醉酒时刻,让柳仪温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桩往事。

    忽然他又抬起了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喝酒亲了你来着。”

    宋琲忍俊不禁,“是啊,你轻薄了我,第二天还不记得呢。”

    “可是你把我嘴巴都咬痛了。”柳仪温锤了锤宋琲的肩膀,控诉着他,“而且……而且是你轻薄我,我就亲了你一下,你亲了我好几下,第二天还想……还想那样呢!”柳仪温被酒熏得红扑扑的脸颊又红了几分。

    “哪样啊?”宋琲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睛都弯了起来,像只坏狐狸。

    “就那样!哼!”柳仪温恼羞成怒地狠狠捏了捏宋琲的耳垂,不过是虚张声势,一点都不疼。

    宋琲把柳仪温放了下来,让他靠墙站好,自己一手撑在了他的耳侧,一手揽着他的腰身,微微弯腰,“其实那次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对你有异样的情愫,之后就知道了我喜欢你,阿温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晚风吹过,让柳仪温的醉意清醒了几分,仔细地回想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也说不清楚,是在他被太子罚跪,宋琲帮他出气又说说“我会为你撑腰的时候”,是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给写信的时候,是他身边空无一人跑死了几匹马匆匆赶来他身边安慰的时候……

    太多了,根本无法精确到哪一个点,或许在更早以前,在见到宋琲绝美容颜的时候就沦陷了,或许是在七夕佳节时,他给他买了宅子送荷包,在烟花下深情表明心迹之时。

    柳仪温抱着宋琲的腰身,埋在他的胸前,诚实道:“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很喜欢你,我爱你,宋琲。”

    忽然,柳仪温抬起头踮起脚尖,在宋琲的唇上印了一个吻,眼睛亮晶晶的,蜻蜓点水的一下,但饱含爱意。

    宋琲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满眼都是柳仪温笑颜明媚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柳仪温仰着头,任由宋琲亲着,轻而易举地被撬开了牙关,舌头都吮.吸的发麻,眼角微微泛红,沁出了泪花。

    “唔……”在身体慢慢发软之时,柳仪温想起了什么来,推着宋琲的胸口,喘匀了气息,“你上了我许家的族谱,我还欠你一个婚礼呢。”

    宋琲蹭了蹭柳仪温的颈侧,声音低哑,“嗯。”

    柳仪温觉得痒兮兮的,伸手摸了摸,“我攒了不少银子的,我一定办一个盛大的,不会委屈了你!”

    宋琲忍俊不禁,柳仪温能有多少银子呢?不傻兮兮地全部用掉就已经很好了。

    “我是认真的!”柳仪温生气了。

    “好。”

    柳仪温看出了宋琲不信,立马把他拉回了家,酒劲儿还没怎么过去呢,走路东倒西歪的,宋琲紧紧地在一旁护着。

    回家后就在衣柜里翻翻捡捡,抱出一个沉甸甸的匣子,一打开,里面是一堆银票和白花花的银子,里面还夹杂了几块金锭子。

    宋琲不由得愣怔住了,本以为心软又善良的阿温是没什么进项的,就算有也攒不住都会用在病患身上,看来也没有傻兮兮地全部花出去啊。

    “这么多啊?”

    柳仪温一股脑地将钱都倒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没有仔细地数过,“我给他们看病,有些生活困难的就不收他们银钱了,但他们会送我东西,很多很多,平时就省了买菜钱,还有一些乡绅富豪,觉得我像是救了他们的命一样,拼命地给我塞银票,我也推脱不了,一部分就用在贫苦又生病的患者身上,另一部分我就攒了起来,不知不觉也有这么多了。”

    这些东西加起来粗略估计也有几百两了,再加金锭子,只多不少。

    “原来诺诺说的是真的。”

    柳仪温一张一张地数着银票,“嗯?诺诺说什么了?”

    “他说爹爹很贵,阿爹没有银子养不起爹爹的。”

    “哼哼,那是了。”柳仪温昂起头,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也不数了,把银子通通都塞给了宋琲,“够吗?要是不够我再攒攒,不过不是每次都有银子的。”

    “没关系,够的,娶一个宋琲足够了。”

    “嘿嘿。”

    京城皇宫。

    皇帝的头风症再一次复发,柳仪温下落不明,柳庆发生意外死在他乡,一个能医治他病症的太医都没有,就连解了他药毒的祝医师都没用。

    皇帝的脾气一天天地暴躁起来,控制不住地将檀木桌面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安妃正巧进来,飞出的毛笔差点儿打在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厌烦与疲惫的神情,但只是一闪而过,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与关切,“陛下这是怎么了?”

    看见是安妃,皇帝收敛了脾气,挥手让小太监们赶紧收拾,然后道:“头疼得厉害。”

    “臣妾给陛下按按吧。”安妃伸出纤纤玉手按在皇帝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但他不是太医,这样的指法也没什么用,不过聊胜于无罢了,“琲儿这些天又去哪儿了?许久没见他过来请安了。”

    “陛下忘了吗?琲儿身体欠佳在府里休息呢,陛下若想见他,我臣妾差人去叫他。”安妃的表情一直很温柔平淡,没有丝毫说谎的心虚感。

    “不必了,让他好好休息吧。”皇帝将安德端过来的汤药喝掉,“不过宋琲的身体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欠佳了呢?”

    安妃瞥了一眼仅剩一点药渣的药碗,然后收回视线,“琲儿幼时落水,落下的病根早就根深蒂固了,虽然现在与常人无异,不需要终日用汤药吊着,可哪里能好全呢。”说到此处,安妃就忍不住垂泪。

    皇帝怜爱地拍了拍安妃的手,“真的辛苦你了,也让琲儿受了不少委屈,不过现在都已经好了,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是啊,一切都好了。”安妃的目光变冷,能怎么好呢,如果太子想要起兵造反有谋逆之心,如果不是他害怕外戚干政影响皇权,她还要忍一辈子,她的丧子之痛,伤子之恨,他又何尝有过半分。

    “从前,朕就想封你的儿子为太子,可惜他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如今朕还是属意于你为皇后,琲儿为太子。”

    安妃眉心猛地一跳,但手上的力气并未有变,淡然道:“臣妾从来不要什么后位,臣妾只要陛下的宠爱就好了,况且每朝每代的皇帝都需身体康健才有王朝的经久不衰,琲儿的身子骨受不住的,若论贤能琲儿也远远不及他的那几位兄长。”

    皇帝看了安妃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朕只怕委屈了你。”

    “臣妾不委屈。”安妃浅浅一笑,可谁又能看清她笑容背后的心酸与愤恨。

    没多久底下人来报,“陛下,容城传来消息说江南一带有位神医,可治头风之症,并且从无败绩。”

    ***

    自那日之后,柳仪温就带着宋琲在街上采买,凡是成亲需要用到的东西通通买了回来,下午又去了衣服铺子。

    火红色的婚服挂在正中间,衣料上绣制的图案都是金丝银线,还串着颗颗圆润的珍珠,非常的华丽与漂亮,没有一件衣裳能够比得上它。

    柳仪温盯着这件衣服出了神,他不敢相信若是穿在宋琲身上得有多好看,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宋琲上前,“你穿给我看看!”

    “抱歉,公子,这件服饰是别的顾客定制的,不可试穿,您若喜欢,可以量身定做一身。”

    柳仪温轻轻地摸了摸料子,眼里闪着光,对宋琲道:“你喜欢吗?”

    宋琲双目含情地看着柳仪温,“喜欢。”

    柳仪温嘴角都压制不住地上扬,神采奕奕地和掌柜的道:“我们就要这个一模一样的,两身。”

    “好勒,两位里边请,量一下尺寸。”

    他们脱了外衣,张开手让伙计帮忙量身量,柳仪温身材高挑,骨相匀称,但身量比起宋琲还是小了一圈。

    宋琲看见了一旁的红色布料,忽然心血来潮。

    柳仪温交了制作婚服的定金,又回来问宋琲,“你想要什么样的头冠,是要金子的还是穿宝石珠子的……唔!”

