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院子里, 青栀和绿柳正等着,见武格格来了,双双跪下磕头见礼。
武格格亲手将二人扶起, 又问了名字, 笑盈盈道,“真不愧是人杰地灵的地儿, 瞧瞧, 人和名字都这般出色”。
绿柳上前一步,她奉承道, “格格姿容秀美,又冰雪可爱, 跟您相比,奴婢就是地上的泥,都不配与您相提并论”。
武格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绿柳, 你这小嘴儿可真甜”, 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 给二人一人塞了一个,“拿去买糖甜甜嘴儿,把你主子我哄得更高兴些”。
这便是满意的意思了。
绿柳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位主子以后能否得宠, 最起码是个好性子的人, 也不枉费她上下打点博了这个差事。
青栀去收拾行李, 绿柳则是引着武格格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
院子不大,甚至院子里没有厢房, 只有三间正房,武格格略微走了几步一切就尽收眼底, 好在卧房的旁边种着一颗柿子树,上面火红的柿子看得人晃眼。
武格格伸手手拍了一下树干,“这颗树不错,我甚是喜欢”。
柿子树自古以来便是吉树,阿玛曾对她说过,柿子有七德:"一寿,二多阴,三无鸟窠,四无虫蛀,五霜叶窠玩,六嘉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
如今她的院子就有一株这样的树,岂不是寓意很好,若是能与柿子树一样多子多福,那便是她这辈子的福气。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竹竿敲了一个柿子下来,吩咐绿柳去洗干净才转身进了屋子,正房也还算宽敞,里间放了床和妆台,还能放下她从家中带来的箱笼。
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料子和首饰,额娘说嫁妆是女子的底气,手头宽裕,在哪里都能吃得开、过得好。
这话虽然有些俗气,但却是更古不变的道理,别说府中,就是万岁爷的宫里,这是这个理。
她阿玛不赞同的骂道,“别教坏闺女,那是什么地方,就这一点银子你还想尾巴翘到天上去?”说完,他又扭头交代武格格,“别听你额娘的,宫里那些人都是些看人下菜的东西,阿玛只是个知州,你还是要老实些才是,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毕竟那里,阿玛额娘就护不住你了”。
武格格吸了吸鼻子,随手翻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她在箱子的最下头看见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头装了些碎银锭子,银子下面还压着几张银票。
她嘴角的笑意终究还是散了去,阿玛虽然严肃,但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把这么多好东西都给她,也不怕上头的哥嫂有意见。
武格格略坐了一会儿,绿柳和青栀已经把屋里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她就问要不要给府里的主子们请安磕头。
她指的是福晋和侧福晋,福晋是府中名正言顺的主子,但福晋膝下无子,那位李侧福晋所出的三阿哥是府中的长子,说不定就是未来的亲王世子,这两位她哪一个也得罪不起,还是早早的服软才是。
绿柳道,“福晋身边的康嬷嬷已经交代过了,说是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明日再去请安也来得及”。
武格格脸上微红,她真心实意的赞道,“福晋真是心善”。
下午,绿柳专门去膳房要了热水,与青栀二人同心合力将格格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洗了两遍,还放在加了香料的薰笼上面烘出香味。
武格格则是从箱子里挑了一件没上过身的桃红纱地彩绣花鸟裙,又画了眉,涂了粉,上了口脂,安安静静的坐在榻上等着。
福晋赏的席面自然是上好的,膳房的人也是精心伺候着,只是桌上的菜由热变凉,茶水也换过三回,却不见四爷的人影。
绿柳磨磨蹭蹭的进来劝道,“格格,夜深了”。
这么晚了,主子爷今日怕是不会来了罢。
武格格点点头,明明饿了一晚上此刻却没有丝毫胃口,她接过热帕子胡乱抹了两把脸,和衣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武格格去了正院,磕头见礼后,福晋道,“昨天是你的好日子,本来该热闹一下的,只是府中最近事忙,耿氏又坏着身孕,事情都撞在一起,只能委屈你了”。
武格格知道自己本该含羞带怯的回不委屈,可昨夜的等待实在令人心焦,她只能跪下,“奴才不委屈,能伺候王爷,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福晋赞许的点头,“真是个好孩子”。
得了厚赏的武格格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由绿柳领着去了李侧福晋那处。
通传,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好在初冬的风不刺骨。
不知道等了多久,武格格只觉得自己的腿脚又酸又胀,她正悄悄的挪挪身子松快一二,却见房内出来一个丫头,“武格格,请随奴婢来”。
茶点已经呈了上来,她刚斜签着身子坐了半边,就见上首容貌艳丽的李侧福晋端起了茶盏。
端茶送客,武格格咽了一口口水润嗓,柔顺的行礼告退。
只是她刚出门,就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明明阿玛的妻妾之间看着都是和和睦睦的,怎么如今轮到她头上却是这个情况。
绿柳安慰道,“格格别放在心上,李侧福晋素来都是个急脾气,府里没有不知道的,当年那位刚入府的时候,也没少在李侧福晋这儿吃瓜落”。
“那位?”武格格有些好奇,还有哪位,莫不是方才福晋曾提到的耿氏?
进府之前,阿玛额娘也曾打听过府中格局,可是亲王府口风严实,无论是使银子还是托人,各种路子都试了,只晓得李侧福晋有府中长子,还有位耿格格膝下有子,再往下就打听不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下人忌讳莫深,连名字都不敢提。
绿柳左右看了一眼,见四周开阔,未见任何人影,她才搀着武格格的手臂,将自己与格格离得更近一些,而后低声说道,“就是兰院的耿主子,咱们现下去的地方”。
绿柳的这副做派让武格格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论理说都是格格,以进府前后论大小,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位姓宋的格格应当是头一个,为何眼下去的是兰院,见的是耿主子。
还有,绿柳为何唤那人为耿主子?
称呼是不敢乱叫的,格格只是个侍妾,是不能被叫做主子的。
武格格素白的小脸微微皱起来,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雍亲王府空悬的侧福晋之位,应该落在万岁爷亲自指婚的年家才对。
*
兰院里,葡萄正在和于进忠商量新格格的事。
葡萄气哼哼的道,“青杏就应当被按着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瞒着”。
青杏绝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她既然敢瞒着,必然是得了主子爷的授意,也就是说,主子爷也不想叫主子知道,也不想让她为此伤神。
但不叫主子知晓,给他们透个底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进忠何尝不是这种想法,新格格进府没有什么动静,戏班子也没叫上两场,只福晋赏了一桌席面,若不是昨日他去膳房的时候张二宝提了一嘴,怕是整个兰院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儿。
于进忠道,“现下说这些都没用,主子还怀着身子,绝不能叫旁人冲撞了她,若是人来了,直接拦在外面就行”。
葡萄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福晋和李侧福晋都让人进院子了,咱们主子能把人拦在外头吗?”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就像赈灾祈福的时候,福晋若是捐了二百两,李侧福晋只能捐一百五十两,绝不能越过这条线。
放在府里这是这样。
于进忠叹了一口气,“你还是那般老鼠胆子,放心罢,这事儿我亲自来做”。他不是傻大胆不怕死,只是他心里清楚,在府中如何行事最终看的还是主子爷的心意。
武格格走了好一会儿,光是兰院的围墙她就走了小一刻钟,愈走她愈发的心惊,这个所谓的兰院,除了位置不在中轴线上这点,比不上正院之外,其他的无论是大小还是排场都是极好。
说句越矩的话,这兰院怕是比李侧福晋的院子还要大。
怪不得被称为‘那位’。
武格格咬住下唇,稚嫩的脸上满是不服气,她干脆停下脚步,“这兰院原本就是这般大小?”
绿柳缩缩脑袋,“奴婢听人家说兰院原本极小,跟咱们院子差不多,也就三间屋子,后来扩建了两回才成如今的模样”。
她又摇头道,“至于何时、缘由为何,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反正不用说所有人也都知道,必是得了主子爷的宠爱,才能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武格格有些羡慕,原来‘那位’,当年也同她一样,只有三间屋子。
她正出神的想着,身后传来动静,好像是青栀的声音,“格格,格格,主子爷赏了一桌席面,说不定待会儿就来了,快随奴婢一道回去罢”。
第 132 章
武格格被说的脸上郁气尽去, 一旁的绿柳也是喜上眉梢,而快步走来的青栀脸上喜意与焦急混在一起,呈现一种奇妙的神色。
武格格没有裹过脚, 一双天足走的飞快, 等进了院子,绿柳的动作又快又稳, 不过一刻钟就为格格重新换了衣裳, 还化了新的妆面。
她坐在桌前刚等了一刻钟,四爷就进来了。
武格格立刻离席跪下磕头, 又抬眼悄悄的偷看,阿玛说雍亲王是个冷面阎王, 如今看着却与阿玛口中所言大不相同。
在她看来,四爷虽肤色黑了些,神色淡漠了些,却眉眼修长疏朗, 俊美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 看着像哥哥一般年岁, 却比阿玛更有气度。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口直跳,面上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些许绯色。
四爷坐在上首, “起来罢, 不必拘束”。
待武格格起身, 他又交代道, “你年岁小,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 可以多问问,但有一条, 你耿姐姐正怀着身子,不宜见生人”。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武格格在原地,脸上由红转白,双眼也渐渐蓄满了水。
四爷确实来了,却不是为着她。
绿柳给炉子里加了一块碳,又给烧干的锅子加了些高汤,米饭已经凉透了,她就放进小茶炉里热着,等到坐在桌前的格格回过来神,她才问道,“格格想吃什么?”
