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遥露出一个笑:“好,不许反悔。”
蓝鲸看着这个人类,他感觉人类真的很复杂,尤其是感情上。
但人类却对他更亲近一些。
人类真的很奇怪,蓝鲸心想,人类要和他争吵,和他生气,但争吵和生气之后,人类却和他更亲近了。
在上药的时候,盛之遥向蓝鲸解释:“任何流浪人类都打不过我,所以你不用想着给我出头。”
“为什么?”蓝鲸问:“既然他打不过你,为什么你还是受伤了?”
盛之遥思考一下,然后给蓝鲸解释:“一个鱼缸里,有很多条鱼,他们在安逸地生活着。有一天,一条鱼想打破鱼缸,其他鱼认为是这条鱼在破坏他们的生活环境,想打他,这不是很正常吗?”
蓝鲸看着他,反问:“所以,你能纵容所有的流浪人类?”
盛之遥“嗯”了一声:“他们也只是想安逸地生存,他们没有错。”
“你的行为很……”蓝鲸想到了人类世界里用到的词汇:“圣母。”
盛之遥:“……”
蓝鲸又说:“为什么呢?你要对人类这么好。你和我吵架也是因为人类,你总是在维护他们。”
盛之遥给他说起伊文:“我在人类救助中心时,隔壁是一个外国人。他失过业,原本的国家发生过战争,他应该受了很多苦——他的这些,我都没有遇到过。因为我们人类举全球之力制定了「填海计划」,用来对抗你们。我是「填海计划」的一员,我从来没有在生存上受过苦,所以我有保护全人类的职责。”
盛之遥说完这些,他突然发现,因为人类认知的局限性,所以「填海计划」的训练大多以战斗为主。但实际上,在面对仿生人的时候,他们应该都没有战斗的机会——
比如蓝鲸的解构。任何攻击都无法靠近他,任何武器都能被他一瞬间解构掉。
蓝鲸帮他包扎好伤口,又用酒精湿巾擦试着他指甲里的灰尘。
“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蓝鲸放弃劝说他,但又补充:“我也会用我的方法保护你,少校。”
盛之遥没有回他。
但在心里,他是愉悦的,他非常贪恋别人对他的极致的、唯一的爱——就算那个人不是人也没关系。
“嗯,今晚一起睡吧。”盛之遥最后说。
他们最近一直睡在一起,最开始是从拘留所回来之后,盛之遥提的——
当时盛之遥的想法也比较朴素,他白天有事要做,但一个合格的宠物,还是要给主人提供相应的情绪价值。他把这个情绪价值划分到陪蓝鲸睡觉。
当然,陪着睡觉也是单纯的真·陪着睡觉,偶尔聊聊天。
站在平等的角度,盛之遥一直自觉亏欠蓝鲸——
他在蓝鲸这里生活,薅蓝鲸的能量币,也从蓝鲸这里得知破除高等文明的办法。
在蓝鲸这里,他一直在索取。
盛之遥无以为报,只能多给蓝鲸提供情绪价值——
当然,他能想到的提供情绪价值的方法也有限,就是陪着睡觉和聊天。
“其实我有一点累,每天要搬砖,搬完砖,还要去劝流浪人类。”
盛之遥说着,脑海里就能浮现流浪人类的白眼,以及海边砖红色的无机荒漠。疲惫感突然间席卷了他整个身体。
“嗯,要不要休息一天?”蓝鲸开口问他:“南环围城的日光浴,和你很熟的那个宠物人,他天天过去玩儿。”
“不了。”盛之遥拒绝:“之前我毫无头绪,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打破浅海底一样的天空,现在我终于有了办法,当然要尽快实施。”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看着蓝鲸,他想了想,用自己的方法安抚对方:“我白天忙,但晚上回来陪你。”
说完这句,盛之遥也觉得好奇怪——
他好像一个在外打工挣钱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盛之遥忽然很想笑,他弯了弯眼睛——他现在还要靠蓝鲸养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认知?
蓝鲸不明白盛之遥为什么那么开心,他抓着盛之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没什么,突然觉得很开心。”盛之遥想了想,回应他:“我们很像一家人。”
“一家人?”蓝鲸反问他:“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婚姻关系,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很像一家人?”
