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一大早, 四阿哥就直奔上駟院而去,从东华门进去,在太和殿的左边, 这里是内务府所属三院之一, 掌宫内所用马匹。
这里就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
废太子就被拘禁在这里。
四阿哥踏步进去,在最南边的御马厩的旁边看见一个被重兵把守的小院儿, 这院子以往都是内务府养马的宫人在这里歇脚所用, 此刻在皇权之下,却被赋予了额外的使命。
禁卫军仔细检查了四阿哥的令牌, 才开了半扇子门让人从中间挤进去。
苏培盛眉毛一扬,还未来得及训斥, 就见主子爷微微摆手,一马当先的从缝隙里挤了进去,主子都没有在意,自然没有他这个奴才说话的份, 他撇撇嘴背着包袱跟着进去了。
小院破烂, 窗户上糊的纸都些发黄, 甚至还有些破损之处,小小的院子空落落的,后面的三间正房门都开着, 未见一人, 四阿哥视线游移, 在靠着东墙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极为狭小的帐篷。
帐篷极小, 与人等高,相比进出都得弯着腰才行, 他定了定神,才伸手撩开帐篷, 只见一人躺在地上的铺盖上。
光穿过帐篷的缝隙落在了躺着的那人脸上,那人伸出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眯缝着眼睛去看背着光的人,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来人,“是你啊老四,瘦得我都不认出不来了”。
四阿哥看着堂堂的大清皇太子,如今苟且在一个直不起来腰的帐篷里,他眉心微跳,“二哥,地上凉,小心风寒”。
苏培盛看懂了主子的意思,慌忙从带的行李中掏出了一张皮子,冬日苦寒,寒气直往身上钻,皮毛挡风又暖和,实在是少不了的。
太子咳嗽了两声,摇头拒绝道,“不必,砖如青玉床,我已习惯了”。他是废太子,又被拘禁在这里,有个破铺盖已是皇上仁慈。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接过苏培盛手里的皮子,亲手铺在地上,“身子若是坏了,以后便是金尊玉贵的养着,也难好了”。
太子一愣,倒是笑了两声,“看来你病了一回,倒是养生”,他哪里还有金尊玉贵养着的时候,怕是要在这小院里了此残生了。
四阿哥抿着嘴角,亲手将太子扶在皮子上坐着,二人相对无言对坐,并不敢说别的,捡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儿说了一会后,太子又躺下了,口中还在劝道,“都这个时候了,出去罢”。
正巧,外头有人来送午膳,送膳的兵卒将食盒放在离帐篷几尺远的地方就急忙离开,一句话都不敢说。
四阿哥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食盒,打开一看,一碟子肉菜上面一层白花花的油花,可见已经凉透,一碟子白菜炒豆腐,豆腐碎碎的,像是剩下边角料,米饭更是一丝热乎气儿都没了,硬梆梆的看着甚至有些夹生,明明上駟院离御茶膳房这般近,这些东西倒像是走了好几夜才到。
太子倒是面不改色的接了过去,他随意用了一点,就将筷子扔在食盒里,往铺盖上一躺,闭上眼去梦周公了。
四阿哥陪坐了一会,听到太子的呼吸声均匀,才默默的起身出了帐篷,大清的皇太子,哪怕被废了,也不应当被人这般作践。
院子的门仍旧只开了一条缝,之前送饭的那个兵卒笑着打了个千,“四爷吉祥,这一会正是午膳的点儿,我们爷在旁边屋子等着您呢”。
兵卒在前头引路,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就在南三所的边上,旁人有人引着苏培盛去收拾屋子,四阿哥则是坐在了膳桌旁,有酒有菜还有两个下面燃着炭火的锅子。
空气里飘着满满的菜香和淡淡的酒味,他仔细一看,大阿哥面色潮红,显然已经有酒了。
让坐让茶后,大阿哥斟满酒杯自饮了一杯,也没提别的,与他话起了家常,“老四,你家大格格如今快十五了罢,婚事定下了没?”
四阿哥没有多少胃口,况且差事在身,他并不想饮酒,就夹着木兰片细细的嚼着,咽下后才道,“定了乌拉那拉家的星德”。
大阿哥也没劝酒,满饮了一杯又问道,“大的留在京中了,那你前两年得的那个小的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甯楚格自是他的心尖尖,但是佛拉娜如今已经十五,等不及了,她身子又不好,若是去抚蒙,只怕不消两年,就会香消玉殒病死在塞外。
大阿哥又饮了几杯,倒酒的手在微微颤抖,杯中的半杯酒怎么都斟不满,“我家的三格格去岁刚抚蒙,幸好她两个姐姐都在那边,说不定能照顾着些,就是不知四格格能不能留在京中”。
他放下酒壶,呵呵笑着道,“你说,我要是去求皇上,能不能求来这个恩典?”
四阿哥没法回答。
皇上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近百数的孙子孙女,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从未面见天恩的,对皇上而言,这些人皇孙皇孙女不过是流着皇家血脉的陌生人。便是宫中的公主,若是生母不得宠,抚蒙的也不在少数。
或许在执棋者的眼里,那些人能对大清与蒙古的友谊有所助益,是她们的福气。
只是大福晋挣命似的生下这四个女儿,如今已经填进去三个,若是四格格也去了蒙古,大福晋只怕会死不瞑目。
大阿哥还在说着话,“皇上这么仁慈,肯定会赏我这个恩典的,你想,那个无君无父的畜生皇上都愿意留下,怎么会不同意留下四格格呢”。
他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睛问道,“你说呢,老四?”
四阿哥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劝道,“大哥,你醉了”。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被评为心有怨怼,在这个时候,岂不是落人口实。
大阿哥嗤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凄楚的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再有个闺女,你留哪个?”
四阿哥的筷子更慢了,宁宁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孩儿,甯楚格和她确实最多只能留一个,想到昨日在树下笑闹的母女,他的心中仿佛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大阿哥显然已经喝醉了,“皇上的仁慈什么时候能落在我府上呢”。
四阿哥发狠似的嚼着羊肉的脆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绝不会会让甯楚格去抚蒙,也绝不会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
京城的冬天极冷,若想在膳桌上见着绿色,只有那些贵的要命的洞子货,一根黄瓜甚至要卖到一千文,甚至有人写诗吐槽: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微物不能增寿命,万钱一食亦何心。
洞子货又以京郊的那些最为名贵,说是用地热为基,取天然热气而得,反正说来说去,一个字:贵。
耿清宁想来想去,小农思想开始作祟,该腌点咸菜、酸菜来吃了。
满族人本来就擅长的酸菜她就不插手了,酸黄瓜这些易得的,她也不想亲自动手,全都交给了膳房,她只打算亲手腌制一坛泡椒。
什么泡椒凤爪,泡椒味道的酸辣鱼头,泡椒牛肉,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说干就干。
尖辣椒剪掉尾枝,清洗干净后铺开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干水分,晾干的山椒放入坛中,加入多量的盐,少许白糖,再加入凉开水没过山椒,最后在上面撒一层高度白酒,盖上盖子密封一段时间,这泡椒便得了。
耿清宁先点了一个泡椒鱼头。
取泡椒切得碎碎的,热油中加入足量的蒜末和泡椒,再加入些许糖调味,将制作好的泡椒酱铺在现杀的鱼头上,放在滚水上头蒸上一刻钟,撒上葱花,再泼一勺热油激发香味即可。
火辣辣的泡椒,覆盖着白嫩嫩的鱼头,散发着清香四溢的香气,辣椒的酸辣味恰好渗入鱼肉当中,鱼头软糯,肥而不腻,咸鲜浓辣,最是下饭。
耿清宁就着鱼头连吃了两碗碧梗米,才端着三汁饮慢慢喝着,平复造反的舌头和味蕾。
拿秋天的石榴、秋天的雪梨,再加上山药熬成的糊糊,便成了这道酸甜可口的三汁饮,既不上火,又养脾胃,是怀孕期间再健康不过的饮品。
没办法,若是现下喝多了茶,肚子里的孩子兴奋,受苦受难的可就是四阿哥了。
耿清宁当小白鼠尝过泡椒的滋味之后,确认能吃、好吃之后,就分出来一个小坛子,打算送给宫里的四阿哥。
宫里当家做主的是皇上,这些既是儿子又是臣子的哪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肯定比不过府里便宜。
等苏培盛再次回来取东西的时候,马车里不仅有四阿哥想要的书还多了许多瓶瓶罐罐。
一坛子糖蒜,一坛子酸黄瓜,除此之外还有切好的酸萝卜,和炒好的泡椒酱。
这些东西不太好抱,又怕里面的汁水洒出来,苏培盛来来回回好几趟,大冬天的跑出了一身热汗。
四阿哥盯着看了一会,还是把书连带着东西一块送到了小院处的帐篷里。
第 102 章
冬日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屋子里燃着火盆都觉得有丝丝寒意入体,小院的帐篷只能遮风挡雨罢了,即使点着火盆, 里头和外面也是一般冷。
太子半靠在枕上读书, 像是察觉不到冷一般,只是手上红肿, 终究还是冻伤了。
四阿哥陪坐一旁, 皇上命他看押太子,他便成日待在上駟院里, 读书、饮茶,仿佛回到了上书房里, 以前太子领头带他们读书的那段时光。
四阿哥看着在读书,脑子里想的却是老十三的信,无论是十八的死,还是账殿夜警之事, 十三都是全程经历, 回到京城后更被关在了府里, 这封信还是通过潲水桶送出来的。
说实话,十八的死算不上什么大事,至于不友爱兄弟更是说不上, 太子是主, 剩下的这些都是奴, 便是不友爱又能怎样。
他担心的是太子谋逆, 甚至是出手伤了皇上。正想着,就见帐篷从外头被人挑开, 梁九功手托着一个文书进来了。
梁九功面上虽没有一丝笑容,眉眼却都垂着, 呈现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或许不知该如何称呼废太子,他含糊的请了安,就将文书亲手递了过去。
四阿哥微微颔首,挑开帐篷避了出去,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太子戏虐的声音,“这太子之位本就是皇上给的,如今要收便收,何必告天,何必告我”。
那竟是祭告天地、废黜太子的文书。
皇上将这文书给废太子看,又是何意?