    话还未说完,一块红彤彤的布料就笼罩了下来,柳仪温不明所以,当即就要掀起来,却被宋琲出声拦住,“别动,我帮你掀。”

    于是他停下了手,乖乖地等着宋琲给掀开红色的布料。

    闭塞的小屋内只有两个人,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周围的场景一点一点地模糊起来,变得红彤彤的一片,满是喜气洋洋,宛如婚房一般。

    宋琲的心像打鼓一般扑通扑通地跳着,犹如郎君在新婚之夜掀开了心爱的妻子的盖头。

    而盖头之下的阿温被红绸衬得面色红润,像是染了云霞,眼眸晶亮,直勾勾地盯着他望。

    柳仪温微微歪头,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疑道:“怎么了?你喜欢这个料子吗?”他捻了捻布料,确实软软的,很舒服,“不过有点小了,只能做条亵裤吧,我让掌柜的找个大点的。”

    说着就要往外走,刚探出一个脑袋就被宋琲拉了回来,笑着剐蹭了一下柳仪温的鼻尖,“谁会把亵裤盖在头上啊。”

    “啊?那干什么的?”柳仪温还是不明白,这块小小的布料还能做什么。

    宋琲轻轻地捏了捏柳仪温的两团脸蛋,“红盖头啊,宝贝,小莫成亲的时候不是盖在头上的吗?”不知他是太笨拙了,还是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

    柳仪温看了看红色布料,又抬头看了看宋琲,发现他眼眸中闪烁着期许的神色,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他从未见过两位男子成亲的场景,不知道是否需要红盖头。

    于是将红布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掀起了一角,浅啄了宋琲一口,笑颜如花,“你是想掀红盖头吗?那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也戴着吧,给你掀。”

    宋琲再也忍不住了,低头吻上了柳仪温,吻住了自己的“新娘”。

    第55章

    交了所有的定金回家, 发现门口站在了一些官兵,将小巷子都围住了, 为首的是容城城主,柳仪温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曾经为他医治过头风之症。

    一瞧见柳仪温过来,容城城主笑得一脸谄媚,说明了来意。

    柳仪温与宋琲对视了一眼,后者瞬间蹙起了眉头,连看向城主的眼神都变得锐利阴沉起来, 他们一直以来想要的安定生活即将再一次被打破。

    当时皇帝被下药,是柳仪温在隐瞒周立的情况下偷偷医治, 但皇帝不知道是他, 以为是祝医师的功劳, 他是不想再与皇城有丝毫牵连的。

    可柳仪温在外一直没有隐姓埋名, 用的都是这个名字, 名声渐渐的起来,如今已经传进了皇城,他们就想瞒也瞒不了。

    最终, 他还是决定回京了,他在宫中多年, 抗旨不遵是什么下场比谁都清楚。

    柳仪温最放不下的还是诺诺了,他们明明才刚刚相聚没几日, 他抱着小小的诺诺, 心里很是难过,但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感情, 对魏伯增与师父道:“诺诺又得托您照顾了。”

    “这是说哪里的话,应该的。”

    诺诺紧紧地拽着柳仪温的手, 眼睛红彤彤的,说话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爹爹和阿爹又要走了吗?”

    宋琲忍不住摸了摸诺诺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一阵抽疼,京城那儿除了宋瑾与许怀清还没有人知道诺诺的存在,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柳仪温恋恋不舍地亲了亲诺诺的额头,承诺着,“爹爹与阿爹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爹爹可要说话算话啊。”诺诺伸出小指头,要给爹爹与阿爹拉钩钩。

    他们一一与诺诺拉了钩钩,印了戳,要说话算话,不然会变成小狗。

    直到坐上了马车,柳仪温通红的眼睛吧嗒吧嗒地掉下了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又什么生离死别,怎么这么难过啊……”

    经历了一场谋反夺权的惊险事,才刚刚安稳了一些,与家人团聚,与诺诺一家三口在一起,却因为一道圣旨被迫分离。

    进了皇宫,真的还能轻而易举的出来吗?

    宋琲心里一阵抽疼,拿出帕子给柳仪温擦眼泪擤鼻子,温柔道:“等看完病我们就回来。”

    “还能回来吗?”

    “能的。”

    在路上行驶了四天的时间抵达了京城,宋琲还对外称病,不便出面,柳仪温将他赶回了楚王府,官兵根本没给他什么喘息的功夫就被送进了皇城。

    再次回到庄严肃杀的皇宫,乾清宫内一片寂静,只有皇帝翻阅奏折的轻微声响,安德站在一旁端茶添水,在看见柳仪温后,表情小小的雀跃了一下。

    皇帝微微抬眸,看了柳仪温一眼,回想起了他的容貌,比起两年前来脱了稚气,五官更加精致漂亮了,不禁眯了眯眼睛道:“朕还记得你,柳仪温。”

    柳仪温跪得笔直,面不改色,“是。”

    “你不是被匪患劫走了?”皇帝合上了奏章。

    “草民确实被劫走了,后来生了一场重病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草民自知医术欠佳,愧对陛下,难以再进宫面圣,后又听闻陛下头风发作,头痛不已,经人推荐草民斗胆来为陛下医治。”柳仪温说着和宋琲商量好的说法。

    皇帝眼神锐利精光,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此话的真假。

    乾清宫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柳仪温不确定皇帝会不会信这套说辞,开始紧张起来,隐在袖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紧紧地抠着手心,很是不安。

    皇帝静静地看了柳仪温半晌,旋即道:“你的医术怎会不佳,医治好了楚王,又缓解了朕的症状,你可比你师父厉害多了。”

    “陛下过誉。”柳仪温的头低得更低了。

    “朕现下好些了,你先在宫里住着,等什么时候朕的病症再发作,你再来为朕诊治。”

    柳仪温毕恭毕敬地应承着,“是。”

    在柳仪温进宫之后,宋琲拿着腰牌进宫,去了安乐宫。

    安妃似乎知道他要过来,便早早地坐在那儿等着,宋琲显先是关心了自己母妃几句,然后就问起了柳仪温,“母妃,为何要让阿温进宫?是不是父皇知道了什么?”

    “应当没有,他现在的头风症时常发作,宛如疯了一般,若他知道,早就派人把他带回来了,何必等到今日,让自己如此受苦受难,原本此事交给了礼部,想寻遍名医为陛下医治。”安妃解释着她所知道的内幕。

    这与宋琲自己调查来的结果差不多,是容城城主想要巴结京城,攀附关系才将柳仪温推了出来,若能成功他可是大功一件,可于他与柳仪温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安妃注意到了宋琲的表情变化,又道:“其实就算没有那个城主,柳仪温早就在江南一带名声大噪了,也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我不想让他再牵扯进来,他在外做个小小的大夫就好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更不用在皇宫担惊受怕,将头拴在裤腰带上生活。

    “你对他还真是情意深重。”

    宋琲看向安妃,眼神坚定,不容一丝一毫地动摇,“是,儿臣此生只会钟情于他一人。”

    安妃微微一怔,她似乎透过宋琲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他。

    此生只会钟情一人,只有一个妻子,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多美好的誓言,多美好的爱恋啊,原来她也是可以拥有的,却偏偏因为一个人而被轻易地毁掉。

    见安妃不说话,宋琲问道:“母妃是还要阻止我们在一起吗?儿臣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

    安妃叹了一声,走了下来,怜爱地摸了摸宋琲的头,像是小时候那样,“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为了和他在一起都说自己不举了,又不顾性命跑去了灾区,甚至推了与孙家小姐的婚事。”

    与孙将军家的婚事是皇帝提起的,安妃觉得对方家世不错就同意了,可没想到发现了柳仪温与自家儿子之间的事情,柳仪温的身份地位是配不上一个皇子的,又是个实打实的男子,彼时太子还没有被废,看不清时局,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一些。

    没多久就传来了柳仪温失踪的消息,她儿子也“疯”了,一个月间没日没夜地找,若不是宋瑾隐瞒着,差点儿就让人发现告到了皇帝那里。

    她终日惶惶不安,也意识到不该那么做,当初她与自己的心爱之人就是被皇帝无情地拆散的,现在自己又怎么能再做相同的事情呢,何况他都为了一个柳仪温说出终身不娶这样的话了。

    “其实我也挺喜欢柳仪温的,是我不好,一开始就没有顾着你的心情,既然喜欢就在一起吧。”安妃浅浅一笑,露出了身为人母和蔼温柔的表情,“你不用承袭皇位,想必陛下也不会多加苛责与勉强,我只希望你能高兴,能幸福。”

    柳仪温被安排在了从前太医院的单间,里面的一切都是当初的模样。

    程书礼已经是二等御医了,一张圆脸脱了稚气,看上去成熟稳重起来,可瞧见柳仪温之后简直是又惊又喜,激动得紧紧地抱住了他,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还以为……以为你死了,我都难过死了!”