武格格无精打采的指了咕噜咕噜直滚的锅子,拿着金腿烧鱼圆的汤泡上半碗白米饭,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剩下的席面则是让绿柳和青栀拿出去分一分。
火腿的鲜味混着鱼肉的鲜味直往人鼻子里头钻,绿柳吸吸口水,跟着这位武格格当真是值了,旁的不说,光这席面就够拿出去吹一辈子的。
*
冬天,院子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绿色,窗户边上的月季花也剪了头,等来年再发,长得会更旺。
不仅如此,趁耿清宁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于进忠还带着人在月季树下埋了几条鱼,勾得百福与白手套在一旁凑头凑脑的看,要不是被人抱着,怕是要冲过去扒土。
小贵子将白手套搂在怀里,用手从上到下替它挠着全身的毛发,口中还在不停的哄道,“小祖宗,这肉是给月季吃的,您的还在锅里头蒸着呢,急不得,急不得呐”。
花房里的人说月季是吃荤的,若是埋些鱼啊肉啊的在根旁边,第二年长得好不说,开的花也更艳。
只是鱼、肉腌臜有味儿,怕熏着主子,才趁主子溜达的时候埋,而且,这肉要埋到三尺深以下,还要一层草木灰一层土的压着,保证一丝味儿都传不到主子那边。
耿清宁远远的瞄了一眼也觉得手痒,国人的民族天赋,种菜的基因不停的做怪,恨不得立刻就想上手。
主子有吩咐,于进忠应得比谁都快,花房只有花草树木的苗,他只能去膳房想办法,反正都是菜,不过是菜爷爷与菜孙子罢了。
刘太监正在摇椅上晒太阳,全身的肉都散在椅子上,摇椅晃动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于进忠远远的看过去只注意到他腰间的钥匙,油润润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晃得人花眼。
这老东西怕是每日都在把玩这个钥匙,上头的油花放在外头都能抹锅底炒菜了。
“刘爷爷,闲着呢?”于进忠笑眯眯的打招呼,坐在张二宝让出来的凳子上。
刘太监忙不迭的起身,要将摇椅让给他,又吩咐小太监上茶,还叫二宝把膛炉里早上就烤着的蜜薯掏出来给于老弟甜甜嘴儿。
于进忠摆摆手,“有差事呢,下回,下回啊”。
张二宝飞快的跑了,于进忠不要,他可不敢不给。
听说主子要种菜,刘太监满库房的晃荡,抓了一把干豌豆,掏了几头蒜,找了两个发芽的土豆,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菠菜籽和白菜籽。
这些东西都拿油纸包一一包好,流蜜的红薯也包的齐整,全都一股脑塞给于进忠,还指了一个以前种过菜的小太监跟着去兰院。
小太监从来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即便此刻得了刘爷爷的指点,脸色也激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口齿清晰的说道,“豌豆怕冷喜湿,把它放在屋内镂空的花盆中,每日加水即可”。
“菠菜高洼浅播,白菜穴播,蒜头点播,土豆怕是不能种在盆里,需得厚土深种”。
耿清宁见他瘦瘦小小的,尖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双颊几乎挂不住肉,活脱脱一个吃不饱饭的初中生。
真可怜,耿清宁便叫人拿荷包赏他。
小太监整个人都呆住了,捧着荷包语无伦次的谢赏,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又扑通一声跪下,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已经一片青紫,鼓出了一个大包。
于进忠连拉带拽的把人拖出去,好不容易得了主子的赏,别因不懂事惹了主子不喜。
除了种子还得有容器,花房里的花盆口窄底子深,耿清宁看了好几个都没相中,叫葡萄开库房,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摆出来挑选。
甯楚格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常用来摆放佛手柑的大观窑青花一束莲大盘,弘昼则是一眼看中那个青白玉镂雕福寿瑞芝熏炉,非要用香炉来种菜。
耿清宁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好好的花盆不用,非让他俩选,现下好了,龙子凤孙见惯了好东西,尽捡好的挑。
只是话是她自己说的,反悔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把黑褐色的泥土装进去,只不过,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奢靡。
耿清宁默默把剩下的东西都给收起来,老老实实的从花房挑了一个摆放睡莲的紫砂方盆。
许是有在院子里收稻的经历,甯楚格对待种菜有一种迷之认真,她将软尺取出,每隔三寸挖出一个同样为一寸深的坑,挑选出大小相似的蒜头,轻轻的塞进土里,就连浇水,都得是她常用的杯子,不许别人动她的东西。
弘昼什么都不懂,天女散花般撒了一把菠菜种子后,就拿眼偷偷去瞧姐姐的花盆,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一把薅走一个蒜头,一边跑一边得意的冲着姐姐露出鬼脸。
弘昼记吃不记打,完全忘记这般做的下场,被姐姐残酷镇压后,又哭唧唧的去找额娘。
耿清宁装作没看见,专心伺候自己的花盆,这个紫砂方盆够大,她打算种两陇蒜苗,再种一把小白菜,至于土豆,还是在外面的院子挖一小块地种比较合适。
弘昼没得到支持,哼哼唧唧的凑在姐姐身边,跟前跟后的,却始终未曾得到安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直到见了阿玛才一连串的掉下来。
四爷弯腰抱起弘昼,他随手掂量了两下,觉得比往日沉手了不少,柔声哄道,“弘昼这两日吃了什么好吃的?”
宁宁与甯楚哥都在专心做事,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又去招惹额娘或者姐姐了,但这两个没有一个看他小就让着他的,回回都铩羽而归,偏偏着小子还不死心,下次还敢这般做。
四爷不想在家里断案,只能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
弘昼的注意力完全被好吃的给吸引了,他歪着小脑袋使劲想着,“有甜甜的糍粑,好吃的肉肉”。
他说着就皱起自个儿的小眉毛,“还有酸酸的菜菜,不好吃,呸呸”。
“还有,还有·····”
前些日子是小雪,俗话说小雪杀猪,大雪宰羊,兰院也应景的吃了刨汤,在里面加了不少酸菜,弘昼是个典型的肉食动物,只捡里面的肉和血肠吃,若是不小心夹了酸菜,小脸立刻会皱成一团。
膳房从南方来的大师傅还额外进了糍粑,咸甜两种口味都有,小家伙把这东西当成零食吃,短短几天就胖了不少。
耿清宁弄好自己的那摊子东西后,才发现四爷来了,又忙拉着四爷去看她的劳动成果,炫耀道,“再过一个月,叫你尝尝我亲自种的菜”。
四爷皱眉看着面前的几个怪模怪样的花盆,大小不一、花色各不相同就算了,里面种的东西也各色各样的,毫无美感,非要选的话,只有甯楚格摆弄的那个还算能看得过去,好歹有个工整的优点。
只是这些都是宁宁对他的心意,让人怎么忍心拒绝,他扭过头不看那些花盆,温声哄道,“你身子重,莫要累着”。
弘昼见阿玛只顾着和额娘说话,刚才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憋着嘴,豆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惹得坏额娘终于良心发现,哄他说愿意为他亲手做一个荷包。
等到蒜苗冒出绿色的时候,耿清宁的荷包也做好了,圆滚滚胖乎乎的蒜头荷包是弘昼的,冒出点点绿色的荷包是甯楚格的,至于四爷,也顺便得了一份,浅灰色的荷包上,绣着几根绿色的东西。
书房里,他盯着面前的荷包仔细的思索这上面绣的到底是什么,若说是竹子吧,看着倒有些像叶片,若说是兰花吧,为何叶片下半部分是白色的。
他忍不住摇头,宁宁的针线出了做寝衣还算可以,至于其他的,还是得再练练。
苏培盛伺候着四爷出门,只一眼,他就看出主子爷身上常带的那枚吉祥结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新的怪模怪样的荷包。
主子爷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有数的,这丑玩意儿到底是从哪来的?
第 133 章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但兰院的房内炭火烧的足,就连格外怕冷的豌豆苗每隔半个月都能长出一茬,嫩绿嫩绿的, 看着就喜人的紧。
耿清宁不爱别人动手, 亲自拿剪子铰了,放在热锅子里, 不必等太久, 汤滚了便能吃,清香柔嫩, 鲜灵可口。
冬日里蔬菜少,肚肠还特别需要纤维素, 她便使人种了好几盆,隔两日吃上一回。
四爷吃着也赞好,叫人给各处都送上一些。
那这些小打小闹就不够了,马重五专门被叫来一趟, 跟着于进忠学了半天, 才捧着盆小心翼翼的回去, 据说在屋子里烧了炕,专门伺候这些玩意儿。
耿清宁拿着庄子的地契,惊讶的问道, “这就给我了?”
四爷点点头, “本就是你的主意, 这东西给你也是理所应当”。
宁宁的娘家虽被他提上来, 可只是个佐领,到底还是薄了些, 这些东西给她傍身,好歹手中也宽裕些。
耿清宁珍重的把地契放在官皮箱的最下层, 上面压了书又放了些零碎的银子用来迷惑人。
虽然这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但这毕竟是她在清朝的第一份产业,国人传统的思想让她对这里的归属感更强了。
做盆栽的时候,她也更有动力了,府里是玩闹,外头那可是她的产业。
四爷看她起劲,他也跟着种了好几盆,只不过他讲究许多,选的盆是天蓝釉的颜色,形状大小都如同镗锣洗一般,小小一个圆润可爱,长出豌豆苗之后更是生机盎然。
耿清宁把他种的成品托在手心上看,只见巴掌大的浅蓝小帽子上钻出一个个豌豆苗苗小脑袋,不像是吃的,倒是可以欣赏的艺术品。
四爷仍不满意,又找了些玉石、假山之类的东西装饰,最后将整整齐齐的苗苗做出有高有矮错落有致的景儿。
耿清宁目瞪口呆,看看自己杂乱无章什么菜都种了一点的紫砂方盆,又去看他可可爱爱的小盆栽,只觉得自身的审美受到了冲击。
她气哼哼的抢走了两盆,一个摆在梳妆台上,另一个则是摆在书房里,她虽然不会做,但眼光还是有的。
四爷含笑看她,见书房桌上孤零零只摆了一盆,又叫人开库房,多搬几座盆景过来。
全公公将师傅的话重复一遍,见没有漏下一个字,才提着灯笼一溜烟朝着正院去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陈嬷嬷用过晚膳,歪在炕上一小会儿竟不知不觉的打了个盹儿,听见外头盐粒子打在瓦上的声响,她才惊醒过来,一面暗道自己好日子过的多人也懒散了,一面掏出怀里的西洋钟看时间。
短指针将将指向八,还不是落锁的时候,说不定阿哥爷还会有什么吩咐。
一直在旁边低头做针线的小丫头见嬷嬷起身,忙出门提了外头炉子上的热水,又把深至小腿的木桶找出来。
“嬷嬷,是不是要歇息了?泡脚解解乏罢”。
这天气冷的吓人,虽然这屋子里炭火烧的足,但是脚底一直是冰的,若是睡前能拿热水泡上一刻钟,一整夜被窝都能暖暖和和的。
“且等上一会儿”,陈嬷嬷摆摆手,刚才外头有动静,说不定有差事,可不敢因着泡脚耽搁了主子的吩咐。
果然,外头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怕进了风,小丫头打开门缝往外看,一行灯笼正朝着这边走来,她伸着脖子仔细看,灯笼一角处看见一副兰花图,旁边还圈了一个‘兰’字。
“嬷嬷,是主子爷有吩咐”,兰院的人犯不着到这处来,想必是主子爷又去了兰院,小丫头忙把门打开,又转身去扶陈嬷嬷。
外头全公公已经进了廊下,他抖了抖身上的盐粒子,雪花就顺着羊皮做的坎肩滑了下去,只是他身后的小太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没有皮子做的衣裳,身上只穿了一厚一薄两件棉袍子,此刻半个肩膀已然湿透了。
全公公笑嘻嘻的挤进屋子,连打了两个千儿,“嬷嬷安,嬷嬷吉祥”。
陈嬷嬷年岁大了,看见伶俐的丫头、小子都喜欢,她笑呵呵的,“别贫了,说吧,阿哥爷什么吩咐?”
全公公挪脚让自己离炭盆更近些,满足的谓叹了一声,才不慌不忙的道,“主子爷和几位小主子正做着盆景儿呢,这不,说是把前儿内务府刚进上来的玉石盆景赏给耿主子,我这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来找您了”。
小丫头立刻去找钥匙,陈嬷嬷赏了碗茶给小全子,又问道,“耿主子这两日可好,小主子有没有闹腾?”