*
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没滋没味的,直到万岁爷封笔的前一日,请求立太子的折子仍然同雪花一样多,但皇上全都留中不发。
皇上的神情不虞,宫里头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德妃娘娘拿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哄着这些小的阿哥格格,拘着甯楚格他们只在殿内玩耍,连院子里头都不让去。
毕竟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旁的人便是笑都成了一种罪过。
四阿哥也想过让孩子们留在府里,可一来,他不愿在此刻去触皇上的霉头,二来,娘娘也想甯楚格了。
甯楚格甚至晚上不回府,直接就在永和宫宿下,他还怕宁宁担心,没想到,她竟然全然的放心娘娘。
“爱屋及乌嘛”,宁宁躺在贵妃榻上看书,对此四阿哥的担忧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甯楚格十分依赖德妃娘娘,小孩子眼明心亮,最是直白,可见德妃娘娘对于甯楚格是真心疼爱,但娘娘又看不上她,只能是为着四阿哥了。
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德妃娘娘确实没有开口关怀过,但做的事件件桩桩都是为着四阿哥考虑,想必也是一番慈母心态。
只是,未曾把她这个儿子的小妾当人看罢了。
*
或是过年期间四阿哥在府里、宫里两头跑累着了,又或许是得了时疫的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他明显感觉自己身子十分沉重,腰上像是坠着一个大石头似的,起身坐起都有些不便,夜里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除了腹部之外,胃所在之处亦十分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一样,只要一躺下,便觉得口中直冒酸水。
他以为是自己用膳用的略微多了一些,这几日他都同废太子一起用膳,因着那个酸辣的泡椒酱在,他确实觉得比往日更有胃口些。
根据宫中的老习惯,他打算斋戒两日,没想到斋戒一天之后,腹部仍然是硬梆梆的,胃却开始造反起来,有一种又饱、又饿的感觉,就连腿脚也开始不舒服,像是浮肿了。
除此之外,心头像是有把火在烧,恨不得在大冬天里嚼几块冰来吃。
四阿哥想,他应当是病了。
宫中过年图吉祥的兆头,见不得有生病的人,他便利用一旬一次的休憩,叫来了陈大夫。
陈大夫摸着脉还没说话,一旁的耿清宁一听这症状倒是心中完全明了,上次怀着甯楚格的时候,德妃娘娘远在宫中,她未曾见得德妃苦楚,自然是无甚触动的,而如今四阿哥就在她面前,亲眼目睹之下,她难免有些心虚。
陈大夫正摸着他的双层下巴沉思,自从上次在热河瘦了一大圈之后,家中的河东狮突然就变成了小猫咪,不仅温柔体贴,每日的碗底中不是埋着鸡蛋就是红烧肉,很快他整个人就胖了一圈。
此刻,他拽掉了两根胡子才开口道,“四爷的身子应当是无事的,想必是之前病着的时候喝多了药,伤了胃气”。
接下来便是一大堆胃气不足,食欲不振,身子难安之类的话,毫无任何作用。
耿清宁松了一大口气,父亲承担一些孕育之苦怎么了,反正是他俩的孩子,谁生的不都一样,况且老话说,养儿方知抱娘恩,她让四阿哥体会一下她与德妃娘娘所受的罪,这是好事才对。
她轻咳一声,“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这话,说不定以为兰院怀着身子的是你呢”。
陈大夫收拾药箱,像是没听见外面的任何话语似的,苏培盛和葡萄的头都低到了胸口,耿主子跟主子爷开玩笑,他们可不敢笑。
为了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她甚至将往日之事一一细数,“你瞧,之前是不是胃口不好,然后又嗜酸、嗜辣,瞧瞧”,耿清宁在四阿哥手上按了一下,手指印缓慢的消食了,“你这手都开始浮肿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孕后期是会手脚浮肿的吧。
苏培盛在一旁听着,本以为主子们在说笑,可是耿清宁每说一句他就微微点头一次,症状一跳不错的完全对得上。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什么邪异之事,是不是该去宝龙寺拜拜佛?
四阿哥只觉得天荒夜谈,他无奈的拧了一把她白皙细嫩的脸颊,“你呀,就喜欢瞎想”。
耿清宁捂着脸快步逃开,四阿哥真是········跟他说实话他还不信。
到底是雁过留痕,每当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四阿哥便忍不住想到,难道每个妇人都会这般,比如说宁宁,再比如说娘娘。
妇人受百分苦楚才生下的骨血,会,放在心上吗?
四阿哥不知。
只是进了二月,他身子一日重过一日,终是在一日达到顶峰,感觉移动都有些困难,躺在床上也腹痛难忍。
四阿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像是被人一刀捅进肚子里,又拿刀将肠子反复搅动一般,就连四肢百骸都是密密麻麻的痛。
苏培盛见主子脸白如纸,在春日里,脸上却有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滴。
他急的团团转,府医整个人都被他拽着走,只是仍未看出什么异常出来。
陈大夫也觉得奇怪,看四阿哥面色、神态不似作假,想必此刻已经痛极,为何脉象只是跳动的稍快一些,却未有任何异常?
苏培盛拿眼去挖他,如今主子爷都这般痛苦了,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没用的东西,要不是有当初热河的救治之功,早就将这个饭桶扔到一边去了。
苏培盛一边跳脚骂人,一边又叫小全子骑快马去请太医,还不忘叫人去正院请福晋,前院一阵兵荒马乱,大晚上点的蜡烛几乎都照亮那一小片的天空。
福晋已经睡下了,听说是四阿哥得了急病,当即便起身穿衣。
康嬷嬷的动作十分磨蹭,“福晋,还不知道贝勒爷是怎么一回事,若又是什么时疫之类的……”
福晋的动作不由得也慢了下来,将传话的小太监叫来细细问话。
四阿哥的屋子被那些总管太监们把得死死的,这小太监连屋子都没进去过,不过是旁人交代什么说什么罢了,此刻正哆嗦着身子道,“奴才也不知是何病,只知陈大夫治不好,已经往宫中请太医去了”。
福晋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命运对她如此不公,四阿哥怎会一病再病。
她坐了片刻,才扶着康嬷嬷的手起身,披上斗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前院去了。
希望命运眷顾她,让耿格格这一胎是个男孩,那她还有与李侧福晋争的余地。
福晋刚到前院,就雷厉风行的关了二门,不许内院的人再次进出,又叫来陈大夫问四阿哥急症之事,见他只知主子腹痛却说不出别的什么来,才坐在前院的正中间,默默的等了起来。
有福晋坐镇,各处的人都镇静了许多,恢复到往日规矩森严的模样。
全公公抓着太医便走,二人同乘一匹马,在太医快将晚点吐出来的时候,终于到了贝勒府。
这太医摸了许久的脉搏,也认为四阿哥的脉象并无任何问题,身子应当无碍才是,可他脸上疼出的冷汗未曾作假。
这太医突然想到两年前有一回给德妃娘娘看病的时候,娘娘也是这般不明原因的腹痛,待开了止痛的方子之后便全然恢复,说不定这母子俩正是同样的病症。
太医开方抓药熬药,等到天快明之时,药终于煎好。
四阿哥端着碗一饮而尽之时,兰院内也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
第 103 章
耿清宁半梦半醒之间察觉身下似有湿意, 毕竟是已经生过一回的人了,她也算的上有经验,知晓自己羊水破了, 当下也不敢乱动, 只清了清嗓子扬声喊人。
葡萄刚听见声响就从塌上爬了起来,披着衣裳就往内室去, 这些日子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 她夜里睡觉的时候都惊着心,就怕主子夜里发动了。
“我羊水破了”, 耿清宁看着肚皮上的微弱起伏,因为不痛, 她还对着葡萄微微一笑,安抚一下听见她的话就白着脸的葡萄,“去叫接生嬷嬷”。
葡萄脚步飞快的跑出去叫徐嬷嬷,又让小太监去喊一直住在后罩房里头的接生嬷嬷们, 不过片刻功夫, 兰院内已经灯火通明。
葡萄又对于进忠道, “你快去膳房一趟,捡些主子爱吃的”。生孩子耗费力气,上回主子生二格格之前, 可是吃了整整一碗的红油馄饨。
于进忠应了一声, 对着她一笑, 带着人提着两盏灯笼, 一溜烟的去了膳房。
一路上他都在思量着吃什么,汤汤水水的不方便, 还是那种一口一个的更好。
膳房里有个小太监守着,见于进忠来了拔腿就去喊刘太监。
片刻功夫, 刘太监就披着衣裳开了门,“可是耿主子那边有什么吩咐?”
于进忠心中还挂念着院子里头,他语速极快道,“我们主子想用点东西,不拘饺子馄饨的,一口一个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太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耿主子怕是发动的,得吃东西才有劲儿生小主子,饺子馄饨也不难得,膳房里头一直有旸好的面团,再寻两个大师傅剁馅调味,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片刻功夫就都得了。
他边走边扣扣子,“放心罢,这一会功夫便得了,于老弟有事就先忙着,待会让二宝那小子跑一趟便是”。
于进忠确实有事,他都想好了,先来膳房这边叫膳,待会从前院回来的时候正好提着,一刻也不会耽搁。
他摆摆手拒绝,又忙带着小太监一溜烟的往前院那头去了。
于进忠脚步极快,片刻就到了连接前后院的二门处,他上前拍门,立刻便有人过来应声,门栓没拉开,就从门缝里问道,“谁?”
这声音不对,于进忠天天在前院里头泡着,这二门一天过个八百回,看门的小太监自然也混的极熟,这个看门的小太监和别处不同,他声音低沉浑厚根本不像个太监,而此刻这个声音却极为尖利,压根就不是那个人。
于进忠也捏着嗓子说话,还叫人将灯笼熄了一盏,将腰牌从门缝中递过去,这是前院那边的腰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见是前院的腰牌,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语气中有些迟疑,“你还是回去罢,福晋吩咐了,各处都不得进出”。
于进忠心中转的极快,口中却问道,“以前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今个儿是怎么了?”
那人并不答话,只一个劲儿撵人,“嗐,快回罢,这些事哪是我一个看门的下人能知晓的,快回吧,夜里怪冷的”。
于进忠估摸着便是强闯今儿这门怕是也出不去了,他一面回转一面在心中想到,难不成是兰院出了内鬼,叫福晋知道了主子发动的事儿,不叫他们的人去前院,要知道前院处不仅有主子爷,还有能救人命的陈大夫。
好歹毒的心肠,这是想让兰院一尸两命啊。
还有,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主子?
回到兰院一说,葡萄也心中发苦,“可大夫没来的事儿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上回主子生二格格的时候,主子爷也来了,这回一个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也不敢苦着脸,尽量面色自然的说了此事。
耿清宁正坐在床上吃花生酱干拌馄饨,香浓的花生酱挂在热乎乎的馄饨皮上,里面还加了陈醋和辣椒油,又香又辣,一口一个,她一口气吃了整整一碗。
此刻听了于进忠的话,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肚皮起起伏伏,隔着衣裳都能看出来痕迹,却偏偏毫无感觉,不用想便知晓四阿哥此刻代她承受着这般痛苦。
四阿哥不明原因的剧烈腹痛,应该会让此刻的前院兵荒马乱,苏培盛去请福晋坐镇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别慌”,耿清宁道,“应当是前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只是,府中可有其他可供出入的小门?”
