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20.谭所长
九堡铺不是什么风景卓绝的商业街,逛来逛去也就是那一条条长相差不多的窄巷子,每一个都跟虞浅家门口差不多,轻易还真分不清,记不住。
倒也不怪他老找不着家门。
“这段时间怎么样?”谭永志跟颜航并肩走着,他腿上有旧伤,走得不快,颜航也刻意迈小步子等他。
“还行啊,上大学以后时间宽松点。”颜航随口回答。
“你妈还好吗?”谭永志又问。
“老样子。”颜航已经没什么情绪,“你知道的,大部分时候看着正常,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什么了就想起老颜来,然后就哭啊闹啊的,一天都提不起来精神,不过这两年好了点,不再寻死觅活的了,就是身边离不了人。”
谭永志听完,狠狠叹了口气,摸出烟点上。
“燕子也是,老颜都走了六年了,你都从个还没我腰高的小孩儿长成大小伙子了,怎么还是放不下。”
雨下大了些,一把伞撑不下两个男人,颜航拉着谭永志走到路边的屋檐下躲雨,顺手收了伞。
谭永志的烟抽起来没完,烟头的火苗被在湿润的空气里忽明忽暗。
“你不是也一样没放下。”颜航突然说。
“臭小子。”谭永志叼着烟笑起来,伸手使劲儿在他肩膀上捏了一把。
天色渐晚,九堡铺没有路灯,周遭的景色已经不大看得真切。
“我说的不对吗?”颜航望着远处屋檐下雨滴,“你要是真放下了,不会在快退休的年纪放着市里面的闲职虚职不做,主动请缨调回九堡铺街道派出所来,你大概是想趁着最后的时间,再重启当年的案子吧。”
“聪明!”谭永志提起一口气,哀叹一样,“聪明啊!”
颜航捏着伞柄,看着面前这老警察饱经沧桑的脸,沟沟壑壑,老得不成样子,肚子微微发福,绷得衬衣扣子都快开线了,哪里还有当年警校F3的风姿。
他突然琢磨着,要是老颜活到这个岁数的话,可能也是这幅中年油腻的样子。
“我还有一年就退休了。”谭永志掸了掸烟灰,“这一年也是最后的机会,当年害死你爸和老宋的那个幕后黑手‘老耗’始终没有抓到,这么多年,我吃不好也睡不好,要是一天不能把他绳之以法,我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他呼出一口烟,又拍了拍颜航的肩膀,“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力所能及帮哥们做点事。”
“别这么说。”颜航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这些年帮我爸和宋叔争取了不少荣誉和福利,早不知道帮了多少忙了。”
“唉,那都,小事。”谭永志摆摆手,“你爸不说了,老宋,那是真烈士,有什么好处都是应该的,我没帮多少。”
“放下吧,谭叔,这一年的时间有结果就查了,没结果就算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颜航说完,抿了抿唇,他已经分不清这话是说给谭永志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谭永志又笑了:“小子,你光在这劝我,你也不甘心吧,从我知道你想考警校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不甘心,你也想替老颜报仇,对吧。”
“那又怎么样呢?”颜航向后靠了靠,拉起兜帽,躲开被风吹进檐下的雨滴,“我妈身边离不了我,我去不了警校,最后也只能在台东大学念个不痛不痒的专业,继续过这个不咸不淡的日子。”
“学的什么?”谭永志问。
“金融。”颜航看他眼,“最没用的专业。”
“行啊,挣大钱。”谭永志掐灭烟头,“好好学,我们这帮臭警察这辈子赚不着大钱,以后过上金山银山的日子,都指望你了。”
颜航没吱声。
谭永志扔了烟头,伸展手臂,踮起脚,才勉强勉强地够到颜航的肩膀,他搂着他,粗糙的大手在他的脖颈上搓了搓。
“往前看,小子,往前看。”
“嗯。”颜航低着头,额头前的碎发被雨沾湿,挡住视线。
“你家还那样吗,忙?”谭永志松开手,又问。
“还那样。”颜航没忍住叹气,尽量让自己回答的口气不带浓烈的个人情绪,“宋绘智一门心思就考研,宋绘心带着大漂亮,小漂亮和我妈扔给我,还有家里面鸡毛蒜皮的事儿,就那样呗,这几天田飞兰的妹妹还来了,唉。”
谭永志看着他的表情,眯起眼睛笑。
“你啊,就是太能扛事儿了。”
雨小了些,谭永志招呼他重新撑伞,两人走进雨里。
“你毕竟还年轻,大好年华好好上学,多跟同龄的朋友们来往,交个女朋友什么的,别耗在家里面。”
“再说吧。”颜航从刘海后瞥了眼他,抿唇勾了个笑,“毕竟是我欠他们的啊。”
再次走回九堡铺派出所门口的老歪脖子树底下,马兴已经回来了,看起来丧眉搭眼。
“怎么样,抓到了?”谭永志问。
“报告师傅!”马兴立正,“没有,群众早上举报说是个六十多岁的女的,住在西南巷17号东屋,四处拉客,我特意便衣摸索过去,结果人家根本没有,正跟家里面吃饭呢,屋里就一个她和一个长发男的,我也问了,是邻居,不是嫖客。”
“嗯。”谭永志没什么反应,淡淡道:“可能是听到风声了,这帮人消息灵着呢,也不急。”
颜航捏了捏耳垂,若无其事抬起伞,装作仰头看着派出所的蓝白警徽。
九堡铺街道派出所,跟他印象里六年前没什么大变化,当时老颜和宋叔调过来的时候,这派出所门脸就这么巴掌大,到现在还是。
“对了,小马。”谭永志朝派出所里面指了指,马兴立刻意会地小步跑回去,不一会儿拎着个箱子出来,看起来像是个小家电。
“除湿器,单位发的。”谭永志把盒子塞颜航手里,“台东回南天住得难受,你们又刚搬来九堡铺,不是楼房,更潮,拿回家用吧。”
颜航接过来,哭笑不得:“谭叔,你又不想让我干妈知道你回来了,又给我这么个大东西,请问我一会儿怎么把它抱回家跟我干妈解释?”