今日本该是去兰院的日子,不凑巧却下了大雪,她老胳膊老腿确实不敢这个时候出门,若是不小心摔了碰了,受伤是小事,不能继续伺候阿哥爷那就是罪过。
“都好都好”,全公公回道,下着这么大的雪,主子爷一回来就去兰院,这样若是不好,还能怎样,“一整个屋子的盆景儿,热闹着呢”。
陈嬷嬷点点头,还未闲话几句,小丫头就麻利的将钥匙送了过来,她接过钥匙亲自开了库房,全公公本提着灯笼在外头等着,被她叫进去,“这些东西我自个儿可搬不完”。
片刻功夫,陈嬷嬷和全公公便一人抱着两个花盆一样的东西出来了,小丫头上前迎了两步想接过东西,被陈嬷嬷拒了,“好丫头,这不是你的活计”。
小丫头柔顺应是,眼角扫过嬷嬷怀里的盆景,却不小心被光晃了眼。
烛光虽然昏暗,但外头的白雪仿佛能反光,映在花瓣和树叶上,整棵树仿佛都在散发着莹润的光。
这哪是盆景儿,明明是宝石。
景泰蓝的花盆,树干、树枝和树叶仿佛一整块碧玉雕刻而成,上面开着或红、或黄、或粉的花,花儿仿若真实,可仔细看确知那些花实由玛瑙、黄玉、粉晶制作而成。
小丫头好半天都忘了说话。
全公公这些年跟着四爷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此刻也难免倒抽一口气,“我滴个乖乖,这可真是·······”。
剩下的,他不敢说下去了。
陈嬷嬷笑呵呵的,“看傻眼了罢,别怪嬷嬷不疼你,这种金贵东西若是摔了,你们祖宗十八辈绑在一起也不够赔的”。
这下莫说是几个小太监,就连一旁的小丫头都不敢再看了,几个人一人搂着一盆,小心翼翼的走在雪路上,一时间只恨脚下没长钉子,不能死死的抓在路上。
正院里,康嬷嬷听说了全公公过来的事儿。
正院也就这一亩三分地,本来关上的门被打开,下面的人想瞒也瞒不住,况且灯笼上明晃晃的‘兰’字,即便不认字,还有画儿呢。
康嬷嬷有些生气,又怕福晋伤心,福晋已经这么可怜,主子爷为何不知晓怜惜福晋,反而去惯着那些香的臭的。
福晋见她忐忑,想起刚才听到的动静,料想了是四爷与兰院的事儿,反而劝她,“侧福晋就要进府了,兰院又能得意几天,不必介怀”。
四爷已经怀疑她了,她不能也不敢再做什么,但这世间男子都薄情,当初李侧福晋抢了她的宠,后来,耿氏又抢了李侧福晋的宠,如今新的侧福晋进门了,耿氏还能得意几天呢。
不过,这也是好事,兰院孩子众多,若是以后失宠,她为那些孩子们提供一些庇护,既彰显了她的大度,又有了孩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
永和宫中,内务府送来过年的东西,一箱一箱的,都在地上摆着,有绸、缎、绢,匹匹都是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并称的"江南三织造"进上的。
往年的皮子还有兔皮和羊皮,今年一水的狐狸和雪貂。
德妃娘娘摸着一匹四色花暗花局缎,这个料子有着珍珠般的光泽与质感,一般的绸缎同时有四种花的不多,因为花的种类越多织造就越复杂,越容易混染。
而且月白色极其容易弄脏,但手工染制,是不能洗的,是以娇贵的颜色暗示了穿着该缎料的人身份之贵重。
一旁的云嬷嬷笑意浮上眉梢,“内务府那起子人还算是有眼色,知道娘娘喜爱这种清爽的料子”。
德妃娘娘没说话,内务府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他们做事只看圣宠,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只送往最鲜亮的那些人手里,送到永和宫里的东西早已不是最好的那批了。
这些个好东西,应当是托了老四的福。
有差事有门人有圣心的成年阿哥,比圣宠更重要,良妃前些年过的日子仿佛在苦水中泡着一样,但这几年的光景却一日好过一日,凭借的也是儿子。
只可惜。
德妃娘娘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出戏,说的是江南大布商一家子的故事,父亲外出进货时失了踪迹,家族中有人不怀好意,想要谋夺家产,儿子只能临危受命,最后力挽狂澜,得了众人认可。
宫里唱的戏当然是大团圆的,父亲也安然归来,只是故事的最后没说是儿子管事还是老子管事。
德妃娘娘扭头看了一眼案几上蓬勃生长的嫩苗,又摸了一下缎子上的暗花牡丹,“这般素静的色儿还是鲜嫩的人穿好看,快收起来罢”。
这个时候还是稳妥些好,别碍着别人的眼。
云嬷嬷欲言又止,只是娘娘素来主意大,她也不敢再劝,只能将流光溢彩的料子用箱子装了,封在库房里。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压箱底一年再拿出来穿,颜色就不够鲜亮了。
第 134 章
过年的时候, 福晋一眼就看见永和宫里头摆着好几盆嫩绿的盆景,只不过里面种的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倒像是平日里吃的那些绿叶子菜。
这种东西怎堪登堂入室?福晋瞄了两眼便垂下眼喝茶, 娘娘宫女出身, 对这些东西有感情也是常事。
不过,娘娘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宫女,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刺挠娘娘, 况且看下人一直精心伺候着这玩意儿,说不定还是娘娘的爱物。
十四福晋完颜氏在娘娘这里很有些脸面, 言语上就稍稍随意些,她连连看了好几眼, 惊讶问道,“母妃,您这儿的盆景儿怎么看着像外头卖的那个薇菜?”
春分采薇,采的就是野豌豆苗, 是以文雅些的人都把这东西叫做薇菜。
完颜氏又道, “这东西眼下可是个稀罕物, 多少人拿着银子都买不到,母妃这儿竟然有人会种!”
德妃娘娘含笑看了两眼,唇边的笑意更真心实意了些, “我道是什么, 不过是孩子们种着玩罢了, 还说要让我提前赏春”。
娘娘长舒了一口气, 笑道,“倒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叫你们见笑了”。
围着德妃娘娘坐的除了四、十四福晋之外,还有十三福晋陪坐在侧, 毕竟十三爷的生母敏妃娘娘早逝,德妃娘娘算是半个养母,永和宫自当比别处亲近些。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永和宫里的小妃嫔们,她们不过是贵人或是答应的分例,日子过的拮据,平日里也就罢了,过年这种场合想要不丢面儿全都指望着娘娘指缝里露的东西过活,自然少不了奉承。
此刻听了德妃娘娘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话之后,她们都配合的赞道,“娘娘真是有福,孩子们都孝顺极了”。
“什么金贵东西也比不过这东西,心意呐,才是顶顶珍贵的”。
十三福晋兆佳氏在一旁一直当锯嘴葫芦,此刻也随着众人看向那薇菜,入眼只觉得眼熟,好像是四伯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听下人确实说,外头的价格十分好看。
想来也是,冬日里绿叶子菜本就少见,这玩意儿稀罕,无论适不适口,张大人家买了,李大人家的桌上就不能少了这东西,一句话,这面子,是丢不得的。
可惜,府上也就剩下这层遮羞的脸面了。
十四福晋完颜氏自家人知道自家孩子,自是没有这般行径的,至于十三爷的府上,就更不可能了,若不是过年,兆佳氏怕是连宫中都进不来。
她推推身边的兆佳氏,“弟妹,你看四嫂,这么会教孩子,也不告诉咱们窍门,倒是把咱们家的孩子都显得不孝顺了”。
兆佳氏没接话,她想到自家刚满月的小阿哥,肉乎乎的,一戳一个肉窝窝,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十三爷也爱的不得了,明明自己还病着,每日里还把奶娘叫过去,无论大事小事全都亲自问过一遍。
想着她就露出微笑来,脸面、体统那些都不算什么,只要夫妻和睦,比什么都强,说起来也好笑,嫁给十三爷这么久,这两年虽然有些波折,日子却有了几分趣味。
同被提到的四福晋却下意识的挺直背,身子也微微向前倾,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盆景,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东西,但屋中众人的打趣告诉她,这确实是她府上的孩子送出去的。
她是亲王府的福晋,这些事儿理应是她管,没想到现下越过她直接到了娘娘宫里。
这没什么,毕竟四爷和娘娘是亲生的母子,他进宫的时候随手带给娘娘也是常事。
对,这很正常。
四福晋在心中劝慰自己,她扬起笑脸,干巴巴的道,“都是娘娘和四爷教的好”。
只是短短几句话,这一会儿,她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甚至产生了痛感。
孩子。
德妃娘娘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人要是不开窍,这弯就拐不过来,一辈子都在原地打转。
到底是老四家的。
德妃娘娘转而问起兆佳氏,兆佳氏嫁入皇家多年,今年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有了自个儿亲生的孩儿,可见是摸着了十三的秉性。
这么好的例子摆在跟前,是该叫旁人好好学学。
四福晋木木的坐在椅子上,偏殿里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玩骰子、打陀螺的笑闹声,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终是低下头喝茶不提。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焰火,巨大的花火映着屋顶上的雪花,显得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空都是亮堂的,院子里各人的神色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大概除了小孩子们脸上的高兴不作伪之外,其他人的神色在花火的照映下都有些朦胧,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四爷是踏着焰火来的,前头的席在一刻钟前就散了,他担心孩子们就来永和宫这边多迎一段。
甯楚格兴奋的想要冲到阿玛的怀里,但一想到在宫里,还是随大流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额娘交代过,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在宫里的时候,表面上的规矩要过得去。
额娘还说了,这叫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她才不要被人抓住小辫子,她试过,可疼可疼了。
四爷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又含笑对佛拉娜点点头,姑娘家长大了,跟这些小的不一样,不是能随便摸头的年岁。
见阿玛来接,孩子们都很高兴,就连福晋一天的郁气也散了不少,无论为何,四爷亲自到来,这便是她的脸面。
照例是四爷骑马,福晋带着剩下的人坐车,车直接在二门处停下,再换成软轿。
福晋给自己鼓了一路的气儿,还是挑开帘子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将最小的弘昼抱在怀里,扭头才看见软轿的帘子被掀开,他犹豫一瞬,料想是娘娘有事交待,将弘昼小心翼翼的递给苏培盛,“仔细着些”。
苏培盛抱着软乎乎安睡的宝贝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阿哥们平时都是奶娘跟着,哪有他上手的机会,他还真没抱过这么小的小主子。
不过做奴才的,最重要的是体会主子的心意,想来,主子爷这是叫别跟着,要他亲自将小主子们送到兰院的意思。
苏培盛应了一声,灯笼分流,一部分流向正院,一部分跟着李侧福晋,最后一部分则是流向兰院的方向。
于进忠早带着人在外头等着了,雪一刻不停的落着,他晌午过后就带着人把这条路清理了一遍,一下午洒扫了好几回,刚刚还在路面上撒了粗盐粒子,就怕主子们走着不顺心。
此刻见灯笼过来,于进忠忙上前迎了几步,灯光越近,人影也看得越清楚,他心中一跳,没看见身穿皇子蟒服的人。
四爷没来。
于进忠挤出个笑,“苏爷爷,您老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老东西没陪在主子爷身边,自个儿过来有什么屁用,还不如不来,主子看不见人,反而不会多想。
苏培盛剜了一眼于进忠,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敢跟苏爷爷他龇牙咧嘴,主子爷指派的差事岂容旁人置喙,别说一个小小的奴才,便是耿主子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他手中稳稳当当的托着弘昼阿哥,“为主子办差,不敢说辛苦”。
于进忠一面转身引路,一面还不忘殷勤的照着路面,“苏爷爷说的是,说的是呐”。
院子里,耿清宁正裹着斗篷看冰挂,这是最近工匠们想出的稀罕玩意儿。
后半夜天气最冷的时候,把盆景的腊梅浇上水,一遍又一遍的冻上,最后形成的梅花仿若被冰封,标本似的挂在枝头。
除了应季的梅花,雪松,就连桃花也冻了两盆,也不知道耗费了好少炭火,才能把三月的桃花绽放在这个时节。
粉色的桃花在烛光下闪着剔透的光,冰晶表层泛着淡淡七彩光芒,比白日里还要好看。
门口传来动静,她扔下冰挂,兴冲冲的往门口迎去,葡萄小心翼翼的扶住主子,就怕这一会儿功夫会起薄冰打滑。
门口,一行人在灯下显了踪迹,领头的苏培盛稳步走到跟前,他抱着弘昼不方便,屈膝弯腰算是行礼。
耿清宁道了两句辛苦,叫人把弘昼抱紧屋内,又叫人拿荷包赏他,忙忙碌碌了好一会儿,才领着甯楚格在廊下继续看冰挂。
甯楚格晚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此刻见了,稀罕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盯着冰封的花儿看,“额娘,这个我好喜欢,我能把这个抱进屋子里吗?”