于进忠回道,“各处奴才都去过了,今晚都被人锁着,若是想出去奴才还有一个法子,从猫狗房那里搭个梯子出去”。
猫狗房是小贵子师父程太监的地盘,因着小贵子的原因,程太监如今也一颗捧着一颗心向着兰院,即便在那里闹出一些动静,也有程太监守着,算是一条好路子。
生产本就是半只脚踏过鬼门关,清朝的医疗卫生条件再差,但有大夫总比没有大夫的强,人命关天的时候,也不必在意走的是哪条路。
于进忠得了令,告退后拔腿就跑,时间紧迫,不能耽搁。
耿清宁又扭头问人形B超机徐嬷嬷,“我现下胎位如何?”
徐嬷嬷上手摸了一把她的肚子,“这位小主子已经入盆了,想必马上就能生了”。
头胎耽搁的时候长,但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极快,一般来说一两个时辰就能生下来,只是这肚子要比生头胎时要疼的厉害些,不过看这位主儿的神情,和上回一样完全没有痛意。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有,别扰了甯楚格,让她继续睡,若是醒了,就让百福跟白手套去陪她”。
徐嬷嬷低声应下,“主子放心,二格格处奴婢早都安置好了,奶娘和百福都在那里守着呢”。
果然一切如同徐嬷嬷所料,一个多时辰以后,兰院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就连大夫开的参汤都没用上。
“是个小阿哥”,徐嬷嬷笑得眼都没了,她已完全是兰院的人了,兰院越好她就越好,“看这小胳膊小腿儿,有劲儿的很”。
耿清宁接过包好的小阿哥,甯楚格是她亲自喂养的,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所以这个孩子她也打算白天亲自来喂,此刻将小阿哥放在胸前,见他攥着拳头闭着眼喝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满屋子的人也都跪下来,“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
前院,刘太医坐在床边摸脉,见四阿哥已经完全正常,摸着胡子暗自得意,看来他当真是药到病除的神医,想来未来的院判非他莫属,“四爷的身子已经完全大好了”。
福晋在一旁关切的问道,“当真是大好了?是否会复发?”
见有人质疑,刘太医明显声音高了些,“福晋何出此言?上回宫里的德妃娘娘也是这般,微臣一帖药下去,再未曾复发过”。
四阿哥全身的痛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刚才的感觉仿佛如同梦境一般,此刻已然与常人无异,他奇道,“德妃娘娘也曾这般?”
刘太医点头,知晓四阿哥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就没避讳,他道,“有两三年的时光了罢,那回德妃娘娘如妇人生产一般腹痛不止,喝了微臣的药,立刻便好了”。
妇人生产……四阿哥微微皱眉,想起之前的那段时光,难不成……?
福晋不知四阿哥之前种种情形,此刻皱眉道,“刘太医慎言!贝勒爷可是个男子,这话……未免有些过了”。
这已是福晋的第二次质疑,刘太医的倔驴性子也有些上来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前些年微臣接诊了一位病患,与其妻子极为恩爱,但凡其妻有什么不适,那男子恨不得以身代之,当初妇人怀孕之时,丈夫吐掉了半条命”。
福晋被噎得说不出话,偏偏刘太医一脸认真絮絮叨叨个不停,苏培盛偷瞄了主子爷正在沉思的神色,拽着刘太医就往外走。
刘太医被拽的一趔趄,好在很快被苏培盛口中的谢议吸引了注意力,提着药箱走得飞快。
屋子里,四阿哥拍了拍福晋的手,“昨夜辛苦你了”。
福晋微微摇头,“妾身不辛苦,只是刘太医所言未免太匪夷所思,爷需得将此病放在心上才是”。
四阿哥沉吟片刻,点头应下不提。
正在此刻,苏培盛已送完刘太监归来,满面的喜色挡都挡不住,他想开嘴想说些什么,但见福晋的身影扔在室内,便垂首站在一旁。
福晋起身告退,扶着康嬷嬷的手走了出去,她脚步走得极慢,花盆底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这也让她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生了……康健……阿哥……”
兰院平安生产了?!
康嬷嬷察觉到搭在胳膊上的手格外的有力气,她拽了拽福晋的袖子,低声道,“福晋累了一宿,该回正院好好歇歇了”。
正院二字她咬的极重,福晋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这里是前院,人多眼杂,无论有何打算总得先回去再说。
第 104 章
正院, 康嬷嬷也从别处得了消息回来了,她道,“说是昨个夜里发动的, 一两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没请大夫?”福晋躺在榻上, 昨夜里没怎么合眼,精神头难免有些不足, 额角又突突的痛起来, 让人一阵阵的难受,痛得厉害了, 还有点反胃。
康嬷嬷净了手,才轻轻的揉起福晋头上的穴位, “昨夜二门处都是我们的人守着,奴婢问了各处,一个人也没放出去,不过奇了, 今日确实有一个大夫从兰院里头出去, 不是府医, 倒像是外头请来的”。
内院的二门一锁,再无别的门可以出去,便是角门也有正院的人守着, 除非兰院的长了翅膀, 绝无可能飞出去, 福晋睁开眼, “外头请来的?”
康嬷嬷手上不停,“下面的人说提着药箱, 又不是府医,只能是外头请来的”。
福晋拂开康嬷嬷的手, 她坐起身道,“查清楚那个大夫怎么进来的……”她话还没说话,却产生了强烈的呕吐之意,弯着腰干呕了半晌。
康嬷嬷本有些担心福晋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轻拍着福晋的背部,又命人端来一杯温蜜水,但见福晋干呕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忍不住眼睛一亮,“福晋,您这是……有了身子?”
福晋喝了一口蜜水,圧下造反的肺腑,她有些迟疑,“怀孕……”
她伸手抓紧了康嬷嬷的胳膊,“你快去请个大夫过来,别找府医,要咱们乌拉那拉家里头的”。
之前热河之行,陈大夫与耿氏一道去的,经此磨难,陈大夫已经不再可信,还是乌拉那拉家的人才能全心的向着她。
康嬷嬷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去了,她动作很快,坐着马车先去了统领府,等回程的时候,车上已经带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大夫。
这老大夫面容慈祥,满面的笑意,他是乌拉那拉家多年的供奉,不仅性子好,医术也是极好。
只是他摸着脉,嘴角的笑就收了三分,渐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福晋肝郁日久,邪热闭遏,实乃久病而虚证,需得安心静养,切勿操劳”。
康嬷嬷没看见大夫的面色,此刻迫不及待的问道,“福晋可有身孕?”
老大夫不赞同的摇头,“福晋身子如烛火正弱需添灯油一般,怎可再分烛火,依老夫之言,正当好好调养才是,绝不可再生育操劳”。
这应当是不曾有孕且难孕之意了,一时间,福晋的心如同浸在冰水里,悔意如同气泡一般密密麻麻的从心底冒出来,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若是我强要生子呢?”
老大夫是吃乌拉那拉家供奉的,徒子徒孙都在这家讨生活,是以并不曾隐瞒,他长叹一口气,“恐怕,会伤了寿数”。
康嬷嬷僵着脸送走老大夫,即便同手同脚也不自知。
*
孩子生下来了,二门处也开了锁,耿清宁却硬撑着没睡,让于进忠将昨晚搭梯子请大夫之事完完全全的禀于四阿哥。
在现代爬个围墙的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这清朝,这已经极为出格之事,前院那边是瞒不住的,与其被四阿哥发现,还不如自己老实交代,还能得到一个‘诚’的评价。
见于进忠领命去了,耿清宁终于放心的闭眼睡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脸红扑扑的,身上也热得全是汗,生孩子都要挪到暖房这边,炕要连烧好多天将屋子里的湿气除尽,此刻屋子里暖到有些热。
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但产妇本就比常人爱出汗,怀孕浮肿存的水都会在产后排出体外,此刻一身粘腻,又热又渴。
葡萄听见里面的动静,忙不迭的进来了,手里端着茶盏,“主子,用点温水罢”。
耿清宁接过水一饮而尽,随着她的清醒,院子里好像活了过来,一旁的小阿哥也打了个呵欠,外面则是传来了甯楚格的声音。
“额娘”,甯楚格从外面蹬蹬跑进来,手里还拿着风筝,现下初春本就是当风筝的季节,她在院子里放了半天风筝,听见额娘醒来才肯歇息,即便这样,风筝也没舍得松手,她兴冲冲的问道,“弟弟在哪?”
耿清宁笑眯眯的指了指一旁的摇床,这个床像是现代婴儿床般大小,只是最下面的支撑是圆弧形,能够整个床摇晃起来,“诺,那个就是”。
甯楚格上前一看,脸上就带了点失望,“这么小,怎么陪我玩?”