    “我没事,不过,再被你这么用力地抱着我快卡死了。”柳仪温拍了拍程书礼的胳膊,面色都有些红了。

    “哦哦,抱歉,我实在是太开心了,”程书礼连忙松开手,抹了抹眼泪鼻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柳仪温,发现他并没有穿官服,忽然想到了什么,“礼部从江南带回来的可治疗陛下头风症的是你吗?”

    “嗯。”

    “你是回来继续做御医的吗?”

    “……”柳仪温沉默了,他并不想。

    程书礼一下子了然,小声道:“宫里也没那么好的,若能出去就出去吧,你不应该回来的。”

    可是现在应该不应该他都必须要待在皇宫,也不知道事成之后,皇帝会不会放他离开。

    “你还记得你曾经的心愿吗?”

    “记得。”打开太医院的藏书阁,广泛传播,让天下医者都可研学与阅读,救治更多的人,可是他的提议一次次被皇帝否决了。

    “你知不知道藏书阁被彻底封禁了。”

    “什么?”柳仪温一脸震惊。

    程书礼将柳仪温拉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悄声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前段时间发了一件大事,太子谋逆,让周立给陛下下了慢性毒药,后来得知那些被人探不出脉象的毒物都是他从藏书阁那些书中学到的,陛下得知此事,十分震怒,一气之下想要将藏书阁焚烧殆尽,被几位大人极力地劝说才打消念头仅仅只是封禁而已。”

    现在就连一等御医都不能进去翻阅了,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所禁地,药理用好了能够治病救人,同样也可以做杀人的刀,可是那么流传下来的古方该怎么办……

    程书礼看见了柳仪温痛惜的神色,不禁道:“我知道你以前总是和陛下提起开启藏书阁之事,所以和你说一说,别再提了,陛下震怒,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宋琲从安乐宫那儿出来之后就问到了柳仪温的消息,知道他回了太医院就找了过去。

    柳仪温没有职务,没有官服,穿着一身方便干活的短打,头发全部束起,干脆利落,在一众太医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

    在太医院一住就是三日,第四天半夜皇帝的头风症又复发了,形状疯癫犹如疯魔,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叫了过去,就连几位重臣都被惊动。

    柳仪温随着御医来到了皇帝的寝殿,地上一片狼藉,花瓶碎了一地,宣纸笔墨都被挥洒到地上,宫女太监们各个跪着,低着头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皇帝的症状比起两年前要更加严重了,形容疯状,也只有安妃娘娘在身边才能听进去一两句话。

    这几日,柳仪温看过皇帝的脉案,情况不容乐观,头风之症发作太过频繁是容易影响脑神经变成疯子的,看皇帝这个样子,让他心里无比沉重。

    柳仪温在安妃与慧贵妃的示意下上来给皇帝诊脉,然后按压他脑部的穴位,摸清穴位,从前就是他为皇帝施针,熟能生巧,自然清楚穴位所在,并未发现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后取出了金针。

    众人看见一尺长的金针大惊失色,这么长的东西没入皇帝的脑子,若是有所差池可就回天乏术了,于是纷纷反对,并劝诫皇帝,不可实行,有的甚至暗戳戳地说柳仪温大逆不道想要谋害皇帝!

    柳仪温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畏畏缩缩,被吓唬一下就抖得不行的小太医了,当即就将金针放进了匣子中,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

    “贵妃娘娘,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啊,事关陛下龙体,万不可大意而为,。”何尚书跪下劝诫,“臣也从未听说有金针入脑治疗头风之措啊。”

    宋琲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是何大人孤陋寡闻了吧,这位柳医师还是您的手下从江南一带找来的,难道还不信任自己的手下吗?”

    “这……这微臣也未料到会是这样的治法。”何尚书将目光转向了丞相,希望他能说出什么来。

    当年下江南之时,丞相亦在皇帝身边,曾经亲眼见过一位医师为皇帝施展金针入脑之术,确有奇效。

    如今陛下如此痛苦,一旦发病就如疯子一般,现在还能用药物稍稍控制住疯症,若时间久了恐怕会更加严重,所有御医都手足无措,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皇帝额间青筋暴起,双眼猩红,喘出的气息也十分沉重,手里紧紧攥着安妃的手,安妃细白的手都被抓得发红。

    丞相看了看旁边没什么表情的柳仪温,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跪下,“还请陛下一试。”

    “你……”何尚书微蹙眉头,还想再反驳一二。

    此时皇帝忽然发话了,声音嘶哑,像是处在巨大的痛苦之中,耳边嗡嗡作响,有些听不清楚,但还能努力地分辨出,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够解决头疼的问题,怎么都好,于是道:“那就试试。”

    皇帝金口一言,其他人都不敢反驳了,纷纷噤声,将目光转向了柳仪温。

    倒是柳仪温有些惊讶,没曾想皇帝竟然会同意,看来真的是被病痛折磨得不清。

    他再次取出金针,足有一尺长的金针由穴道没入大脑,这套技巧已经练的如火纯情了,手法精准,稳定性极强,轻轻转动刺激神经。

    众人闭住呼吸,神情紧张地看着这套操作,只觉得心惊肉跳,额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生怕皇帝有什么不测,但见皇帝紧皱的眉头渐渐地松懈下来,痛苦不堪的表情也缓解了不少。

    片刻之后,柳仪温取出了金针,用干净的布轻轻地擦拭着,再用火一燎进行消毒放进了匣中。

    皇帝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顿时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了起来,从未有此刻这般清明,立刻松开了安妃的手。

    安妃的手捏的通红,呈现有些奇怪的形状,一旁慧贵妃露出了心疼的神色,连忙让御医过来看看。

    皇帝尚沉浸于自己眼已经恢复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安妃的手,龙心大悦,当即就厚赏柳仪温,赏黄金百两,并留在他身边伺候。

    宋琲表情微沉,柳仪温也看不出丝毫喜悦之情,但还是跪下领旨谢恩。

    走廊上。

    “陛下的头风症比其他人要严重些,不是一次施针就会好的,大概要有三个疗程。”柳仪温道。

    宋琲并不在乎有几个疗程,他不想让柳仪温在宫里待太长的时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皇宫,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不,”这次柳仪温拒绝了,“我听说陛下封禁了藏书阁,里面的书并非都是害人的,不该被如此掩埋,若是我真的治好了陛下的头风症,我想试一试。”

    不然实在是太可惜,柳仪温曾经读过不少,也将其进行分明别类,一些不实的书籍被区分开来,并不用全部封禁的。

    宋琲眼神过满是疼惜,“父皇做下的决定未必能轻易改变想法。”

    毕竟从前被拒绝了那么多次,成功的几率不实很大,但凡事都是要努力努力的,万一就成功了呢。

    “没关系,我尽力一试,实在不行的话,等陛下病好了,我们就回月城。”

    “嗯。”

    几日后,皇帝册立慧贵妃为皇后,景王宋瑾为太子,一月后进行册封典礼。

    柳仪温一直待在宫里,随时为陛下诊治,他都不能出宫,期间许怀清偷偷地过来与他见了一面,自废太子一案之后他们也有两三个月未见了。

    许怀清瘦了一些,小脸都尖了,眼下也有乌青,很是疲惫的样子,脖子上还有一抹红痕,不过掩饰得太快,柳仪温并没有看清,又想去摸他的脉象,却被许怀清躲开了。

    柳仪温微微蹙眉,一脸的担忧,“哥,你要好好休息啊。”

    “没什么的,你别担心,就是没有睡好罢了。”许怀清抽回了手,温柔地笑道:“你最近如何?”

    “我很好,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柳仪温的注意力还在许怀清身上,面上忧色不减,将他上上下下地都打量了一番,“太子一事不是都解决了吗?虽然还没有抓到他,但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你为什么还怎么忙啊?”