外头冷的刺骨,斗篷内的热量一丝丝的往外头钻,耿清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艰难的蹲下来看着甯楚格,“当然可以,只是你屋子里暖和,这个冰块可能会化掉,你就看不见这么漂亮的东西了”。
甯楚格嘟着嘴,有些不开心,“我还以为会像阿玛给我的虫珀一样呢”。
耿清宁知道这事,之前在园子里时候孩子们怕虫,四爷特意找了好些虫珀,带着他们一个个的辨认。
“恒久的东西本就不多”,耿清宁摸着闺女头顶的软发,她看着正院那边亮起的天空,“咱们要爱惜才是”。
第 135 章
甯楚格这些日子着了进宫起得很早, 耿清宁想叫她早早睡下,没成想,她非要吃宵夜。
“宫里的宴席不好吃”, 甯楚格嗓子里仿若添了二斤蜂蜜, 一个劲的在额娘身边磨蹭,没骨头一样依偎在额娘身上, “我只喝了几口□□, 现在好饿好饿嘛”。
耿清宁心都要化了,撒娇的可爱小姑娘还是自家的闺女, 任谁也无法拒绝,她投降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
这世间的规矩已经这般严厉,吃喝这种小事何必再做限制。
甯楚格想吃蟹粉汤包,还要吃酒酿小圆子, 耿清宁没什么胃口, 只叫了姜撞奶, 生姜性暖,可以中和螃蟹的寒性。
膳房里,刘太监本就一直等着呢, 宫里的席面上哪能吃到什么好东西, 不是蒸菜就是合碗, 少有的两盘子炒菜到了席上也冰凉冰凉的, 跟冰梆子也差不了多少。
主子们肚子空空的回来,少不得要使唤他老刘, 为了晚上这顿宵夜,米、面、汤、肉个个耗时耗力的, 他今日白天全都提前备好了,就等着各处来人。
不出所料,头一个来的仍然是兰院。
于进忠拢着袖子进来,脑门冻的发青,其实以他的身份早已不用亲自来办这种小事,只是今日主子面色不好,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小的那些个个跟鹌鹑一样,大气也不敢喘,只能靠他亲自出马。
张二宝本在灶前烤着火,见来人是于进忠,火塘里的栗子也顾不上捡,窜出来就是一个千儿,“于哥哥来了,可是耿主子有什么吩咐?”
于进忠对他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刘太监清嗓子吩咐徒弟道,“二宝,给你于哥哥盛碗羊汤去”。
刘太监又对于进忠笑道,“昨晚上主子剩下的,干净着呢,于老弟别嫌弃”。
于进忠摆摆手,他可不馋这个,昨晚上的羊汤他也得了一碗,是主子特意赏的,不仅有汤有肉,还在里头加了不少胡椒粉和葱花,热乎乎的喝下去,满身的寒意立时就散了。
“我知道刘爷爷疼我,只是今儿有差事在身,下次、下次啊”。
刘太监仍然笑呵呵的,只是动作快上不少,就连轮值歇夜的大师傅也被他叫起来,于进忠这种人精连口气都不歇,肯定是哪里出了事儿,越在这个时候就更该小心伺候着。
从南边运过来的螃蟹被精心养在缸里,此刻捞出来肚脐朝上猛火蒸熟,三五个小太监一起剔着蟹黄蟹肉,猪蹄猪皮并着鸡子炖出胶质,放凉就得到上好的皮冻,正好包进灌汤包里。
雪夜天寒地冻,刘太监在灶房内忙活出一身的热汗,小主子就爱吃他调的味儿,是以他不曾假于旁人之手,全都亲力亲为。
只是他刚把灌汤包上屉,就见正院的菡萏从外头进来,他使了个眼色,张二宝便把剥好的板栗包进油纸中,探头探脑的笑问,“姐姐来了?”
菡萏看了一眼他黑乎乎的手指头,拿出帕子虚掩口鼻道,“叫你师傅做些清爽开胃的小炒,要有咸肉炒双冬和莴笋配口蘑,对了,有没有薇菜?主子点名要吃这个呢”。
张二宝讪笑着拍拍手,膳房里的人都知道火膛里的灰是最干净的,被火烧过一遍什么脏东西都没了,说不定比她手里的帕子还要干净。
不过,他没有必要跟正院得用的人争这个长短,输赢都无甚好处。
“放心吧姐姐,别处没有,正院定是有的”,张二宝点头哈腰道,心中却暗暗腹诽,这么清高,有本事不要吃薇菜呐,满府里谁不知道这个是兰院想出的法子。
一无所知的菡萏满意点头,挑了个离于进忠最远的凳子坐下,灶房虽有油烟味,人也杂乱,但总比外头吹冷风好,这鬼天气,滴水成冰的,若不是主子爷在正院,谁愿意这个时候出门。
不用徒弟传话,刘太监已经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正院竟要叫宵夜?
这可真是件稀罕事,他悄无声息的瞥了一眼于进忠的面色,在膳房这么久,除了前些年大阿哥还在的时候,他就没见过福晋在夜里叫东西。
怪不得放在于进忠旁边的羊肉汤汤一口没用,这么冷的天气不用暖身子,看来是心里头有火气呐。
刘太监微微摇头,把小太监使唤的滴溜溜直转,各种洗菜的、切菜的,全都有条不紊忙活起来,四个灶眼同时开火,灌汤包还未蒸熟,几盘子热炒已经全部装在保温的食盒里头了。
小太监殷勤的提着食盒跟在菡萏身后,他运道不错,刘爷爷竟然把去正院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他,看来那二两银子一袋的烟叶子下回还得多送一些。
菡萏特意看了一眼仍坐在板凳上的于进忠,微微颔首示意,又转身对刘太监福了一礼,“多谢刘爷爷疼我”。
她的眼角眉梢都在微微上扬,笑意都快冲出眼睛,说来也令人高兴,她是晚来到膳房的那个,可这会儿她都要走了,兰院要的东西还没好,可见膳房的人还是懂事的。
于进忠低头避让,主子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刘太监只当自己是瞎的,看不见这内里的暗流涌动,一心只盯着灶上的屉笼,他估摸着灌汤包的火候差不多是时候了,虽然还差一口气儿,但这一路上也都架上火炉子上,到兰院的时候应当将将好。
等菡萏的身影消失,于进忠才带着送膳的小太监一路回了兰院,碰巧,正是上回来教种菜的那个小太监,许是这段日子好过,脸上长脸不少肉,从长脸变成小圆脸,看着精神又喜气。
圆太监此刻笑眯了眼,雪花落在光秃秃的头顶上也不嫌冷,他夹扭着从怀里掏出个毛绒绒的东西出来,“于哥哥,前儿主子给我的赏赐,我托人买了两张兔皮,给您做了一个暖帽,您可别嫌弃”。
太监们有夏凉帽和冬暖帽,但冬天的帽子到底还是不够用,若是落雪,头皮都冻的发紧。
于进忠顿了一瞬,伸手接过帽子,把手放进去取暖,皮子特有的暖意挡住了外面的寒风,确实暖和不少,他问道,“这也算是个好东西,怎么不送给你刘爷爷,叫他给谋你个好差事,比如说,去正院那头”。
圆太监一脸认真的点头,两个眼睛黑亮亮的像只小狗,“做了两个帽子呢,一个孝敬给刘爷爷,一个孝敬给您,正院那处倒是不必了,一来我送的东西没人家送的好,二来,耿主子心善,您人也好,我就乐意跟您一道儿”。
于进忠被噎了一下,这孩子倒是实诚,人家送礼都讲究的是独一份,他倒好,心里的小算盘直接暴露人前。
“看在帽子的份上,哥哥我就教你一句话”,于进忠叹了一口气,“若想在这府里头好好的待着,头一件就是管好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个数”。
圆太监嘿嘿笑了两声,“我又不傻”。
怎么看着更傻了,于进忠摇头,脚下走得更快,转眼间,兰院的灯笼已近在眼前。
叩门,通报,守着门的小太监一听是他,忙不迭的将大门打开,口中还奉承道,“这么晚于哥哥还给主子办差呢”。
于进忠摆摆手没说话,冬夜寂静,除了雪落的声音之外,他似乎还听见了靴子踩在雪上的声儿,他勾头回看,一条灯笼组成的长龙正从不远处往这边游动。
于进忠立刻跪趴在地上口称万福,他的声音将旁边树梢上的雪震落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溅射到他的脸上,他却仿未察觉。
“给主子爷请安,主子爷万福”。
四爷抬脚迈过,院子里葡萄喜气洋洋的迎了上来,见他还是早上的那身吉服,忙捧了衣裳过来。
衣裳是棉纱的内层,蓄了一层薄薄的棉花,外头罩了一层蓝色云纹织金缎,比皮子那些大衣裳不知道轻便了多少。
四爷肩膀一松,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他那起茶碗,淡淡的柑橘香慢慢的布满整个房间。
自从那边热河伤了脾胃,宁宁就乐衷于给他弄这些调理脾胃的东西,昨日是莲子饮,今日闻上去像是陈皮茯苓茶。
他慢慢的喝完这盏茶,只是仍未见到宁宁身影,他便问道,“你们主子人呢?”
葡萄一边牛角的梳子替主子爷通头发,一边回道,“二格格回来不久就嚷着饿,主子叫了东西,膳桌就摆在二格格房里”。
四爷听了,只觉得自个儿的五脏庙也跟着造反,前头的宴席里是外御膳房所制,远不如内御膳房的精致可口,而且席间不少人过来敬酒,倒是灌了不少冷酒,但此时,肠胃被热茶抚慰,饿意自然翻滚上来。
外头刮过一阵风,他侧耳倾听,风停的间隙似乎听见母子三人的笑闹声。
他站起身出门。
葡萄忙放下梳子,又抱着斗篷从里头撵出来,她刚追到门口,就见主子爷已经进了二格格的屋子里。
竟是片刻也等不及。
第 136 章
圆太监喜笑颜开的回了膳房, 刚一进去,就见去正院送膳的那个长脸小太监正唉声叹气的坐在灶前。
圆太监收敛面上高兴的神色,刚刚他在兰院见到了主子爷, 想必正院那头的谋划落空, 这长脸太监莫说赏赐,不被骂回来都是运气好。
长太监见他回来, 把屁股下的座位让出一尺有余, 打探道,“怎么样, 兰院那边如何?”