葡萄、徐嬷嬷等人平时都是哄着她,说额娘肚子里有一个弟弟,等小阿哥出生了就能陪她一道玩儿了,如今见这弟弟太小不能陪玩,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耿清宁忙把她搂在怀里哄,“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能喊你姐姐,也能陪你玩了”。
甯楚格如今已经三岁了,随着年龄的逐渐长大,她不再满足于这些天天哄着她的大人,而是开始希望有同龄的玩伴陪着她。
甯楚格小嘴撅得能挂上油壶,“那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小孩子见风就长,快着呢”。
甯楚格听不懂大人说的这些话,不如放风筝好玩,她扭扭身子从炕上跳下来,小孩子怕热,这屋子对她来说还是热了些,“额娘,我去找百福放风筝去了”。
她像一阵风一样吹进来,耿清宁还没来得及问她今日过得如何,又像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耿清宁寂寞的握了一把空气,只能将摇床里那个刚睡醒就要哭的小阿哥抱在怀里,她看着他咕噜咕噜大口喝奶的模样,开始思索这个小阿哥的序齿。
李侧福晋那里是三阿哥,宋格格那里的是四阿哥,那怀里这个应该就是五阿哥。
兜兜转转还是五阿哥。
耿清宁用指尖轻点五阿哥的额头,“若是你以后天天办丧事,额娘非揍你的小屁股不可”。
还在吃奶的五阿哥皱了皱小眉毛,也不知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孩子吃奶能促进排恶露,等五阿哥吃饱,耿清宁换了个细棉布做的垫子,这个是接恶露的,又将汗湿的衣裳换下,才清清爽爽的躺回去。
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完全散去,还熏了果子香,等四爷来的时候,屋子里不仅干净清爽还有淡淡的香味。
四爷绕过屏风,先看了睡着的五阿哥,见他小脸肉乎乎的,握着小拳头睡得正香,屋子里也是处处都好的模样,才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
只是,他刚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脸上便勃然变色,她的脸色未免也太红了些,一团红晕虚浮的飘在脸上,红的很不自然,让人担忧。
他伸手覆住她额头,手下也在微微发烫,急忙道,“怎么这么热?把大夫叫进来”。
耿清宁摸了摸额头,又背着手摸了摸后背,有微微的湿意,可见是热的,她伸手拿下额头处的大手,“于进忠跟你说了没,昨夜里我叫他搭梯子请的那个大夫,如今孩子已经生下来,我便让人走了”。
四爷压了压心中的担忧,昨夜里他突发腹痛,福晋做主封了各处的门,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只是没想到碰巧遇见宁宁生产,不用多想便知她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是以搭梯子出去虽说有些出格,可也算事急从权。
耿清宁伸手抓住四爷的袖子,“我这不要紧,只是,出府之事可不能再怪我了”。
她执拗着说这件事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出格的事情若是在宫斗文和宅斗文里,绝对是被人攻坚的地方,她自己就能说出好多诬陷人的法子,什么勾连外人,或者红杏出墙等等诸如此类的脏水。
但若是重来一回,她还是得这般做,毕竟生产之事危险重重,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不过,人与人最重要相处最重要的就是通沟,她提前将这一切报备给四爷,以后无论谁拿昨夜之事扯皮,他心中清楚缘由,对方就难以达成目的。
“不怪你”,四爷扶着她躺下,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昨夜里前院出了点事,确实让你受委屈了”。
一个人怎么想的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对她来说,他干说这些没用,还不如搞点实在的。
耿清宁心中想着,口中却道,“不委屈,别因此治我的罪就行”。
四爷没再说话,回到了京中,宁宁不再像热河行宫那边肆意,如今竟为了这点小事战战兢兢,可见是吓得狠了。
他坐在炕上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手里摩挲着她的手臂,“别怕”。
他温柔但又不容拒绝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在我府里,你不必怕”。
第 105 章
得了这句话, 耿清宁心中算是放心下来,她放松的将整个人依偎进去,手指揪着四爷领口处的盘扣绕圈玩。
他伸手按住她的, 低声哄道, “乖一点,头还热着呢”。
他不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吧?耿清宁急忙抽开手, 将身体稍稍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装傻笑了两声。
四爷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一下, “爷刚得了一个园子,等你养好身子, 带你跟孩子们出去住些日子”。
耿清宁为刚才小肚鸡肠的自己感到羞愧,不愧是未来的雍正帝,不仅嘴上说,还真愿意做, 她乐的回握住他的手, 一口气亲了好几下。
四爷被她这前倨后恭的样子逗得胸膛震动, 笑声穿过屏风,外间葡萄与陈大夫不由得面面相觑,立在原地不敢入内。
等了好一会儿, 里面的说话声才低下来, 见主子们说完了话, 葡萄才瞅了个机会, 带着陈大夫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四爷掖了掖被角,亲手将耿清宁的手腕从被子挪出来, 却被睡着之人嫌弃的挣脱,还一脚踢翻了半个被子。
陈大夫一眼就明白了, 他就说耿主子先天体壮,身子怎会出问题,原来是热的,可他也没缺心眼到直接指出四爷好心办了坏事。
“耿主子这是心火所致”,陈大夫摸了脉,声音压的极低,“换些薄的被褥便可”。
耿清宁既然无事,四爷又去看了甯楚格,与她说了一会子的话,才回了前院。
刚到书房,他叫来苏培盛与陈嬷嬷,吩咐道,“这次前院与兰院的事,细查”。
他总感觉有些不对,这次事情的时机太过巧合,让他觉得应当是有人在背后谋划所致,目的也并不单纯,或许是一石二鸟之计。
苏培盛早在主子爷腹痛之时,就把前院给守住了,最近这段时间进出的人、吃的用的物品单子全都捏在手里,可无论怎么看,横竖只有两个字——无事。
现下主子爷让此事与兰院之事牵扯在一块查,苏培盛心里苦,但也只能把兰院彻查一遍,又将里面的人提溜过来挨个问一遭,结果还是没事。
苏培盛正发愁怎么交代,就见正院的人过来,说是福晋有事找四爷相商。
四爷略一思量,起身去了正院,福晋迎了几步,二人分主宾坐下,又有小丫头上茶,片刻后,满屋子的人退的一干二净,唯独留下她身边的康嬷嬷。
福晋先开口道,“恭喜爷又得了一个小阿哥”。
想到睡着后还举着两个小拳头的胖小子,四爷嘴角忍不住就带了点笑意。
想到昨夜的腹痛与刘太医的无稽之谈,若是刘太医还在府上,说不定还会说这小子是他生的。
不过,他看这小子,确实心中爱的不得了。
福晋拿帕子挡住抿着的唇角,又道,“只是这耿氏有些蹊跷”。
福晋一挥手,康嬷嬷就解释上了,“昨夜里您明明有疾在身,但兰院的于进忠却拿着前院的腰牌要去前院,没得逞的情况下竟然还搭梯子爬了围墙”。
她身为奴婢不能直接指责主子,是以只说了于进忠的不是,但一个太监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是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耿清宁。
四爷面色沉静,不见有一丝变化,也未有任何言语。
康嬷嬷还在说着,就在她差点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之时,却见福晋挥手示意,才住嘴告退。
福晋解释道,“爷是贝勒府的天,您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我并非针对兰院,只是此事太过巧合,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只怕府内动荡”。
福晋膝下无子,只有依附他,昨夜又镇守前院,此刻虽第一个跳出来,但应当不是幕后之人,但她这般说法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四爷微微点头像是认可她的话,“依你之见?”
这是在问她的意思了,可这一切若是说出口反倒是落了下层,福晋微微摇头,“一切全凭爷做主”。
四爷没留下来,乘着月色回了前院,正院内,康嬷嬷伺候在福晋身边,“福晋,成了吗?”
福晋摆摆手,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刚才四爷最后的眼神让人觉得可怕,“他很信赖兰院”。
她话说得还是晚了些,或许四爷已经知晓兰院之事,这就有些难办了,他越看重兰院,她得到这个小阿哥的机会就小。
不过,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
或许是心中有盼头,坐月子的时光也变得快了,期间青杏还带来了一个大新闻,说是贝勒府已经变成了雍亲王府,还统管镶白旗,成了镶白旗的旗主。
耿清宁惊呆了,她每日都呆在内院里,有种不知天下事的感觉,不过按照历史来说,确实是在康熙四十七年废了太子,又在四十八年复立太子,就在这段时间,四爷从贝勒一跃成为了雍亲王。
后世都说,四爷之所以能成为雍亲王完全是因为他上折子复立太子,只是这种外面的事,四爷是不会与她说的,是真是假耿清宁自然不得而知。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他明明成了亲王,理论上应当极忙才对,却每日里待在府上,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先是看着换了牌匾,又亲自看堪舆图,贝勒府开始一步步的扩建,听青杏说,亲王府比之前大了一整条街,眼下方方正正,更气派了。
青杏的自豪都快溢出来了,“这处只有咱们府上是亲王府,隔壁还是个贝勒府”。
自从张明德替八爷相面,得了一个“贵极”的评价之后,八爷便得了不少训斥,门前也是冷落鞍马稀。
不过这一切和坐月子的耿清宁都没有关系,她每日里不是在喝汤,就是在喝汤的路上,成日成日的不见太阳,整个人喝得白白嫩嫩,又因为喂着五阿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奶香味。
可能是因为补的有点厉害,她开始堵奶,白天有五阿哥吸着倒也还好,只是夜里五阿哥被奶娘带着的时候,过度丰盈的奶水就堵在胸口,变成一个个的硬疙瘩,痛得要命。
本来想着夜里不喂奶可以睡个好觉,这下疼得,白天夜里都睡不着觉。
五阿哥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只是他年岁小,力气不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幸好四爷最近不太忙,每天夜里都能得上忙。
只是两人躺在一处,又这般细致帮忙,四爷忍不住有些动心。
身边人的变化耿清宁感受的最直接,她伸手捋开额头上汗湿的头发,又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艰难的道,“要,要不,让徐嬷嬷来帮忙?”
徐嬷嬷简直就是妇科全能,不仅人形B超,还会通奶、疏堵,只是四爷非要自己亲自来罢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腥子味,他翻身下去狠狠地喘了两口气,说起别的事情来分神,“爷给甯楚格找了几个玩伴,回头将她挪到前院那头去”。
耿家的出身还是差了些,这次给甯楚格找的玩伴只能从京中的镶白旗人家中寻。
耿清宁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哪来的?”
四爷将人搂在怀里,细细说道,“一个是镇安将军纳喇家的,一个是富察家的,这两个都是跟着爷多年的老人,最是妥帖不过的”。
纳喇这个姓氏耿清宁没怎么听说过,但是富察氏还是极为出名的,毕竟是乾隆皇帝未来的妻族。
“会不会不太好?”耿清宁有些犹豫,虽说她也期盼有同龄人陪着甯楚格,但一来不知这些人是否可信,二来让别人家的孩子这般年岁就远离父母,未免太过可怜。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乃人之常情。
四爷摩挲着怀中人细嫩的皮肤,还是没忍住低头深深地亲了一口,直到将她肺腑中的空气吸干才停下,“你家爷现下已是镶白旗的旗主”。
太祖努尔哈赤留下的分封制让八旗旗主共同治国,太宗皇太极武力制服了八旗,并把八旗的旗主换成了儿子和亲信,虽世袭制被打破,但祖制的惯例依旧,在满族旗人的潜意识里,旗主便是主子。
也就是说,四爷做了镶白旗的旗主,整个镶白旗的人都是他的奴才。
“能伺候甯楚格是他们的福气”,床帐内,四爷的眼睛比长明灯还要亮,“况且,每日都可接回,每六日还能休一回”。
若是这样说耿清宁就能理解了,就是单休的幼儿园嘛,没想到卷王皇帝还是个幼儿园园长。
四爷还在说着,“甯楚格也大了,也该学些东西了”。
只要不要她领孩子什么都好说,耿清宁十分爽快的答应了,甚至还要提前预约,她道,“那这个小的你也不能厚此薄彼,等他三岁也去上幼……学东西”。
四爷奇道,“你舍得?”宁宁虽然待他全心全意,但大体上还是个懒散、闲适的人,当初如福晋那般要强之人,弘晖搬去前院的时候都十分不乐意。
“晚上回来吗?”耿清宁反问,虽说清朝培养皇子十分内卷,但甯楚格是个女孩儿,况且,玩伴都能回家,总不能甯楚格还要上课后延时班吧?
“回”,经过弘晖的事之后,四爷对剩下的孩子们忍不住也想松一些,“白日去,晚上便回来,她若是不愿回来,前院也有她的院子”。
耿清宁满意点头,熬了三年,孩子终于上幼儿园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坐月子还不能下炕,便开始指挥葡萄和徐嬷嬷给甯楚格收拾东西,打包送至前院。
第 106 章
前院幼儿园的生源很少, 除去备嫁的大格格,适龄儿童只有两个,甯楚格算一个, 另一个则是三阿哥弘时。
听青杏说, 送三阿哥去前院的时候,李侧福晋上演了十八相送的戏码, 还是在大格格的劝说下才收了眼泪, 想来这也是正常现象,即便是铁血真汉, 头一回送孩子去幼儿园流泪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家长之间是会相互影响的,本来耿清宁有托班经验, 分离焦虑的症状比较轻微,但见李侧福晋这副模样,不由得开始自省,难道五阿哥出生之后她对甯楚格有些忽视?