    许怀清连忙拍了拍柳仪温的手,以示宽慰,“好啦好啦,最近不是要举行封后大典了嘛,时间有些仓促,所以就忙了些。”

    “你别以为我不懂,这些事情合该礼部去做,关御使台何事?”柳仪温久居深宫,不太清楚朝堂上的职务与分配,但大抵如何还是知道一些的。

    许怀清面色不改道:“当然有关系了,御史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封后大典如此盛大的场合免不了有人浑水摸鱼,自然要事事盯着。”

    说得这般义正言辞,柳仪温也渐渐地打消了疑虑,“那你……你也好好顾着身子的,我给你写个方子,你照着吃一吃,别把身体累垮了。”

    “好。”许怀清揉了揉柳仪温的脑袋。

    ***

    在宫里又待了一个月,观看了封后大典,就连恭顺亲王都亲自来送上贺礼,并在皇城小住一段时间。

    柳仪温为皇帝施最后一针就能彻底治愈头风之症,他也打算在成功之后提起藏书阁的事情。

    殿内除了贴身一位太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他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于是道:“陛下要不要宣几位太医陪同。”

    “不用,朕相信你。”皇帝透过镜子盯着柳仪温这张脸看,虽说上了年岁,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一般,令人不适。

    柳仪温浑身不自在,但也强迫自己隐下心中的不安,先是给皇帝诊脉并未发现什么不脱后取出匣子里的金针。

    片刻之后,施针完成,比之前要得心应手许多,“陛下,您日后便不会再受苦楚了。”

    “嗯。”皇帝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这些日子下来也知晓了柳仪温高超的医术,不禁道:“你医治好了朕,可要什么赏赐?”

    柳仪温眸色一亮,“草民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吗?”

    “可以。”

    得到了皇帝的金口玉言,柳仪温“扑通”一声跪下,“草民所求能够打开太医院藏书阁的大门,千百年来所记载的典籍能够造福百姓,不该就此掩埋。”

    “朕还以为……”皇帝倒是一愣,没成想柳仪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朕记得你曾不止一次提过这样的要求。”

    “是,微臣为一等御医之时才有资格进入藏书阁,曾经仔细拜读过,臣的金针之术与治疗疫症的方法都是从书中学来,书籍是医学之基础,名家所留下的典籍更是如此。”

    “典籍能救人,亦可害人。”想到此处,皇帝的眼神就暗了暗,他可没有忘记周立给自己下药的事情,令全部太医都束手无策。

    “治病救人乃医家信条,可也因人而异……”柳仪温坚持道。

    皇帝盯着柳仪温,目光恢复沉静,不知在想什么,“就没有其他想要的?比如名分,地位?”

    “那草民别无所求。”

    “好,藏书阁不可以打开,不过朕可允你随便进出整理,等什么时候能将书阁中的全部书籍清点分类区分真假,什么时候再考虑打开大门。”

    藏书阁的书籍数以及万,前朝楚医师呕心沥血了一辈子也区分好,小小的一个柳仪温又如何可以。

    “多谢陛下!”柳仪温大喜,面上的喜色都要掩饰不住了。

    忽然又听得皇帝开口,“你多大年纪了?”

    还沉浸于喜悦之中的柳仪温不觉有他,回答道,“回陛下,草民二十有一了。”

    “朕在你这么大年岁的时候还没有孩子呢。”

    皇帝的话意有所指,这时柳仪温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了一下,犹如打鼓一般,饶是再怎么掩饰,脸色还是白了一些,神情不自然起来,他想起了诺诺,莫不是皇帝发现了诺诺的存在。

    皇帝将柳仪温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并未在说什么,“好了,下去吧,朕乏了。”

    柳仪温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出了乾清宫之后倏地一跪,差点儿就磕在了地上,幸得过来送茶水的安德扶了一把。

    安德见他脸色不是很好,连忙问道:“柳医师,您……您没事吧?”

    柳仪温的思绪有些飘忽,喃喃着,“无事无事。”

    他想去找宋琲,可是又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能先回太医院等着,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乾清宫内。

    “父皇找儿臣是有何事?”

    皇帝咳嗽了两声,信手翻阅着奏章,“你也大了,上次与你提成亲之事你还不乐意呢,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该成家立业了。”

    “父皇,您知道儿臣的,儿臣身子不好,虽说调理得当,但终究还是落下病根的,儿臣……儿臣不举啊,”宋琲满脸悲怆,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一般难以启齿,“可万万不好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无妨,都能生出一个女儿来了,再生个小世子想必也没什么问题。”

    第56章

    宋琲一脸震惊, 随即掩饰过去,“父皇何出此言啊, 儿臣哪来的什么女儿。”

    “你以为能瞒得过朕吗?朕只是不想将话说的太明确,那孩子两岁了吧,她身边还有谁呢?”

    诺诺的身边除了魏伯增还有柳庆,都是已死之人,若是诚心要计较,他们早就没命了。

    皇帝看着宋琲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一桩往事,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跪在他面前,露出这种不屈的眼神, 求着自己成全他们。

    “光一个女儿可不够, 还需要儿子, 将来好承袭爵位, 皇家从未有过男妻的先例, 虽说民间盛行,但到底是不雅,不过做个侍妾倒也勉勉强强。”皇帝一直盯着宋琲看, 仿佛想要从他一成不变的面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宋琲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强忍着自己的眼眸不要露出愤恨的表情, 收敛好情绪,对上皇帝的眼神时又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 “就凭儿臣这副身子骨能有个女儿已经是上天赐福了, 不知父皇为儿臣看中了哪家姑娘?”

    “光禄大夫的嫡次女。”

    “原来是三嫂嫂的母家啊,还真是亲上加亲呢。”

    光禄大夫陆家乃是与万家一般是三朝元老级别, 身份地位贵重,陆家嫡女嫁于宋瑾为王妃, 尚在闺中之时身子骨就不太好,常年用汤药吊着,从不出席皇家宴会,一直久居王府,不过也生有一子宋允鹤,深受宋瑾喜爱,两姊妹的姑姑就是恭顺亲王的王妃,一家子都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本有宋珩在,宋瑾与太子之位无缘,给陆家与宋瑾赐婚就是防止陆家与万家一样会有外戚干政的局面,但现在诸位嫔妃与皇子之中只有宋瑾最有资格成为太子,那么陆家便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那又为何要给自己赐婚?

    “父皇为儿臣赐婚,儿臣喜不胜收,只不过儿臣也是真心喜爱那女儿,又是儿臣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准儿臣就那么一个孩子了,还望父皇给她封个郡主的称号。”宋琲借此机会让诺诺正是成为楚王府的小郡主,将来会是唯一的小主子。

    诺诺上了皇家玉牒,有了郡主的身份就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皇帝应允了,宋琲再次得寸进尺,想将柳仪温要来了自己身边,但皇帝表示已经安排柳仪温去藏书阁整理典籍不便出宫,不过可允他们时常相见。

    柳仪温的身份公布不了,身在皇权之下不得已要事事低头,波云诡谲变幻莫测的皇宫永远都比不上自由自在的月城。

    “诺诺成郡主了?”柳仪温听到这样的消息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书籍都差点儿掉在地上。

    “父皇已下旨封她为长乐郡主,不日就会接回京城,到时候你就能日日与诺诺在一起了,”宋琲将书籍摆正,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为父皇要给我赐婚而感到惊讶呢。”

    柳仪温可没有心思和宋琲贫嘴,沉吟道:“陛下果然知道了。”

    他将今日只与皇帝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琲,“这倒是像威胁我一样,可我又有什么值得被威胁的呢?”他如今久居深宫,没有官职,一无是处。

    “不是威胁你,是威胁我。”宋琲目光一沉,今日父皇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敲打他,提到女儿,提到假死的人,又提到了柳仪温,都捏在他的命门上,他已经不想再争了。

    宋琲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恐怕就是因为他不想争了,父皇才弄了这么一手,就是想让他将矛头指向陆家。

    皇帝与恭顺亲王均为嫡子,恭顺亲王是先皇后的小儿子,难产了一天一夜才生了下来,据说那夜漫天霞光隐隐有凤凰清啼之音,此乃祥瑞,于是帝后皆偏心幼子。

    由于天降祥瑞,宫中不乏有传言,说小皇子是真龙天子转世,只有他才有望成为下一位皇帝,这么多年来,哪怕恭顺亲王一直如表面一般卑躬屈膝,但父皇还是心有芥蒂。

    恭顺亲王与王妃陆氏琴瑟和鸣,从未有过妾室,感情甚笃,从陆家下手可就方便多了。

    仔细想来,也不光是惧怕如万氏一般外戚干政,一并除了恭顺亲王才是他的目的。

    宋琲从未与恭顺亲王打过交道,也不知那位亲王是否真的存了别样的心思,可不管如何他都觉得冰冷刺骨。

    让他不禁想起了那位废太子,他早就知道的,在皇家没有什么骨肉至亲,什么手足情深的,连同胞兄弟都不放过。

    柳仪温见宋琲在发呆,挥了挥手,“为什么威胁你?陛下那么喜爱你。”

    宋琲的视线落在了柳仪温身上,他的眸色清澈,满是自己的影子,他情不自禁地抱了上去,贪恋着此刻的温暖,希望能够驱散体内的寒冷,“因为皇权至上,没有永恒的爱,只有永恒的权利与利益。”他又捧住了柳仪温的脸颊,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可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唔——不会的,殿下永远不会是那样的人。”柳仪温紧紧地握住了宋琲的手,轻柔一笑。

    “不过陛下从前不是想给你与孙将军的女儿赐婚吗?怎么又变成了陆家的嫡次女了?”