都是从内务府经历过一遭的人,当年内务府教的头一条就是当奴才的绝不能把主子的事儿往外说。
圆太监伸手挠挠头, 嘿嘿笑了两声,“于哥哥和气的很,还给我抓了一把桂圆肉呢”,他说着就从怀里掏东西, 干桂圆肉被他的体温捂热, 上面的糖霜黏糊糊的沾在手上。
“别客气, 一道吃”,圆太监让道。
长太监当真捏了一个放在嘴里细细的嚼了片刻,还没吞咽下去就赞道, “唔, 好甜”。
甜的东西素来都是稀罕的, 桂圆还是温补的好东西, 至于脏一点,他们这些小太监有的吃就不错了, 哪会在意这点子细微末节的东西。
“你小子运气真好”,长太监谓叹道, 他又伸手捏了几个桂圆肉,“我今儿点子可真背,还没摆膳就被人撵出来,什么也没混上,倒吃了一肚子瓜落”。
长太监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本以为今儿正院有喜事,说不定能得些赏赐,没想到主子爷没留下不说,他还被迁怒。
但叫他说,就正院那个看上去就冷冰冰的屋子,还有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一个有笑模样的,谁能喜欢待在这样的地方。
再说了,主子爷既然去了,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伺候,哪个男人心头能不软上三分,摆出一副晚娘脸,他这个没根的太监都相不中。
长太监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他这样的,连主子跟前都不配凑过去,更别提给主子出主意,只能气狠狠抓住圆太监的手,一气儿把剩下的桂圆肉都塞进嘴里。
无论如何,下回,他指定求刘爷爷给他一个去兰院送膳的机会。
圆太监目瞪口呆的看着掌心,除了黏腻,什么都没剩下。
一旁的张二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傻子”。
圆太监扭头去看,张二宝与刘太监对座烤火,铜网上是剥好的栗子仁和咕噜咕噜冒热气的米酒汤圆,刘太监面前还摆着一个大约二两重的螃蟹。
这都是主子剩下的东西。
圆太监吞咽口水,悄悄转到外头,若是再待下去,肚子里的馋虫可就忍不住了。
刘太监斜了徒弟一眼,丢下手中的蟹钳,又站在灶前。
张二宝喝了一大口米酒,脸色通红的喊住刘太监,“师傅,做什么去,螃蟹一凉可就腥气,不中吃了”。
刘太监看都懒得看徒弟一眼,就这还说别人傻,主子爷没留在正院,指定是兰院牵住了他的魂,不过兰院刚才叫的那些东西可不适主子爷的口,怕是这会儿叫膳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可不能叫主子等急了。
*
兰院内,蟹粉汤包鲜美的几乎叫人吞下舌头,米酒汤圆香甜软糯,姜撞奶香醇爽滑,些许辛辣的姜味反而将牛乳衬托的更加香甜浓郁。
屋子里的炭火足,又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那些郁气随着汗水从毛孔中一丝丝的钻出去,整个人舒服多了。
果然,饱腹感的中枢神经被满足的时候,就会分泌多巴胺这种能让人产生幸福感的激素,无论心情如何,身体已经记住了这种幸福感。
一旁的甯楚格当真是饿了,小儿拳头大小的灌汤包一口气吃了四个。
耿清宁看着只觉得牙酸,她吃蟹粉汤包加些甜姜醋还行,但姜丝和陈醋真是吃不了。
甯楚格这是随了四爷的口味,他明明读了不少医书,竟信苏轼的‘驻颜不老方’,认为姜乃万药之首,但他本身是阴虚火旺的体质,只能配粥吃着糟姜解馋。
耿清宁拉扯嘴角,却没能露出微笑,只能把那碟子姜丝推的更远些。
弘昼趁着额娘发呆,悄咪咪的把灌汤包拽得与自己近,迫不及待的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塞,汤汁还烫着,小舌头被烫到发红,他也不舍得吐出来,只嘶哈嘶哈的吸着冷气。
耿清宁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忙倒了杯凉茶叫他含着,又怕冷茶伤胃,不准他咽下。
弘昼含着凉茶,腮帮子鼓着像小仓鼠一样,但他的眼睛却一刻不错的盯在灌汤包上,满脸写着想吃。
甯楚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她偏偏夹起包子在弘昼面前炫耀,急得他眼中迅速凝聚水汽,豆大的泪滴已经挂在睫毛上。
刚才被烫着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倒是被急哭了。
不过,姐弟俩的战争耿清宁素来是不参与的,孩子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只要不过分,他们都有自己的解决方法。若是大人横插一脚,以后就是断不完的官司,她是做额娘的,又不是姐弟俩的法官。
弘昼见得不到外援,只能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看姐姐,与百福同样款型的黑亮亮的大眼睛还是让甯楚格败下阵来,她犹豫了一会儿,把吸完汤汁的包子皮放进弘昼面前的小碟子里。
咦~真不讲究卫生,那上面还沾着口水呢,耿清宁眉毛都皱成一团,表情一眼难尽。
弘昼却喜笑颜开,姐姐果然最疼他,把最好吃的包子皮留给他。
屋子里又是一片姐弟情深,耿清宁悄悄把自己的碗抽离的稍远一些,就怕一不小心被口水波及。
四爷就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坐进两个孩子中间的位置,摸了一把他们的后脖颈,见温热无汗,又抬头对她一笑,烛光下,他的笑容被染上暖意。
耿清宁鼻头一酸,全身像是被电似的,产生一阵麻意,心口一阵阵的发紧。
喉咙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细心的把姜丝一根根的捅进灌汤包里,再把包子整个塞进嘴里。
她有什么立场酸涩,她算什么,不过是四爷养在府里的一只雀鸟,是这个时代的无根浮萍罢了。
可是,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想着更好的,她想在这个时代活得更有尊严些,她也想四顾茫然的时候心灵有所寄托。
这本就是人的天性。
耿清宁飞速的眨眼,隐去微不可见的湿意,姜的辛辣让她的眼神逐渐聚焦。她抬头,看见他身上穿的是她亲自收口的衣裳,碗里是甯楚格孝敬的汤汁和弘昼献上的包子皮。
四爷也不嫌弃,两口就把碗里的东西给吃了,用后还赞好。
耿清宁站起身夺过他手中的碗,笑道,“你脾胃不好,别空口吃这么寒凉的东西”。
为了配蟹粉汤包,耿清宁叫刘太监做一份醋汤面,里面加了盐、酱油、醋,还有姜蒜末和提味的胡椒粉,还额外要了韭菜花和嫩嫩的白切羊肉来配。
四爷含笑看她忙活,桌上热腾腾的水汽上浮,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在一起,屋子里暖意融融。
*
雪落了好几天,耿清宁盯着外头白茫茫的院子,不叫人把雪扫去。
瑞雪兆丰年。
一来,新降的雪疏松多孔,储存大量的空气,像一层被子一样,有防冻保暖的作用。二来,雪天天气寒冷,可以冻死大部分病虫害,来年开春的时候庄稼就长的好。
耿清宁叫人仔细照顾着院子里种的那块土豆地,可能是天气太冷,嫩苗只有一个尖尖,稀罕的紧。
天寒地冻的,手都伸不出去,这些嫩苗苗就在雪地里待着肯定是不行的,于进忠几乎绞尽脑汁,打算为这个嫩苗做个屋子。
小贵子用竹篾片搭的天棚,用糊窗户的藤纸厚厚的糊上三层,就这还怕冷,特意在里头烧了个火盆给土豆苗取暖。
耿清宁一看,简直就是现代蔬菜大棚的雏形,既然洞子货那么贵,有了反季节蔬菜基础的大棚,那泼天的富贵岂不是在与她招手。
庄子上,马重五越来越忙,除了薇菜之外,现下还要琢磨这个‘大棚’,后院里头继母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偶尔,他忙里偷闲路过羊毛坊,也会想到红姨娘,那是个极有能耐的人物,一丝线头都能分得清清楚楚,绣活上的银钱一分一厘都算得明明白白。
听说她现下在羊毛坊都成了管事的,可见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只有守财奴才会把金银埋在不见天日的土里。
马重五悠悠叹了一口气,时至今日,庄子上的这一摊子事确实需要有人管起来,他也非常需要一个厉害的贤内助。
马重五的事儿再次求到兰院,而且这些日子他为兰院东奔西走,确实极为辛苦,无论出于老板关心下属的角度,还是收买人心,这回耿清宁都得问上一句。
事关婚姻大事,她不想擅自做主,特意把身边几个水果全都叫过来,听于进忠舌灿莲花把马重五的经济能力、家庭背景、父母亲人全都夸了一遍。
耿清宁面色微囧,现代的时候她就知道媒人的嘴,骗人的鬼,没想到这么离谱。
第 137 章
现代的时候耿清宁就曾听表妹吐槽媒婆, 说是给表妹介绍了一个公安局里头破案的,后来见了面才知是公安局食堂做饭的。
于进忠这张嘴也不遑多让,把马重五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耿清宁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银子。
毕竟马重五再样样都好, 也有一个继母在家里杵着, 在这孝道大过天的时代,继母属于长辈, 对于马重五和他媳妇具有天然的压制, 他作为男子在外头行走影响稍微小些,但内院的搓磨手段可就要用在他媳妇身上了。
若是夫妻间有感情, 恋爱脑上头愿意同甘共苦也就罢了,可马重五前来求娶, 是从未见过面的包办婚姻,再去吃这个苦头就很不值当。
反正不是一桩好婚事。
葡萄、青杏等人都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也对,都是未出门子的姑娘, 哪好意思开口。
耿清宁轻咳一声道, “不必急于回话, 这种大事总要好好想想的,还有,若是家里头找的有好的, 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我来置办嫁妆, 保证你们风风光光的出嫁”。
宫女需得二十五岁之后方可出宫嫁人, 但府里想对来说没有那么严苛,得了主子的恩典就可以出府嫁人。
下人房内, 葡萄摘下手上韭菜叶子粗细的金镯子,随手丢在梳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吓得旁边几个人一激灵。
葡萄在绣凳坐下,又随手拿起牛角梳顺着麻花辫的发尾,她从镜子里看向剩下的几人,“先说好,想嫁人的需得提前与我说才行,若是你们一出遛全都嫁出去,主子身边少了人伺候,我可是不应的”。
不怪葡萄脸色不好看,兰院里跑腿的小丫头都得提前调教,更别说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没有个两三年的功夫,都不敢叫人进主子的屋子。
自从上回瞒着武格格进府的事之后,青杏就自觉矮了葡萄一头,此刻她不敢接话,只默默的收拾着东西,只是心中难免百转千回。
嫁人对她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眼下她在兰院的位置尴尬,主子虽然还用她,但多少有些心存芥蒂,而且她心中还有一桩事瞒着没让主子知晓,可这种事儿本就瞒不了多久,开春动土之后,以于进忠的能力很快就能察觉到不对。
但她是主子爷给兰院的,没有主子爷的点头,她既不敢乱说,也不敢出府嫁人。
青杏将枕头边上装有羊毛的布袋打开,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喜欢搓线,什么也不用想,看着毛线一圈圈变大,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红枣见众位姐姐都闷着不说话,屋子里静的可怕,她是葡萄一手调教出来的,此刻倒是胆子大些,“看马重五那五大三粗的模样,谁愿意嫁给他啊,怕不是一拳头就没命了吧”。
以前家里的那些街坊邻居们,为什么无论是老婆子小媳妇儿,大家都喜欢读书的文弱书生,为的不就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打媳妇的很少。
虽然嫁给书生后,家里的活都得女子里外操劳,但那些都是做惯了的活计,吃些苦无甚大碍。若是嫁给身强力壮的汉子,别的不说,当年她们巷口那家的屠夫娘子,就被她相公一拳打死的。
葡萄扭头细看瞧众人面色,见她们确实没有动心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罢,有主子在,给马重五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我们兰院的人,无论谁嫁过去,这一辈子他都得好好伺候着”。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主子爷应当是把马重五管的这个庄子给了主子,给主子办事,他还能不精心,况且,来求娶本就是一种态度。
红枣殷勤的为葡萄捏肩,笑嘻嘻的问道,“葡萄姐姐,你就不想嫁人吗?”