这可不行。
耿清宁特意叫于进忠去前院要课程安排, 也就是课程表, 来关心一下闺女的学业问题, 最关键是不能让四爷这个卷王卷到甯楚格头上。
于进忠动作十分麻利,不多时,他就从前院带回了两份不一样的课程表。甯楚格算起来才四岁, 而弘时比甯楚格大两岁, 但虚岁6岁的他已到进学的年岁, 二人分开教学也是应有之意。
弘时的课程排的极满, 有满、蒙、汉三族语言之外,还有读书、骑射。这些暂且不提, 关键是根据上面的时辰安排,进学后, 凌晨三点就得开始读书,也就是说,两点多就得起床,只在午时用膳时稍作休息,然后又一直学到下午五点。
怪不得清朝皇族子嗣的存活率不高,啧啧啧,就这个学习强度,成年的社畜看了都得流泪,还未长成人的龙子凤孙很难熬过去呐。
耿清宁又去看甯楚格的课程表,好嘛,大哥别说二哥,只是学习时常稍微短一点,其他的竟与弘时相差无几。
幼儿园的花朵哪能承受住这般摧残,等四爷再来的时候,耿清宁便揪着他的袖子,眨巴着眼睛扮乖巧。
“说吧”,四爷拿手指蹭了蹭她细嫩的脸颊,“有什么事求爷?”
耿清宁狗腿的绕到他的身后,一面捏肩一面说道,“就是甯楚格的功课,她年岁小,会不会……过于多了些”。
别的不说,现代的幼儿园八点才开门,12点吃完饭后,基本上都休息到三点,而甯楚格六点就得读书,虽说已经比弘时强太多,但这个睡眠时间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耿清宁从捏肩换成了捶背,继续殷勤道,“从六点推迟到八点,让甯楚格多睡一个时辰如何?”
以他安排的这个强度,让甯楚格午睡估计是异想天开了,但早上能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四爷把人拽到怀里,“就这事?”
其实甯楚格的功课安排他也是仔细考虑过的,本来女孩儿不需要像弘时那般,可当年奇石大师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若是甯楚格当真命格极贵,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不仅功课这般,当年宝龙寺买下来的小丫头张凤仪,如今也给了甯楚格,文韬武略兼备,想来未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和宁宁说,以免引起她的担忧,四爷掂了掂怀里的人,埋首在她胸前吸了一口气,“昔有孟母断机,亦有慈母败子,怎么,你要当慈母?”
幼儿园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耿清宁有些急眼,“甯楚格虽虚岁有四,但出生至今还不满三年,这个强度未免也太大了,别说健康成长,早晚会累病的!”
她推开搂着她的人,气哼哼的转过身,“我不管,反正甯楚格就是不能起那么早”。
累病……
四爷围着人的双臂微微松了些,想到了当年的弘晖,繁重的功课几乎压垮了那小小的脊梁,他到底还是拿着课程表去了书房,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一番。
耿清宁凑近了一瞧,新的课程表出炉了,早上的时间改到了8点,连弘时的时间都稍微推迟了半个时辰,不过在她看来,只是从三点改到了四点,聊胜于无吧。
不过四爷仍在书房未走,他列好了两个孩子的教学计划书,每天认识多少字,读什么书,学哪一篇文都详细的列了出来。
耿清宁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真不愧是卷王皇帝啊,她作为一条咸鱼只配仰望。
*
书房幼儿园走上了正轨,弘时的两个哈哈珠子和甯楚格的两个玩伴全部到位。
耿清宁也见了这两个小姑娘,富察家的叫明玉,纳喇家的叫阿敏,二人明明才五六岁的模样,却一板一眼的行礼,可爱的要命。
她忍住自己觉醒的老阿姨之魂,叫人上点心给几个小姑娘吃,又想着送给她们一些东西。
首先给她们家里人看的首饰、布料等贵重物品是不能少的,这是脸面。但是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对于这些小小年纪却需要到陌生地方陪‘主子’的小姑娘,她感觉十分愧疚,总想着能让她们放松一点。
没错,甚至都不能说让她们开心,只能用放松二字。
耿清宁让葡萄去找了几个新做的玩偶来,据说小姑娘都喜欢这种东西,就连甯楚格当初也对百福形状的玩偶爱不释手。
这玩偶还真不是她‘苏’出来的,而是有一回做迎枕的时候,葡萄用剩下的布料做了一对金鱼,耿清宁才想起来的,自打那时候兰院各处都少不了这些可爱的小抱枕、玩偶之物。
葡萄给她们二人各拿了一对兔子、一对猫咪玩偶,两个小姑娘一见玩偶眼睛立刻就亮了,怀里抱着柔软的玩偶,脸上的神色也放松了许多。
甯楚格也抱着她的“百福”,邀请道,“去我屋子顽罢,我那里还有许多好玩的”。
三个小可爱的小姑娘抱着可爱的玩偶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等再去前院的时候,三人的关系明显融洽了许多。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从她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对于富察家、纳喇家来说,但凡有法子应当都不会让孩子过来。
而她作为封建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只能对她们尽量好一些罢了。
申时刚过,富察家的马车就在角门处停着了,里面的人时不时的便撩开帘子看上一眼,只可惜一旁只有同样翘首企盼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将明玉送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抱东西的小丫头。
明玉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的马车,她的奶嬷嬷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她忍住激动,转身对抱东西的人颔首示意,“多谢姐姐帮我”。
那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塞进小丫头的怀里,才伸手接过东西,目送着她离开。
明玉尽量维持着礼数,直到进了车内肩膀才放松下来,她的奶嬷嬷已经心疼的心肝肉的叫着,又把她搂在怀里上下打量了一番。
“太太处理老爷的事去了”,嬷嬷道,“她本说亲自来接您的”。
“我阿玛又怎么了?”明玉坐直身子,她的伯父马奇、马武、马斯喀都是精明强干之人,偏偏他的阿玛不学无术,这次要不是伯父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孩儿,想必这种好事也轮不到她头上。
“老爷”,嬷嬷有些为难的道,“又喝醉了,还打了人,太太去那人家中赔罪去了”。
明玉小小的拳头捏着,她道,“我如今给雍亲王府家的二格格做侍读,阿玛还敢如此?”
阿玛若总是胡混,难免让她有些不光彩,但雍亲王绝不会让他的掌上明珠名声受损,哪怕只是身边一个小小的伴读。
嬷嬷爱怜的搂着明玉道,“别担心,老爷的腿已经被打断了,怕是要修养许多日子了”。
明玉松了一口气,是了,因着几个伯父,她的侍读之位坐得还算稳当,那只能‘委屈’阿玛了。
“那就好,那就好”,明玉疲惫的靠在嬷嬷的怀里,“这般,额娘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
为了迎接第一日幼儿园归来的甯楚格,耿清宁准备了‘大餐’——薯条、鸡翅、果汁三件套。
刘太监还举一反三,将窖藏的红薯切条后炸制,再撒上甘梅粉,吃起来酸酸甜甜,十分适口。
甯楚格一直就没停下来过,小嘴嘚吧嘚的,各式各样的都觉得好吃。
耿清宁捏一根吃了,不就是普通的垃圾食品吗,至于这么好吃?
况且,甯楚格又不是之前没吃过,她一岁之前,耿清宁什么调料都不敢给她吃,一岁之后,只要吃不死,什么都想带她尝尝。
甯楚格端起一旁的果汁一饮而尽,满足的打了一个小小的嗝,“阿玛那边都没有点心,我从下午一直饿到现在”。
耿清宁有些惊讶,“就……一直饿着?”甯楚格一直跟着她,每天基本上都是三餐两点,她也并不限制甯楚格用膳的量。
在她看来,甯楚格只是小,又不是傻,还能分不清饥与饱嘛。
甯楚格本未觉得有什么,但额娘心疼的眼神还是让她瘪了瘪嘴,“功课完成后才能用膳,谙达还说,饮食需有节,不可饱食”。
虐待,赤裸裸的虐待!