    宋琲不想将朝堂上污遭的事情告诉柳仪温,只道:“孙家姑娘去年就成亲了,总不能让人家退亲吧。”

    “哦,也对哦。”

    “阿温啊,为什么我要成亲了,你不生气呢?”宋琲还在纠结于此事,他被赐婚这样大的事情,他的阿温都没有一点点的反应,可气坏了。

    柳仪温从宋琲手里抽回了书,朝着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反问道:“殿下会成亲吗?”

    “当然不会。”宋琲立刻表态。

    “那我为何要生气呢,殿下上了我许氏的族谱,就是我许家人了,我们还在筹备成亲事宜,若是没有来京城,我们早就成亲了。”

    自从宋琲的名字写在族谱上时,他就自己的人了,无论生老病死,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们就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柳仪温摸上了宋琲的脸,眼眸中满含深情,“你不退缩,我也不退,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定不会轻易放弃,不然就是真正的辜负你了。”

    他知道当初自己跑掉的事情对宋琲的打击很大,他已经退缩过一次了,不想再有一次。

    什么天壤之别的身份,什么高不可攀的地位,既然宋琲都不在乎,他为何还要在乎呢。

    可柳仪温也不是毫无原则的,他望着宋琲的眼睛,好像要看进更深处,认真道:“但你若是退缩了,我也不要你了。”

    柳仪温不确定如果宋琲真的成亲了,自己是否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但他好像太自私了,他不想宋琲娶王妃,还别人成亲。

    宋琲一愣,“这么温软的嘴巴是怎么说出这样冰冷的话来着?”

    柳仪温紧紧地抱住了宋琲,埋在他的颈间,闷闷道:“殿下,我太自私了,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说我不乖也好,善妒也罢,反正就是不想。”

    宋琲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眼底都是笑意,在柳仪温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吧唧”一声在寂静的藏书阁内显得十分的响亮。

    “我爱死这样的你了,宝宝。”只有真正的喜爱才会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柳仪温任由宋琲亲着,可他越发得寸进尺起来了,捂住了他的嘴巴,“你别老是亲我,这里是藏书阁。”

    “又没有其他人。”宋琲拿掉柳仪温的手,追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柳仪温踹了宋琲一脚,然后站起身,努着嘴巴,一副生气的模样,“那也不行,再这样的话你就出去吧。”

    “好了好了,我不动了,就抱一会儿,难得能见一面。”宋琲也不敢乱动了,只想和柳仪温多待一会儿。

    柳仪温将手里的书放进书架,又拿了一本出来。

    宋琲不禁问道:“这么多书,你一个人能整理得完吗?”

    柳仪温翻开书籍,眼底的光烨烨生辉,“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发现这里与我离开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我想应当也有与我有同样心愿的人在整理,但若是人人都如此,我相信很快就能成功的。”

    ***

    安妃是在皇帝与宋琲说完之后才知晓要赐婚的消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有钟情之人,不可能移情别恋,她不希望宋琲为难与愤愤不平,想要劝说一二,可都无功而返,对皇帝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夜晚,安妃喂皇帝喝药,面色柔和,眼眸柔情似水好像饱含爱意。

    一旁的太监总管接过药碗,笑眯眯道:“陛下与娘娘可真是恩爱美满。”

    “是啊,臣妾有陛下,很是幸福呢。”安妃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像是真的沉浸于幸福之中一般。

    然而皇帝陷入沉睡之后,所有的温柔与情谊全部烟消云散,只留下浓浓的恨意。

    如果不是皇帝,她也可以如此幸福美满。

    第57章

    柳仪温的日子逐渐回归正轨, 不用给皇帝看病,整日泡在藏书阁内整理医书, 有时候程书礼会偷偷地跑过来和他见面,带点小食一起吃。

    聊聊这两年间有不少人进来与柳仪温做同样的事情,聊聊他认识了一位姑娘,她长得很可爱,最近又聊到了楚王竟然有个女儿。

    程书礼小声道:“我跟你说,两年前陛下要给楚王赐婚的时候,他说自己身体不好, 伤了根本,那方面已经不行了, 不能耽误人家好姑娘, 谁知道女儿都两岁了。”

    “不……不行?”柳仪温一脸震惊, 怪不得之后就没有听说过赐婚的消息, 宋琲说去解决, 原来就是这么解决的,给自己造谣。

    但他怎么可能不行,他可太行了!

    柳仪温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一脸郁闷。

    两日后,长乐郡主进宫了, 先带去面圣,然后去见了安妃。

    安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震惊了, 但很快就被可爱的诺诺萌化了心, 心生喜爱之情,赏赐了一大堆好东西, 还热情地邀请她宫里居住。

    “爹爹!”

    在藏书阁的柳仪温忽然听见了一阵清脆的声音,抬眸望去就看见一个小团子如炮弹一样发射.进他的怀抱, 撞得他往后踉跄了两步,但还是稳稳地抱住了这只粉团子,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诺诺“吧唧”一口在柳仪温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爹爹有没有想诺诺呀?”

    “想了,爹爹太想诺诺了,爹爹见到诺诺很高兴。”

    柳仪温欣喜地摸着诺诺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小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粉雕玉琢,两边脸颊肉团团的可爱。

    粉团子穿着一身宫装,宫中绣娘绣制的精致罗裙,脖子上挂着几串珍珠红宝石项链,小小的胳膊上环着金银串珠与手镯,走起路来叮铃作响,俨然一副小公主的模样。

    柳仪温抬头看了宋琲一眼。

    宋琲道:“去了一趟安乐宫,母妃很喜欢诺诺。”

    “阿爹和爹爹都一个月不来瞧我了,前几日有人说要带我去见阿爹和爹爹,我不认识他,还以为是坏人呢,我还打了他一顿,后来我就看见南叔叔了。”

    “你还打人啦,”柳仪温摸了摸诺诺的小拳头,笑道:“能打得到吗?”

    诺诺在空气中挥了挥自己的拳头,拳拳生风,很有劲头,“当然能了,我现在可厉害了,都能拉得动弓箭了哦,叔公说我比阿爹有天赋多了。”

    “嗯,诺诺是最棒的。”

    “阿爹说我成郡主了,以后可以住在漂亮的宫殿里,最最重要的是可以和爹爹天天见面啦!”诺诺咧着嘴巴笑,非常的感谢两只小脚都一晃一晃的。

    小小年纪的诺诺不能理解这些称呼是什么意思,但能够和爹爹经常见面,她就很开心。

    路上舟车劳顿的,见了这个人又见了那个人,诺诺早就累了,但还撑着见到了爹爹,已经心满意足了,说了两句话就窝在柳仪温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琲拿了一条薄毯盖在了诺诺身上,以免他着凉。

    “诺诺真的能住在安乐宫吗?”柳仪温的声音浅浅的,生怕吵醒了小粉团子。

    宋琲坐在了柳仪温的身侧,“嗯,母妃说了,诺诺与她同吃同住,安乐宫防御森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还能天天到太医院这里来看你,不过,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太久的。”

    “好,其实有你有诺诺我就已经知足了,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柳仪温担忧道。

    “不会的,你还欠我一个盛大的婚礼呢,我还等着看呢。”

    “不过你要怎么推脱与陆氏的婚约呢,”柳仪温挑了挑眉头,视线下移,打趣道:“难道又想说自己那儿不行吗?”