“……”
盛之遥本来很好的心情被这个问题问的烟消云散,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蓝鲸:“你自己想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说这些。”
……
话虽如此,但盛之遥倒也没有不搭理蓝鲸。
每天早上,他还是会尽自己所能的,和蓝鲸聊天,比如聊一聊他今天要做的事情。
蓝鲸喜欢投喂他蛋白棒和葡萄糖,也喜欢给他换衣服,于是盛之遥就把这些自己本来能做的事情都交给蓝鲸。这样,他自己可以多休息,也能让蓝鲸开心。
盛之遥认为这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情。
早上,蓝鲸拿出蛋白棒,像喂猫那样亲自喂给盛之遥吃。
他感慨道:“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盛之遥看着他——
仿生人的一直,和人类的一直肯定不太一样。
于是,盛之遥又趁机提出:“人类需要进步的机会。”
蓝鲸看着他:“你说得对,所以人类需要打破鱼缸。包括,几亿年之后的浅海底天空。”
“……”
盛之遥在这一刻其实想起了自己当初在人类世界看到的浅海底一样的天空。
他快速吃完蛋白棒,然后起身,准备去进行今天的工作。
走到门口时,他想起蓝鲸昨晚说过的话。于是盛之遥扭头:“蓝鲸,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带回来。”
“我最喜欢你了,你今天不要再受伤,平安归来。”
蓝鲸说完这些,他又给盛之遥第二个信息:“三天以后,地壳运动开启,浮空城将被解构。”
盛之遥骤然回看他:“地壳运动?”
蓝鲸却依旧很平静:“是,也许是火山喷发,也许是地震,也许是海啸,总而言之,陆地会发生一次绝对的灾难。这几天你出去,记得戴上项圈,它会保护你。”
盛之遥看着蓝鲸,他问:“其他流浪人类怎么办?”
“这是你的鱼缸问题。”蓝鲸回答。
巨大的坍塌感在盛之遥心头散开——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人类一定要死亡吗?被解构死亡还是被灾难杀死,人类难道没有其他选择吗?
无力感侵满了盛之遥全身。
人类面前是两条死路,一条留在浮空城,等待被解构。一条离开浮空城,等待灾难降临。
——现在的世界,人类唯有双手双脚,没有救援设施,根本没有能力应对巨大的灾难。
盛之遥晃荡着来到人类救助中心。
这个时候,救助中心的门还没打开,他靠在门的旁边,蹲下,无力感使他蜷缩在墙角。
或许这其实才是第一个鱼缸问题——
人类选择在鱼缸里安逸地死去,还是选择打破鱼缸,在外面死去。
仿生人留给他的第一个鱼缸问题,就是死局。
而且因为这个死局,他甚至不敢再去说服其他流浪人类离开浮空城了。
盛之遥有些失落和难过——
他以为牺牲自己的身体和色相,是可以让人类存活的,但这些其实毫无意义。
除了三个鱼缸问题,其余的,蓝鲸并没有向他开放太多信息渠道。
如今他也还是个普通人类,无法学习仿生人的解构和重组技术,也无法理解仿生人的文明形态。
他感觉自己一败涂地。
“怎么了?”
正当盛之遥把头埋在双腿之间难过的时候,有人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抬起头,发现是安德烈。
安德烈也是「填海计划」的一员,和他老师差不多大小,大概军衔不会很低。
盛之遥说:“我遇到了一个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
说完,盛之遥低下头,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里有眼泪滴下。
安德烈说:“年轻人,你还没有二十五岁。”
盛之遥茫然地抬起头,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安德烈说:“你很年轻,甚至在「填海计划」里,你也是最末端的一个。但你总是给自己很大的压力,仿佛完成不了「填海计划」,你就没有活路了一样。”
盛之遥抱着自己的腿,很颓丧:“难道不是吗?”
安德烈叹了口气:“你想想贝拉,他每天那么快乐的就把任务完成了,你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呢?”
“我不是贝拉,我开心不起来。”盛之遥说着,眼泪便顺着眼眶大滴大滴的落下:“我总是很担忧,我是唯一一个可以从仿生人身上套取信息的人类,我应该负担拯救人类的职责。但我……”
盛之遥很悲伤:“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救人类了。仿生人给我的第一个鱼缸,就是死局。要么我等待所有的人类在浮空城被解构,要么带领人类逃离浮空城然后遇到灾难。无论哪一条路,人类都会死,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了。”
说完这些,盛之遥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河水,奔涌而下——
他看到灾难降临,人类绝无生路,但他毫无办法,只能看到人类以各种方式死去。
为什么呢?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运气好被选入「填海计划」,但他对此毫无应对措施。
“你是「填海计划」的一员?”安德烈忽然严肃起声,逼得盛之遥抬头看他。
安德烈一字一顿道:“「填海计划」的目标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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