耿清宁站起身,今天,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得跟幼儿园园长反映这个事实情况。
第 107 章
耿清宁虽说想找四爷这个前院幼儿园园长反映问题, 但等他再过来的时候,她又有些底气不足。
真的不是怂,真的, 主要是她在现代社会也没养过孩子, 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而清朝的这套教育体系, 无论是否健全与科学, 最起码也经过了将近百年的验证。
除此之外,家庭教育最忌讳的就是父母意见不统一, 小孩子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若是叫甯楚格察觉有额娘帮她, 以后她会下意识的为自己创造更舒适的环境。
老话说,一个打一个护,一辈子教不上路,正是这个道理。
最关键的是, 四爷以后还是做皇帝的人, 对甯楚格而言不止是阿玛的身份, 更是君王,提前适应服从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出师未捷身先死,耿清宁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精神。
四爷见她拿着筷子戳着碗中的米粒, 眼神虽落在膳桌上, 但整个人都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又叫人去膳房添几道菜过来。
耿清宁还在思考着她的百年教育大计,一股浓郁的辣椒香味飘来, 她定睛一看,瞬间就被红通通的香辣虾给吸引了。
刘太监惯会举一反三的, 自从知晓了辣子鸡丁的做法之后,香辣虾、香辣鸡翅都出现在兰院的膳桌上,甚至有一回还进了一道香辣牛肉,放凉了吃,特别想四川名菜冷吃牛肉。
这个香辣虾也是刘太监的拿手好菜,开背的虾炸制酥脆,香酥的花生,通红的辣椒,上面再撒上一些葱花香菜蒜末,只是闻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四爷亲手给她夹了一筷子,“你还在月子里,只能吃这一点”。
耿清宁瞬间就忘记了刚才的烦恼,自从生了孩子,每天不是汤水就是补品,每一样都是那么清淡,有的菜里面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嘴都快淡出鸟了。
此刻,她接过葡萄递过来的、还热的碧梗米,珍惜的吃起这两只虾,将炸制酥脆的虾壳都嚼碎吞下。
一旁的徐嬷嬷欲言又止,四爷疼爱主子她们做下人的自然只有高兴的,但自古以来所有坐月子的妇人都是这般过来的,哪能用这些辛辣刺激之物呢。
四爷对主子还是太过放纵了些,不过这些哪有她一个下人置喙的地方。
*
耿清宁收了‘贿赂’,从心的选择放弃,但闺女的事不能不管,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让于进忠到膳房要点心去了。
既然往前院送点心,总不能厚此薄彼,甯楚格有的,弘时那边无论是真心还是客套,总是得送上一份的。
刘太监听说是送给小主子们的,心里便有了思量,前院那边有两个小主子,还有各府选上来的哈哈珠子和侍读,也都是贵客,这人一多,难免众口难调,如今只能多做几种样式。
面是早起便揉好醒好的,甜的有豆沙的、绿豆的、枣茸的,咸的做了肉松的、椒盐的,还有各色乳糕,个个都做成指腹大小,一口一个刚好。
耿清宁不是不想弄点孩子们爱吃的薯条炸鸡,只是那些东西过于油腻,热着吃才好,等到休息时怕是都凉透了,中式点心配奶茶也十分完美。
甯楚格上午有上两节课,第一节课学满语和蒙古语,第二节课学语文和历史,比如儒家经典、史书和祖宗语录这些,两节课的间隙中可以休息一刻钟。
于进忠带着食盒一直在外头候着,见两处都休息了,才将食盒呈上。
甯楚格的眼睛整个都在发亮,早上用的那点子东西早都被消耗完了,此刻小肚子正饿的咕咕直叫呢,不过即使这般,她也没让于进忠将食盒放下,而是让他提到专门休息的地方去。
谙达第一天就说了:斋,洁也,身入书房,心神俱静,修身养性,就如同斋戒一样。
弘时客气多了,他身后的小太监接过食盒,他自己则是一板一眼的道谢,又客气的称赞了两句,才带着哈哈珠子出了书房。
到了休息的地方,甯楚格明显松快了许多,她将点心盒子往两个小伙伴那边推了推,“一起吃”,自己则是抱着竹筒吨吨喝奶茶。
食盒不仅有点心,还有热乎乎的奶茶,这奶茶也是两个口味,甜口咸口都有,煮好了放进竹筒里,还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
明玉与敏儿道了谢,也捏了块点心细细吃起来。
明玉其实腹内也早已空空,虽说雍亲王府内每日里辰正时分才开始读书,但不能让谙达等候,每日里所有人至少都提前一刻钟到此。另外,富察府离王府有些远,马车至少要走两刻钟的时间,是以卯时三刻她便用了膳,现下也是饥肠辘辘。
不过,她素来仔细,等二格格吃了以后才伸手去拿,做奴才总不能抢在主子的前头。
敏儿是家里的独生女,阿玛又是雍亲王府里头的人,面对甯楚格的时候拘谨就少了许多,她也学着甯楚格的样子抱着竹筒喝奶茶。
“唔,好喝”,敏儿又喝了一大口,“这奶茶好生别致,竟又香又甜”。
明玉也端起竹筒小小的抿了一口,浓浓的□□香味,里头应当是加了不少蜂蜜,热乎乎的,既香甜又顺滑。
甯楚格看两个小伙伴都喜欢兰院的奶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拍着胸脯保证,“你们喜欢便好,下回还让额娘给我们送”。
明玉赶忙放下手中的竹筒,“怎敢这般劳烦贵主儿”。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后悔,贵主儿显然是给二格格送点心的,她们不过是顺带,这话岂不是有不识好歹的嫌疑。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她望了望身边的跟着伺候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出言补救一二,小小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白的。
甯楚格根本没注意身边人的纠结,她喝完奶茶才慢慢的吃起点心,见明玉光站着不吃东西,还问道,“怎么不用?”
明玉偷偷瞄了周围人的脸色,特别是穿着总管太监服的于进忠,见众人面上无异色,才松了口气坐回去,小口小口的吃起点心来。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三人净了手,确保手上没有点心渣子了,才回到书房继续今日的学习。
于进忠自然事无巨细的将种种事宜都禀于了耿清宁,惹得她又是一叹,吩咐葡萄去库房里找几块西洋那边的怀表出来,也算是弥补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
说到怀表,自从四爷升职之后,最明显的感受是送礼的人变多了不少,这怀表便是广州十三行那边进上来的,全都是西洋舶来的东西,四爷见她平时喜欢用西洋那边的时辰,特意将这一批东西都给了她。
正好,小学生也该是培养时间观念的时候,三个小姑娘一人一块,平时时间什么的也可以自己把控。
明玉得了赏赐头一个便拿给额娘看,舒舒觉罗氏将东西捧在手里细细瞧来,竟是广州十三行那边过来的舶来之物。
“这般稀罕之物……”觉罗氏将怀表塞回闺女手中,“就这般随手赏赐了?”
明玉点点头,“宫女送来了三块怀表,说是我们同二格格一样,一人一块”。
亲王府的格格分例并不多,听说二格格的生母出身一般,如今竟这般大手笔,想必是雍亲王私下补贴。
觉罗氏心中心绪万千,千言万语也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儿,你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子,听二格格的话知道吗?”
*
在耿清宁的期盼中,她终于出了月子,可惜天气越来越热,四爷却越来越忙,早出晚归的,府里很少都看到他的人影。
虽说能理解,但耿清宁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整日在这一个小小的四方院子里圈着,谁不想出去溜达溜达,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天时光。
不仅如此,就连甯楚格的心也完全被前院那边俘获了,虽说早上读书很累,可是下午的骑马、射箭、投壶、扔飞镖都有意思极了,还有她的好朋友一直陪着她,于是她在兰院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恨不得整天泡在前头。
而五阿哥还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奶娃娃,一时间,兰院冷冷清清的,耿清宁甚至感觉自己像个空巢中年人。
她有些无聊了。
葡萄是最先发现的,她发现主子又开始成日成日的看那本册子,早起看,午后看,甚至连用膳的时候还在看。
这本书主子素来是爱不释手的,但往日主子爷和二格格在的时候,主子一天最多只看两个时辰,可最近只有睡觉和二格格回来的时候不看,其余的时候主子都抱着那本书。
“咱们得想想办法”,葡萄在耳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手中的帕子也心烦意乱的甩着。
于进忠被她转的头晕,“好姑奶奶,咱们想办法归想办法,别再转了”。
要他说,主子这是想四爷了,可关键是主子爷也不是变心,不宠爱主子了,实在是太忙了,他最近睡到了前院那边的太监房,发现四爷要么是晚归,要么是不回来,哪有时间进内院。
葡萄确实也转累了,她坐在凳子上,看到旁边的于进忠根本不像她这般焦急,忍不住敲打了两句,“有些人别以为自个儿睡到前头就是前院的人了?若是主子不用你,你怕是前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于进忠叫起冤来,“好姐姐,我对主子的心可谓是日月可鉴呐,我去前院那头,不也是为了咱们兰院吗,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葡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收起你那套油腔滑调的,还不快想想法子”。
于进忠叹了口气,“前院那边是没想头了,四爷最近忙得都不着府,我看呐,只能给主子找点乐子了”。
第 108 章
于进忠是个太监, 他没有好的出身,没有亲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子嗣, 一旦离开被所依附的主子, 就是个生理残缺的废人。
而四爷是不可能用他的,是以他只能一心一意琢磨耿清宁的喜好。
双陆、投壶、斗草, 陀螺, 叶子戏等各式各样的小把戏都被他搬来了兰院,耿清宁确实玩了好几日, 但被现代娱乐模式荼毒的她又很快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
怎么说呢,冲击力不够强。
于进忠只能再去寻摸新点子, 各色各样的戏本子也被他搬进了兰院,还寻了一个说书的女先生过来。
当下说书人虽男子居多,但富贵人家的内宅女眷也需得消磨时光,男子出入内宅多有不便, 便有那机灵的特意寻了能言会道的女子, 培养为说书人, 专为达官贵人服务。
这个说书人也是这般,一举一动都是规规矩矩的,人也长得老实, 看上去就是一副让人放心的模样, 行了礼之后便坐在屏风后头。
她明明独身一人, 屏风后头却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还有猫猫狗狗的叫声,就连素来懒散的白手套都抬起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像是在分辨到底是不是它的同类。
传说中的口技?!
耿清宁惊呆了,这哪是在听说书,明明就是在听广播剧。
一旁的葡萄、青杏都是满脸的惊讶,只有于进忠面上有难掩的得意之色。
口技果然神乎其技,便是普通的故事也开始绘声绘色起来,只是故事终究脱离不了才子佳人,听上去总觉得差点意思。
书生和相府千金喝了交杯酒之后,说书人拍了惊堂木,耿清宁又特意叫人送了赏,问道,“可有别的,更有意思些的?”
那说书人跪下谢恩,又小心翼翼的扫视周围,见没有年轻、未婚女子在此,才笑着回话道,“回贵人的话,那些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堪入耳,怕污了您的耳朵”。
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速速说来,耿清宁坐直了身子,难道是古代小H文,更期待了怎么办,她轻咳一声,抚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袖口,“无事,消磨时光罢了”。
那说书人磕头应下,回转到屏风后,这回的两个话本果然有意思起来,第一个说的是一个无赖官员柳耆卿,让人□□姑娘,然后自己趁虚而入,任期满了自己回京却把姑娘独自留在当地。
第二个竟还是断案的话本,书生黄埔不相信自己妻子的话,以为妻子和别人有染,于是告官休妻,导致妻子差点跳湖,发现误会后又重新结为夫妻。
这就是所谓不堪入耳的话本?耿清宁抽搐着嘴角,这连狗血都算不上。在她看来,才子佳人的故事像是落魄书生做的美梦,这两个勉强算是个偏真实向的故事。
真实故事的特色就是里面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
听了三本小说,耿清宁心满意足的用了午膳,正好也让说书人歇歇嗓子,休息一会儿,她没舍得让人家走,打算下午继续听一会。
或许发现了耿清宁的接受程度极好,下午的时候说书人又说了个蜂妖化作书生,与女子缠绵,显露原型后被捉住饲养,招来大量蜜蜂,此后女子靠卖蜜成为一方富豪。
财色兼收啊,啧啧啧,没想到古代人的脑洞也挺大的。
这项活动便成了耿清宁的新爱好,说书人也暂时留在了雍王府内,看小说虽然很有意思,但说书比单纯的小说更能让人身临其境。
当四爷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献宝似的叫人过来说了一场,当然,四爷在的时候,说书人说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因此他就不像她那般惊艳,反而起了别的心思。
等人走了,他甩甩袖子做出书生模样,“啊,这位小娘子,怎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嫁与小生可好”。
耿清宁被他这套做派惊的一愣,突然想起以前在博物馆看过雍正帝cosplay的画像,没想到他竟然好这一口。
作为狗血文学爱好者,耿清宁迅速退后一步,“你我二人万万不可如此啊,姐夫!”