    宋琲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悄悄地捏了捏柳仪温的腰身,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行不行,你是最知道的。”

    原本是想调侃一下宋琲的,谁知道自己还是不如他,反被调戏了一番,忿忿地掐着宋琲作乱的手,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

    不久之后,许怀清与宋琲在暗中调查陆氏的事情,还真查到了一些端倪,陆氏这些年一直在干着买官卖官地的事情,甚至暗中操控科举之事,就连废太子都被藏匿在恭顺王府之中,意图谋反,皇帝借此发挥,将恭顺亲王削爵关押至宗人府内,永世不得出。

    但又让废太子宋珩跑了,这次是在宫里跑掉的,禁军立刻封锁整个皇宫,每间宫室逐一排查。

    藏书阁内。

    诺诺晃着小脚坐在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书,上面都是精美的图案,有大渊朝的山河,有四季美景,有小猫小狗等小动物……都是宋琲买回来给她解闷的。

    柳仪温给她泡了一杯果茶,放了一些糖块,甜蜜蜜的。

    藏书阁很是十分寂静,能让人平心静气丰富阅历休养生息,有诺诺的陪伴感觉日子越发好起来了,没有丝毫觉得无趣。

    诺诺渐渐地将书看腻了,就去玩柳仪温的药箱,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掏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仔仔细细地瞧着。

    柳仪温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把银针拿了过来,敲了敲诺诺的小脑袋,“小心把手扎破了嗷嗷哭。”

    “我才不会哭呢。”诺诺哼哼着,又去翻看别的东西,但她不会弄乱了,只是好奇地瞧瞧。

    柳仪温见药箱里没有其他尖锐的东西便也随他去了,只是将银针收了。

    忽然角落的窗柩那儿发出一声轻响,起初柳仪温并未在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于是循声走了过去。

    一个男人猫着身子,胡子拉碴着看不清容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气息,阴狠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柳仪温身上。

    柳仪温猛地一惊,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撒腿就跑,可还是男人的脚步更快,在柳仪温发出声音的时候快速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拼命地挣扎着,直到一把匕首抵在了脖子上才安静下来。

    “我还记得你,柳仪温。”

    是废太子宋珩的声音!

    “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在这儿?”宋珩恶狠狠地道,“当时事情败露,我可是九死一生才跑出来的,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塞进了恭顺王府,恭顺王倒台我又被抓了,倒是阴差阳错地让我回了宫,还能在这儿碰到你,可是意外之喜啊。”

    柳仪温死死地瞪着宋珩。

    这样的神情又让宋珩想起了一个人,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掐着柳仪温的下巴,透过他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你这双眼睛还真是和许怀清一模一样,都是贱人!”

    “放……放手。”

    诺诺听到了声响,立刻跑了过来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拿刀抵着爹爹的脖子,双眼瞪得滚圆,大喊一声了“爹爹”,然后就冲了上去。

    宋珩显然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孩子,在看清她与宋琲有几分相似的样貌之后一脚踹了上去,狠狠地咒骂着,“小杂种!”

    “诺诺!”柳仪温突然爆发狠狠地咬了宋珩一口,男人吃痛立刻松开了他。

    柳仪温连忙冲过去抱住了诺诺,诺诺捂着肚子,小脸都哭得通红,他都心疼死了,要去给她把脉。

    嚎啕大哭的声音引来了门口的守卫,纷纷破门而入,看清里面的时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守卫立刻让人去叫人。

    宋珩立刻揪起了柳仪温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再次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安静点!不然我杀了你!”

    柳仪温一心只在孩子的身上,夹杂着灭门之祸,对宋珩的恨意到达了顶峰,“宋珩!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要如何?!我要杀了宋琲!我在黄泉路上拉他陪葬!当年我就应该把他溺死在荷花池里!如果不是那个人他早就死了!”

    这些话直接点燃了柳仪温的怒火,他的父亲爹爹,他许氏满门皆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他的妒恨而葬送性命!

    柳仪温猩红着眼睛吼道:“你最该恨的人不是宋琲,而是陛下!而是你自己!是陛下偏宠,是你妒恶成性,造成如今的局面,还牵连了无辜的人,让他们家破人亡!”

    “闭嘴,你知道什么!”宋珩恼羞成怒,匕首逼近了几分,“在宋琲没有出生之前,父皇是很疼我的,都是因为宋琲,他甚至还要动摇我的太子之位,如果不是他,我会拥有我想要的一切!”

    “唔——”柳仪温感受到了脖子上的疼痛,生生地逼出了眼泪。

    话音刚落,宋琲等一行人就赶了过来,看见眼前的一幕简直大惊失色,在众人面前一向端方持重的他第一次失态,控制不住地面露狰狞,“宋珩!你把人放了!”

    宋珩的手上用力,又将匕首又逼近了一些,笑得癫狂,“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情义不浅,宋琲你也有软肋!”

    宋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去和宋珩谈判,“你想要什么?金钱?出宫?活命?我都可以给你。”

    “我只要你死!”宋珩此刻什么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也不能再拥有什么,但他本该拥有一切的,父亲的疼爱,至高的权利,通通没了,都是因为宋琲!“你把刀刺进心脏,我就放了他,刺啊!”

    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因为情绪激动而脖颈处,溢出了鲜血,刺红了宋琲的眼睛,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

    “不……不……”柳仪温双目滚圆,惊恐万分,不顾脖子上的伤口,拼命地摇头。

    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惊惧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捏着一根银针,狠狠地扎进了宋珩的麻筋,宋珩立刻感觉到如过电一般的疼痛,手一软,刀退了几分,柳仪温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朝着诺诺跑去。

    千钧一发之际,宋琲迅速反应过来,飞出一记飞刀直接插.进了宋珩的胸膛,当场毙命。

    宋琲朝着柳仪温而去,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伤口,再转向诺诺。

    诺诺扑进了柳仪温的怀抱,不断抽噎着,“爹爹,爹爹,呜呜呜呜……诺诺疼……”

    柳仪温紧紧地抱着诺诺,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去摸诺诺的脉象,“没事了没事了,诺诺乖,爹爹在呢。”

    废太子死亡,恭顺亲王被关,陆氏倒台,这场闹剧彻底结束,皇帝也未再提指婚的事情。

    诺诺被踹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垫子垫了一下,没有摔伤,但被一个成亲人实打实地踹了一脚也是伤到了肺腑,需要好好养着。

    柳仪温日日守在诺诺的床前,又是号脉又是熬药,衣不解带的照顾,人瘦了一圈,眼睛通红,眼下都是乌青。

    宋琲进来的时候,柳仪温正趴在床边打瞌睡,紧紧握着诺诺的小手,拿了一条薄毯盖在了他身上。

    此时诺诺也醒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几天的汤药喝下去,她已经不怎么疼了,挣扎着要起身,手一动,柳仪温就醒了。

    “怎么了诺诺?哪里不舒服?”柳仪温连忙问道。

    诺诺摇了摇头,“没有,诺诺想喝水。”

    宋琲按住了柳仪温,转身去倒水,诺诺似乎是渴极了,两三口就喝掉了温水,然后看着柳仪温,视线落在他缠着白布的脖子上,伸出手小手摸了摸,“爹爹疼吗?”

    “爹爹不疼,诺诺疼吗?”

    诺诺咧嘴一笑,“诺诺也不疼。”她是真的不怎么疼了,一开始是很疼很疼的,可是躺了几日她又觉得自己生龙活虎的了,“诺诺应该向叔公多学学武艺,这样就没人敢欺负爹爹了。”

    柳仪温抱住了诺诺,愧疚道:“没人欺负爹爹的,爹爹没有保护好你。”

    宋琲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才让阿温与诺诺承受了这么多。

    柳仪温给诺诺清洗身体,喂她吃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享受过这样的亲子时光了。

    又是两天之后,诺诺的伤势彻底好了,能跑能跳的,都能爬树摘花了,没有什么异常。

    柳仪温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既然诺诺没事了,我得赶紧回太医院……”

    “不必回去了。”

    柳仪温一愣,“可是陛下那边……”

    宋琲的脸色沉了下来,淡淡道:“不管他了。”就好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柳仪温不明白,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想陪着诺诺身边,他不愿再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了。

    ***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躺在卧榻上病重得起不来身,期间都是安妃与御医程书礼随侍左右,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太子代劳,宋瑾能力很强,颇有先帝的风范,朝中无一人不服。

    乾清宫内的龙床上层层幔帐围着,密不透风,苦涩的药味缭绕,让人不禁皱了皱眉头。

    安妃如往常一般端着太医院配的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龙床上的皇帝形容枯槁,早已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而已,一双混沌的眼睛看见了安妃,顿时扯出了一个笑容,“爱妃来了。”

    可安妃却不似往常那般轻声细语温柔体贴,只是冷冷地看着卧榻上挣扎的皇帝,眸色中没有半点温度,只是皇帝一时没有发觉,还喝着她喂来的汤药,喝完之后问起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先前被下药一事伤了根本,身体大不如前,又动怒受寒,这才病得起不来身。

    皇帝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清楚的,猛烈地咳嗽了一阵,脸色咳得通红,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等喘匀了气息才道:“陆家是不成了,还得……得给琲儿再择一门好亲事。”

    安妃放下药碗,睨着皇帝,“琲儿有喜欢的人。”

    “那就是个小小御医,不,现在他是不是都不是了,只是一个庶民而已,配不上琲儿……”皇帝喃喃着。

    “陛下偏要如此强求吗?”安妃的声音渐渐变冷。

    皇帝不以为意,他根本就不会想到会有人违抗他的旨意,“朕怎么能是强求,朕是为他好。”

    安妃冷冷一笑,“陛下这是又要对付谁了呢?”