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曰:老人不想活,二曰:小孩儿不想长大,三曰:大姑娘不想嫁。况且,主子爷对主子那般好,哪个人看了能不眼热。
葡萄似笑非笑看了红枣一眼,直把她看到移开视眼,“嫁人做什么,给他们家洗衣做饭洒扫带孩子,与我眼下所做有何不同?”
她把梳妆台上的匣子打开,里头金的、银的、珍珠玉石的,应有尽有,“婆家能像主子这般对我这么大方吗?”别说给媳妇家用银子,有些不要脸面的人家,还会用媳妇的嫁妆来补贴家用。
葡萄从里头挑了一支素金簪子对着铜镜插在自己的发间,这簪子虽然没有什么精致的花样,却实打实的沉手,“若是再嫁给包衣家里头,生完孩子再进府奶小主子,还不如直接留在主子身边”。
包衣通常嫁给包衣,包衣家的妇人还是要进府伺候主子的,二格格的嬷嬷,还有弘昼的奶嬷嬷,都是这般,不是在家伺候一家老小,就是进府伺候主子。
红枣被她的话惊到愣住,连手下揉捏都忘了继续,良久她才期期艾艾的问道,“那姐姐,你就一辈子不嫁人,自梳当嬷嬷?”
可,就连府里身份最尊贵的陈嬷嬷也是嫁过人的。
葡萄没说话,只随手从匣子里挑了一支珍珠簪子插在红枣发间,“送你了,戴着玩罢”。
主子愿意用她,她就一辈子跟着主子。况且,她现在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过得还要享福,这般成色的珍珠都可以随手赏了也不心疼,何必要走嫁人这条路去自讨苦吃。
*
等赏完灯,吃过元宵,这个年才算是过完,也不用为了进宫而早早起身。
耿清宁猫了一整个年,别的不说,睡眠倒是挺充足的,她一觉睡到自然醒,见四爷还在酣睡,就起身先去看孩子。
昨夜里弘昼闹着要与姐姐一道睡,索性年岁还小,也不用避讳什么,此刻二人头挨着头睡得正香,身上的小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就连床帐被撩开,透过的光都未曾察觉。
肯定是这些日子进宫累狠了,不仅仅是孩子,四爷也是。
耿清宁动作愈发的轻柔,叫葡萄把他今日要穿的衣裳熨烫一遍。
雪还没化完,又碰到倒春寒的下雨天,京城这般干燥的地方,这些日子里空气中带着水气,头皮时刻都是湿漉漉的,仿佛有水滴滴在上面,被褥和衣裳不知是凉还是湿,摸着总是不清爽。
每天晚上睡觉前,葡萄都会把被子、褥子全都放在薰笼上烘上一遍,衣裳也要拿装了炭火的香斗,从上到下的熨烫一遍。
四爷不爱熏香,就要拿火斗熨烫一遍,穿在身上又暖和又板正。
四爷应该也挺满意的,据说没有强迫症会喜欢皱褶。
耿清宁被自个儿的想法逗笑,没笑两声就听见身后传来四爷的声音,“大清早的这么高兴?”
她回头一看,四爷半靠在迎枕上,虽然人醒了,但看着没多少精神。
莫不是病了?
耿清宁凑近,用手背试他头上的温度,温温的,不像是发热。
四爷含笑捉住她的手啄了一口,“无事,许是湿气重,人身上就沉的慌”。
他读医书,对自个儿的身体也有一定的了解,脾乃运水之府,脾胃虚弱之人,体内湿气易滞留,疲乏易困便是其症状。
耿清宁不明白中医理论,只叫他张嘴,果不其然,看见了不少白色小泡,正是口疮。
这是免疫力下降的典型表现。
口腔溃疡放在现代的话很好治,放下手头的工作好好休息几天,药店几块钱的VC和VB每天三次,两天就能好上七八成。
但,四爷他,耿清宁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劝他多休息。
四爷朝她安慰的笑笑,“别担心,不过内火而已”,他慢腾腾的起身穿衣,先用了一盏百合莲子,才悠哉悠哉的坐到膳桌旁。
甯楚格与弘昼披着斗篷进来,斗篷的内衬是乌云豹皮毛,外头是蓬松的天马皮,也就是狐狸肚子部分的那块儿,料子用的扎实,足足有好几斤重,他们刚进屋就有小丫头上去卸掉斗篷,否则非热出一身汗来。
四爷惊讶的瞧了两眼,“这是你的主意?”
二人都穿着统一制式的丝棉袍子,外面罩着滚了兔毛的坎肩,除了头发不一样,二人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耿清宁得意点头,前些日子需要进宫这亲子装自然是穿不得,但现下在自个儿府里,当然要使劲造。
“好看吧”,她笑眯眯的道,“我还给咱俩也做了这样的,咱们在院子里穿着玩儿”。
“你呀……”,四爷无奈的虚点她几下,也只能由着她胡闹。
一旁的苏培盛满脸为难的捧着衣裳,不知道是该压箱底,还是放在常穿的那些里头。
用过早膳,四爷领着孩子们去了前院,查过功课以后就打算进宫,江南的赋税,京中的羊毛坊,件件桩桩都得与皇上呈明。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路面,蹄印处不仅有水更有泥,污糟糟的,惹人心烦。
四爷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腔又闷又冷,不由得再添一桩心事,这样潮湿的天气,十三的腿,怕是要受大罪。
只是皇上一日不松口,十三便一日不敢请太医,请了太医这事儿就变味了,是对皇上去年关他的事心有怨怼,还是说皇上不慈,竟不在意儿子的身子?
陈大夫几乎定居在十三府上,可这病仍未见多大起色,可见这不是他所擅长的科,再者,宁宁离生产也没有多长时间,府里没有大夫总归是不放心。
思来想去,这么多事儿,还是得从皇上那里入手。
第 138 章
乾清宫中, 皇上的鼻子架着一副西洋进上的眼镜,南怀仁说这是近视眼镜,戴了之后确实有所改善, 只是效用不太明显。
逝者如斯夫, 以前年轻的时候没觉得折子上的字太小,现下看来却如同乱飞的蚊蝇一般, 既小又难辨认。
皇上拿着折子反复的调节着距离, 大约离他一臂之远的时候,折子上的字分辨得最清楚——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謹奏。
是曹寅的请罪折子, 因淮南淮北盐政亏空的三百万两还不上的请罪折子。
皇上皱眉看着自己画的那朵小红花,这花是当年他们第一回去塞外所见, 草原深处的突隔梅花草,象征着纯洁与坚韧的花,被当地人誉为荒野之花。
每次他都会在曹寅的折子上画这朵花,这是他们的情谊。
曹寅和他大舅哥李煦二人轮流兼任两淮盐差, 这收的盐税按理说是够弥补亏空的, 可眼下据说连家中资产都变卖的所剩无几, 这银子,究竟都去了哪里?
是谁动了盐税。
李煦虽说和老九走的有些近,但曹家素来是忠心耿耿的, 这回却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想说又不敢明说, 想来, 这朝中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曹家做到这个程度。
折子被摔在地上,皇上只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 恨不得与年轻的时候一样把曹寅抓过来打一顿,即便那是他钦定的太子又如何, 只要他不死,是龙是蛇都得趴着。
一旁的梁九功整个人快缩成一团,他跪着蹭到折子处,拿新上身的衣裳将其擦了两遍再放回桌上,皇上这只是这一会气狠了,这可是曹大人的折子,曹大人不仅仅与皇上有幼时的情谊,更是皇上掌管江南的一只眼睛。
皇上摘下眼镜,拿雪白的细棉布帕子慢悠悠的擦着,太子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东宫的用度已经极尽奢华,与乾清宫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些银子要么被用来收买人心,要么就是用来……养兵。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薇草,春天来了,这薇草长的愈发的旺盛,小小的一盆里,叶子争先恐后的往外冒,怪不得能为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填饱肚皮。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老四进上的。
伯夷、叔齐不食周栗,采薇而食,难不成老四这是在借物明志,暗示自己只愿隐居不仕?
皇上顶着那盆薇草看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左右,“把老三叫来”。
三爷奉旨带着太医进了十三爷的府上,历经两年寒冬的府上终于感受到春天的暖意,太医祁嘉钊乃外科圣手,尤擅治疗跗骨疮,外敷内用之下,十三爷外恙终好,只仍用前药调理。
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大夫,他终于能从十三爷的府上归家,这大半年来,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家里的媳妇若不是看在银子的面儿,早就发飙了。
只是家中略微修整两日,他又得回到亲王府上,毕竟距耿主子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得过去伺候。
兰院里,徐嬷嬷将产房又仔细查了一遍,春天屋子里有潮气,得把炕提前烧起来,保证一丝儿水汽都没有,屋子的四周还洒了雄黄,撵走不小心进来的蛇鼠,被子褥子都得是簇新的,不能太厚压着人不舒服,也不能太薄冻着主子与小主子。
不能用缎面,出了汗粘在身上不舒服,最好用细棉布做里子,这个既吸汗又软和,大人小孩睡着都舒服。
徐嬷嬷到处转了一圈,只觉得这个产房的风水十分好,南北通透,大门冲东,迎火坐水乃利子嗣之属。
说来也是运道,自从她来兰院,耿主子这是生的第三个小主子。
徐嬷嬷得意一笑,叫人把窗户下的鱼缸搬远些,水气太足不利产妇,远远的能吹进来一丝水气就够了,不至于太干燥的慌,也不会伤了身子。
外头,青杏满脸焦急的进来了,她面色通红,几乎急出泪来,“好嬷嬷,你快去劝劝罢,这会儿主子非要去花园里头逛逛”。
外头天气渐暖,春色满园,土豆都长到人的小腿肚高,耿清宁天天闷在院子里,难免想出去逛一逛,再说了,赏春景,放春鸢,本就是春天应为之事,谁料满院子的人却如临大敌,个个都劝着她不让出去。
葡萄额头有汗,却仍柔声哄道,“主子,外头风大,若是吹了风,仔细头疼”。
耿清宁歪头想了一会,“那你把我的斗篷拿来,我戴着帽子便是”。
以前在网上看过很多人说有头疼、腰疼的月子病,在这个没有布洛芬的时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戴个帽子挡风也不是难事。
一旁,于进忠接着劝道,“这两日风大有灰,怕腌臜了主子”。
现下的北京就有沙尘暴了?耿清宁伸头看外头,天空上挂着像棉花糖的几团云,澄净蔚蓝。
徐嬷嬷快步走过来,她满脸严肃道,“主子,您别怪她们多嘴,是奴才吩咐的,这几日胎位有些不正,您还是多躺躺,让胎位回位才是正事”。
徐嬷嬷那可是相当于人形B超机的人物,耿清宁立刻重视起来,“胎位不正?要不要紧?”