她羞涩捂住胸口,又道,“奴家早已有婚约在身,不可造次”。
四爷迅速跟着她改了剧本,他上前将人搂在怀里,轻挑的抬起她的下巴,“小娘子有婚约在身又如何,不如与我共度良宵”。
耿清宁装作挣扎的样子,“不、不可毁了人家的清白”,可见他素来严肃的脸上装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破功,笑得前仰后合。
四爷仍然沉溺在剧本里,他将人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看小娘子这般高兴,想必心中是极愿意的了”。
耿清宁强忍住笑容,一面一本正经的挣扎,一面道,“姐夫,你现下收手还来得及,若是奴家的未婚的夫婿知晓此事,你怕是逃不了呀”。
四爷听了,只觉得心口狂跳,血直往头顶上冲去,他一面将她的手举过头顶,一面低下头,用力的亲她。
耿清宁本来还记着她的那些狗血剧情,但很快就迷迷糊糊了,她仰着脖颈,拼命的推开他,想要获得更多的空气。
四爷身子不停的起伏,却不停的亲着她,一下又一下的舔着她的上颚,吸允她的舌尖。
氧气渐渐被抽离胸腔,她感觉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很奇怪,意识越模糊,快慰越强烈。
耿清宁全身的皮肤和肌肉都在剧烈收缩,偶尔会得到他渡来的一口气,等到她缓过来些许,却又被人噙住嘴唇,在深渊和天堂之间来回穿梭。
她只能无力的去抓他的后背,直到彻底放弃抵抗。
床铺到处都是湿的,除了泪水和口水,还有一些不明液体,耿清宁甚至来不及叫人换床铺,只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四爷嘶了一声,察觉到背后阵阵痛意,应当是被她的指甲抓伤了,但他没管,只轻轻摩挲着身侧之人的臂膀。
半晌之后,耿清宁才感觉剧烈的心跳平静下来,她委屈的□□了两声,抬脚踢了他的小腿,还有些不高兴,“你欺负我”。
四爷撑着胳膊看她,“这下小娘子已非完璧,如何嫁与你那未婚的夫婿”。
不是吧……他还来!
*
那天之后,耿清宁便叫人将说书人送走了,虽然别人不知道,但她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四爷好像也忙完了,叫她收拾东西,说是要去外头避暑。
天气确实越来越热,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每日都在浇水,却也晒得蔫巴哒哒的,屋子里用了冰,仍然有些闷热,睡觉的时候都能热出一身汗来。
甯楚格她们的骑射课都改了时间,从三点推迟到五点,不然孩子们也禁不住热。
四爷更不禁热,稍微动一动便是满脸通红,每日从外头回来的头一件事便是用水,即便如此身上仍旧起了痱子。
耿清宁便用马齿苋煮的水给他擦拭,马齿苋有清热解毒凉血的功效,正是对症之物。
说来也是好笑,甯楚格这个孩子都没出痱子,他这个大人倒是热出痱子了。
四爷趴在床上,口中还在说着,“之前皇上赏了一个园子,前儿我去看了,凉爽的很,咱们带着孩子们一块去避暑”。
耿清宁见涂抹的马齿苋水已经晾干,又将陈大夫配制的六一散抹在痱子处,她问道,“什么园子?”
四爷坐起身将同样纱制的大褂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不会沾在身上,极为凉爽,他道,“叫圆明园,取自‘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说来也巧,之前在工部的时候,这个园子还是我督制的”。
圆明园?!那个万园之园?
耿清宁扔掉手中的痱子药,激动的跳到了他的身上,“什么时候去?要不,现在就去?”
四爷笑眯眯的搂着她,看她激动的脸都红了,眼睛也亮晶晶的,可见是同他一样的期待,他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别着急,咱们要在那多住些时日,总得收拾好东西才是”。
耿清宁又激动的跳下来,兴冲冲的收拾东西去了。
耿清宁期待满满,福晋听后却直接拒绝了。
她抚了下身上的衣裳,这么热的天气,她身上仍穿了三件,面上也不见一丝汗意,“多谢四爷好意,只是一来,大夫说我体虚,京中虽热,却适合养身子”。
“二来,府中总得有人才是”。
四爷本意是带着孩子们去避暑,福晋虽无子嗣,但毕竟是福晋,总不好撂下她,但她不愿去,理由又这般充足,他也并不强求,抬腿便离了正院。
身后,康嬷嬷扶着福晋,身后的冰山正冒着丝丝的寒气,“福晋,您真的不去吗?”
在她心里,还是希望福晋能和主子爷好好的。
福晋施施然走到贵妃塌坐下,“康嬷嬷,你觉得我给贱人生的小东西挑的地儿如何,那可是万岁爷赏的新园子呢,死在那儿当真是他的福气”。
第 109 章
最后从府中出发的时候, 耿清宁只看见了宋格格带着四阿哥的身影,旁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见着。
听青杏说,李侧福晋倒是挺想去万岁爷赏的园子里见识一二的, 但大格格嫁妆筹办之事交与旁人她更不放心, 只能待在府里。
这回去那边并不是简单的玩两日,而是打算小住一段时光, 耿清宁提前好几日就开始整理行李, 常用之物收拾了几辆车,四爷见她忙碌如蜜蜂似的还笑道, “不必如此,若有什么不齐全的, 到圆子里后再使人去备便是”。
耿清宁翻了一个大白眼,在她来看,若是常住还是多带些东西为好。
说来可能是她小市民思想确实难改,以前有个大学同学应当能算得上是富二代, 大家一块出门玩的时候, 所有人都是大包小裹的, 只有那个女生只背了一个轻便的小包,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其他的几乎都不用带, 说是无论缺了什么到地方都能买到。
不像她, 无论什么东西都想带着, 便是一袋面包、几根黄瓜都想带着, 高铁上飞机上的东西那么贵,总会有吃得上的时候, 但很多时候,这些东西甚至能在她的行李箱中待上整个旅程, 但下次仍旧会这般做。
行李多,骡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了城,往圆明园的路也是去畅春园的路,那是皇上最喜欢的园子,每年要去那边好几回,这条御道修的十分平整,在车里坐着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因四爷发话要带走孩子们,除了大格格之外,府中所有的阿哥格格全都去了,不仅如此,连先生、谙达、侍读们全都是带着的,甚至有一辆车上装的全是书与功课,看上去打算在圆明园开幼儿园分园。
现下她享侧福晋份例,出行的内眷当中,就数她的身份最高,是以除了宋格格那里的小阿哥之外,三阿哥与甯楚格都在她的马车上,交与她来照顾。
弘时果然同于进忠说的那般,既规矩又客气,拿着块点心从头吃到尾,吃完三块后就不再去碰盘子里的点心,看上去与他额娘李侧福晋的性子差别极大,果然应了那句,生孩子就是开盲盒,与父母的性格关系不大。
耿清宁以对待同事家孩子的态度来对待弘时,可是眼下不是现代,她又不能去问弘时的功课和考试成绩,只能客气的让点心、让奶茶,弘时则是客气的道谢,又拿了一块点心放在手里,一副要吃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在内院的时候,额娘与奶嬷嬷都曾反复交代过他,说是点心最多只能吃三块,小孩子脾胃弱,吃多了这些东西,克化不动,会伤了身子。
耿清宁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应当给他带来了负担,冲着他笑了笑之后,只盯着窗外,仿佛外面的景色极为有趣,吸引了她全部的心神。
弘时的肩膀放松下来,他扭头看向二格格,同样在前院进学,每次用膳的时候都在一块,他知道这是一个胃口极好、又爱说话的妹妹。
这次也是,自从上车后,甯楚格手里嘴里的点心一直没断过,奶茶也喝了两盏,弘时瞥了一眼身边的耿格格,见她没有像是没看见一样,咽下到了舌尖的话。
额娘嘱咐过他,整个府里只有大姐姐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其他院子里兄弟姐妹都是与他争东西的,他虽然不知道争的是什么,但是额娘不会害他,他只管听话便是。
甯楚格又喝了一口奶茶顺下口中的点心,感觉小肚子有了八分饱,便将盘子往弘时那边推了推,“诺,最后一块,给你”。
弘时扬了扬手中的点心,“多谢二妹妹,我这里还有”。
甯楚格倒是不客气,桌上拢共就四盘点心,一盘子里面只有四块,个个只有她前襟上系的怀表一般大小,便是她全部吃完也不在话下。
她一口吃完最后一块点心,豪爽的拍手将手上的点心渣子拍掉,又饶有兴致的看着外面的景色,透过窗户看见骑马的阿玛,又闹着要下去骑马。
耿清宁脸上有些发热,看见人家乖巧的孩子,再看自己这个一刻也不得闲的崽子,总觉得好像是自己教育出现了问题,但孩子出门想骑马是一个合理的诉求,又不涉及原则问题,总不能因为觉得有些丢脸骂孩子的吧,那成什么人了。
外面骑马的四爷已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他勒直缰绳,让□□的骏马放慢速度,靠近车窗,“怎么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相当热了,太阳晒在人头上身上跟火炉子烤一样,耿清宁见他的脸已经红了一片,说不定身上已经起了痱子,“你快进来,闺女闹着要和你一起骑马呢”。
正好,他来了这两个孩子叫他看着,她还能躲一会儿懒,反正子不教父子过嘛。
四爷知道她心疼他晒的慌,就在窗外对她笑笑,前头就是圆明园了,现下若是下马停车,又得耽误好些时候,不如一口气到园子里头,他又扭头对甯楚格和弘时道,“等到了园子里头,阿玛叫你们一人挑一匹小马,到时候自个儿骑着玩”。
甯楚格欢呼起来,就连一旁的弘时也是面露期盼之色,仿佛已经骑在马上策马狂奔起来。
四爷说完之后不到一刻钟,耿清宁就看到隐隐约约的建筑群,天气明明仍旧很热,但园子里种了越多树木,太阳光被树梢一档,树荫下就能觉察到凉意,她发现连马车里的冰化得都慢了许多。
四爷住的九州清晏更是凉爽,前后各有一个湖,微风拂过,吹走了夏日的热意,让人从内到外都觉得清爽。
读书的地方则是在碧桐书院,那里四面环山,林木茂密十分清净,书院就在最中间,周围种着大量梧桐树,不仅有读书写字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大的演武场,学习骑射也很方便。
住在那里的不仅有弘时与甯楚格,还有他俩的谙达和伴读,毕竟圆明园距离京中有些远,是以伴读们变成每六日回家休整一日,好在碧桐书院也足够大,住得下这般多的人。
宋格格则是被安排在了天地一家春那边,据四爷所说,以后府中若有其他人来都住在那边。
“那我呢”,耿清宁看着停下的马车,还有已经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下人,她一面观赏起这个未来几代皇帝常住的寝宫,一面问道,“我住在哪儿?”