    “什么?”

    此时此刻,安妃不想再和皇帝辩驳什么,她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峰,忍无可忍,“在进宫之前我是有婚约的,是你以权势天威压迫,我不得不从,我苦苦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但你还是杀了他!”

    她双目充血,紧紧握拳,染着蔻丹的指甲都要扣进了肉里,抑制不住眼底的恨意。

    皇帝一愣,从未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安妃,尽管是三十年前她跪在地上求自己时也未曾有过这般,拧紧了眉头,“你……你竟然还想着他,朕……朕从未做错,朕是真心爱你的。”

    “爱我?皇后欺负我时你视若无睹,废太子欺负我的儿子时你只让我忍,我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因为皇后而夭折,你逼得我们不得不去争斗,让我沈家被迫陷入漩涡,赔上我沈家所有性命去和太子一族抗衡,你逼迫琲儿做不愿做的事情,娶不愿娶的人,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痛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比如慧贵妃,比如顾贵君,没有哪个不是迫于淫威而屈服,永远地被困在宫中,可曾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愿意!

    因为安妃的话,皇帝胸口不断地起起伏伏,像是动气了一般,挣扎着要坐起身,可刚抬起一些又沉重地栽了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安妃,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是不是从未爱过我?”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安妃的手,却因为无力而最终垂了下来。

    安妃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光一般,往日的情分通通烟消云散,她的脑海中只有当年他的惨状与情义,家族的无奈与妥协,皇帝的狠毒与威迫,字字珠玑。

    “我无一日不恨你。”

    第58章

    平元三十九年秋季, 皇帝驾崩,太子宋瑾登基, 封景王世子宋允鹤为太子,已故景王妃陆氏为皇后,至今后宫空悬。

    宋瑾已经为柳仪温与宋琲赐婚,只是先帝驾崩,还在孝期,婚期定在了一年之后。

    春去秋来转瞬即逝,步入盛夏, 楚王府的庭院里的花开了又谢再开,满园缤纷, 就连诺诺去年抱回来的一窝小兔子都养得胖嘟嘟的。

    许怀清被认命为太子太傅, 关系似乎比以往亲厚了一些, 闲暇之余还会带着宋允鹤到楚王府来。

    诺诺熟念地牵着太子哥哥的手去看看她新养的小兔子, 宋允鹤笑得一脸宠溺, 嘴角上扬的模样倒与许怀清有几分相似。

    许怀清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柳仪温在一旁捣药,“原来那时候哥哥忙着查陆氏的事情, 怪不得精神不济,整日都焉焉的。”

    “现在我可没有你忙了, 你时常要往宫里跑,整理书册。”

    “陛下已经下旨, 拨了一批太医帮我, 我也算轻松一些。”柳仪温发现许怀清在转移话题,又道:“我在说你的身体呢, 好些了吗?”

    “你瞧我的气色,难道还不好吗?”许怀清放下了茶杯, 一脸笑意。

    柳仪温用帕子擦了擦手,轻轻地搭在许怀清的手腕上,“那我还得把把脉。”脉象平稳,跳动有力,并无异常,于是收回了手。

    许怀清拉下了袖子,眉眼含笑,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倒比平时多了一分妩媚,轻易地就能叫人被蛊惑。

    “哥哥如今是太子的老师了,事务繁重了许多,更应该好好保重身子,可切勿再做些伤身伤神之事了。”柳仪温又忍不住碎碎念念了起来,虽说身子没什么大碍,但还是要好好歇息,他说着一些注意事项。

    许怀清只是笑着,柔情地望向柳仪温,像是透过他在看他们的爹爹与阿爹一般,从前自己生病,阿爹也是这样喋喋不休着的。

    如果他们还在,见到如此其乐融融美好幸福的场景该有多好啊……

    忽然,诺诺回来了,趴在宋允鹤的背上,兴致冲冲地朝着他们挥挥手,“爹爹!爹爹!你觉不觉得我还和鹤哥哥长得很像!嬷嬷说我们很像呢!的眼睛很像。”

    “爹爹来瞧瞧呢。”柳仪温将诺诺抱了下来,捧着她软软糯糯的小脸蛋儿与宋允鹤的脸仔仔细细地对比着,“嗯,确实是有些像呢,可能是因为你阿爹与陛下是亲兄弟呢。”

    诺诺歪着脑袋看了看宋允鹤,又看了看爹爹,“可是……可是我的眼睛和爹爹很像吖,一点都不像阿爹,和……和舅舅的也很像呢!”

    宋允鹤看向许怀清,眼中闪过一丝不容人察觉的期许。

    许怀清倒是十分从容,没有从前那般抗拒了,撑着下巴,看着宋允鹤,眼底饱含笑意,道:“是吗?我也觉得挺像的。”

    宋允鹤的脸颊倏地一红,似乎不好意思一般地扯了扯衣角。

    许怀清揉了揉诺诺肉乎乎的脸蛋,“不是还有好几只兔子呢,带舅舅瞧瞧,是不是比上次肥了许多。”

    “好呀好呀!”诺诺一手拉着许怀清,一手拉着太子哥哥,兴致冲冲地去展示她肥嘟嘟的小兔子。

    柳仪温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转,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宋琲忽然出现在柳仪温的身后,端起他的茶水一饮而尽。

    “刚刚诺诺说太子殿下与她的眼睛有几分相似。”柳仪温笑道。

    “嗯,亲父子自然是相像的。”

    柳仪温猛地一惊,杵臼都掉在了地上,瞠目结舌着,“什么?!”

    “这算是秘闻,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宋琲捡起了杵臼。

    “可陛下有皇后啊?”人人都道他们琴瑟和鸣,从未有妾室,就连陆氏生的儿子亦是唯一的景王世子,怎么可能与哥哥有关。

    宋琲又倒了一杯茶水,娓娓道来,“当年父皇赐婚时,三哥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很不起眼,陆氏不想将嫡女嫁给一个没什么根基皇子,便偷梁换柱塞来了一个庶女,是个病秧子,成日汤药不离手,连下榻走动都很困难。”

    柳仪温细细地想了想才道:“怪不得宫中夜宴从未见过皇后的身影,既如此陛下大可以告诉先帝,治他们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下旨的时候只说了陆家嫡女,并未指名道姓是哪一位,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当时三哥也不喜这桩婚事,但被慧娘娘狠狠教育了一番,便也将错就错下去,一直以礼待之。”

    这样的真相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柳仪温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会和皇帝扯上关系,不过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从前许怀清受伤之时,宋瑾比谁都要着急,眼底的关切与焦急是掩饰不住的。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消化着这个秘闻,问道:“那太子殿下知道了吗?”

    宋琲抬头看着远处蹲在地上看兔子的三个人,道:“看他的样子许是也知道一些,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理这层关系了。”

    只是如何处理全凭宋瑾的心意,身为臣子的许怀清又能做什么呢,可若能早早处理,如今也不该后宫空悬。

    但柳仪温知道他的哥哥不会甘愿做一个藏在深宫之中的后妃,他应当居庙堂之高为国为民,他的光芒应该照耀在大渊的每一寸土地上。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知不知道最近你很冷淡,都不着家的。”宋琲掰过柳仪温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柳仪温以为宋琲是在问他最近的行程,回报道:“陛下拨了一批太医到藏书阁,这两日我在和他们说一些注意事项,还有城中有些百姓有疾我去看诊了。”

    他一直没有同意恢复御医的身份,他不太愿意总是待在宫里,外头的病患同样等着他去医治,如果再次成为御医行为便会受到约束,倒不如这样自由自在的。

    宋琲努了努嘴巴,不满意柳仪温的回答,惩罚似的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又忍不住期待道:“那你知道过两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柳仪温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反应过来,“陛下虽然为我们赐婚了,但孝期未过,还有几个月才到日子呢,到时候我们去月城那儿再办一场,那是我答应你的,然后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啦。”

    宋琲的笑容凝滞了一下,轻轻地揪了揪柳仪温肉肉的脸颊,不死心道:“当真是不记得了?”