徐嬷嬷笑道,“无甚大碍,只是您前两日动的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挪位置,还是得多歇息才是”。
耿清宁也听说过这个说法,母体兴奋的时候,孩子也容易跟着乱动,这些日子天气暖和,人能舒展开,她确实动得比往日多不少。
“是是是”,她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回了卧房,涉及生命,自然要听专业人士的,再说了,不能出去溜达,在床上看小说也不错。
葡萄小心的扶着她回了卧房,剩下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外头正在盖院子,这几日还有内务府的人提着大红的漆桶到处转悠,把那些破的、旧的全都重新粉刷一遍,就等着侧福晋进门。
茶房里于进忠连灌了两碗凉茶,只是心中的火仍旧难灭,他看着青杏无奈问道,“当初你怎么熬过去的”。
这种火药马上就会爆开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坐卧不安,就怕哪日没拦住主子,叫主子看出些蹊跷来。
青杏几乎瘫在椅子上,“硬熬呗,况且,不熬又能如何?”主子爷吩咐的事儿谁敢违背,又不是嫌命长。
徐嬷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之前没伺候耿主子的时候她有段日子没有差事,那滋味这辈子只要有过一回就绝不想尝第二次,主子爷就是他们的天,老天爷不叫说,她们又能怎么办。
“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于进忠皱眉道,“到时候府上四处挂红,又叫府戏,只要不聋不瞎就没有不知道的”。
青杏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所以侧福晋会在在五阿哥满月后入府”。
徐嬷嬷目瞪口呆,外头农夫在地里多收了几袋麦子,都会接个妾室回来,四爷何至于此,娶个侧福晋还偷偷摸摸的,还得接着五阿哥的满月酒,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于进忠摇摇头,“侧福晋进府,下头的这些人论理是要去请安的”。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他只盼着主子到时候别太伤心才是。
*
刚给弘昼过完生日没几天,耿清宁就觉得肚皮一阵阵的发紧,本以为要生了,但过了好几日,仍然没有动静,倒是四爷说了几回肚子痛。
每当这个时候,耿清宁总是心虚的,毕竟是替她受过。
四爷躺在床上,肚子上放了一个汤婆子,暖和些他的肚子多少能好受些,一旁的陈大夫把着脉,心中却是有些相信刘太医的说法,说不定就是因为主子爷太紧张耿主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才会出现这种症状。
好在只是间歇的疼上几回,时间也不长,索性也就没用药。
耿清宁只能捧着肚子劝,“乖宝贝,早日出来,放过你阿玛罢”。
对于她来说,孩子在肚子里和生下来无甚区别,在肚子里的时候有四爷代为受过,生下来有众多下人使唤,反正都劳累不着。
不过,这孩子也听劝,第二天晚上就发动了。
四爷是被疼醒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身边人正双目紧闭,睡得十分踏实。
他支着双手坐起身,却摸到一手的湿意。
难不成是血?烛光昏暗,透过床帐看不清手上的颜色。
四爷推了推耿清宁,又对外喊,“来人”。
葡萄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最近守夜的人是在屋子里打地铺,而且睡觉的时候从不敢睡踏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怕误了生产的事儿。
屋子里亮如白昼,整个院子也跟着被叫醒,徐嬷嬷早有准备,带着人立刻冲进去,深深福礼后,便将人带进了产房。
耿清宁睡的再死,此刻也醒了,见四爷脸色发白捂着肚子,立刻明白这是发动了,她也捂着肚子叫嚷,“唔,好痛……”
子不与怪力乱神,四爷,他应当不会多想罢。
第 139 章
生弘昼的时候四爷腹痛, 整个兰院无人坐镇,当时只有徐嬷嬷算是能拿主意的半个主子,有了上回的经验, 这回, 她心里头也不惧,况且四爷还在这里坐阵, 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她前脚刚进产房, 苏培盛后脚就带人把兰院围了,不许叫人进出不说, 还个个面色严肃,穿着管事太监袍的人嘴紧的跟蚌壳一样, 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于进忠与葡萄面面相觑,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俱拿眼去瞧青杏,只见她也是满面的张皇之色, 显然也是个不知晓内情的, 只能强撑着把这摊子事儿给支起来。
满院子的太监都归于进忠管, 除了出去提热水、叫大夫的,其他的都被锁在屋子里,不叫出来, 也不让出声。
葡萄则是去了二格格和弘昼阿哥的屋子, 叫伺候的人寸步不离小主子们, 若是闹出些声儿吵醒了小主子, 别怪她不顾情面事后全都禀明主子,个个都给撵出府去。
兰院里头只剩下几个前院的太监走来走去, 偏偏一丝声儿都没有,要不是产房还有几丝声响, 根本不像是正在生孩子的地儿。
全公公一路狂奔至陈大夫的房门,不怪他着急,无论是主子爷还是耿主子,又或是肚子里的小主子,里外里都是容不得一丝闪失的人物,
门外刚传来敲门声,陈大夫就在里头应声了,片刻后,他披着外袍边走边扣扣子,离日子越近,人就越紧张,他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只将外袍脱去,随时随地都能起身伺候主子。
人还没到产房,半路就被苏培盛给劫走了。
四爷白着脸躺在床上,见陈大夫被苏培盛提溜过来,问道,“你耿主子那边如何了?”
“这……”陈大夫为难的看了一眼苏培盛,“应当是无事的”。
虽然这会儿还没见到人,但耿主子素来身壮如牛,昨日把脉还一切正常,再说了,刚才在院内也没听见呼痛声,说不定肚子还没有发动。
这也不是瞎说,他活到这个岁数从未见过不呼痛的产妇,便是再能忍的人这时候也少不了哼唧声。
四爷面色更白,怒道,“胡闹”,他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清楚,热河疫症虽病愈,到底是伤了身子,脾胃一直虚弱,偶有腹痛实乃常事,太医便是来再多回也是这个结果。
苏培盛扑通一声跪下,他主子只有四爷一个,眼下主子身子不安,旁的人莫说是生孩子,便是死了,他也是顾不得的。
“待会自己出去领板子”,四爷仰头一口气喝尽碗中药,这还是上回刘大夫留下的方子,他又对陈大夫道,“快去守着你耿主子”。
陈大夫趁着这会儿功夫已经摸过四爷脉搏,他利索的行礼退下,一溜烟往产房跑去。
四爷喝完药,身上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身子松快的同时,察觉到满身的粘腻,原来他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外间,红枣捧着干净的衣裳转进来,“主子爷要不要换身衣裳?”
四爷张开手臂,任由丫头侍奉,只是素来麻利的丫头这会儿动作却不紧不慢的,他一阵邪火涌上心头,抬起一脚踹在她心口上,“不会伺候人,就先去学学规矩”。
一旁的丁顺瞅着机会立马凑了上去,主子爷这会子正为耿主子心焦,哪能见得惯这种有歪心思的人。
丁顺伺候四爷出门的时候,苏培盛正一瘸一拐的进屋子谢恩,他虽然刚挨过板子,但主子没发话,还是要照常伺候的,只是他这边身残志坚,却见丁顺顶了了他往常的位置。
他姥姥。
苏培盛屁股上的伤都不疼了,他眼神一转,只见一个丫鬟捂着脸跪在地上,气得一脚踹了上去,又忙不迭的跟在四爷的后头。
一行人刚到产房门口,就听里头传来婴孩的啼哭声,道喜的声音透过门窗清晰可闻,“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是个小阿哥”。
孩子洗好澡包起来后,徐嬷嬷先给耿清宁看了一眼,又亲自抱着阿哥出去,这种喜事她才不舍得让给让人露脸。
四爷只看了一眼就叫人赶紧抱回去,夜里风凉,莫要吹着。
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耿清宁也换了衣裳,葡萄正拿着香炉点燃,想要盖一下屋子里的血腥味。
四爷坐在床边,嘴角微微翘起,满脸高兴,他摆手道,“莫用香,你耿主子不喜欢这个味”。
耿清宁确实不喜欢,复杂的味道混在一起对她来说是负担,不用香,或者淡淡的果香对她来说刚刚好。
葡萄为难的看着徐嬷嬷,徐嬷嬷倒是光棍,她将屏风摆在窗前,又把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一阵风吹过,带来院子里不知名春花的香味,在屋子里慢慢的流动。
徐嬷嬷等人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眼下这一会屋子里已经容不下旁人了。
耿清宁足足睡了五个时辰,醒来之后她发觉满院子的人喊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五阿哥。
若这个是五阿哥,那弘昼算什么?
葡萄将红枣、红豆、花生、枸杞、红糖熬制的五红汤递到主子手里,理所应当的道,“弘昼阿哥自然是四阿哥”。
耿清宁扯下头上的抹额,不知道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到,还是被抹额勒的,头都有些痛,她问道,“那之前宋格格生的阿哥呢?”
她记得是满了周岁的,这个年岁也不序齿吗?
葡萄换了一个新的石榴纹缀玉抹额过来,月子病月子养,眼下把头护好以后就不容易头疼,“那个?说起来是他运道不好,按规矩是每十年修一回玉碟”。
康熙朝隔九修皇家玉碟,能在这个时候满周岁上了玉碟,便能正是序齿,在兄弟中有了排行,若是不凑巧,在玉碟上只能留下一个无关排行的名字。
别说宋格格那个小阿哥,就连弘昼在兰院里也是小阿哥这种模糊的称呼,直到万岁爷赏下名字才算定下来,不过眼下院子里有两个小阿哥,不好再浑叫,是以先这般称呼着。
耿清宁目瞪口呆,原本是五阿哥的弘昼变成了四阿哥,本来在钮祜禄肚子里出生的弘历,就这样消失了?