圆明园当真是处处一景,无论住在哪里都漂亮不得了,一时间她甚至得了选择困难症,正好四爷喜欢计划这些事情,这样想来,她俩真是绝配呐。
四爷正扯着她的手逛宫殿,“你?东西都搬下来了,当然就住在此处”。
“这……不太好吧”,耿清宁有些犹豫,九州清晏意义重大,若是以雍亲王府来说,这里就是前院和正院的集合体,也是帝后的住处,在面对福晋的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退让,“我怕五阿哥吵着你”。
四爷捏了捏她的手指,没有多做解释,“快去看看你的屋子罢,若是不喜欢就叫人再给你换”。
虽然不愿意打福晋的脸,但是四爷这般坚持,耿清宁也不再拒绝,况且,四爷早在一个月前就将请封侧福晋的折子递了上去,便为了甯楚格与五阿哥,她也不应当妄自菲薄。
屋子很漂亮,是个典型的湖景房,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随风摇曳的荷花,还有淡淡的荷花香味飘来,让她瞬间就想起去年在热河行宫的时候,也是这般景象,她的屋子就在他的旁边。
*
圆明园的日子真的很快活,气候适宜不说,心中还额外轻松,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在府里的时候福晋也没有对她怎么着,偏偏头上还是跟乌云压着似的。
但在这里就是晴空万里。
她住在九州清晏还有一桩好处,本来她是那个主事的人,宋格格应当来拜访她,但如今她在九州清晏,宋格格再来就有些不方便了,毕竟回回都要惊动四爷。
偏偏这般快活的日子才过了一个月,四爷也没提走的时候,宋格格的四阿哥生病了。
“或是这边夜里有点凉”,宋格格眼下青黑,一副熬了大夜的模样,“小孩子受不住,就咳嗽了”。
耿清宁立刻派人去请陈大夫,福晋不在,这孩子若是有一丁点的问题,那可都是她的锅。
宋格格千恩万谢的走了,陈大夫随着她去摸了脉,也开了药,回禀说是小阿哥只是偶感风寒,并不是什么大事。
耿清宁刚松口气,没过两日,一直喝着药的小阿哥咳嗽却加重了,身子也开始发热。
宋格格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带着人将住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偏偏小阿哥喝了药就是不见好。
发热是大事,况且还是一个不满一周岁的孩子,耿清宁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叫人报给四爷。
守在门口的苏培盛,他此刻也心中发苦,为什么这种事总叫他撞着,主子爷好不容易松快一点的心情怕是又要毁了,他们刚从前些水深火热的日子解脱,难不成又要回去了?
只是这种事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瞒报,站在门口就把事情说了,果然看见主子爷的脸色变了。
折子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四爷只觉得心头一阵火起,顾不上多说,抬脚就去了宋氏处。
耿清宁也在。
第 110 章
耿清宁压根不想呆在这里。
但是目前在园子里除了四爷之外就数她的身份最高, 就像现代社会的一把手责任制一样,她需得承担连带责任。
说实话,四阿哥是宋格格生的, 一直以来也是她亲自养的, 即便是来园子里避暑,与宋格格同住在天地一家春, 二人一面也未曾见过, 他病与不病与耿清宁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但就像当年李侧福晋两个小阿哥去世的时那般,福晋需得承担四爷的怒火, 而如今,则是轮到她了。
真是无妄之灾。
耿清宁深吸一口气, 带着被责备和抱怨的准备去了天地一家春,宋格格正在小阿哥的床边守着,小阿哥烧的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虽双眼紧闭睡着了, 但看上去睡的极不安稳, 时不时小小的身子便会抽搐一下, 像是在打摆子。
一旁的宋格格看上去比生病的孩子还要憔悴,手就虚搭在小阿哥的身上,察觉到手下的动静她就轻拍一会儿, 直到小阿哥皱着的眉头松开, 她才站起身福了一礼, 只是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床上的孩子。
面对孩子生病的母亲来说, 一切语言都无法劝慰,耿清宁沉默了片刻, “四爷已经使人去请太医了,想必很快就能到了”。
宋格格又福了一礼, “多谢”。
二人就没有其他话可说了,二人都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孩童粗重似破风箱的呼吸声。
有可能是肺炎了,耿清宁心想,发热、痰音重都是肺炎的症状,可此病原因众多,受寒、病毒、支原体都有可能,用的药也各不相同。
她没这个本事。
对座无言十分难熬,况且还不知四爷会如何看待她,耿清宁心中一直打鼓,他会不会觉得是她没有看顾好宋格格与小阿哥,并因此被他迁怒。
若是他厌弃了她,甯楚格与五阿哥又该如何。
等四爷到的时候,耿清宁没福礼,而是在一旁默默的跪着。
他先去看了孩子,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滚烫,烧得心中邪火更甚。
“怎么回事”,他厌恶的瞥了一眼正在垂泪的人,宋氏自己身子不争气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孩子也养不好。
宋格格声音沙哑,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红肿似核桃一般的眼睛,“明明前两日还有些咳嗽,谁知今日就这般厉害了”。
四爷剜了一眼宋氏,恨她连话也说不明白,见一旁的耿清宁也是满脸的诚惶诚恐,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模样,他只能叹气,“你先起来吧”。
耿清宁顺从的起身,只是心中仍然忐忑,立在原地说了这两日的情况,“初九早上辰正一刻,宋格格说是小阿哥夜里受了凉,有些咳嗽,陈大夫回禀说无甚大碍,只开了一剂驱风退寒的药,叫乳母喝了喂小阿哥,今日卯正三刻,宋格格身边文秀来禀小阿哥开始发热”。
无论是不是她捅的篓子,会不会背上这个黑锅,此刻面对四爷的时候,她都得把此事交代的一清二楚。
四爷眉头紧锁,小孩子身体弱,一阵风,一场雨,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夜里踢了被子,这些事情都可能会让他失去性命,但每次都是一大早的事,可见是夜里伺候的人不精心。
他压低了声音,恨道,“这些眼里没有主子的人都不必留了,全都拖出去打”。
耿清宁心中一跳,这是全部打死的意思了。
满屋子的人都砰砰磕头,不敢哭出声也不敢求饶,只有豆大的泪珠子砸在地上,氤氲出一片斑驳的痕迹。
宋格格眼中只有床上的小阿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丝毫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耿清宁犹豫了片刻,她轻咳一声,“这些粗心的人确实该罚,只是眼下小阿哥身边也不能少了伺候的人”。
四爷没有驳了她的面子,微微点头,只有昨日守夜的嬷嬷和小丫头被按在长凳上,闷闷的声音从窗户外边传来,直至消失。
等太医来了,小阿哥也喝了药之后,耿清宁才跟着四爷出了屋子,路过院子里的时候她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地面上还有一摊水迹,想来是冲刷血迹所致。
她肩头紧紧绷着,一路脑袋嗡嗡的回了九州清晏。等进屋子的时候,她已经半个身子都倚在了葡萄身上。
四爷又急又热,径直灌了两碗茶下去,甚至没注意到是耿清宁的凉茶,他一般不喝凉茶,讲究的是胸中有阳气升腾,不可用冷水浇之,只是此刻心烦意乱,什么也顾不得了。
这个孩子太小了,看上去又太过虚弱,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等他长吐一口气坐到榻上,转着佛珠打算平心静气之时,才发现身后之人已经面色苍白如纸。
四爷心中一跳,手上的佛珠莫名散了一地,他急忙上前两步扶住摇摇欲坠的耿清宁,又一脚踹向身边正在捡珠子的苏培盛,“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大夫”。
耿清宁被扶到床上躺着,她知道自己是心病,哪怕是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也生了两个孩子,可她终究还是无法适应这个不把人当成人的时代。
“应当是中暑了”,耿清宁看向四爷,清楚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和焦急,她露出个微笑道,“我没事的”。
四爷握住她的手,“你放宽心,我知晓此事与你无关”。
他知道宁宁素来性子绵软,胆子又小,当年因着一个奴才都会被吓成惊弓之鸟,如今因着小阿哥既担忧又害怕也是常事。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心中巨石确实卸下三分,只是那片水迹仍压在心头,让她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可能她确实是病了。
心病难医,耿清宁开始缠绵病榻,就连甯楚格也被放了一日的假,专门来陪额娘。
她其实觉得身子已无大碍,但总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只能安慰自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需得一些时日。
这一日,她正靠在大迎枕上出神的思考人生,就见青杏面带难色从外面进来。
宋格格的小阿哥,没了。
耿清宁肃然坐直了身子,她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远处一阵风吹散了她的碎发,她扭头看向窗外,夏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如今已然乌云密布,湖面上有蜻蜓胡乱的飞着,远远的看过去竟如同苍蝇一般。
风雨已至。
*
宋格格瘫坐在地上,风带来一丝水汽,滋润了她早已干涸的眼睛,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有闷闷的声音出来,她扭头看向院中,好几张条凳上都有人,只不过嘴被堵着,发不出声音来。
她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外面,只见地上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成河,但很快又被更多的雨水冲刷干净,条凳上的人已经垂下了头颅。
宋格格感觉心口的痛仿佛减轻了一分,对,就该这般,这些人都该死,没有照顾好小阿哥的人都该死!
她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唇立刻流出血来,咸津津的血腥味像是从外头传来一样,奇怪又令人着迷。
这血若是耿氏的便好了,好几日不眠不休的宋格格有些恍惚的想着,耿氏的血应当比这味道更加香甜。
一旁的文秀小心翼翼的去搀扶宋格格,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扶了起来,长期茹素加上这些时日的不眠不休,宋格格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
“格格”,文秀将人扶在椅子上坐下,又端来一碗蜜水,“您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宋格格接过温水慢慢的喝了,“放心罢,我还得替我儿报仇呢,怎么不爱惜自己”。
文秀心中一惊,差点拿不住空了的茶碗,“怎,怎会如此?”
宋格格着迷的看着还在打板子的场景,“怎么不会如此呢?”
她的小阿哥既聪慧又健康,之前在府里一整年都是好好的,怎么刚来这里没多久就开始生病,一定是有人在害他。
文秀哆嗦着身子,嗫喏的问道,“谁敢谋害皇家血脉?”
宋格格撕扯着嘴上干枯的皮,却不小心拽掉了一整块皮肉,一时间嘴角满是血渍,她含着嘴唇吸允,直到吸不出一丝血腥味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傻文秀,你说,还能是远在京城的那些人不成?”
京中距离此处甚远,府中众人更不可能将手伸到这天地一家春来,想必只能是园子里的人了。
而园子里只有耿氏。
文秀像是推开了十八层地狱中佛陀镇守的大门,看见了里头的恶鬼一般。
主子说得有理,为何那耿格格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还有之前,明明都跟她说小阿哥生病了,她只让府医过来,就是不请太医,想必也是为了耽搁时间,可怜的小阿哥就是因此命丧黄泉。
宋格格抚了抚衣袖,俯下身从一旁的摇床里虚抱着什么东西,还在轻轻的拍着,“额娘的小阿哥,你放心,额娘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乖乖,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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