    见宋琲这般认真,柳仪温也以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仔细地回想着,可是又不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又不是亲朋好友的生辰,实在是想不到了,于是摇了摇头。

    “真是没良心啊,那么重要的日子都能忘记,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宋琲的态度倒像是受了丈夫冷落与委屈的小媳妇儿一般,弄得柳仪温有些手足无措,“你说明白一些啊,不然我……我真的不懂的。”

    “算了,不和你说。”宋琲直起身子,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他越是不说,柳仪温就越是好奇,放下手里的杵臼就去拉他的衣袖,“你怎么越发扭捏起来了?到底什么事啊?”

    “哼!”宋琲生气气。

    “啊?”柳仪温迷茫。

    ***

    日子渐渐地平稳起来,又到了七月初七这一日。

    但柳仪温显然忘记了这个日子,早早地起床,与宋琲一起去了郊外的宝育堂。

    宝育堂里都是一些失孤的孩童,柳仪温除了在宫里整理书册,也会经常过来看看他们,给堂内提供一些必要的药材。

    柳仪温将制作好的荷包分发给小朋友们,还在他们身上撒下了一些药粉,道:“正值夏季,多蛇蚁毒虫,要把撒些药粉,这样小虫子就不会来咬你们啦。”

    宋琲撑着下巴,看着柳仪温的一举一动,被柳仪温睨了一眼,“你都来了半天了,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花吗?”

    “比花好看。”

    柳仪温翘了翘嘴,踢了宋琲一脚,力度不大,跟挠痒痒似的,“哼,贫嘴,还不如帮我干干活呢。”

    “天地良心啊,这些草药可都是我摘的。”宋琲邀功似的捧着一大篮子草药。

    柳仪温“哼哼”提着篮子转头就走。

    宋琲黏了上去,抢过了柳仪温手里的篮子帮他拿着,挽起了他的手,委屈巴巴的,“哼哼什么呢,也不知道夸夸我,我可是挑了半天呢,干干净净的,比你那些药童们认真多了……”

    “啵——”柳仪温踮起脚尖,毫无征兆地在宋琲的脸颊印了一个清脆的吻,浅浅一笑,“够了吗?”

    眼前的阿温微微地弯起眼睛,像只小狐狸一般明媚,宋琲揽过他的腰身,压着他的脖颈,结结实实里里外外地亲了又亲才结束,笑道:“这样才够呢。”

    下午,宋琲有事回了宫,留下南越尘在这里护着他。

    柳仪温给一个摔伤的小朋友处理伤口,膝盖那处的裤子都摔破了,倒是很勇敢,一声不哼的,只是眼睛红了红。

    “下次小心一点。”柳仪温柔声道。

    小男孩脸色红了红,一阵懊恼地小声道:“我……我上山采花来着,不小心摔下来的,花都掉了,我……我想送给柳大夫的……”

    “没关系的,下次再去就好了,好好休息。”柳仪温轻柔地揉了揉小男孩的小脑袋,不疑有他。

    小男孩被搀扶回去休息后,诺诺和几个小姑娘红着脸捧着一大束山间的小野花过来。

    “你们采这么多花做什么呀?”柳仪温笑道。

    诺诺腼腆一笑,将花递了过去,“爹爹,今日是七夕哦,送给你。”

    柳仪温一愣。

    哦,原来今日是七夕啊。

    怪不得前两日宋琲总是奇奇怪怪的,原来他是觉得自己忘了七夕佳节,他们是在这一日互表心意的,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自己好像真的忽视宋琲太多了,于是晚上回去的时候,柳仪温去了一趟集市。

    ***

    柳仪温回王府的时候发现饭菜都准备好了,小桌上堆得满满当当,他一瞧就知道是出自十里春风楼。

    宋琲撑着下巴,似乎已经等了一阵子了,好整以暇地望着柳仪温。

    “你怎么又点春风楼的饭菜了?很贵的,哪里架得住日日吃啊。”柳仪温换了身衣服才坐下。

    宋琲夹了一块柳仪温最喜欢的排骨,道:“你喜欢,我就日日买了,而且今天不一样。”

    柳仪温眼底含笑,故意道:“哪里不一样了,往常也是这样的。”

    “你回来的路上就没有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柳仪温脸上的笑意逐渐放大。

    宋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柳仪温是装的,七夕佳节,外头早早地就布置了起来,游灯会,月下红绳,鹊桥相会,一路走来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不可能发现不了。”

    “阿温,你学坏了。”宋琲冷峻的脸色一点点融化,刮了刮柳仪温的鼻尖。

    柳仪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跟你学的,你应该告诉我的,我有时候是真的不记得,不是故意忘记的。”

    “我只是想让你自己记起来,被提醒了有什么意思呢。”宋琲还真是扭捏了起来,在柳仪温身上他总是觉得患得患失的,想要找到一丝他爱自己的证明。

    柳仪温起身抱住了宋琲,摸摸他的头,“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下次不会了,我一定牢牢地记着。”

    “嗯。”宋琲紧紧地搂住了柳仪温的腰身,然后掏出了自己的礼物。

    柳仪温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枚绣着莲花的荷包,掺杂着金线与颗颗小小的宝石,用料昂贵,只是与两年前宋琲送自己的那枚的针脚毫无差别,但他还是夸赞地笑道:“殿下,都两年多了,你的手艺精进了不少啊。”

    宋琲抑制不住地翘了翘嘴角,又隐隐期待着,“那当然了,勤能补拙,你有没有给我的呢?”

    “我可不会绣这些东西,每天忙着摘药捣药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柳仪温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揶揄道。

    “你是在说我不务正业吗?”宋琲掐了掐柳仪温的脸颊。

    “我可没有说哦。”

    阿温真的是年纪越长,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若换了从前,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但显然他更爱了。

    宋琲佯装生气,“哼,你倒是数落起我来了,明明是特殊的日子,你却什么都没有,就是我们不怎么见面的那两年,我也有东西送来的。”

    “谁说我没有东西送了。”柳仪温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个小锦盒,塞到了宋琲手中。

    宋琲的双眸顿时一亮,万分惊喜,迫不及待地打开,发现是一个精美的腰封,布料柔软,银线绣制的兰花栩栩如生,还缠了一圈小小的珍珠,异常漂亮,惊讶道:“你绣的?”

    “当然不是了,我可绣不出来,是我买的,可贵了,要一百两银子呢。”柳仪温都把这几个月的月俸都搭进去了。

    不管是自己绣的还是买的,都足以说明柳仪温的心意,宋琲猛地站起身,扯下了自己的腰封,“你帮我戴。”

    “好。”柳仪温笑盈盈地接过,站在宋琲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捻着腰封的边缘慢慢地朝他靠近贴近,双手一环,宛如揽住他的腰封一般。

    两人离得极近,宋琲都能嗅到柳仪温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从前他一直不知道整日泡在药材缸子里的柳仪温怎么可以这么香,后来才发现他每天都用香薰熏衣服,总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是个独立又精致的小医师。

    宋琲的气质浑然天成,哪怕不用华丽的服饰搭配都能彰显雍容华贵,被精致的腰封一衬托更加的富贵起来了。

    柳仪温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满意,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眼眸亮晶晶的,他就知道很适合宋琲,也不枉费那一百两银子了。

    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蛋深深地吻了上去,柳仪温仅仅愣怔了一瞬间便迎合着他的动作,都有些情.动。

    自回宫之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亲密举动了,几乎是一点就燃,刚刚系好的腰封又被扯了下来,鞋子也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齐齐地倒在了床上,渐入佳境。

    “阿温……”宋琲不住地唤着柳仪温的名字。

    “嗯。”柳仪温声声回应。

    “阿温……”

    “我在。”

    我一直都在的,不管何种境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直都在,至死不渝。

    柳仪温紧紧地抱住了宋琲的脖颈,凑在他的耳边,他的话被撞得支离破碎,可唯有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爱你……”

    宋琲将柳仪温脸颊上汗湿的发丝拨到一边,看着他泛着粉意的面颊,水光潋滟的眸色,目光不移地深情道:“我亦如此,此生不变。”

    下一刻,他再次吻了上去,包含着爱意,共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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