*
府里各处都得了这个好消息,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副为四爷、为兰院高兴的模样。
福晋和侧福晋那边都送来赏赐,点名说是给耿清宁和小阿哥的,各位格格也备了东西前来送礼。
钮祜禄格格把自己精心绣制的百子千孙帐拿盒子装了起来,在府里熬了这么些年,一同进府的耿氏都生了三个孩子,她却只能在院子里数石榴花,或在夜里一针一线的绣百子千孙的图案。
院子里寂静的可怕,似乎都能听见岁月流逝的声音。
钮祜禄格格侧耳听,外头还是有动静的,听着像是乌雅格格的声儿,不得不说,现下这里头的生活,也就乌雅格格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趣味。
她起身迎了两步,见乌雅格格并着武格格一道进来了。
翠儿刚听见声儿就把牌桌给支起来,她也笑眯眯的,主子们打牌人手不够,少不得要从她们几个伺候的人当中找个牌搭子,说说笑笑,一日的光景就混过去了。
乌雅格格来这处跟在自家院子里似的,先自顾自的坐在牌桌前,又交代丫头把午膳提到这边来用,还一连声的喊翠儿,“好丫头,把你们屋子里的好茶好点心端上来给咱们尝尝”。
武格格扬起笑脸,“我叫人做了些我家乡的吃食,待会叫姐姐们尝尝”,她是后进府的,论理矮一头,自然该叫姐姐,她也有心同姐姐们亲近。
乌雅格格瞥了一眼丫头挎着的食盒,刚才她就看见这东西,但没见武氏打开,没想到里头竟然只是个吃食,就这还好意思巴巴的送到这儿来,巴结人都不会。
不过,自从宋氏被锁起来之后,她的胆子又小许多,上辈子在宗室子的后院,那里,杀人是见血的,上眼药也是明晃晃的,相互扯头花也不少见,哪里见过这种悄无声息就让人没了的。
别问,问就是怕的慌。
钮祜禄格格露出一个笑来,“多谢妹妹的好意”,她谢过,又叫翠儿开箱子拿茶叶,还叫人去膳房叫些好点心过来。
自从宋格格没了,格格中除了耿氏之外,就数她进府的时日长,再加上钮祜禄这个老姓,下人们对待她确实要比对其他两位格格强上不少。
武格格像是没察觉自己被默默排挤了,她招手叫丫鬟把食盒打开,“尝尝泰州的早茶三宝”。
泰州的早茶很是有名,最令人神往的便是这草茶三宝,即烫干丝、鱼汤面和蟹黄包,武格格老家就在江南,父亲从县令做到泰州的知州,全家都跟着父亲一块在泰州生活多年,也养成了吃早茶的习惯。
丫头将东西捧出来,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屋子里弥漫开。
乌雅格格把牌一扔凑在膳桌跟前,鱼、蟹都不是她们份例中的东西,要想吃这种好东西,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除了赏给大师傅的银子,还有食材本身的银钱。
她收回刚才的话,这武格格可真大方啊。
第 140 章
钮祜禄格格微微扭头看向膳桌, 桌上的膳点还冒着热气。
王府内院女子多随了四爷起居习惯,她今天早上寅正三刻起身,卯初用的早膳, 膳后她先在院子里看丫鬟们踢毽子, 又给新种的花换了盆土,等到日头升起, 阳光刺眼的时候, 她就坐在窗前做了一会儿绣活。
枯坐半日,这会儿腹内其实并不饿, 但桌上香味四溢,馋虫倒是开始作怪。
烫干丝里豆腐皮儿切丝极细, 上面有看得见的虾籽、虾油,拌匀后应当口感滑嫩,异常鲜美。
奶白的鱼汤面里有鲫鱼和鳝鱼沉浮,想必是用猪油煸透, 再加足量的热水小火熬制而成, 鲫鱼素来鲜美少腥, 想必可口的紧。
还有那屉包子,皮儿竟然是透明的,甚至能看见里头黄澄澄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
眼下这玩意可是稀罕的紧, 毕竟天气刚热, 湖里的螃蟹只换了四回壳, 还未长成, 蟹农珍惜的紧,等闲不给捞的。
据说膳房的水缸里倒是养着一些, 但那是专门给耿氏留着的,别说吃, 旁人就连多看两眼,刘太监那个叫二宝的小徒弟都怕把这金贵的东西给看死了。
也对,武格格年岁太小,不知晓银钱的金贵。
钮祜禄格格默默的夹起一只灌汤包,她素来节俭,不愿在吃食上面花太多的银钱,再说了,再好吃的东西吃下也就没了,还不如做成衣裳、首饰,也能体体面面的叫外人看见。
乌雅格格戳破一个小口,细细的吸允里头的汤汁,一瞬间,鲜味溢满唇齿。
这个味儿调的正好,一吃就是刘太监的手艺,那老东西仗着有四爷撑腰,一般人都支使不动他——只能说明武格格出手实在阔绰。
真是个冤大头,乌雅格格想。
见二人用的香,武格格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喜欢就好,膳房的人还说只有耿格格好这一口,我瞧呐,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好东西谁能不爱呢?”
钮祜禄格格的筷子微微顿住,或许刚进府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般心高气傲罢,她刚来的那会儿,不说为了光宗耀祖,但也想为家中争上两份颜面。
若是能在四爷跟前得脸,家中的父兄也有了着落,可如今……她又夹了一筷子鱼汤面,细品这汤里头的香浓醇厚。
乌雅格格放下碗筷,碗中已经空空如也,别说是面,便是汤也没剩一口,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清茶漱口后才道,“这时候提旁人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武氏是不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她话里的酸气儿比桌上的陈醋还浓上几分,不过,她就是变成醋缸也没人搭腔——谁敢在这时候去触耿氏的霉头。
主子爷又不是吃素的,宋氏不过拦了两回人,现下还在那里头锁着呢。
再说了,耿氏再得意,不过就是眼下得宠几分罢了,要知道钮祜禄格格那可是未来的太后娘娘,戏本上都是怎么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眼下的冷清不过是蛰伏罢了,只待一日风起,必将飞上九天。
不过这种好事儿,她一人知晓便够了,再不可与第二人道也,毕竟太后娘娘的精力宠爱都有限,只管看重她一人便可。
至于这武氏,她若是被醋昏了头脑,大可以自己去撞南墙。
钮祜禄格格拿帕子轻拭嘴角,“这泰州三宝果然名不虚传,真是让人唇齿留香,妹妹这般好意我无以为报”,她扭头交代下人,“今儿高兴,拿银子去膳房叫一桌上好的席面过来,对了,再要两壶酒”。
她笑呵呵的道,“咱姐妹们在一处好好乐呵乐呵”。
*
洗三的时候,耿清宁已经从产房里挪回去,卧房开了一丝窗户,前院喧闹声就从缝隙里钻进来,她侧耳听了一会儿,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敲锣打鼓的声儿。
这是四爷在给五阿哥做脸面。
耿清宁懂,只不过人家都说孩子的事儿最好不要大办,一个人一生的福报是有限的,若是在孩童时期消耗的太多,对后半辈子总归是不好的。
她都穿越了,迷信一回不过分吧。
四爷听不得她说这个,他怀里还抱着孩子,面上就沉了下来,“愈发没规矩了”。
他看向怀里豆腐似的孩子,一丝儿的力气也不敢用,只轻柔的晃了两下,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下来,“爷的儿子,福气十辈子也用不完”。
陈大夫和伍太医都摸过脉,这个孩子跟他哥哥一样,身子很是康健,只要孩子能平安长大,至于前途、脸面那些,自然有他这个当阿玛的去挣。
耿清宁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本想笑,没成想却被训斥,眼睛中顿时眼泪汪汪,金豆子要掉不掉,就在眼眶中打着转,见四爷盯着她看,还故意扭过头不去看他。
刚生完孩子他就凶她,太过分了。
四爷把她的脸转回来,“不许哭,憋回去”,见她眼泪落下来又拿袖子给她擦眼泪,软下声音哄道,“乖,莫哭,月子里哭伤眼睛”。
四爷暗叹一声,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看上去竟比弘昼还要娇气,他只能把孩子递给奶娘,伸臂将人抱在怀里。
葡萄连扯带拽的把一旁看呆了的奶娘带出去,等转出屏风再不见里头的身影,她才把白梨叫过来,让她看着奶娘和五阿哥。
奶娘手中轻拍怀中婴孩,眼睛仍然盯着屏风看,模模糊糊的,她似乎能看见里头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
耿主子莫不是狐狸精转世?就瘪瘪嘴,再掉几滴眼泪,竟然就把爷们的魂给勾走了。
这还在月子里头呢。
白梨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拿着五阿哥的小帽子缝制起来,只不过身影恰好挡在屏风跟前。
*
红枣足足躺了三天。
葡萄犹豫半日,还是拿着药去了红枣的屋子。
外头的日头很高,屋子里阴沉沉的,一股子死气缠绕,床上的人面若金纸,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葡萄心中五味陈杂,她放下手中的白瓷瓶,“这是……在陈大夫那里求的药,等你好些,就叫家里人来接罢”。
红枣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看见药瓶,主子爷那一脚极重,又正好踢在她心口,当时她嘴里就有血腥味,但主子没发话,她也不敢起身,跪了整整一日后,才被人拖回房,夜里就咳了血。
下人生病,又是丑事,自然是没有请大夫的命,这药估计也是葡萄姐姐的脸面换来的。
“姐姐何必救我”,红枣落回枕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种贱命,死了还能落个清净”。
葡萄冷笑一声,恨恨道,“死可以,你熬到出府再死,可不能脏了兰院的地儿”。
主子虽然平时不大爱管事,可那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外头的事儿暂且不说,兰院内主子怀孕三回,从未动过找人固宠的念头,红枣这样,岂不是往主子心口插刀子。
但床上人像摊烂泥一般,喘气如同破旧不堪的风箱,只往外喘却没有多少进气,葡萄默默的盯着起伏的被子看了许久,终是将瓶中丸药一把塞进她嘴里。
红枣咽不下去药,葡萄就找了碗凉茶,捏着鼻子给她灌进去。
耳边的呼吸声似乎小了些。
红枣觉得冰凉的身上终于有了一丝热意,徘徊在鬼门关的寒意似乎也散了些,她挣扎着起身,“多谢姐姐救我”。
葡萄闭了闭眼,想起红枣刚进府的伶俐样子,再看她现下蓬头垢面不见人形的模样,到底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姑娘,就说多了两句,“主子是个好性儿的,你若是想嫁人,外头的马重五确实不错,何必……做出这种事”。
红枣扯嘴角,似乎露出一个笑容来,“大约是根子就歪了罢”。
她的额娘是阿玛的妾室,是以从小就听嫡母骂她娘是妄想做主子的奴才秧子,说娘俩一辈子奴才命,她心里不服,都是包衣,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谁又比谁尊贵呢。
可进了府,她才知道原来出身不好,但只要主子爷抬举,也能成为这偌大王府的半个主子,且不说荣华富贵,她就想尝尝做主子的滋味,就想知道,这主子是不是当真比奴才强。
只可惜,她运道不好,主子爷不愿意抬举她,若是她能长成主子那千娇百媚的模样,再有主子那般豁达的性子,或许主子爷就能看中她了罢。
葡萄见她没了半条命,却仍不知悔改,只恨刚才自个儿心软,她指着红枣的鼻子骂道,“人往高处走,我不怪你,你错就错在竟然在主子生产时做这种事,你可曾想过你心愿达成的后果”。
妇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若是主子爷香的臭的都要,主子心神剧震之下,说不定就是一尸两命。
“主子对咱们不薄”,葡萄将药瓶扔在床铺上,“这瓶药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情谊,养几天,你就出府罢,再也不要进来”。
红枣木然的将药抓在手里,她做下这件事之前就想过可能有的结果,这不算最差的,她还没有被赤条条的扔出府,府里的积蓄也没有被姐姐们抢走,似乎还能体面的离开。
她打开白瓷瓶,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有一种味道分外熟悉,好像是主子吃的人参鸡汤的味道,这种金贵的东西,只有主子的份例才有,她一个奴才哪里配用。
这几日胸口的剧痛也没能让红枣掉下泪,此刻药香环绕,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只是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为何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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