“你自己琢磨去吧。”谭永志笑着推推他的后背,“回去吧小子,我和你小马哥还有案子忙呢,闲下来我们再见。”
“好,再见谭叔,拜拜小马哥。”颜航分别挥手,一手撑起伞,一手拎起除湿器。
走出去几米远,谭永志在他身后喊:“往前看啊。”
颜航回过头,叹气道:“别劝了叔,咱们俩互相劝没有意义,实际上谁也放不下、往前看不了,走了。”
手里拎着除湿器,肯定是不能直接回家的,田飞兰啰嗦起来没完没了,颜航站在街角想了想,转身去了虞浅家。
刚才听马兴的意思,虞浅正跟钟大丽吃晚饭呢,他到的时候,这两人刚刚吃完。
虞浅站起来收拾碗筷,说道:“来晚了大强,刚吃完。”
“我已经吃过了,给你送东西来。”颜航把手里的除湿器放下。
“什么?”虞浅看了眼。
“除湿器,你先拿着用吧。”颜航也不好意思说因为我拎回家没办法解释所以拿过来给你,只是摸了摸鼻子,“当我扔垃圾了。”
“真会说话啊,你怎么长这么大没让人打死呢。”钟大丽边抽烟边笑。
“走了,还有事。”颜航拉起帽子,没空多说,算一算他离开家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晚一会儿,小漂亮闹起来,田飞兰又要说他不管家里,只顾着在外面野。
“唉,那谁,大强,谢谢你告诉我消息啊。”
钟大丽在身后叫住他,这女人大咧咧地笑着,完全看不出来昨天晚上她还把颜航当仇人似的骂得狗血喷头。
“不客气。”
颜航很礼貌地说完,哪哪都别扭,这事儿办的是左右为难,他都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先走了。”他没空多说,转身走入雨里。
九堡铺的人刚开始相处时觉得低俗,说起话来一口一个爹娘,个顶个的吓人,但是相处这么几次,颜航对他们的印象倒是改观了。
大开大合,敢爱敢恨的性子没什么不好,反而比田飞兰的妹妹这种,表面和气,暗地里算计清楚的人好太多。
“这小子真有点意思。”钟大丽嘬口烟,“别别扭扭的,实际上心眼还挺实诚。”
“半大个小孩儿。”虞浅拆开颜航带来的除湿器,插上插头,摆在床尾,“他家里面好像跟条子有点关系,有他在,你倒是不容易被抓了。”
“昨晚他在你这睡的?”钟大丽问。
虞浅把桌子推到墙边去,笑道:“哟,这你都知道,没喝多?”
“废话,我半夜听见他敲门,我还以为是哪个男人来找老娘了,结果一听是你这边传来的。”钟大丽吐出烟,挤眉弄眼,“有这么个阳气重的大男孩陪着,睡得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老样子,还疼,顶多是有个人在身边了,踏实一点而已。”虞浅扎起头发,看了眼屋外的雨天,“这雨只要是不停,我这头疼的毛病就好不了,熬着吧。”
“你说这病闹得,愣是个原因都找不出来。”钟大丽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希望你哥回来以后能好点吧,我记得你这毛病就是六年前,他被抓起来那时候开始严重的。”
“谁知道。”虞浅打了个呵欠,笑道:“回吧姐,早点睡,我还得在这等着那小酷哥半夜来敲门呢,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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